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作者:恃枯  录入:10-09

原定的冬猎早了一个月,代表燊郦和大塍两支队伍的对决,在五日后会一触即发。
商妥完毕,多尔很快将那短暂的疑虑抛之脑后,也不知是喝欢了还是怎样,在颢砀皇帝的发绿的脸下,对着邢遮尽一次又一次地敬酒。
至于刚开始举止异样的宋家将军,则一直白脸低头,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最后一舞毕,晚宴宣告结束,多尔率先出了席,临走之际,意味深长地看了邢遮尽一眼。
宾客陆陆续续地告退,几息,殿中就仅剩裕王夫妻和天子。
“你先去外头等我片刻,我须臾后便过来。”邢遮尽微微弯腰。
宋庭誉眼神带着少许的破碎,闻言抬头和他对视,右眼中下的那颗黑痣,在惨白皮肤映衬中,显得格外明晰。
外头恭敬上来一人,是竹升的面孔,他半是拉扯得碰上了宋庭誉的手臂,带人离了殿中。
周遭繁复声静,一时之间,堂前空旷,邢遮尽圈围的冷气陡然直逼,把颢砀皇帝骇得哆嗦,掩在袖下的手不断颤抖。
“皇,叔……”他吞吐开口。
“陛下不日前,一道加急婚旨,让尚在边疆的护国将军停战,后手便是这封求和信么?”邢遮尽冷声打断,面色阴鸷地不像话。
颢砀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了。
“不……朕也没有想到,那逆贼竟会得寸进尺啊!”颢砀皇帝下了高台,凑上前要去抓邢遮尽的手,“皇叔,朕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您在宴上答应的如此爽快,必是有致胜法子,是不是?”
邢遮尽背过手,躲过他的触碰。
“没有。”
颢砀皇帝心一悬,诧异地望着他。
邢遮尽深深地回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余冷戾。
颢砀皇帝要站不住了。
“太后死前,曾将陛下托付给臣,臣对您,必会忠心不二,陛下……您还年轻,莫要再自作主张了。”终于,邢遮尽微微垂下眼皮,声音淡了一些。
颢砀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有些话却是多说无益,邢遮尽向来多做少言,今晚遇事不息,他也有些疲惫了。
裕王殿下一作揖,转身便退出大殿,独留颢砀皇帝一人挺立在中央,久久没有动作。
晚来天欲雪,冬已悄然至。
风阵阵吹拂,凉意生寒。
左耳的耳坠随风晃动,邢遮尽出了殿后,径直走向宫门,却没有在门口见到要寻找的身影。
眉间微微蹙起,不远处传来一道声响,他顺着声音转头,就见竹升在门边的角落上,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方向的尽头,宋庭誉躲在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蜷缩无声,低迷如同黑渊寂水。?

第25章 章二十五:曾经
“奴才把王妃拉出去后,他便是这样子了,喊了几声也不醒……”竹升亦步亦趋,小声解释道。
晚间微凉浮进眼中,邢遮尽慢慢走到宋庭誉的身边,轻轻抬手,碰上他的肩头。
蜷在角落里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那双凤眼从双膝间探出,带着一闪而过的慌乱、失神……最后转变为恐惧和厌恶。
“……宴会散了?”宋庭誉趔趄了一下站起身,声音沙哑发冷。
久困回忆无法挣脱的犟者,只是被人简简单单碰了一下,就奇迹般地回神了。
邢遮尽立在他的身前,他比宋庭誉要高上小半个头,感受到对方的避让后,依旧撩起桃花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宋庭誉这些年里,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除却寒毒外,最明显的便是“冬猎”的那场心结。
这心结包含的事物有很多种,当初坠崖发生以后,他每每遇到什么与之重叠的细节,都会控制不住地迟凝、晃神……不受控制。
多尔提出的这场“冬猎”,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我没事了,回府罢。”宋庭誉清了清嗓子,有些头重脚轻。
路已走了几段,却没有听见跟上的脚步。
他有些疑惑,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如墨,寥寥残星点缀上空。
“衍安。”
就在这一瞬间里,邢遮尽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句。
宋庭誉有些怔愣住,看见邢遮尽背着黑夜与自己对视,那在宴会上冷戾漠然的双眸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为细微的缱绻。
黑夜,黑衣,无法言喻的墨色,在这囚笼一般的京都里,三者好像要融为一体了。
宋庭誉只是短暂的走神,便立刻蹙眉:“不要这么喊我……”
然而下一刻,邢遮尽那双桃花眼里就泛了几丝迷离,几步过去,竟是突然凑近。
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腰间便安上了一股力道,拥抱毫无预兆,在这晚来风急里,如同黑夜入怀,沉寂又暗浮点点波涛。
邢遮尽一把把他揽了过来。
“对不起。”耳畔生起热气,邢遮尽皱起眉,露出了一丝难受的神态,声音沙哑生着炙热。
宋庭誉一僵,多尔的话引起的难耐记忆还在脑海中,此刻的心悸早已淡过厌恶,他只是稍稍停滞了一瞬,便猛地将人推了开来。
“你在道歉?”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须臾后,唇角染上了一层讽意:“哪件事?”
惯性不敌摇坠的身体,邢遮尽成功离了他一步开外,自己却也险些栽倒在地。
大塍尊贵的裕王殿下竟会像自己道歉?当初把他推下悬崖后,自己浑身是血地躺在病榻上时,他在哪里?新婚之日,他受尽屈辱,任人嘲弄时,他又在哪里?
……如今去了一趟晚宴,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可怜,终于良心作怪,来与自己赔礼了?
“行,你告诉我,接亲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宋庭誉猛然上前,眼眶生红地揪着他的领口。
一时间,二人的鼻息相贴,炙热缭绕。
“说啊!”宋庭誉又高声吼了一句。
脑中一团乱麻,寒毒侵扰过后的身体不支,隐隐有缺氧的痕迹。
邢遮尽深沉着眼睛,任凭他拉扯自己,毫不抵抗,只定定得看着他。
这时候,他的嘴好像哑巴了,方才借着酒意脱口的歉意烟消云散,唇紧紧地抿着。
宋庭誉手在颤抖……他没有办法想清楚,邢遮尽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编织一场谎言,偏生还漏洞百出。
“我、一直没问你……”忽然,他的力气隐隐卸下,残破的身体摇摇欲坠,声音重新虚弱:“当初,你为什么要推我?”
寂寥的星光散尽破碎的眼眸中,深处的支点即将崩裂。
醉酒越界后,宋庭誉可以理解邢遮尽的疏远……但他不能够相信,数年来相依为命的情分,仅仅因为情感的变质,就可以决绝地演变为置之死地的恨意……
一直到从崖头坠落的时候,他还骤缩着瞳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对不起。”瓷白脖颈处,那凝滞的喉结终于滚动了一圈。
邢遮尽沙哑的声音随之而至。
几近愤怒的质问,最后只换得了一声不痛不痒的歉意。
宋庭誉听倦了。
“你是有够对不起我的……邢恹之。”他的瞳孔涣散了些,身形一晃,就栽倒了下去。
黑夜里,邢遮尽伸手牢牢接住了人,搂着他冰凉的身躯,良久后,他闭了闭眼。
时光急速地穿梭,耳边风声呼啸,是利箭划破皓空。
天上飘起了雪花,一晃晃到八年之前,大雪覆盖了整个山地,混在崎岖的地形当中,一条雪狐灵巧地躲避着猎人的追捕。
八年前的冬猎,仿佛就在眼前。
十六岁的宋庭誉一身白色皮袄,英姿飒爽,迎着风雪追逐雪狐,好似与满天飞花融为一体,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头发上还有未干的汗水,眼神亦是空洞无光。
邢遮尽遥遥地跟在他身后,面上是憔悴、疲惫……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极度痛苦的事情一般。
他大抵是想找上宋庭誉,和他一同并肩的,但不知因为什么顾忌,他只是愣愣地离他一段距离,能够完好地看见他的身影,又不会被对方发现。
那雪狐一直跑、一直逃生,离着划定的安全区域越来越远……冥冥之中,数米外的邢遮尽好似发觉了什么,紧跟着,身后便响起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刀剑声……嘶吼声……
林中惊鸟,一瞬间高昂地飞向天空,撕裂地嚎叫,天空落下的雪花染上了红光,滴滴泣血,坠到大地。
一场毫无察觉、蓄谋已久的意外一触即发。
在某一瞬间,邢遮尽回头,看见了一串山鬼花钱高高挂在刺客的刀柄,与数日前血迹斑驳的记忆相互重合,他的目眦欲裂,浑身都在颤抖。
身前的宋庭誉还在无知无觉,追逐着雪狐,奔向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邢遮尽在下一刻,猛地驾马,疯了似的奔向宋庭誉,雪狐被人牵引,灵巧地把人引诱进深渊当中,等他到达时,便见悬崖峭壁,抓着断枝的手青筋爆出。
恐惧、希冀……疯狂地交织盘旋。
邢遮尽想也没想,奔到峭壁边,只是后一息,身后嘈杂声猛然增烈。
生者在前,绝境在后。
山鬼花钱落地,救人回头,就是死亡。?

第26章 章二十六:他口吐鲜血,叫去救他
纷繁的记忆从脑海中抽出,邢遮尽再睁开眼,面前一闪而过火红的婚衣,接亲路上,他的眼中是八年里从未有过的光亮。
天子的圣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候,有一瞬间,邢遮尽只是痴愣地盯着那婚书,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喜悦,紧跟着,又被无尽的压迫侵袭全身。
踌躇不决时,听到了宋庭誉从边境赶回雨中跪见到消息。
他站在阴影之下,看着宋庭誉嶙峋瘦骨,在曾经最怕的雨下挺直腰身……再以后,就是接亲的前一夜,陪伴他度过暗无天日时光的人形单影只,踏入那带着枷锁的将军府时,邢遮尽有些看花了眼。
【你在这里勉强过上一日,明早我便来接你。】伪装卸下了防备,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
那一夜,宋庭誉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自己,凤眸中染上了零碎的星光,一晃之下,与八年前的身形重合。
作乱情意者在眼前,心猿意马。
一直到接亲路上,遭遇不测的前一刻,邢遮尽都在想,要不就这么算了,人总是要向前看,困在过去,不放过的是两个人。
可就在他即将要放下的一刻,那消失了八年的山鬼花钱再次出现,就圈在马前女子细瘦的手腕上。
女子长发半散,像极了意外发生前一月,邢遮尽尚还在世的生母。
马车声缓,裕王府。
陆政廷早早候在了府堂中央,只闻门前一阵乱响,邢遮尽抱着昏迷的宋庭誉,遥遥从远处跑来。
陆政廷邢遮尽母妃的随侍医师,跟随了母子二人多年,是他身边最为忠诚的一员。
邢遮尽把宋庭誉放下后,老医师便替他率先把了脉,须臾后眉头锁上。
“……王妃毒发了?”他犹豫地开口。
邢遮尽不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郁结攻心……此次宫宴,是发生了什么?”陆政廷从药箱里翻捣出了几味补药,苍老沉静的声音漫过房屋。
邢遮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只如实说了。
在听到“求和信”一事时,陆政廷略带浑浊的瞳孔猛然缩了些,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他。
又过几息,他沉沉一叹。
“圣上实在太过糊涂!”
陆政廷拿来药物,吩咐下人去熬补汤,“当初婚书下来,老夫以为,陛下已经放下忌惮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到底还是过于年轻。”
他跟随邢遮尽的母妃进宫,无论滕达落魄始终不离不弃,在最阴暗的日子里,是已过世的太后接济了他们。
邢遮尽永远不会背叛大塍天子,可大塍天子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届时冬猎,您有办法吗?”陆政廷又问。
“没有。”邢遮尽看着昏睡中的人,平静答出。
陆政廷有些愣住,他本以为这只是惩罚颢砀皇帝妄为的说辞,没想到邢遮尽竟是真的没有方法。
“半个月前,停战旨意下达的时候,燊郦兵已经压到了边境,我若是不在宴上答应,届时边关无守,必是败局。”邢遮尽解释道,随后顿了顿,声音阴沉。
“这是一步死棋 。”
陆政廷的脸色彻底沉下,被浓重的阴郁浸满,床榻上昏睡的人忽然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极端的梦魇。
这个微小的动作把二人的思绪拉偏了一些。
“他不能去冬猎。”陆政廷在下一刻偏首,看向宋庭誉,严肃道。
桃花眸微微晦暗,邢遮尽沉默须臾,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又几息,他嗓音温和了一些:“我知道的。”
空气凝滞下来,陆政廷深深在他们二人间徘徊了一圈目光,最后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
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多年以前的冬猎——
等所有人都意识到刺客来袭后,陆政廷跟着大队,急促地去寻找失联人的踪迹。
悬崖边,大雪覆盖满了邢遮尽的身躯,与满身的血污融合一体,像极了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点缀在风雨当中。
他找到邢遮尽时,后者的血几乎要流干了,无数的刀伤划满了他的身体,在失血巨痛的情况下,未满弱冠的人硬是拖到陆政廷过来,撑着那双泛红的桃花眼,不愿意闭起。
“下面……山、树……”邢遮尽口中涌着血,死死抓着陆政廷的手:“救他、去救他……”
裕王府内,陆政廷重新端详起邢遮尽的这张脸,俊美冷清,左耳上不知何时起,带起了一条耳坠。
“恹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他叹了一口气,在此时此刻,不再以君臣之道相称,而是以一个陪伴他多年的长者。
“还不是现在。”屋内烛火摇曳,飞舞在大片阴影之间,邢遮尽在听到他的问话后,眼神灰暗一些。
不是现在?那该拖到什么时候?
陆政廷眼神晃动,隐隐透着无奈和气愤。
——等到他们二人彻底鱼死网破,刀剑相向之时么?
“王爷——”老医师劝说地唤一声,被邢遮尽拒绝式地打断。
“我那日接亲路上,看见了山鬼花钱。”
“什么?!”陆政廷话登时咽了下去,猛然抬头,瞳孔骤缩,一派的老练都消失了干净,“在哪里?怎么会……怎么、诉娘,这么多年了!”
他激动地去抓邢遮尽的手,很快又发现了自己的失礼,眼皮一带,竟落下了几滴泪。
“……”邢遮尽的神情迟凝几分,双眸在迷雾之后,隐隐泛着波澜。
诉娘,是他过世的母妃,未入宫时的昵称。
“浮妄楼。”邢遮尽说:“我假意受蛊惑随着女子进楼后,忽然手足无力,再醒时,就到了深夜……”
浮妄楼的楼主说他是体力不济才引发出的昏厥,可邢遮尽向来体健,没有可能说得通……这一场耽搁大婚的昏迷,好像是由人精心策划好的一般,目的就是为了他故意错过婚礼,留宋庭誉一人独守空房。
陆政廷听罢,赶紧给他把脉,邢遮尽的脉象平稳,由此推算出,当日中的迷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当夜,衍安的寒毒就病发了。”邢遮尽继续开口,眼神凌厉了几分。
“……你在怀疑,有人趁此空闲里,对王妃做出了什么?”陆政廷意识到这点,脸色陡然阴沉。?

第27章 章二十七:给你收尸
把脉的手重新覆上,与邢遮尽不同,宋庭誉的脉搏虚浮之下乱做一团,那大抵是情绪和毒素作怪产生的结果,但仅仅根据脉象,又无法分辨出其他什么问题来。
“乱……太乱了。”陆政廷叹息一声。
房门被轻轻叩响,是先前熬的汤药过来了,陆医师正常地接过药,想给宋庭誉喂上,刚凑近了一点人,邢遮尽就挡在了身前,用那双桃花眼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我来就好。”他微微压了一下眉,用身体把二人分割开。
陆政廷一口气差点没有吸上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半百的人,有一天也会被别人避自己老婆的嫌。
“天色已晚,您年纪大了,早些回去罢。”好在很快,后者及时补救了一句。
这倒勉强像了一回事。
陆政廷应声,掩在花白头发后的眉毛挑了挑,冲邢遮尽做了一个揖,起身后退。
汤药是热的,捧在手心微微发烫,邢遮尽抽出一只手,向着宋庭誉移过去。
后者还在做着梦魇,感受到触碰,反手一抓,便死死叩住了他的腕骨。
“拉我上去……拉我……”
碗中汤药微微晃动,宋庭誉的胡话在静谧之中,轻易落入耳间。他在梦着什么不言而喻。
“醒醒……喝药了。”
邢遮尽眸色晦暗一分,声音带着些凉,陆政廷这一走,仿佛把他心中对宋庭誉柔和的温度也一并带出了门,剩下的便只有二人独处间的伪装漠然。
宋庭誉并没有被唤醒,叩着他的手青筋爆出,在邢遮尽冷白的腕骨上留下几道红痕,细细麻麻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下来。
他约莫是把邢遮尽的手当成了坠崖时抓着的断枝,在混沌中,爆发出了很大的力量,邢遮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被抓出痛意的腕骨,在须臾后,放下l药汤,拿来一件干帕,擦上宋庭誉的额前。
在一系列的清净动作做好后,沉溺于梦魇中的人忽然一颤,眼尾微微发红地睁开了凤目。
“……我怎么在这?”透过短暂的朦胧期,宋庭誉清醒过来,身体便自发后退,话说一半,发觉了什么,胡乱抹上了双眸。
邢遮尽神色沉了一些。
宋庭誉流出的泪顺着眼尾滚落,蹭上发白的指尖,最后映衬进一丝慌乱的瞳孔当中。
“本王收尸时收回来的。”药物重新端上,递到了榻上人的身前,邢遮尽冷声。
宋庭誉一做噩梦就会出现难以自抑的情况,当着宿敌的面滚了泪珠,心中不由漫起一缕烦躁,偏生邢遮尽的口中冒不出一句好话,愈加令他心烦。
先前不知怎么,便昏过去了……又让这厮捡了一次尸,实在太过丢脸。
“收尸收到裕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地府判官呢!”心里这般想,嘴却比谁都硬。
他撑着榻,勾长着脖子起身,勉强靠到床背时,薄汗已浸湿里衣,眼前花花糊糊,几息后方清晰过来。
届时,邢遮尽握着的药勺已经抵上了下唇。
——宋庭誉差点抬手,把勺子直接扫了出去,纵使邢遮尽反应快,手上的药碗还是受到波及,晃出几滴溅到了衣物上。
“……”
宋庭誉看见他白色的衬衣晕开黑点,下意识地压了一下眉,转而蹙眉侧过了脸。
“不敬判官,罪加一等。”邢遮尽漠然扫了一眼染上污渍的衣服,凉声说道。
宋庭誉听罢,又转回头:“说你一句,你还当上瘾了?我以前怎么……咳咳咳!”
喉间猛然发痒,恼怒的话全部被堵到半空,他捂上嘴巴,闷闷低咳,身形却被一带,身后冷硬的床板陡然转换成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带有热量的水便被递了过来。
此刻咳嗽冲击着思绪,身体的防备抵触没有及时招架上,宋庭誉便下意识就着邢遮尽的手喝了几口茶,隐约觉得有一股腥甜顺着水一同被咽了下去,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里,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好些没有?”邢遮尽眉间蹙意更深。
宋庭誉在昏后被扒了衣服,只有一件薄衣,咳嗽缓和后,与邢遮尽过近距离产生的不适感立时涌现。
“没事。”他推了人一把,重新靠回床背,顺带拿过汤药。
“你身体消耗太大,这些天里,必然要控制着些情绪。”邢遮尽长眉微压,半垂着眼皮。
荧黄的烛光照拂上他的侧脸,线条勾勒之中,竟隐隐窥见了几分柔和。
“我有数。”宋庭誉看他左耳耳坠的目光晃了一下,别过头,躲在被褥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些,随即岔开了话题:“多尔提议的冬猎,是在五天之后吧?”
问话出口,问意清清白白。
“你要去?”邢遮尽周边的温度陡然降了一些。
“去。”宋庭誉掩唇,闷闷咳了咳。
“……不行!”邢遮尽迟凝一息,严厉回绝。
“……你说不行就不行?”宋庭誉被拒话,溢起的一丝忸怩顿时消散,瞧着他的眼睛:“我是大塍护国之将,敌患已经挑衅至殿前,想让我苟且在家中,不问国危,我又如何能办到呢?”
他说着,隐隐又有动怒之色,邢遮尽眼神晃动一下,温了些声。
“你的身体,受不得这般折腾,大塍自有能人异士,本王自会处理好一切……”他端起碗,拿勺重新抵到对方的唇边。
这是一个示弱服软性的动作,邢遮尽在让步。
只是宋庭誉并不领情,依旧别着他的手,把他推开。
“你怎么处理?”宋庭誉反问了一句。
邢遮尽拿着勺的手略微僵住,撩起的眼皮眯了眯。
“邢遮尽,你是聪慧,运筹帷幄……可你权势再滔天,手也伸不到边关。”宋庭誉把这微小的细节全部看在了眼中,嗤笑一声:“如若我没猜错,燊郦兵此刻已压边境,等的就是冬猎赌约作败,名正言顺地入我国土吧?”
窘迫情势托盘而出,邢遮尽终于放下手,沉默不语。
宋庭誉知晓自己说对了,却高兴不起来。
“大塍的能人异士……又有几个呢?”他好似在向对方询问,又好像在自语。
凌厉的凤目中闪过一丝疲惫,衬上他苍白的皮肤,如同随时都会消散的纸人。
“五天的时间,足够我恢复了……大塍不能没有我。”宋庭誉眸底的疲惫强硬地被挤抹掉,末了,闭了闭眼。
“至少,边关的百姓不能没有护境将军。”?

第28章 章二十八:没人把他当回事
凤目合上的那一刻,就注定压下了许多厚重,在这方寸之间,交杂着沙哑、浑浊、初衷和赤诚……诸般融汇成一处,最后涂鸦成一副单薄的大衣。
陡然掀开衣物,才发觉六年时光过去,原先一直护在身后的人,已经成了许多人的保护伞。
“你……”邢遮尽皱着眉,定定盯着他,舌尖抵在上颚,半晌后,他一拂袖子沉下声:“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宋庭誉倦怠地睁开眼,不禁有些想笑: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了,每次听到,心中还是会生起几分嘲弄。
“邢遮尽,”他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我爹娘早死,天生地养,这辈子遇到了多少人,有几个是想让我好过的?也就到了边关打打仗,有了几个百姓感恩庇护,把他们划出去,我在谁的心里又有分量?”
“——没人把我当回事,我自己娇贵个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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