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烈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站起身来的两人,正想说不去就见楼月西额上被门撞到的那块已经发青了。
他虽不希望楼月西的加入,但也不至于给他脸色,再者他已经连续误伤楼月西多次了,请顿饭也是应该的。
老式的桑塔纳一半骑在了路牙子上,一半撅着屁股露在路旁,楼月西看贺烈和孙飞晨轻车熟路地钻了下去,走进几根钢管铁棍搭起的塑料红棚里。
“月西,快进来呀!你别看这家破,过了七八点生意好得很吶!快来,我们先占个座位。”
里面的桌子都不高,年纪却应该不小,油光蹭亮的,边角断了,露出里面层层迭迭的合成木板来。
桌面上也好不到哪儿去,油醋瓶盖了不配套的盖子,一卷没有桶芯儿的卫生纸,桌上面红色的筷子筒都要变成了褐色了。
楼月西额角一抽,随即慢慢坐了下来。
贺烈余光瞟见了楼月西的脸色,暗自嗤笑一声。
一线就是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在山里一呆就是两三个月,吃住环境可差得很。矫情的人趁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孙飞晨去拿菜去了,贺烈坐在他对面,拿着两瓶冒着白气儿的冰啤酒在桌面上斜着磕了一下,铁皮盖就当啷一声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看来桌子那断了的边角,贺烈也出了一份力。
老板娘端了一盘盐酥的花生米,油亮亮的在白盘子里挤着。
贺烈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他擦也不擦就要夹住花生米。
这时楼月西终于忍不住了,他“噌”地站了起来,夺过了贺烈手上的筷子,低着头说:“我去洗洗。”
贺烈估摸着楼月西这样的小公子哥从没有来过这样的苍蝇馆子,他骂了一声:“德性。”
楼月西最后要来了一壶滚水,他垂着头,认认真真地淋水洗了几双筷子,又将待会要用的碗烫了一遍,连碗外壁都洗的干干净净。
烧烤很快端了上来,五花肉烤得滋滋冒油,年糕外酥里嫩,不过最绝的是烤小肠,外面吃着非常有嚼劲,里面的蒜汁儿浓郁,每一口都让人满足。
“来!走一个!”孙飞晨吃得满嘴流油,他左手拿串,右上举起啤酒瓶,“欢迎月西加入十九队!”
楼月西也举起酒杯,他微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等了几秒,就见贺烈不太情愿地举起啤酒瓶用细长的瓶口和两人对撞一下。
清脆的一声。
青年若丹青描摹的雅致眉目便弯了起来,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还请多多关照,贺队。”
他尾音拉得很长,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被吞没。
孙飞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被贺烈推醒时太阳穴跳着跳着发疼,他迷迷糊糊地说:“啊……该走了吗?”
就见高大的男人压着眉看向他问道:“楼月西呢?”
“嗯……他是不是去结账去了?”孙飞晨茫然地撑起身体,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00:09。“他没和你去卫生间啊?”
没等到男人回答,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贺烈,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整个塑料红棚里就只剩他、贺烈还有最靠里边的两个人。
烧烤架上炭火还燃着,隐隐能看见亮起的红星,但是那个长相和气、身材圆硕的老板娘却不见踪影。
角落里的落地风扇呜呜地吹着,把地上的脏纸巾吹得几个翻滚,孙飞晨却觉得脖颈一凉。
“哥,我们不会是……进域了吧……”
“嗯。”贺烈轻轻颔首。
孙飞晨顿时酒意醒了一大半。
鬼在人间因为怨恨、执念会形成很强的阴煞之气,当阴煞之气不断迭加,就会将周围的空间、时间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扭曲,形成鬼域,倒霉的人往往会被困在其中。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鬼打墙。
处在鬼域之中时,最好不要说出那个鬼字。
因为会惊动“它们”。
“那、那楼月西呢?”孙飞晨问得很轻,生怕楼月西已经遭遇了不幸。
贺烈起身撩起塑料棚上挂着的门帘,外面是无尽的黑暗。
浓郁的黑色像是沼泽深处,一丝光亮也没有。
没有风没有灯没有声音。
走不出去。
他随手放下帘子,时间才像是流动般,塑料棚被夜风刮出沙沙的细响,孙飞晨像是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问道:“哥,角落里的两个……是人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贺烈已经大步上前,嗙的一声拍向了桌面。
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们被贺烈拍桌的声音一惊,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皱起眉来就开始骂:“找死啊你!”
黄毛脾气很冲,他从桌下拿起空酒瓶,捏着细瓶口就站了起来,无声地威胁。
他站起身来才发现带着黑色耳钉的男人手上拿着小票,男人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像一个等待下班的收银:“打烊了,306元。”
那黄毛听到结账才想起还有个人似的,他巡视一圈嘟囔道:“袁俢文这家伙每次到买单时就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贺烈闻言眼睛向下一垂,发现桌上有三副碗筷,上面都有油渍,显然方才是有三个人用餐。
那桌上看起白净些的黑发青年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他也有些醉,解锁解了两次才打开:“孟哥,别生气别生气,今儿我请客。”
他又转过头来对着贺烈说:“二维码在哪里?”
贺烈开口道:“码坏了,现金有吗?我给你们抹个零头。”
黑发青年摸出钱夹来,掏出三张红票子递给贺烈,随后两个人走出了塑料棚。
孙飞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去,他刚刚也看了棚子外的异状,即使李姐烧烤确实位置偏僻,但外面也是有路灯的。
难道他们没发现异样?
不可能,人类对黑暗都有本能的畏惧,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已经超出了正常城市夜晚的暗度。
“走。”贺烈也跟着撩起门帘,孙飞晨看见橘色的灯光一闪而过。
外面已然恢复了正常。
小路还是熟悉的小路,单行道的宽度,马路牙子上横七竖八挤着停了很多轿车。
只是没有他们停在街边的那辆桑塔纳。
轿车里看着黑洞洞的,偶尔有一两个绑了白色颈枕的座椅,乍一看像是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
两人安静地走在小路上,远远地坠在两个年轻人后面。
昏黄的路灯艰难地撑起一点明亮,两个人的影子时而短得踩在脚下,时而拉得很长,路灯交替,长长短短的影子像是不知疲惫追逐他们的怪物。
“贺队……”孙飞晨颤抖的声音响起来,“这条街过去应该是个T字路口,右转我们就能回家了。”
“但是……”
不用他说贺烈也发现了,前面蓝底白色的路牌上正正方方印了三个大字——
新泰路。
孙飞晨不信邪地又跑到对街去看路牌,赫然还是新泰路三个字。
连路牌左下角的磨损都一模一样。
兴许是喝得太醉,前面那两个年轻人还毫无所觉地向前走着,孙飞晨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他是看了档案的,知道最近新泰路上发生的两起死亡事件都非常蹊跷。
两个都是男性,死去时却都是穿着女性的裙装、画着浓烈的妆容。
更令人惊悚的是,他们的男性第一性征全都消失了,大腿根部与腰腹连接之处空无一物,像是服装店的人形模特一样平滑。
“啧,你看那边,有个人!”前方的黄毛突然嚷嚷起来,他眼睛尖,一眼看到墙角处侧卧着一个人。
她穿着短裙,露出来的两条腿又细又白,栗色的波浪长发铺洒在地上,也盖住了她的脸。
贺烈和孙飞晨站在转角处,看见黄毛凑过去蹲在她旁边,伸手推了她两下:“美女,别在地上睡,前面有个宾馆,我带你过去。”
那女生应是醉得失去了知觉,只无意识地□□两声。
那黄毛见状便抬头对站在一旁的黑发青年说:“明子,这个可以。没知觉了。”
“过来看看这个样子你喜不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拨开女人遮住面容的栗色长发,女人画着艳红的嘴唇,浓烈的眼妆,有些漂亮。
“你小子运气不错呀,第一次出来就碰见个好的。”黄毛发出咂嘴的声音,“待会儿……”
他指使着买单的青年:“来,先试探着揽住她,如果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反抗,那一般就稳了。”
被叫明子的黑发青年蹲了下来,手臂试探性地揽住了女生的肩膀。
“还愣着干嘛,抱起来啊!”黄毛催促着明子,一把抓住女人垂落的腿摸了一把。
“有、有点沉。”明子喘着气说,他身材瘦小,试探地抱了一次没抱起来。
“嗨,竟然这么高的个儿!”黄毛感叹一声,“这腿有点太结实了,不过看起来可真带劲。”
黄毛起了色心,伍明却喝得没那么醉,他疑惑地看了看空无一车的大街,有些迟缓地问道:“孟哥,这个点儿怎么没车了?不应该啊。”
“没车你就打电话叫袁俢文那龟孙来接接我们,回回到给钱就跑的疯快,上次他捡尸的房费还是我出的!”
黄毛没好气地骂道,他见伍明那瘦鸡崽子的模样是背不起这个高挑女人了,索性自己蹲下身来将女人背在背上。
“可真沉啊,这就是全尸的坏处了,贼沉,要我说,还是半尸有趣味,能哼唧几声……”他呼呼地喘着气,“这女人太沉了,要不是为了让你小子见世面,我才不费那么大力气呢!”
“我这里还有几颗‘回春’,保证你今晚……”他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哥让你先玩玩。”
孙飞晨在转角处听到黄毛的话不禁攥起了拳头,他虽然不是警察,但也是怀着一腔热血加入的灵异重案组的,哪里不明白这黄毛没少祸害醉得失去意识的女人。
他正要上前阻止,就被贺烈挡住了去路。
“别急。”贺烈轻声说。
那脸嫩些的伍明被他说得心动不已,他拿出手机开始给袁修文打电话。
“咦……怎么没有信号……”他将手机对着空中比划了几下,从手机里终于传来了嘟嘟的铃声。
“你告诉袁修文那狗,来快点……最好能回去多拿点药。我这没几颗了,怕是搞不到一晚上那女的就会醒。”
黄毛话音未落,一阵彩铃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彩铃是一段如怨如诉的女高音,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透出一丝凄厉来。
“狗日的,吓老子一跳!”黄毛被铃声吓了一跳,随后大骂道,接着又对伍明说,“明子,你把她手机掏出来,多半是她朋友。不能关机,免得她朋友来找她。”
“你挂断电话,然后发个短信给那个手机号。”黄毛做起这些来轻车熟路,“就说【我在洗手间呢不好接电话,马上到朋友家了放心吧!】”
“你顺便看看那女的身上有没有身份证哈,开房最好用她的,不行我们就只能去小旅馆了……免得被查到,你学着点!”黄毛特别嘚瑟地指挥着伍明搜女人的身。
伍明也顾不得袁修文没接通的电话了,把手机插进裤兜就开始摸索女人的身上。
“拿到了!”伍明把手机从女人的小包里翻出来,手机出乎意料的是个有些老旧的款式,不过很大一个屏幕,和女人时髦的装扮有些不搭。
“哥,你看我咋回的好……”伍明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凑到黄毛眼前,黄毛应和道:“我看看啊……”
他双手用力把滑落的女人背得更上去了一点:“这女人吃了什么长的,这死沉死沉的。”
黄毛突然像是被扼住嗓子一样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喉音,伍明不明所以地问道:“能看出来是谁给她打的不?”
伍明看见黄毛陡然瞪大的眼睛,心里泛起了嘀咕,什么人啊,难道是派出所?她的朋友报案了?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快!
他在看清楚名字的一瞬间把手机摔了出去。
旧款的大屏手机磕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最后还是正面朝上地停了下来,只是屏幕裂了,白色的裂痕像是蜘蛛网一样蔓延至屏幕中央,那来电显示上赫然写了伍明-新买家。
“可能……是重名。”伍明抖着声音说,“我这名字太大众了。”
他说是这么说,实则被吓得酒醒了大半,终于意识到夜晚的酒吧街空无一人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袁修文加他电话时……好像就是这么个又笨又厚的黑色山寨机。
袁修文的手机怎么会在一个女人身上?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这个女人。
伍明下意识地瞥向黄毛背上的女人,竟然发现她瞪大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盯着他。
那眼睛布满了血丝,因为瞪得太过用力,眼角都像是要被睁裂开般。
她脸部的肌肉不停抖动,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是有话要说,却被死死地禁锢在了身体里。
让人想起冤死前奋力留遗言的人。
他突然想起以前美术课本上学过的画——《吶喊》。扭曲变形近似骷髅的人脸被封印在了画布之中,竭力地发出惊恐的吶喊,站在画外的人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那副画的细节早已被淡忘,他只记得极为浓重的血红色染成了天空,那张尖叫的人脸确是焦黄的、惨灰的。
就像现在黄毛背在背上的女人。
她的嘴红的不详,脸色却白得如同假面。
过度的惊吓使得伍明发不出声音,他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黄毛,手指指着他背后的女人不停颤抖。
“该死的!”黄毛也隐隐感到了不对劲,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立马就想把背上的女人甩下来,却发现原本那双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现在正死死地圈住他。
“什么东西!滚!滚!下来!”他用力地掰着女人的手,却无论如何地也撼动不了。
那双惨白的手臂越搂越紧越搂越紧,黄毛感觉自己背负着一座大山,他被压得跪倒在地上,被女人拉得向后仰去,这个上半身像是一张要被拉坏的弓。
“救命!伍明!咳救命!求求你放过我咳咳,放过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黄毛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高亢,像是被钝刀砍了却没砍断喉咙的鸡。
伍明被吓得连连后退,就在黄毛双眼暴凸,几乎咽气的时候,一个男人一脚将缠抱在一起的男女踢开。
那女人的胳膊像是被什么灼烧似的竟然突然软绵下去,她径自歪倒在地上,全身僵直,脖子无力地折下去,头抵着地面斜睨着眼睛怨毒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
黄毛终于脱离了束缚,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要杀了你!”一道尖细的女声从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传来,诡异的是,她的嘴唇虽然蠕动着却并不是这五个字的口型。
贺烈学过唇语,她分明说的是“救我”。
黄毛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胆子大得离谱,他缓过劲来后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转身踢了一脚地上横卧的女人。
“贱货!还想杀了老子!”他见女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样子,凶性更盛,认定方才勒住他脖子的动静已经花光了女人所有的力气。
他踢了一脚还不泄愤,竟然开始撕女人的衣服:“装什么贞洁烈女,出来喝得烂醉不就是欠、艹吗?”
“住手。”他听见后面的男人说道,声音不咸不淡,没用多大力气,想来也不是真想阻止的样子。
“你给老子滚远点,这里没你什么事!”他骂道,就听男人哦了一声,真的往后推开几步。
就在男人退出五步之外时,女人瘫软在地上的两只手突然暴起,再次死死地扣住了黄毛的脖子。
她身体好似真的喝断片的人般毫无力气,手指却有着可怕的力气,竟然能将一个青壮年男性牢牢按在地上,甚至将半截手指甲嵌入了黄毛的皮肉之中。
好似……好似她的躯干和她手臂来自两个不同的人。
见黄毛眼白都翻出来了,贺烈又慢条斯理地上前两步,女人的手便再次瘫软了。
黄毛正要张口咳嗽,他又像是才想起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得滚远点才行。”
他脚步一后撤,女人的手就像是眼镜蛇般暴起,悬在黄毛脖颈上方。
黄毛都能看见她染血的指甲。
他哪里还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个厉害的,连忙求饶:“哥!救救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您认罪,你救救我!”
黄毛的嗓子都喊得破音了,像是个破铜锣似的,听着都刮耳朵。
站在后面不敢上前的孙飞晨:……
皮还是我贺队皮。
贺烈倒不介意陪黄毛和女人多玩玩,但他转念想到楼月西还踪影全无,也歇了逗弄他们的心思。
虽然知道那倒霉孩子容易见鬼,但没想到吃个烧烤都能撞大运。
“你、你是烧烤店里的……”黄毛认出了贺烈,他呛咳着从女人手下逃脱出来,惊疑不定地道,“他妈的这女的嗑了药吗,这么大劲儿。”
他这骂骂咧咧的话让孙飞晨侧目,那女人明显不是人了啊,难道这黄毛才是个唯物论的忠实拥护者?这得有多粗的神经才能什么也发现不了啊!
“不是女人。”贺烈站在一旁凉凉地说。
“啥?是男的?”黄毛喝了酒又被人掐住了脖子,现在整个人脑袋都不太利索,听到不是女人这句话,他也没觉得什么恐怖,反而觉得那人可怕的力气有了合理的解释,“怪不得这么大力气,狗杂种!老子差点上了她的当!”
贺烈:……
而一旁几乎要跑到马路对面的伍明见女人被贺烈制住,开始慢吞吞地蹭到他们身边。
他和黄毛不一样,是个胆儿小的,他看过恐怖片,生怕一个人在那站着不知不觉就被拖走了。
黄毛见着他就一肚子气,刚才他差点被女人掐死,伍明却见死不救只顾着自己逃跑,此刻对伍明也不再客气:“你,去把他裙子扒了,我倒是要看看‘她’以后还能不能当男人!”
伍明闻言开始颤抖,地上的女人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她眼睛睁得太大,好似眼眶里的皮肉开始消融,露出黑色瞳仁上下的眼白来。
那眼睛大得太过可怕,好似她一晃脑袋,眼珠子就会掉下来似的。而且、而且她的眼睛那般混浊,像是冰冻过的、劣质的冰珠子。
仿佛死了多时了。
他‘啊’地一声抱头蹲下了,见伍明这样胆小,黄毛气得踢了他一脚。
伍明蹲着本来重心不稳,这一踢让他整个人向前扑去。
谁知他下意识地一睁眼,发现他几乎和女鬼脸贴着脸,和那双快瞪出来的眼珠子对了个正着。
那眼球迟缓地转动了一圈,伍明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瞳仁像是巨大眼白上的一个腐坏斑点,绕着那个斑点,是纠缠在一起的血丝和暗黄色、淤泥似的斑纹。
“啊啊啊啊啊——”
第6章 电话
伍明连滚带爬地撑起来就往后跑,甚至最后跌跪到贺烈面前,地上断断续续地留下水渍,然后是一股尿骚味。
他被吓得失禁了。
“鬼啊——她是鬼!她的眼睛!!死了、她、她早死了!”伍明颠三倒四地叫嚷起来,“袁修文已经被她杀了!她也会杀了我们呜呜啊啊啊啊——”
“孬种!乱说什么!”黄毛怒骂道,他扫过女人的脸,只见她除了神色阴沉之外并无异样,“她眼睛怎么了?你别嚷嚷着吓人!”
——他们都看不见!
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下的伍明已经完全丧失了冷静,他倒豆子一样地把话全部说了出来,声音高亢得令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破音。
“刚才、刚才我打电话给袁修文的时候,她身上的手机就响了——如果不是她杀了袁修文,袁修文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落在地上的黑色山寨机上。
“你再打。”地上的女人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伍明的裤腿还在向下滴尿,贺烈却淡定地指使起黄毛来。
黄毛哦了一声,他本不是听话的人,但喝了酒,又加上被贺烈救了一次,于是乖乖地拨通了袁修文的手机。
两秒钟后,躺在地上的山寨机再次响了起来。
方才的撞击让它的内屏也坏了一半,透出惨绿的光来。
手机上面赫然写着孟景龙三个字。
此时此刻,大家都已经确认了这就是袁修文的手机,伍明像野狗一样呜咽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袁修文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儿!”
黄毛怒呵一声,却发现自己这头的电话突然接通了。
“——救我!大龙!救……”
黄毛如遭雷击,他和袁修文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在一起鬼混,尽管电话会使声音失真,他还是听出了袁修文的声线。
可是袁修文的手机还在地下躺着呢。
电话那头是谁呢?
黄毛的视线无意识地向下,对上了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现在浑身瘫软,整个人像尸体一样侧躺在地面,头顶支地,整张脸几乎是倒着的。
孟景龙跟着她头偏的方向也慢慢侧转了头。
他惊恐地发现这张脸的轮廓五官看起来那样熟悉。
像谁呢?
“袁、袁修文。”他喃喃地喊出这个名字。
横躺在地下的‘女人’突然开始流泪。
‘她’的表情依然是凶狠的、恶毒的,嘴角不停抽搐般扭动,但是泪水却汹涌而出。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黄毛正要上前,就被贺烈拦住了。
“已经晚了。”贺烈说道。
电话里袁修文的声音不断传来:“救救我,大龙,我们是朋友——你没饭吃的时候都是我借的钱……救救我……”
这一幕真的很恐怖,袁修文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电话里却一直传来他的声音。
黄毛也有些混乱了,他接道:“我怎么才能救你?”
电话里传来哭声:“大龙,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太好了,那女人就在我肚子上,把她割下来,割下来就好了!”
贺烈垂着眼睛,如果烧烤店里先消失的袁修文已经躺在了这里,那楼月西呢?
鬼域是已死之人的怨气、执念产生的领域,这鬼能在自己的鬼域中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实在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应该是新生的鬼魂。
而第一次他要离开烧烤店时店外一片漆黑,待到孟景龙二人离开后路上的街景才亮了起来,说明……这鬼是选择性的杀人。
他和孙飞晨应该是被那个阴气过重的倒霉鬼带进来的。
再联想起孟、何二人的谈话,不难猜出方才那个尖细声音的女鬼应该也遭遇过酒后性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