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誉,孤王不会让你死。”背后看不见的视野里,邢遮尽低哑着声音,如同刚从深渊当中攀爬上来,带着浓重的烟雾。
他在微微战栗。
“你在害怕吗?”宋庭誉忽然出声。
广袖下颤抖的指尖一晃,邢遮尽的身体僵了一些。
宋庭誉便把这一僵持敏锐地抓住。
往事一一拂过眼前,冷静下来,重重疑点便贯彻了脑海间。
邢遮尽不对劲,他……
宋庭誉在邢遮尽妄图抽身的刹那猛地拽了一把,半起身的人便重新跌落到自己面前。
“你在害怕什么?”宋庭誉眼底是深沉的探究。
“裕王殿下……你在、害怕什么?”?
第21章 章二十一:有本事你去娶啊!
宋庭誉迸发出来的力道很大,邢遮尽被拉扯得直接倾倒,电石火光间撑在了他耳边的床榻上,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压上去。
两人的距离一瞬无限靠近,长发顺着姿势散落,左耳的耳坠摇晃,若有若无地蹭上宋庭誉的脸。
这样亲密的距离,宋庭誉却没有感到羞赧,甚至还想要再次发力,转换位置,将邢遮尽压在身底,只是他续了一半力无果,又放弃了这想法。
邢遮尽的眼底一闪而过慌乱,在他的逼问下,欲图二次抽身,宋庭誉的手却紧紧拉着他,眼神里决绝的探究,好似等不到一个答案便不放开了。
“你在怕我真的死了是么?回答我。”
邢遮尽刀削般的脸上因为动作充了一些血,微微皱起眉,佯装烦躁。
“孤王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宋庭誉,你想多了。”
他再次发劲,只见宋庭誉抓他的手剧烈地发着抖,暴露在皮肤外的青筋昭示着强硬的态度。
两厢僵持间,一贯会伪装的邢遮尽竟隐隐有败阵的趋势。
就在他即将要被抓出破绽时,外头忽然响过一道声音,紧跟着就传来推门的闷响。
“王爷,宫里来人了!”
二人在这短暂的争执间衣衫都凌乱了些,宋庭誉的领口下移了不少,瓷白的肌肤透露在外。
邢遮尽在这刹那里扯过一件床被,三下两下把他遮住,下一刻,外头的人就推门而入。
传话太监刚进门,便见大塍的那位裕王殿下把护国将军压在身下,凌乱的衣衫点出一缕遐想的火花,他净身多年,瞧见这一场景,自然意识到发生了何事,赶忙脸色通红地背过。
“王爷赎罪!咱家来得不是时候了……”
“……无碍。”
好在邢遮尽并未表现出愠怒,几息过后,从床上撑起,理了番衣袖。
“公公所来何事?”
传话太监转回身,低头讪讪,面上有些着急:“回王爷,是燊郦的使臣来访,皇上现在正焦急呢,想着举办一场晚宴,好让您一道去慰问慰问……”
身后床榻上忽然传来了动静,是宋庭誉翻身的声响。
传话太监向着榻面投射出一点目光,很快又被邢遮尽宽大的身形挡住。
“本王已知晓,你回去告诉陛下,我修整片刻便动身。”
传话太监得到应允,忙舒展眉头,谢着离开了房间。
“我也要去。”下一刻,宋庭誉就抓住了邢遮尽拂在自己右臂上的手,启唇出声。
燊郦国——在边疆沙场上,与宋庭誉相战六年的最大敌患……也是当初他身中寒毒的罪魁祸首。
如今燊郦使臣忽然到访,不知内里究竟打着什么伎俩,宋庭誉虽说当年上战场有意气的缘故,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信念,是忠国爱民——
现下异患恍出,他一瞬之间,便把方才的质问抛在了脑后,疑问和提防占据了全部神经。
“你不想隐瞒寒毒之事了么?”邢遮尽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垂了些眉眼,感受到抓住自己手腕的掌心微凉。
宋庭誉一顿,迟凝了一些。
那一头,邢遮尽已收回目光,整理起自己的衣物,里外几层正好衣后,他重又看过去,声音凉薄着,隐隐带着温度:“我去会会就行了,届时再讲给你听,也是一样。”
他说罢,上前拉了些被褥,习惯性地想替宋庭誉盖好,沉默的人却在此时拉住了他。
“我有办法隐瞒过去……”宋庭誉凤眼微微低垂一些,被墨发遮掩住的耳根,晕起一缕几不可闻的绯红。
邢遮尽压了压眉。
“你配合一下就好……事关燊郦,我必须要去。”
大塍替燊郦接风洗尘的晚宴办得有几分隆重,燊郦的使臣来的突然,无人知晓他们要做何事,颢砀皇帝一直躲在幕后,焦灼地等待邢遮尽的到场。
这些年里,他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狼狈,一面忌惮裕王的权力和民威,一面又不得不依靠这位小皇叔的帮助。
“裕王殿下怎么还未赴宴?”左侧后座的两个位上,礼部尚书之子江涿偏头问向身边。
身侧,与他一般年纪的男子冷漠着脸,腰板挺拔如松。
礼部和兵部的两位尚书年岁已大,此次到场的均为二人的嫡子。
傅夺面对江涿的私语,甚至没有偏头给他一个眼神,木讷启唇:“食不言。”
江涿早已习惯他的古板,仍被狠狠创了一击,“你这兵部尚书子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认错了爹!”
他没趣地调侃一声,随后又神神兮兮凑近了一点:“不过我说真的,你听闻不曾?……昨日裕王和护国将军大婚,连礼堂都是宋将军自己拜的呢,听说是接亲路上,裕王看上了一个美人儿——诶傅夺你说,这裕……”
“……食不言。”声音被打断,兵部尚书嫡子这次偏了一些头,透着些深意地看了江涿一眼。
江涿与他自幼相识,早把这厮的脾性弄了个干净,当即意识到对方薄怒,闭上口撇了撇嘴——
每每谈到宋家那位小将军时,这傅夺便好似着了道,江涿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却也能猜出对方是在怪自己说出宋庭誉的丑事,才摆出这副姿态。
哟,这么护着,有本事他被丢在大街上的时候你去娶啊!
江涿没好气地腹诽,想翻个白眼,瞳孔上移,刚到一半,忽闻周边嘈杂了些,就见姗姗来迟的裕王殿下,出现在了堂前。
如今颢砀皇帝当政,但主权的,其实还是这位裕王殿下,邢遮尽始一入场,便吸引了大波的眼球,就连坐如钟的傅夺也微微偏过了头。
然而很快,所有人或带谄媚或带不善的目光全都转变为了惊诧,只因素来独身的裕王周围多出了一人。
那人的脸色有种说不上来的苍白,眼神却甚是凌厉,大半个身子都靠邢遮尽撑着,乍一看,好似柔若无骨。
那张脸,与护国将军宋庭誉一般无二。
“孤王来迟,望诸位谅解。”
在众人诧异的打量下,邢遮尽自然搂过宋庭誉的腰,坐到了左侧一席的位上。?
“手。”
落座的一瞬间,宋庭誉趴在邢遮尽领口处的唇不着痕迹地启合,用只有他们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
“做戏要做全套,现在松开像什么话?”邢遮尽同样低语,放在他腰间的手不松反紧,愈发无理起来。
宋庭誉半低下头,把紧蹙的眉掩在碎发之下,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些——
想要参加宴会而不被外人发觉他中毒的方法有一种,说来荒唐,却行得通。
昨日大婚,邢遮尽把美色误事演绎得淋漓尽致,宋庭誉到底是他的正牌王妃,长得也俊美清隽,只要裕王想,自然没有不宠幸对方的道理。
如此一来,宋庭誉被宠幸地脱力虚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就是折辱了他床笫上的尊严,顺道给了邢遮尽名正言顺使坏的机会。
在座的各位里,江涿最先惊掉下巴:“裕王您这……宋nan风dui佳小将军——”
他吞吞吐吐,说不清话,内里一万匹烈马奔驰而过——
不是说裕王昨日根本没拜堂,直接去了花楼吗,怎么看起来,二人的战况又如此惨烈??
“怎么了么?”邢遮尽侧首,温柔对他笑了笑。
裕王殿下杀伐果断,一双桃花眼多情似水,是京都有名的笑面虎。
江涿自小便被老爹灌输邢遮尽的凶狠,如今被他带着笑意看上,顿感渗人,浑身一瑟缩,忙摆手尬笑:“没没没……您好,您和王妃都好……哈哈哈哈哈。”
有了莽夫的开端,想要出声询问的人均暗自咽下吃惊,少许的时不时瞟一眼宋庭誉下扯领口处暧昧的红痕,又在邢遮尽笑里藏刀的眼神中讪讪收回目光。
繁杂的视线陆续消失,仅剩的两道便格外夺目。
一道来自他们正对面,这是大塍唯一一位外姓王,周王梁惘。他打量宋庭誉的目光很是柔和,在察觉到邢遮尽不善的眼神后,也只是温温一笑,并未移开。
邢遮尽微微眯起了眸子,桃花目里迸发出似有若无的火光。
宋庭誉注意力都在燊郦的使臣上,显然没有发觉这两人间的暗涛汹涌。
只感受到邢遮尽叩自己腰的手更紧,身体几乎与他无缝相贴了,忍耐许久,终是无法抑制地愤骂出声:“你干什么呢?!”
邢遮尽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泛起冷雾,面对他的质问,只是微微转过头,和他咬起耳朵。
“动作小点,别露馅。”
低哑的气息带着炙热浮在敏感的耳畔,宋庭誉被刺激得一颤,绯色蔓延侧容。
“邢恹之……你莫要得寸进尺。”他压着声音,表情躲在阴影后。
邢遮尽却仿若未闻,甚至在他拒绝之后,微微张唇。
耳垂处顿时漫过湿软,切牙轻轻带来的钝痛如同雷电刺激了全身。
宋庭誉“轰隆”一声,差点把宴桌掀翻,在即将失控的前一瞬间,后腰的力道陡然增大,他虚弱无力,抗拒不及,就已跌落在了邢遮尽的怀中。
“冷静点,你害羞什么呢?”邢遮尽单手抚上他的后脑,把他整个头压在了自己的胸膛前,声音温和轻佻地落在耳畔,眼神却带着挑衅地望向前方。
那一头,周王梁惘把一切都看在了眼中,狭长的眉目微微眯起,即便二人表现地如此亲昵了,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宋庭誉不清楚邢遮尽突然打起的心思,头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扫过重重叠嶂,伸手用力拧上了邢遮尽的大腿,以示抗议。
“殿下,孤王的王妃好看么?”邢遮尽吃了痛,却还能脸上挂笑,面向周王,像抚摸小猫一样顺着宋庭誉的头发。
动作自然,带着极致的占有欲。
梁惘和善的面孔生了一丝裂缝,一时停住,好像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发言,几息后从容笑道:“裕王王妃品相姣好,自是美人……”
“哦。”邢遮尽淡淡一应,随手倒了一杯酒,喉结滚动一圈,酒便一饮而尽。
“你也知道他是裕王妃啊。”
他放下酒杯,再次出声时,面容便冷了几分。
话音刚落,满堂的宾客顿时躁动,表情变化莫测,又碍于颜面,强撑着把脸色稳住,憋的满目通红。
如果说,邢遮尽起始的问话还有心大的人没有发觉异样,此话一出,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邢遮尽这是在讽刺周王不好好看管自己的眼睛,对着宋庭誉乱扫乱扫看呢!
江涿平生最爱看热闹,平日里见惯了官场之间的冠冕堂皇,未曾想这喜形不于色的裕王殿下,有一天竟会不顾颜面,当众扫了周王的兴致,当即控制不住地屈起手指,巴巴放到自己的嘴里。
他的双眼发光,忍得不行。
大戏……是大戏!
一时之间,尊座上的三人均成众矢之的,梁惘到底是大塍唯一的异姓王,被暗讽一道,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小王无礼,还请殿下莫怪。”
“知错就好。”出乎意料的,邢遮尽并未为难他,得到歉意,便收了性。
……这就,原谅了?
周遭人欲看的热闹的被拦腰折断,均恹恹收回了侧动的耳朵。唯独一个宋庭誉,全程游离在外,尚不知晓自己惹上了什么祸端。
只觉得邢遮尽未与自己商讨便无理取闹,还说出一些暧昧遐思的话来,拧他大腿的力度便更重,甚至还加上了一只手,不管对方死活地去掐。
这厮在搞什么鬼?占他便宜占上瘾了?
外头又发生了何事?头被压着,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大腿根的钝痛倏而明晰,邢遮尽面上的温笑忽然僵住,在宋庭誉得寸进尺,乱动的手上移到一处危险的位置时,他平稳的呼吸陡然加重,喉结滚动了一圈。
“别掐了。”
声音低哑。
宋庭誉被压制得毫无挣脱余地,哪里听得进他的话,闻言不仅没有松手,只当他是知道自己的厉害要求饶了,更加怼着那处疯狂拧动。
宴席上,邢遮尽冷白的皮肤浮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绯色,藏在袖下的手去抓宋庭誉的腕骨,几次都被灵巧躲避。
他的喉间愈发紧致,气息紊乱,终于难忍地溢出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宋庭誉的手猛然碰到了什么硬物,浑身绷住,倏而僵在了原地。?
第23章 章二十三:还不承认你放荡!
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裕王殿下难耐地低下了头,那双桃花眼里隐隐现出迷离欲色,与宋庭誉诧异的目光相对,眉间青山淡拧成川字,染上了一丝无奈。
宋庭誉忽然就意识到,他方才带着隐忍说的“别掐了”根本不是觉得疼,而是自己的手乱了分寸,勾起了这人的邪火……
……真是。
“还不承认你放荡!”宋庭誉咬牙,压着声音骂道。
束缚消逝,他蓦地蹙眉低下头,眼底一闪而过羞赧,又被厌恶染上。
一连两次被扣上“放荡”的帽子,邢遮尽洁身自好多年,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吐血身亡。
“你让人这般套弄试试?”他哑着声音,仍旧不死心地挣扎了一句。
届时宋庭誉已水泥封心,眼睛半闭,摆出一副打死不听借口的仪容,邢遮尽只得暗自吸了一口气,调息许久,才堪堪忍下了那股愠气。
短暂的闹剧稍稍收场,二人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宋庭誉再睁眼,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便只剩下一道。
那道目光来自右侧二座,正是从燊郦奔赴而来的使臣。
这名使臣叫多尔,从邢遮尽带着宋庭誉进场,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宋庭誉的身上。
这是一道毫不掩饰侵略的目光,好像化作一条毒蛇,把他的上上下下均审视清楚,以备随时攻陷,一招毙命。
宋庭誉认识他。
四年前他被当做俘虏受困时,多尔还是跟随燊郦将军后的一名侍从,当年知晓他就是大塍将军的人已死,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这位侍从。
好在当初,多尔也只是隔着数米开外,与他遥遥相望了一眼,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容貌,否则真的将他认出,他体内的寒毒之事,便也就瞒不住了。
大塍最英武的将领危在旦夕的消息,只要传出去,城外饿狼必会虎视眈眈。
碎发之后,宋庭誉微微蹙起了眉。
大殿中,众宾客各怀鬼胎,终于殿外响起抬轿声,大塍尊贵的颢砀皇帝到了场。
颢砀的目光先与使臣对上,再讪讪地去看邢遮尽,视线落在他身旁的宋庭誉上时,眉间不着痕迹地一蹙,眼底的依赖刹时淡了些。
他在几息后,极为快速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周王。
“此番宴请诸臣,实乃为友国使臣接风洗尘,爱卿们权当家宴,不必拘礼!”颢砀皇帝朗声笑道,身侧的徐贵妃亲昵地摸着他的手。
多年骚扰边境的燊郦被皇帝说成“友国”,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只不过皇帝这么说了,也无人敢反驳。
颢砀说罢,再次下意识地望向邢遮尽,眼底带了些不着痕迹的忐忑,左侧一座上的人却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宋庭誉的碗中。
求助的视线被忽视,颢砀皇帝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紧,另一旁的周王殿下却温和一笑,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颢砀皇帝的心在无觉中偏了些。
晚宴发起,舞女们纷纷上前,婀娜多姿俏红颜,八珍玉食美珍馐。一场暗涛汹涌的宴会逐渐在酒过三巡后放松下来。
正当诸臣松弛之时,一直大快朵颐的多尔忽然站起身,三步两步到了大殿中央,右手按在左胸前,向着座上天子行了一礼。
“陛下。”他浑重的声音一经响起,微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清醒了些。
垂首掩面的宋庭誉微微凝神,躲藏在碎发后的丹凤眼凌厉几分。
多尔半垂眼皮,唇角上扬,那礼仪只虚虚行了一半,就挺直地起身,舞乐退后的大殿中,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高昂。
“鄙臣此番前来,用意,想必陛下已经知晓了。”多尔轻佻的目光扫过四周:“不日前,陛下的求和信我国已收,今日到场,便是来商讨合约事宜。”
话如惊雷,炸响四方,一时间周围全部骚动起来,就连一直低头品鉴佳肴的裕王也微微抬起头,眼神锋利地看向颢砀皇帝。
颢砀皇帝当即冒出了一身虚汗,下意识伸出手指向面前的多尔,又在对方刻薄的眼神中讪讪收回。
“求和信?”那一边,邢遮尽面上的温和消失,漠然开口。
“不,皇叔,您听朕解释……”颢砀皇帝终是受不住,拍案站起了身,“使臣大人,你不是答应了朕暂且保密,怎可当众食言?!”
颢砀皇帝一直依附邢遮尽而生,这些年里,发出求和信,是他唯一对裕王隐瞒的事,本以为这是他挣脱外力的第一步,未曾想,和他联合的一方竟会当庭揭露出来。
分明先前,还是他让以自己的名义,举办这场晚宴,让诸臣到临……
多尔对他的怒意只是抿唇带笑,似乎有些无奈:“陛下,总要拨云解雾的,早来晚来,不都一样么?眼下各位权贵欢聚一堂,岂不是商讨事宜的最好时机?”
颢砀皇帝几乎要站不直了,恍惚间好像意识到对方要打什么注意,手指颤抖,欲图再次发怒,却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
“使臣大人,在大塍的土地上,还请您勿混尊卑。”邢遮尽把宋庭誉轻轻松开,自若起身。
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多尔面对颢砀皇帝时表现出的张狂,出乎预料地淡下了。
“当然。”强者的气势可以通过感知而来,多尔在他出言的一瞬便确认了邢遮尽的身份,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礼仪端正严肃,仿佛邢遮尽才是大塍之主,颢砀皇帝看得一愣,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隐隐有个声音要破洞而出。
他当初暗自寄去求和信,不过就是为了边境百姓得到安宁,可敌寇如此张狂,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白日里多尔表明同意时,他本是喜出望外,还在惊奇怎么如此简单——
现在看来,原来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得完全就是裕王的面子!
怪不得、怪不得……
颢砀皇帝看向邢遮尽的眼神晦暗起来,另一处,梁惘淡漠斟酒,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第24章 章二十四:冬猎在即
“我燊郦之民最重尊卑,方才是我之过,还望陛下赎罪。”多尔转身,同样恭敬地对着颢砀皇帝行了一礼,只是看的,却为邢遮尽。
颢砀皇帝仿若一头被人牵着鼻子的牛,如今被他这话整的彻底下不来台,胸脯剧烈起伏,看邢遮尽的眼神几乎要伪装不住了。
多尔口中的“尊卑”究竟是谁为尊?
这些年里,“傀儡皇帝”的心结一触迸发,在外臣虚与委蛇的语调中,被安以重重一击。
届时,邢遮尽已走上前,对多尔发问:“不知贵国预备的合约是何样貌?”
多尔闻言转首,浓密的眉微微挑起,高昂起头。
“百年合约。”他粗狂的声音响彻大殿。
“往后百年,大塍年年进贡燊郦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金丝绸缎百匹,骏马千骑……剩余的牛角、鹿皮、茶叶等,我便不一一下列。”多尔一伸手,将一份清单垂直放下。
那清单长达数米,字字均为珍宝金银,黑色的字体上萦绕着累累红光。
“荒唐!”座下,江涿率先愤懑,没有忍住,低声骂了出来。
傅夺在下一刻按住了他的手腕,若有若无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好在众宾客的目光都被多尔吸引,没有关注到他的殿前无礼。
颢砀皇帝在看完他摊开清单的动作后,冷汗就已经遍布了全身,低下头,连看邢遮尽都不敢看。
“使臣大人,在说笑么?”那一边,邢遮尽轻佻的桃花眼里闪过一缕阴鸷,丝丝冷气从他的周身散发而出。
这清单里字字泣血,每个缝隙里都挤满了荒诞,美其名曰“合约”,实际不过是场单方面的强制掠夺。
多尔面对周遭生起的怒火,丝毫没有畏惧,反倒笑笑:“诸公莫要着急,鄙臣还没有说完呢……我燊郦以强者为尊,这些年里,与大塍时常武艺切磋,自知此条约不尽人意,便也想到一个调试的方法……”
多尔犀利的目光偏移,从邢遮尽的身上,慢慢移到了旁边的宋庭誉。
凌厉的凤目透过发丝,与他毒蛇样的眼睛对视。
“来一场两国间的比试,谁赢了,就获得条约的优定权……”多尔一笑:“冬日已至,不若就办一场冬猎罢,诸位意下如何?”
“哐当!”台下忽然一声巨响,水果珍馐推翻在地,咕噜噜滚到了殿中央。
众人的目光均被这噪声吸引过去,就见那刚从沙场回来的护国将军脸色惨白,身躯无意识地颤抖,失手便将座前的矮桌推得一晃。
空气不由僵持几分,宾客们心照不宣,视线若有若无地移到了邢遮尽的身上。
八年前那场冬猎里,宋家的小将军发生的意外,早年入官场的人都多少了解一些,如今在京都中,想要与燊郦将兵并驾齐驱的能人,宋庭誉必然首屈一指,然而对方偏生挑选了一个“冬猎”的契机,要夺冠的难度不言而喻。
邢遮尽侧眼,余光瞥见宋庭誉紧缩的瞳孔,目光晦暗几分:“裕王妃殿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他移步,在颢砀皇帝出声之前挡在了宋庭誉的前方。
颢砀皇帝刚想要发泄的怒火被堵了个正着,脸色通红,又因着邢遮尽冷厉的眼神,慢吞吞地咽下了责怪。
“……无事。”
多尔把殿上情景尽收眼底,眸光里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对这场比赛,已经胸有成竹了。
只是下一刻,邢遮尽就率先应了声:“好。”
他稍稍怔愣,没有想到对方一字不驳,就这么答应了,转头对上邢遮尽寒凉的目光,惯以无惧的身姿不由弯了弯。
“……裕王殿下爽快!”他抬起手,敬了一杯酒。
邢遮尽薄然一笑,遥遥与他对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