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低低咳嗽起来,似乎不想再理会对方,撑着力又远离了床沿几分。
窗外的月光寂寥,惨淡,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湿湿哒哒地滴落下来,一不小心就弄得面目全非。
邢遮尽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傲霜病骨,久久不能说出话,眼前蒙着一层雾,轻易就能戳开,又断裂指骨也戳不开来。
“有人的。”末了,他沉声说了一句,低低哑哑,转瞬淹没在滴泪的月色里。
宋庭誉微微蹙眉,没有听清他的话。
凝滞的氛围忽然被远处的嘈杂打破,屋外竹升的阻拦声断断续续地传到耳边,屋内的二人皆被扰了思绪,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门。
“擅闯裕王府,那是死罪!”竹升面对眼前黑色劲装,面容冷峻,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的男人说道。
“我要见将军。”被阻拦的人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径直向着房屋走去。
男子的声音深沉熟悉,宋庭誉指尖动了动,听出了来人,他下意识地看了邢遮尽一眼,只见后者微蹙眉峰,已起身向着门走去。
最后一处隔绝消逝的一瞬,两位九尺男儿冷漠的视线相触,激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硝烟。
那黑衣男子同他势均力敌地对视几息,目光一晃,看见他衣物上的金丝纹饰,终是垂首低声:“裕王殿下。”
“王爷,他说他是王妃的手下,硬是要闯进来,我怎么说也拦不住……!”竹升看见邢遮尽,顿时找到了靠山,连忙脱口。
然而还不待对方有所回应,屋内一道沙哑的声音率先发出。
“……薛界么?”
对邢遮尽行礼的人听见宋庭誉的声音,立时抬首,在裕王身形的空隙间,窥见宋庭誉一身薄衣,脸色苍白地靠在床背,顿时蹙起眉,直起腰身就凑了过去。
“将军,您……”他的视线落到宋庭誉的药汤上,余光触及门口的二人,想说的话又及时咽了下去。
宋庭誉中毒的事情没有几人知晓,一直以来,他们都十分地机警。
“是我,属下来晚了。”薛界退后一些,抱拳躬身。
薛界是这些年里,宋庭誉军营上最为信赖的人。当初婚书下来,宋庭誉情急赶回京都,留下的摊子便是他一手收拾,因而再赶回王都时,便晚了好些时日。
邢遮尽站在门口,轻佻迷离的桃花眼在此刻晦暗莫深,冷凉盯着突然出现的薛界。
宋庭誉在确见来人的身份后,数日来黯淡的目光竟然亮了一些,凤目里隐隐闪过雀跃,甚至连绷紧的身体,也在不觉间松弛了一些。
“不是你的过错,”他摇了摇头,转而严肃:“边关现在战况如何?”
薛界方有些舒展的眉再次蹙上:“不好。圣旨加急临场后,士气大跌,燊郦兵趁此压了数里……我走之前,他们正守在关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与他们猜想的没错。
宋庭誉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头晕目眩,险些又昏了过去,薛界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
身后,邢遮尽盯着薛界按在宋庭誉肩上的掌心,眼神冷得几乎要结冰。
“您的身体……”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庭誉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多作担忧,随后端来药碗,想要把残留汤药喝完,也不知是虚弱还是怎么的,手一直在颤抖,拿了几次勺都被晃得掉了下来。
“我来吧。”薛界蹙着眉,伸手去接碗勺,宋庭誉迟凝了一下,便松开由他拿过。
在邢遮尽面前千防万躲,就差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的人,如此轻易便叫另一名男子亲手喂上了药。
邢遮尽再也忍不住,两步上前便夺过汤药,目光阴沉地在二人间扫了一阵。
“你干什么?”宋庭誉被唇边的汤药带动飞溅,几滴落在了脸上,不悦地抬头看他。
邢遮尽却没有理会,只冷冷面向薛界:“裕王妃的床榻,是他人可以随意坐上的么?”
薛界也被突然来的动作拂愣一瞬,随即抬眼,感受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压迫,却没和他人般作低。
“卑职确实没有资格。”薛界起身半垂眼:“只是我一路从边关赶回王都,路上也听闻许多流言,如果那是准确的话……宋将军既是一人拜的高堂,也能算是裕王府的王妃么?”
邢遮尽冷着的脸出现一丝崩坏,与他带有敌意的眼神相触,一时间海面之下,掀起了万般波澜。
宋庭誉察觉到空气中凝滞的氛围,微散出的愠气淡了些,抬手轻轻拉了一下薛界的衣袖。
薛界在给他出头,宋庭誉当然知晓,只是他现在形单影只,自己都护不住,真惹得邢遮尽生气了,又怎么能保得住他人?
“行了,”他哑着声音,从邢遮尽手中颤颤巍巍地夺过碗,一口气把药全部闷了下去,因为太急,饮完后,又闷闷咳了两声,“我倦了,你们都下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薛界担忧地看向他,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宋庭誉暗中的一瞥打断,几息后,他拜别邢遮尽,转身出了门。
竹升痴痴愣愣地看着屋中几人,总觉得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又半晌后,宋庭誉还没有听见邢遮尽走出的声音,半带疑惑地睁眼,就见对方眸子晦暗,沉寂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还不走?”
他受不了这种审视猎物的目光,准确来说,他受不了邢遮尽认真看着自己的目光。
那会让他无法正常地考量很多事。
屋内烛光摇曳,终于,身侧的人动了动,低压的声音落下来。
“再等一段时间。”
宋庭誉蹙起眉,撩起眼皮,听不懂这句无头无尾的话。
然而邢遮尽却不说话了,举止间好似压着千斤万两,又如同流水春风般轻和。
他吹灭了蜡烛,黑暗一瞬降临,很快把他短暂出现的失常消磨地一干二净,让宋庭誉甚至有种感觉,刚才的话是自己幻听了。
果然,下一刻,不远处轻挑凉薄的声音重新响起。
“王妃该好好管管手下人的嘴了,有一句话叫寄人篱下……不过刚才那名小士兵说的对,孤王在成婚的时候,确实对不住你——所以,你想要什么补偿吗?”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邢遮尽衣摆晃动,欺身压到了他的身上。?
第29章 章二十九:你喜欢我吗
乌木沉香的气息涌在鼻间,隐隐掺着宴会的酒香,虽说是压,邢遮尽却并没有与他贴合,只是撑着手,以一个俯撑的姿势强势地占在上方。
“你在发什么疯?!”宋庭誉明显被惊诧了一下,黑夜笼罩下,凤目无法视物,触感便显得格外敏锐。
邢遮尽的吐息,就萦在他裸露的脖颈处,生起痒意。
“你不想么?”晦暗的眼神躲在黑夜当中,声音低哑又蛊惑。
撑着床板的两手抽出一只,另一只改为手臂,距离一时更加靠近,邢遮尽的左手已安置在了他的腰间。
炙热和微凉相碰,宋庭誉狠狠颤抖了一下。
“……滚!”他极力抑制住战栗,两手无力地去推欺压的人,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之下,反抗也表现出一种欲迎还拒的意思。
【你不想么?】
邢遮尽的话只说了一半,什么意思,却明明白白。
宋庭誉感受到游走在腰间的手不断攀爬,顺着劲瘦的人鱼线上移,每一寸被抚摸过的肌肤都燃起一片火燎。
“补办婚礼还要等一个合适的日子,但洞房却随时都行……”邢遮尽声音沉哑,忽然低头,在他瓷白的锁骨处咬了一口,“衍安……你不想么?”
湿润锋利的犬齿刺破肌肤,留下淡红的咬痕。宋庭誉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一道呻吟差点溢出唇齿。
“你不是先前说过,我们注定有名无实,现在……”沾满束缚的人被磋磨地难以忍受,急促地喘着气:“现在,是什么意思?”
舔舐锁骨的舌尖微微凝滞,随后脱离向上,蹭到了脖颈下颌。
“你想的那个意思。”邢遮尽沉声,再次张唇,咬上了宋庭誉的下颌,同时手上发力,陡然按上了一点。
“唔……!”宋庭誉缩紧瞳孔,在他毫无征兆的动作下,猛然失声低吟,“……住手!”
(被河蟹了家人们,晚到的姐妹们自行想象)
支离破碎的声音淹没在喘息间,徘徊于脖颈间的唇最后停留在两瓣薄凉之上,连贯的强制意味终于停滞了一瞬,邢遮尽掩盖在黑夜当中的桃花眼染上暗色,盯着宋庭誉的唇。
双方在此刻,都不由自制地凝住呼吸,起伏的胸膛隔着衣物紧紧相贴。
终于,邢遮尽的眼皮微微垂了垂,仅有三指的距离旋即缩短,再过那么一秒,二人的唇齿便要缠绵悱恻。
然而就是这一刹那,宋庭誉陡然伸手挡在了中间。
微凉柔软印上手背,却似烈火般炙热。
邢遮尽流连在那淡红上揉掐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昏黑中,两双眼睛仿佛透过黑暗,相望而视。
宋庭誉别过了头。
“你喜欢我吗。”他低哑发问,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邢遮尽眼底沾染情欲的深海猛然一晃,方才如同困兽的人好似顷刻间被抽筋扒皮,一下丧失了攻势。
“这种事,不是只能和喜欢的人做么?”宋庭誉哑着嗓子,又问。
“……”
“都一样的。”良久后,回应落下来。
邢遮尽微微蹙眉,好像没有一丝情感,眼底黑渊不尽,答完后,再次带过掩唇的手,想要把阻拦清除。
宋庭誉却死死叩在那里没有动。
“一样?”他仿若在嗤笑反问:“在浮妄楼里,你亲那名女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
倘若有灯光,便能看见宋庭誉的眼尾微微泛红。
——可惜没有灯光,邢遮尽也看不见他情绪自溢的狼狈模样。
身上无形的压迫更加深沉,久久不见的回应已暗示了答案,宋庭誉到底心还没有死够,得到默认后,心脏便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掐住,让人难以呼吸。
在下一刻,捂在嘴上的手被蛮横地拉开,力量悬殊下,躲着的唇齿轻易裸露。
邢遮尽的吻就这么强制性地落下,四片薄凉相贴,情愫在水丝缱绻中疯狂滋长。
宋庭誉终于忍不住,眼角滑落泪水,一股说不上是委屈还是耻辱的情绪蔓延在肺腑中。
分明相拥湿吻的人还是一样,八年前,他会因为纯粹的爱意,在醉酒越界时带满希冀、紧张和悦动,八年后,却只有明晃晃被侵犯的痛苦。
……他现在,是不是和浮妄楼中的戏倌一般无二?
口齿间忽然弥漫起腥味,宋庭誉没有力气挣扎,只最后用牙齿,在邢遮尽的唇上咬出一道伤口,刺痛袭到神经,后者却无动于衷,任由血味融合进二人纠缠的舌尖。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庭誉挣扎的幅度终于慢下,眼底的光亮彻底消失,只余无神的失焦,如同一只无知无觉的破布娃娃。
强制自己的人才缓缓停下动作,离开吻得红肿的唇,撑回上方。
二人半晌无言,黑夜如同死水。
一样,都是一样的……
爱意在肉体面前,竟就像个笑话。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混乱的神经闪过一丝崩裂,突然就意识到,所有的所有,真的都变了。
很多曾经的唯一,都成了俯拾皆是。
“不继续了么?”
好久之后,他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突然参悟出什么一般,颤着手一把把凌乱的领口扯了个干净。
大片瓷白的肌肤裸露出来,顶处还留存着红痕(河蟹区,发不出来( ◢д◣))那是被动而出的情欲。
邢遮尽眼底溢出的疯狂猛然崩裂了一刻,紧跟着心口巨痛袭来,冷汗几乎是在顷刻沁出额角。
宋庭誉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失焦迷离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竟虚虚地圈过对方的腰间,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了一些。
“邢遮尽……你见识的多,教教我——接下来,我是不是要主动岔开腿了?”宋庭誉哑声说着,腿就真的开始岔动,和先前宁死不屈相比,此刻乖顺如同弃犬。
邢遮尽在下一刻,按住了他的腿。
“不用。”他眼底闪着波澜,晦暗不清,声音沉哑,甚至不留神,还能听出一丝隐忍。
“可我想啊。”宋庭誉筋疲力尽,说话都虚弱无比,却还是挂着笑。
“你不就是笃定我拒绝不了你,才这么毫无避讳么吗?”?
第30章 章三十:我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蒙在眼前的伪装终于崩碎晃动,邢遮尽额角的冷汗源源不断地低落,手臂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
“……不是……”他下意识地想去抚摸宋庭誉的脸,对方却意外讨好地偏首,在他的掌心中烙下一个吻。
邢遮尽又如同触电般,把手收回来。
“没事,我这就岔开了,随你怎么办……”宋庭誉迷离的眼中带笑,凤尾湿红,整个人好似东拼西凑,残缺不堪。
手下的腿又开始动,他抚上自己的胸膛,自发地去碰下方。
邢遮尽彻底乱住了气息,倏而翻身,从他的身上坐起。
带动的冷气吹拂过裸露的皮肤,宋庭誉狠狠战栗了一下,床褥旋即盖上身体,严严实实,不留缝隙。
邢遮尽背过了身。
“是我越界了。”他哑声说。
“我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对吧?”宋庭誉听到这话,几乎要忍不住嘲弄出声,扯着一个笑容:“要不然,你怎么对他们信手拈来,对我却这般抗拒呢?”
他说得轻巧毫不在意,眼角的泪却欺骗不了真情。
薄衣之下,邢遮尽颤抖的身体隐藏在黑夜中,背对着人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屋外禽鸟一声凄厉的啼叫,整个恶鬼笼罩的王都都跟着晃了晃。
“是不一样。”终于,沉哑声混着干涩出口。
回应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有如千斤之重。宋庭誉脱力,感受到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即将要完全消散之际,忽然听见那道沉哑声再次传来。
“阿誉……我没有亲过其他人。”
模糊的视线中,背对自己的人在惨白月光下转过身,露出一个透着凄凉的笑。
宋庭誉的胸口猛然起伏一瞬,眼底是泪水消磨不尽的诧异,只是身体的疲惫让他再控制不住地维持神志。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只听见对方残留的一句话。
寂风上枝头,吹不尽人愁。
“我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宋庭誉彻底闭上了眼睛。
房屋中,空气重新恢复寂静,邢遮尽撑着房门,双目猩红地看着榻上熟睡的人,好久之后,喉间才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
冷汗早在不觉中浸了全身,桃花眼里闪过异样,他收回视线,略带急迫地关上门。
裕王寝室与这间屋子隔了一条长廊,邢遮尽迈着步子,径直向着室中赶去,即将要到达寝室时,看见了从转口处出来的竹升。
“王爷?您出来啦!”
竹升跟了他许多年,性情又直率,也惯得纵容,因而很多时候,少了主仆间该有的礼仪,邢遮尽与他而言,更像一个兄长。
方才薛界给他的气还窝在心中,如今看见邢遮尽,眼底闪过惊喜,已迫不及待要大肆数落那厮一番。
只是下一刻,邢遮尽的声音出乎意料。
“把刚才那个士兵找回来,安排一间房,离衍安近一点的……”
竹升猛然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迈着短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王爷在说什么?给那家伙安排一个房间……还要靠着王妃?!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邢遮尽,一时竟捉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邢遮尽的步履很急,隐隐带着趔趄,好像在忍受什么一样。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寝室终于到了眼前,裕王殿下推门而入,随后便直直瘫倒在地。
“王爷!”竹升失声叫道。
“把门关起来……”邢遮尽抽出一只手示意嘘声,另一手死死按着心口,垂落的黑发挑到脖颈间,在惨白月光下,可以看见他暴起的青筋。
竹升强忍着惊吓,哆嗦地去关门,房门砰的一声关起,将外头的所有嘈杂眼线全部隔绝。
邢遮尽终于咳了一声,涌动在喉间的腥甜应声而下,滩在了青石地面上。
竹升快要吓坏了,想喊他,又意识到他的顾忌,憋的双目通红,泪水顷刻盈满了眼眶。
“别哭。”邢遮尽皱眉哑声,粘稠的汗水贴合在脸侧,“屏风后的第二层抽屉,有一个红色瓷瓶……”
他颤着声音开口,竹升又把眼水憋回去,一步一晃地去翻抽屉,果在最角落里,发现了红瓶。
“拿来了,我拿来了!”
邢遮尽接过瓶子,倒出一粒药,喉结滚动一圈,咽到一半,又猛然偏头,再一口血呕出唇间,竹升这下彻底晃了,泪水说什么也忍不住。
邢遮尽却只是停了一下,随后晦暗着眼神,一次不知倒了多少药,全部放进了口中。
“王爷,您……您不能……”没有什么药能让他这样多吃的,竹升再眼拙也看出不对,手舞足蹈地在他面前晃,却又不敢真的阻止。
终于,邢遮尽脖上的青筋渐渐消散,抓着心口的手也虚脱般地松了些。
竹升便在那惯常冷厉的眼中,诧异地窥见几缕失神和茫然。
痛楚缓和,力气也随之消散,他忙在主子倒地的前一刻把人接住。
“没事了,”邢遮尽蹙着眉,受不得他这般委屈地哭泣,“扶我到床上就行了。”
宋庭誉哭得时候,他会心疼,旁人哭,大塍那位没良心的裕王殿下,却只会觉得烦躁。
竹升磕磕绊绊地撑着人,把他放在了榻边,又为他脱靴,提腿……邢遮尽早已在这过程中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他被撑上床时是侧背着人,一番忙活下来,凌乱的衣衫不免裸露出了几寸皮肤。
竹升站起身时,便正将那肌肤收入眼底,瞳孔倏而缩了一瞬,紧跟着露出惶恐的神情。
他从未越过界,这次却哆嗦着手,慢慢碰上邢遮尽的腰侧,将那虚掩在上方的衣物又掀了一块。
终于,异态完全显露眼前。
邢遮尽后腰上,一掌余长的疤痕如初伤般新鲜,凹陷下的旧疤仿若躯干,在它的周围蔓延出黑色的花纹。
随着竹升的动作,一路延伸、一路延伸……
掀动衣物的手终于被石化,再无法上移,飘忽的目光最后停留处,是花纹的尽头——
那是,邢遮尽的心脏。?
霜雪落河山,凛冬已至。
既定冬猎的这天清晨,薛界从门外赶来,转了一弯,便见宋庭誉早早下榻,一身白金的绫织狩衣,站在庭院前的腊梅下,高马尾长墨发束在后头,瓷白与艳红相称,仿若天山雪玉般。
薛界垂了垂眼皮,稍稍迟凝一息,随即上前。
“将军。”
宋庭誉被打断思绪,才发觉手指已拈上了花瓣,颤动一下,又收回。
他的脸色好上许多,却还是透着若有若无的病态。
“邢遮尽出来了么?”
距离那一夜的荒唐,已经过去了四日,昏迷之际,落入耳中的话还在脑海中徘徊,在宋庭誉醒后的第二天,他便撑着起身去找邢遮尽,却只换来对方的闭门不见。
“您想找王爷单独会话须抓紧时间,属下见他行步履匆匆,约莫没有等您一起的意思。”
以薛界的资质,模样俊美,文武双全,倘若不是生不逢时,必然不会只当个将军心腹。
这些年,宋庭誉虽然从来没有明面说过自己的过去,他却早在蛛丝马迹里猜测出了许多。
“好。”宋庭誉听罢,微微压了眉,继而跟随着他行至府门,果见邢遮尽已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就要离开,赶忙三步上前,趁着门前侍卫疏忽灵巧闪到了骏马前。
这是被单方面躲避的四日里,双方第一次正式会面。
“王爷这么着急就把我丢下了?”他薄凉一笑。
左边的缰绳猛地被人拽了一道,紧跟着一个身影翻身上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倏而勒住了马匹。
宋庭誉武艺高超,驯马之能炉火纯青,骏马被勒地长鸣一声,刹时停住了马蹄,庞大的队伍被毫无预兆地阻停,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宋庭誉的身上。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本该是场很震撼的拦截,后者眼底的狠厉还没有收起,却忽然感到腰腹无力,这平日里对他而言轻易的动作,此刻却受身体虚弱的限制,手上的缰绳一松,就要坠落在地。
……怎么忘了这一茬。
宋庭誉微微蹙起眉,在电光火石间,已把口齿咬紧,预备待会儿摔的怎般疼痛,也不在邢遮尽的面前闷哼出声。
然而一只手却倏而伸过他的腰间,稍稍发力,坠落的人便天旋地转,被扯进了一人怀中。
邢遮尽也同样蹙着眉,眼底已经从刚开始的诧异,到严肃和一闪而过的担忧。
“……你还是要来。”邢遮尽一把把人揽住,随即翻身下马,待他站得平稳后,又第一时间与他拉开了距离。
宋庭誉将这些微小的举动全部看在了眼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分明几日之前,对两人的接触避之不及的还是他宋庭誉,现在却换成了邢遮尽。
“该说的话我已说过,你知道的,只要我想,谁也拦不住。”宋庭誉冷着声音,撩起的凤眸坚决果断。
邢遮尽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秒,紧跟着像是碰到了什么刺人的东西,下意识地偏了头,几息后嗤笑了一声。
“孤王只是怕你死在猎场上了。”他冷声冷气,带着嘲讽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宋庭誉却固执地盯着他的面容,妄图从这副印入心底的面孔上看出什么破绽,但遗憾地什么都没有看见。
唯有一种预感。
邢遮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瞒着他。
晚宴那日,他昏迷前一刻里,邢遮尽冲他扯出的笑,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狠狠充斥在了脑海中,甚至取代了先前无数的噩梦。
往后的好几次梦里,他都双目赤红地质问邢遮尽,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笑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只有我一个?什么又叫没有亲过其他人?
那先前质问他爽婚时遇到的貌美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倘若邢遮尽进浮妄楼不是为了温柔乡,那这里面,又有什么吸引他的线索?
宋庭誉每一次从床榻上苏醒的前兆里,眼前都会一闪而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他的身体被绳索束缚着,混着血的水一遍遍扑向自己的面孔,拿着水的人手握着尖刀,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宋庭誉拼命地想睁开眼,用被血水糊着的凤目去看向身前,目眦欲裂,却只能看见圈在那人手上、铜钱样式的绳饰,再多余的事物,一件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