“什么叫你垫在了我身下?”半晌之后,他喉结的干涩才缓解了一些,继续止血的动作。
问出这话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严肃的探究。
“……坠崖。”邢遮尽迟凝了一会儿,脸上细细麻麻地沁出汗水,模糊间下意识地回复,却只愣愣地说出两字,片刻后,又沉闷得开始重复。
“你、不能死……”
宋庭誉心跳擂擂,胸口起伏,在他断续的话中,一个想法隐隐窜入大脑,却叫他不敢触碰。
“坠崖……怎么了?”他颤抖着手,一发力,肩胛处的伤口终于被完全包裹住。
与此同时,邢遮尽的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我活不了了,血流的太多……”邢遮尽迷迷愣愣地喃喃:“山崖没有想象中的高,在半空的时候,我和你换了位置——到时候坠地,你至少又多了一个缓冲。”
他的神志已经十分脆弱,忍受痛苦的行为却像是手到擒来,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大塍的裕王殿下,宁愿把唇咬的血肉模糊,也不愿呻吟出声。
桃花眼里又是同样的迷茫,带着淡淡的水纹。
“……但你为什么还是死了?”他没等宋庭誉出声,又问了一遍。
心中的怀疑被彻底验实,宋庭誉终于没有忍住,狠狠晃了一下身,口中的哽咽险些直接漏出唇齿。
邢遮尽发着高烧,把清醒完全烧到了一边,如今神志不清,笃定宋庭誉和他一同坠崖身死,下了地狱。
在虚弱的加持之下,任何的伪装都显得吹弹可破。
惯以的冷漠被揭露消散,余下的便只有真情。
邢遮尽在濒死前的最后关头,想得竟是如何让宋庭誉能够活下。
往事的所有疑虑疯狂地冲击着宋庭誉的肺腑,无数的疑点在此刻交织——八年之前,徘徊于宋庭誉脑中的那场噩梦,与八年之后相互重叠,孰真孰假的焦灼,几乎要将他吞没。
邢遮尽、邢遮尽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恨自己么?为何在坠崖的最后关头,想的却是如何让自己平安?还有落水的前一刻……
那是他从往昔噩梦中刚刚挣脱的时候,他分明的看见,邢遮尽叩住了自己的后脑,带着血味的薄唇与自己相贴相依……
为什么?
“咳咳咳……!”
剧烈的咳声骤然将思绪拉回,宋庭誉的眼神一晃,手上便感到一阵湿腻。
原本被擦的还算干净的手在他游神的片刻里,已被重新血液覆盖,心脏猛地跳动一瞬,他蓦地回身,凑近撑起了邢遮尽的身体。
肩胛骨处的箭伤已经处理好,邢遮尽断了的右臂,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
滚烫的额头虚虚靠在床沿,邢遮尽唇依旧在颤动,低低哑哑说着胡话。
“我给你正骨,千万忍着些……”宋庭誉蹙着眉,摸索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臂上,按到一处时猛地错位。
“咳呃……!”清脆的骨骼声响起,邢遮尽浑身一颤,眼皮在巨痛的瞬间撩起了一条缝,待宋庭誉快速地将右臂上的血止住时,又彻底瘫倒下。
宋庭誉眼疾手快,在他跌落的一瞬间,凑近身,让昏迷的人靠上了自己的肩头。
屋外狂风作响,吹得柴火零星,迸出的火花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熄灭般。
鹅毛般的大雪覆盖在这片荒原之上,将周身拉伸到了一种虚幻的境界。
飘渺、罕迹……
邢遮尽的伤虽然没有袭到要害,流的血却太多,眼下晚来风急,温度已经降到了一种难以抵御的情况。
宋庭誉盯着那处衣带,直等不再渗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高度集中的意识始一松懈,整个人便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重伤后的高烧,无异于死神般的存在,只要稍加大意,地府的鬼差真的有可能前来收魂。
他晃了一下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眼下荒原之地,恶劣的环境下,根本找不到退烧的草药,唯一能够缓解的方法,便是拿温水拭汗,来排除毒素。
宋庭誉疲惫地转了转头,把邢遮尽重新放好平躺,迟疑几息,便要打开草屋门去外头接水,手腕却在这一瞬间被人叩住。
“……”
微凉的触感在相接处传来,他稍稍一顿,就见昏迷中的人眉间微微蹙起,唇齿微颤。
邢遮尽说话的声音太低,宋庭誉听不清楚,只当他做了什么噩梦,把自己当做了什么可以寄托的东西。
“我等会儿就过来。”薄汗低落额角,宋庭誉眼神晦暗了些,伸手去拂对方的手,后者却牢牢将人握住,怎么也不愿松开。
“别走……”邢遮尽的声音高了一些,眼睛虚虚地撑开了一条缝。
那双桃花眼配上水雾,当真迷离蛊惑地不像话。
宋庭誉和邢遮尽相识数年,却是唯一一次,见到对方如此脆弱的神情。
他脚下便倏而灌了铅,挪不动路。
可水还是需要人来烧,不能拿一条性命去作他心软的筹码。
宋庭誉这般想着,闭了闭眼,卯足力气骤然挣脱,便要出门去集水,只是下一刻,更大的一股里放到了先前的地方,手腕骤然增添束缚,连带着人也被强拉下去。
宋庭誉直接被力道拽到了床边,顺着惯性滚了一周,原先叩在腕骨上的手便在这顷刻间附上了他的腰。
屋外风雪阵阵,一股接一股,传来凄切的呜咽声,好像含有冤情的女子,依附在窗边哭泣。
宋庭誉这一下摔的不轻,邢遮尽此番阻挠,让他原本熄灭的愠火悄然生起——
“邢恹之,你是真的想死么?”他凉着声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有药物,没有温水,他这么重的伤,难不成是想生熬过去?
烦躁愈演愈烈,质问的话始一脱口,便接二连三地要出声,宋庭誉还想怪他什么,耳边却倏而炙热,邢遮尽的低哑声随之传来。
“冷……”徘徊在腰间的手放的紧了些,不安而躁动。
宋庭誉喉间立时凝住了几分,责备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腥味和乌木沉香相杂交织,游离在鼻翼间,过近的距离把冷静烧得灰飞烟灭。
“……我去给你添些柴火。”半晌之后,宋庭誉才一撇头,褪下脸上的烧意,哑着声音要再起身。
邢遮尽的搂着他的力道却不容置喙。
“别走……”邢遮尽又模糊说了一句,他的嗓音虚弱,全部的力气仿佛都用在了搂住宋庭誉的身上,揽他的力道很重,却还是因为对方的抗拒,让二人之间始终留着一条缝。
风雪透过破窗,从缝隙里窜进,邢遮尽战栗地更加凶狠,隐隐喘着粗气。
宋庭誉决绝的眼神终于被彻底融化,在他一声声低喘里,收起了要挣脱的反抗。
“邢遮尽……你最好能挺过去。”他的眼神晦暗了一些,沉声丢下这一句话,随后伸出臂膀,窜入邢遮尽的腰间,两相交握,将二人间的缝隙彻底消磨。
冰凉和滚烫的躯体相碰,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宋庭誉感受到邢遮尽的异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忘了,自己也浸水受了寒,身上约莫凉的不行,让邢遮尽抱着,指不定是冷还是热更多一些。
这般想着,宋庭誉刚刚下定顺从的决心便退缩,松手便要离开,瑟缩了一下的人却在这瞬间猛地收紧,顽固地将他抱着。
“……没事,过会儿就不冷了。”哑声再起。
宋庭誉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眉心微蹙……邢遮尽倘若真的意识不清,感到寒冷便应当自发地去找热源才是,而不是此刻,明知自己身体冰凉,还要拉着他不愿放手。
这样的行为,让他无法抑制地产生了一些怀疑——
邢遮尽抱着他,是单纯的想要汲取热度,还是占他的便宜?
宋庭誉的眼底晦暗了一些,微微抬头看向邢遮尽,对上的那双桃花眼却依旧蒙着水雾,疲惫而迷离。
他抬手覆上了邢遮尽的额头,被那滚烫击退,又拂上了他的眼尾。
邢遮尽的眼尾有些红,接连的痛楚早把他的眼眶磨出了一点水渍,宋庭誉刮向他湿长的睫毛,片刻后伸出两根手指。
他想测试一下,邢遮尽的意识,究竟糊涂到了几分,于是将手指凑过去,板着脸开了口:
“这是几?”
神志不清、却没痴傻的邢遮尽:“……”?
第44章 章四十四:在你和我接吻的时候
放出的问话迟迟没有回应,宋庭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蹭上邢遮尽的眼角。
后者睫毛颤动两下,疲惫的眼皮耷拉下来,彻底将眼睛闭起。
“我好像有些累……”
这是一个近乎于明面的暗示,表明不想回答问题,隐隐约约,宋庭誉觉得邢遮尽意识的混沌混沌的不纯粹,总像还保留着一分神志。
然而等他再抬手想要把人喊起来追问时,对方却蹙紧了眉,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冷……”耳边哑然炙热。
躯体在短暂的相拥过后,宋庭誉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热量,邢遮尽却抖的更加厉害,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那点疑惑在对方的虚弱下登时消散,继而揽住他的腰,不断地搓身汲取热度,和他的身体紧贴地密不透风。
“邢遮尽,我还要向你讨债,别给我在这就睡着了……”
屋外大雪纷飞,摇曳的火光映上床榻,只能看清相拥二人苍白的脸,这一夜注定无人而眠,宋庭誉从刚开始的轻声,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发哑,才让邢遮尽勉强维持着一点神志,生拉硬拽,坚持到了第二日早更。
早更风雪微微收势,温度也随着日头慢慢地升了一些,宋庭誉疲惫不堪,一直拖到后半夜,半昏半醒间,才感受到邢遮尽发寒的没那么厉害了,稍稍卸下一点机警,困顿便一拥而上。
他两眼发花,险些就这么晕死过去,好在及时强撑回来,捧着邢遮尽的脸,和他的额头相抵,浑浑噩噩中,发觉对方的温度降下来了几分,抱着自己的手也没有最初的用力,大抵清楚,邢遮尽这一遭已撑过了大半。
他抵着床起身,将找来的旧衣掩在邢遮尽的身上,穿好衣物,推开了房门。
即便邢遮尽不需要擦身,他也需要找来温水,来维持二人的生命力。
屋外苍茫一片,在薄雾的弥漫下,仿佛顺到了天边,脚下踏着的,已不是大塍的王都,而是一方从未开拓过的“世外桃源”。
当然,这里唯一与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便是无言而喻的荒凉,周身的土地即便被大雾白雪覆盖,也掩饰不了一股诡异的氛围。
……就是诡异。
宋庭誉寻来一根断枝,撑着身在雾中行走,面向四面八方,听着各处传来的声响,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时的那处海洋。
昨日掉落的洋面很大,应当充斥至整个山崖底才对,可事实就是,他找寻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汪洋的踪影。
宋庭誉这般想着,不由蹙了蹙眉,脚下愈行愈缓,最后不敢再随意寻觅,接了一点积水,便往回处走。
天光渐亮,蒙雾之下,草屋隐秘地躲藏在虚幻中,朦朦胧胧间,他听见身后有什么声响——那是足靴踏上坑水的声音。
眉间蹙意更深,心脏砰砰直跳,往后回头,却只见雾蒙蒙一片,根本没有什么人。
宋庭誉晃了一下头,感觉眼前发花,天旋地转,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疲惫而产生了幻觉,下一刻,额前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脚底生滑,在此刻重心不稳,便直愣愣地跌倒下去。
腰间却揽上一股力道,紧跟着是一道碰撞的响声,上方传来闷哼,熟悉不已,宋庭誉皱了一下眉,沙哑便随即而至。
“你去哪里了?”
邢遮尽烧还没有完全褪下,看见他要摔倒,下意识地将人拉过来,体力不支,便和他一同撞上了门侧。
……邢遮尽?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宋庭誉晕头转向,丹凤眼里浮现出几缕迷茫,几息过后,神志才清醒,旋即看向周边,反应过来什么,登时退开邢遮尽的怀抱,抓着他的手臂要把他转过身。
“伤口崩了没?”他说着,就要去解邢遮尽的衣物,后者愣了一刻,继而抓住了他乱动的手。
“……我没事了。”
宋庭誉的受到桎梏,下意识看向邢遮尽,正对上他微微蹙上的眉峰,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紧跟着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
当初在军营里,他见过太多流血受伤的人,在性命攸关之际,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演变出不同的结果。
宋庭誉与历往所有的将领都不一样,他看中每个人的生命,因而有很多次,军队里缺人手时,都是他亲力亲为地来照顾伤患。
那些人的命和自己不同,他们的家里有妻有子,存留着许多人的期盼。
照顾多了,宋庭誉甚至都给自己保留了一个习惯,看见伤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制止挂心。
昨夜邢遮尽的温顺不同以往,潜意识里给了宋庭誉一种亲近的错觉,以至于方才察觉到他撞上了门侧,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包扎好的伤口。
邢遮尽的制止,让他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二人间的状态,已经攀上他衣物的手倏而伸回,掀起的眼皮也压了压。
“看样子,殿下是清醒过来了。”片刻后,他喉结滚了滚,把接来的水架到柴火之上,哑声淡笑。
邢遮尽稍稍压眉,随后扶着门沿慢慢向着柴堆走去。
昨夜的混沌,他隐约有些印象,弥留之际,耳边还停留着宋庭誉的呼喊声,与现下对方沙哑的嗓音相贴合,让那双桃花眼更加晦暗几分。
他早更是被冻醒的,宋庭誉走了之后,身前的暖炉便消失不见,不安逐渐弥漫全身,又一场惊梦袭来,将他从昏沉中拉出。
再睁开眼时,眼前破败一片,头顶是草屋特有的砖瓦,旁边是熄灭的柴火,而朦胧间陪伴在身边的人,却已消失不见。
邢遮尽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二人坠崖上面,在找寻宋庭誉的身影未果后,心脏便砰砰直跳,下意识要出门,去找对方的踪迹。
哪料刚刚抵上门沿,就和宋庭誉撞了个满怀。
“嗯。”
柴火旁,邢遮尽慢慢坐上草席,指尖还停留着宋庭誉的温度,带着风雪的微凉,又有几分莽撞。
他尚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话中话,只当他是随口的发问,便表面意义上地应了一声。
对方却倏而挑了挑眉,挑动的幅度不大,因而看起来有几分讽意,邢遮尽将这个细节全然收入眼中,晦暗的瞳孔又深了些,隐约感到几分异样。
“不吵着要把我送出地府了?”果不其然,宋庭誉在下一刻冲他扯了扯嘴角,不达眼底的笑随之而来。
……地府?
邢遮尽眼皮一撩,蹙眉,带着些困惑地向他看去。
宋庭誉把他的迟凝看的明明白白,便立时猜到,这家伙是发了个烧,把昨天的事全部忘了,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朗:“看来裕王殿下,是全都不记得了。”
他拿来一根柴,有几分泄愤意味地放入火中搅拌,火光潋滟,炸出细碎的花。
邢遮尽皱眉按了按头,脑中混沌,乱成一团,如何作想,也扯不清记忆。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些,隐隐有些严肃。
一个心中藏有太多秘密的人,失神混沌便成为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邢遮尽不知昨夜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又把内里的话透露了几分,只在想通这一点后,面上的严肃旋即淡漠下,转变成了一副轻蔑的面孔。
“孤王昨夜神志不清,说的话自是活水搅泥,不可当真……倘若有什么话叫王妃误会了,那我便在此,先行致歉。”
他说着,顿了顿,桃花眼里装了一些笑:“届时大塍需要王妃用兵之时,还请衍安念就往日情分,不吝兵将。”
邢遮尽短短几句话,说的甚是巧妙,一下将昨夜异态,归功在了神志不清四字上,而他同样清楚自己的内心,在坠崖那种危急情况,自己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保下宋庭誉的身上,那么朦胧之际,失神的错乱必然与之相贴。
他这些年里隐忍了太久,很有可能在意志松懈的情况下,把心底对宋庭誉的爱意全盘托出。
因而在说出前半段话后,这位聪明绝顶的裕王殿下又补上了后半句话。
“念旧情,出兵将。”完美地将自己可能对宋庭誉表现出的柔情,归功于虎符的诱惑。
宋庭誉在他说完的几息,便把他暗示性的话理得明明白白,不觉心中翻江倒海,怒意最终转换为嘲讽,凝聚在了凉薄的嘴角。
“致歉?”他反问一句,看见邢遮尽一板一眼的轻佻面孔,一时间更加想笑,“裕王殿下,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您这么会搭台唱戏呢?”
邢遮尽神色没有露出破绽,只是微微压眉,露出一点疑惑,桃花眼弯了些,好像在说“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的样子。
宋庭誉却不打算和他再浪费时间,忍耐在内心话即将脱口而出。
他微微嗤笑,凌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邢遮尽,你说这话时,难道就没有考虑到一点么……当初坠崖危急,我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清醒,连同你一起避回了这草屋当中?”
支撑在面孔上的轻佻在一瞬间凝滞,邢遮尽下意识地压了压眉,摆好的伪装隐约崩裂。
下一刻,宋庭誉就把手上的柴火一扔,炸出几缕火花,一字一顿。
“在我们坠入水中的前一刻,你按着我的头,和我接吻的时候。”?
第45章 章四十五:我确实对你有意
邢遮尽眼睫一颤,面上在此话脱口后楞成了僵石,半晌后,睫毛才又一颤,下意识回避了眼神。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喉结滚动一圈,发出沙哑和嘲弄,偏过的头却无法掩盖内心的慌乱。
到了这种时候,这大塍的裕王殿下还铁着脸,不愿意承认事实。
“孤王怎么可能、怎么……”
“怎么可能主动吻我?”宋庭誉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邢遮尽,你当时是不是以为自己死定了,又碰上我失神没办法识人的状况,铁了心认为做事会无人知晓?”
他的声音不觉大起来,胸膛开始起伏,喷吐出的气息洒在邢遮尽的脸上,后者因他突然的举动,眼底闪出一抹诧异,紧跟着又蹙上眉,抬手想要将人按下。
“别闹了。”
“到底是谁在闹?!”宋庭誉骤然大喊一声,一时间眼前发黑,拽着衣领的手松开,就要向前倒去。
邢遮尽倏而伸手,将他接住。
宋庭誉的额头抵上了邢遮尽的胸膛,眼前还是糊的,手却不依不挠地去抓邢遮尽的衣服,低着头喘息了好一阵,才将眩晕感抵消一些。
“你需要休息。”邢遮尽蹙眉沉声。
“有些事,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宋庭誉闷着嗓子,又喊了一道,胸口一阵阵的抽痛,他抓着邢遮尽的手终于没忍住,握成拳去锤自己的胸膛。
“衍安……!”邢遮尽被他的样子吓到,伸手便要抱他上榻,自己的身体却还没恢复好,二人刚摇摇晃晃站起,又一同摔倒下去。
宋庭誉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鬓发,在这一摔后,登时喉间腥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胸口的抽痛消失,紧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上的力气仿佛在刚才的一刹那被抽空,整个人都瘫倒了下来。
邢遮尽慌忙将柴火上煮好的水拿来,递到宋庭誉的唇边,后者却白着唇,拂手要去扫。
“喝了!”邢遮尽焦急万分,在此刻皱紧眉,声音也不觉高起来。
宋庭誉模糊着意识,仍旧被骇到,湿腻的丹凤眼扫过去,一时间竟发了些红。
邢遮尽二话不说,就把热水灌进了他的嗓子。
热水下肚,心中的不适缓和了许多,宋庭誉顺了气,眼眶却越来越红,几乎要不受控制。
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虽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失着神,却在坠崖时,邢遮尽吻上自己的那一刻清明了意识——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坠崖,也不清楚在自己严令拒绝邢遮尽和薛界以后,前者又是如何找寻到自己的,他只知道在坠崖恢复清明的一瞬间,邢遮尽的唇比下坠时的冰雪还要冷凉三分,比边疆春日温和的风还要缱绻两点。
高烧糊涂时,不经意露出的真话,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刺破二人的胸膛。
宋庭誉可以把邢遮尽混沌时说的话作假,可坠崖时的那个吻却要如何用谎话来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兵符来骗他动心吧?
可他邢遮尽不是以为自己失了神志吗?要使美人计,他从前清醒时诸般机会,何必要等到生死关头,才上演这么一出?
到底是为什么……
邢遮尽见他逐渐缓和下来,提起的心稍稍放缓,蓄力了一会儿,便将人抱起,放到了窗边。
宋庭誉依旧红着眼睛,固执地盯着他的面容,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
他知道,他在等他一个解释。
向来冷静的人指尖颤抖,快要没办法说出话来,终于,在那道顽固的目光逐渐染上湿漉,邢遮尽的眼底一晃,抬手捂上了宋庭誉的眼睛。
“我承认了。”低哑的声音落下来,带着一丝嘲弄,落在寂静无声的草屋间,好像余晖滴落黑夜。
宋庭誉的心脏怦怦跳,血迹未干的唇微微张开,吐出灼热的喘息。
邢遮尽覆在他眼前的手微凉,在说出这句话后,停顿了半晌,空气中升起一股凝固的氛围,谁都没有出声。
终于,眼前的手移开,宋庭誉忘记了眨眼,生理和心理的酸涩迫使丹凤眼的下方留下两行盈珠。
邢遮尽浮现出情动的桃花眼却在下一刻消散,瞳孔里露出了一丝玩味和无奈。
“我确实对你有意。”
刹那间,宋庭誉心跳如同擂鼓,疲惫的身体已经经不住起落,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发颤战栗。
藏匿在内里不敢相信的猜想在此刻得到应证,原以为的激动雀跃并没有如期而至,真正到来的,只有讶然后的手足无措。
瓷白病态的皮肤下,喉结滚动一圈,沾血的唇嗫嚅半晌,才发出一点哑声:“……你,说什么?”
邢遮尽依旧用那双写满伪装的眼睛看着他,只是片刻,闪出一点笑意,转身重新点柴温水。
“当初在王府里,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邢遮尽慢斯条理地将柴火上,火光乍现,映衬在他仍旧苍白的脸上,接来的水在柴火的灼烧下微微泛出泡沫。
“孤王活了二十余年,也就碰过你一个。昨日坠崖,我也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邢遮尽继续说,他的眉眼半垂,将情绪掩盖下,微黄的火光莹上轮廓,隐隐透着些温和。
只不过,这些都是假象,他在下一刻,把手上柴火扔掉,回头锋利地看了一眼宋庭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