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西从怀里掏出一盒乌梅糖,是前天有些晕车时贺烈给买的。
紫色的糖被放在小孩子的手上, 他连忙塞进嘴里, 然后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糖纸,还时不时凑近使劲地闻一下。
“大娘, 能不能麻烦您煮点儿土豆,看着忒香。”贺烈说了一句。
王大娘站在原地愣了愣, 没想到客气话也有人当真, 她局促地笑了笑,看了眼拨弄糖纸的孙儿转身进了厨房。
“要不要吃一点儿?”楼月西问道。
小孩儿歪着头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指着咸肉说:“奶奶说我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呀?”
“因为是招待客人的。”小孩回答。
“这里来过很多客人吗?”楼月西放低声音问道。
男童眨眨眼,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那些客人现在在哪?”乌子默也没忍住插了一句。
楼月西又放了一颗乌梅糖在小孩儿手上,小孩儿嚼碎了第一颗糖后又把第二颗糖放进嘴里。他咂咂嘴含含糊糊道:“就留下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
“土豆来了!”王大娘端了一盘子小土豆上来,高山土豆,光是煮熟了闻着就香得很。
乌子默发现,她走路没声儿。
楼月西谢过大娘后先剥了一个给小孩儿,小孩儿飞快地看了眼王大娘,发现她没什么表情后才接过。
王大娘一直站在旁边,楼月西和贺烈也拿起土豆神色自若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乌子默捏着土豆,慢慢地撕开土豆皮。这是他第一次吃鬼给的东西,心里膈应地慌。
而这个鬼现在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吃东西!
楼月西就算了,他是鬼自然是不怕这些,但是他真不知道贺烈这家伙怎么能吃得这么香!
那小孩儿也像是很久没吃东西一样,吃土豆吃得啧啧地响。
他乌子默成了这里唯一一个食不下咽的人。
“面……不合胃口?”王大娘突然问道。
乌子默心头一紧,他警惕地捏紧武器,提防着这个鬼达不成目的突然发飙。
就见贺烈擦擦嘴道:“不好意思啊,大娘,忘记给您说了,我们吃不得辣。”
他又慢悠悠地用带点北方口音的话说:“我们都是安南人。”
乌子默眉心一跳,谁都知道安南都是华国大陆的最南边儿了,贺烈这句话无异于挑衅。
更让他震惊的是,楼月西竟然抿着嘴轻轻笑了。
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在这鬼域里能不能不要捧贺烈的场啊!
王大娘接触了这么多“客人”,可能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不要脸的,猛地一噎。
她卡壳了几秒,勉强笑了笑,端着面下去了。
贺烈他们还想再问小孩儿话,就听王大娘在院子里叫了一声辉辉,小孩就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样,一出溜钻了出去,不见了。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是人?”这个村子中的阴气太重,已经模糊了人身上的阳气,除了贺烈这个阳气太重的人,乌子默连他自己的阳气都快找不着了。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是个大活人,怕是得吓一跳。
更别说楼月西了,在这个大环境里,乌子默看楼月西只觉得他快成为一团纯黑色的阴影了。
“客人指的是?”乌子默想起小孩含含糊糊的那句话就觉得汗毛倒竖,“这咸肉是……”
“你十万个为什么?”贺烈凉凉地瞥他一眼,把盘里最后一个土豆剥掉塞进嘴里。
“走吧,出去看一看。”他拍拍手上的土豆渣,站起身来,自然地牵起楼月西垂在身旁的手。
一点儿不带避讳的意思。
“你……你们……”
乌子默瞪大眼睛,他终于知道楼月西和贺烈之间的诡异感是什么了!
可是男人和男人……
不对,是男人和男鬼!
可以在一起吗???
贺烈眉峰一挑,毫不在意地从他身前走过。
而跟在后面的楼月西平静地看了过来,那一眼,让乌子默打了个寒颤。
仿佛又回到了被楼月西困在鬼域的那个瞬间。
王大娘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贺烈和楼月西走在外面。
“这个鬼域非常大,而且……精细。”贺烈想了想,用上了最后那个词。
对,就是精细。
贺烈随意捻起挂在门口的玉米,黄色的玉米粒儿因为有些失去水分而有些皱缩,他指甲在上面一刮,就剥下来几颗,露出里面泛白的杆子。
他凑近一闻,味道也是玉米的甜味。
但当他把这些玉米洒向鸡群时,鸡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踱步觅食。
这些玉米是假的,是鬼域仿制出来的。
而几乎没有鬼,有这个闲情逸致去耗精力模仿一串儿挂在门上的玉米。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鬼域是由许许多多人的执念、不舍堆砌而成的,它的规模巨大,已经自动补齐了这些细节。
这不免让贺烈想到一个地方,比这更精细,更完善,那就是——酆都。
也就是人死后会到的地方,鬼界。
贺烈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鬼域已成气候,如若破裂,大概率会和酆都相连。
再然后,鬼域里面的人和鬼通通都被酆都吸入,成为滋养它的一部分。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这里不应该只有小孩儿一个活人。”楼月西轻轻捏了捏贺烈的手,贺烈回过神来。
三人走在村间小路上,奇怪的是,刚刚还有不少人的村庄,此时此刻安静了不少。
田里没有做劳作的农夫,树下没有乘凉的老人。
“他们都去哪里了?”乌子默问这句话时并没有想要人回答,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想把这句话问出来。
三人继续走,方才聚集了不少人的村口也见不到围在一起唠嗑的大娘们。
“出不去了。”贺烈说,他试探性的把脚伸出村门口,被挡住了。
说是村门口,其实就是几根支愣着的木杆,上面挂着刻有甸仪村三个大字的牌子。
是没有门的。
但是贺烈伸出的脚却像是触及到了石壁一样,鞋面因为弯折而起了皱,鞋底下却空无一物。
“快天黑了。”楼月西突然开口道。
乌子默一愣,下意识看看手机:“不会吧,现在应该就两点多……”
方才的日头还在头顶上挂着呢,吃个土豆能吃几个小时?
手机上的信号格显示变成了一条斜杠。
“外面没人,这里天黑以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我们得找个地方容身。”
贺烈看着太阳,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西斜,仿佛要永远坠落。
“回王家?”乌子默皱起眉来,他更倾向于找一处没人的地方,那个王大娘是第一个主动接触他们的鬼,他心里总觉得膈应,不知道她还会想什么方法来害人。
“回去。”贺烈道,“小孩儿不可能一个人返乡。”
确实如此,若是这个小孩的所有家人都在去年八月的地震中丧生,那政府一定会为他安排福利院或联系领养家庭,总不可能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一个人回来住吧?
很有可能,王家还有人。
当然也不排除,王大娘是带着小孩儿返乡后死去的。
但是贺烈更偏向于前者。
正当他们准备返回时,一块石子砰的一声打在墙壁上。
“快躲起来!”
那道声音又低又急,带着浓浓的口音,像是个中年人,他和三人还隔着挺长一段的距离,所以才故意投石子引起他们的注意。
等贺烈跑过去的时候,转角处已经没人了。
这个村子里还有其他活人!
几人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追寻,而是加快速度往王家赶去。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赶往王家的时候,王大娘正等在门口。
她立在门前,手已经将木门拉上了一半,见着三人回来,她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眼睛却是耷拉着的,似笑非笑的模样。
一双眼睛在三人身上巡视片刻,最后落在了贺烈身上。
“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她说了一声,重新把大门拉开一人宽。
楼月西走了进去。
王大娘的手还抓在门上,贺烈看了她一眼,突然用手撑住门,让坠在最后的乌子默走前面,自己跟在最后。
王大娘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才重重地把门摔上,然后把门闩拴好。
乌子默被贺烈推着往前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反应,站在院子里后鸡皮疙瘩才一粒粒从脖子上炸开。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鬼是想把他一个人关在外面。
天黑了。
第56章 窗外
太阳落山本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从圆变成半圆,再变成小半,最后落下漫天的云彩。
但这里不是, 在太阳最后露出的金边被远处的山脉吞掉之后, 整个天空就像是被关了灯的房间, 在一瞬间变黑了。
与此同时,一轮红月也高挂于天,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三人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有王大娘神色如常地道:“山里天黑的快。”
没有人听她的话,当然,她对此也并不在意。
这句话简直就像贺烈用北方口音说自己是安南人一样的敷衍。
院子里自由啄食的鸡早就不见了踪影,应该都躲在墙角那排鸡舍里面了。
“大娘, 给我们安排间住的呗。”贺烈开口道, 他离王大娘站得很近, 说话时还需要微微俯下身子。
他抢白了妇人接下来的说辞:“听说您热情好客, 反正这院子不也住过很多客人吗?”
王大娘站在原地, 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贺烈,嘴角却还是向上拉起的模样,把皮笑肉不笑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间房就够了, 我胆儿小, 怕黑,得和人一起住。”贺烈说话吊儿郎当的, “在这环境下,落单了容易出事儿。你说是不?”
王大娘嘴抽抽两下, 没接话, 只是领着他们进了一间侧屋。
那侧屋是后来搭建的,和其他屋子比起来, 墙面的颜色要新不少。倒是不大,里面就放了一张大床。
这鬼已经懒得和他们仨逢场作戏了,连被子都不抱过来,敷衍地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就转身欲走。
“大娘,问个事儿啊,村子里怎么都没人呢?”贺烈拦住她。
大娘被迫停下脚步,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天黑了。”
“天黑了就不能出去?外面有什么?”贺烈问。
“山里能有什么?都是吃人的东西。”王大娘笑笑,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半夜把门窗关好,省得它们爬窗。”
“辉辉已经睡了?”楼月西问了句。
王大娘看了他一眼道:“睡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
“这些鬼,好生奇怪,竟丝毫不怕。”乌子默喃喃道,他是天生佛缘,虽不说魑魅魍魉触之即死,但至少都不愿意靠近他。
而传闻中贺烈也是极阳之体,血液甚至烧穿了阴差的鞋底,可这个鬼非但不畏惧,反而还想瓜分他们的血肉。
“好多年都没碰上惦记我的鬼了。”贺烈说了一句,随后不知道想着什么,兀自笑了起来。
楼月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贺烈正色道。
“乌子默,你开天眼看我,是活人还是死人?”
乌子默的天眼不是秘密,他愣了一瞬就把手指划破沾了点血涂在自己的眼皮上。
他平时也能感知一二,但是这样开天眼的仪式会让鉴别更准确,也更费精力。
“活人。”乌子默道,“病弱的活人。”
在开天眼状态下,他只能看到阴气和阳气,也就是说,此时的贺烈在他眼里是一团黑色在头顶、肩膀和心口燃着几丝金色。
“不对,死人了。”乌子默眼睁睁地看着贺烈肩膀处的金色一缕缕溢散被黑暗吞噬。
随后又仿佛发生轰燃般亮起。
“现在阳气又很充盈。”
“那你自己呢?”
屋子里没有镜子,乌子默看向了水杯。
他身上的阳气比贺烈更少,只有心口处有一丝,很快也被吞噬了。同样明明灭灭,时死时生。
还有一个人的没有看,乌子默不敢。
开天眼的消耗是很高的,他颤了颤,手指蘸水把眼皮上的血渍擦去。
“我的阳气也一直在溢散。”他道。
一般情况下,人体内的阴阳平衡是自成体系的,虽然也会和外界环境产生相互影响,但总体处于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
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会儿明一会儿灭,是人是鬼都难以分辨。
而且令他担心的是,鬼域的阴气浓度太高,他们体内的阳气不断流逝而没有补给,只能靠燃烧心火,时间久了,对人的身体是会产生损伤的。
贺烈思考片刻:“我们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那村里的其他居民,应该也是。”
楼月西坐在一旁,轻声道:“贺队,你听过薛定谔的猫吗?”
读完义务教育就没上学的贺队长眨眨眼。
“……也就是说,这只盒子里的猫,在观察者打开盒子的瞬间,它能够同时处于活着和死亡的状态,这种状态被称为量子迭加态,这个事件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注1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鬼域坍塌前,我们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贺烈挠了挠下巴,“这里的原居民也是。”
“对,因为在这个特殊的鬼域中,阴阳之气处于混沌状态,所以这些鬼愿意放手一搏。同时,你体内的阳气虽然被环境中的阴气削弱,但也比常人高出许多,也就会成为众鬼觊觎的对象。”楼月西不无担忧地说。
贺烈伸出手指在他颦蹙的眉心戳了戳。
乌子默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
这房间就小小几平米,他俩如果要干点啥,他能躲在哪儿去?这对一点儿也不遮掩,他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贺烈闻声收回手,顿了顿,话锋一转。
“发现没,这个老婆子,晚上走路的时候,就有声儿了。”
乌子默一愣,白天的时候正是王大娘想要哄他们吃面的时候,那时她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可晚上,她已经知道自己被发现是鬼了,走路却带着响儿。
为什么?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能,她晚上就长脚了吧。”楼月西坐在椅子上,说得轻描淡写。
乌子默悚然一惊,就听见贺烈搭腔。
“就是不知道是每晚都长脚,还是刚刚长出来的。”
“吃哪儿补哪儿,不知道阴间有没有这句老话。”
将刚才王大娘说的“吃人的东西”和贺烈的话联系到一起,乌子默的脑海里冒出一种可怕的猜测,他嘴唇有些许颤抖:“辉辉不会是……”
贺烈看着乌子默,压低声音道:“白日里我便发现了,她的手指关节太粗了。”
“你待会儿注意看看她的脚。”
如果是吃了小孩儿的脚生出的双腿,那便也只有孩童的大小。
一席话说得乌子默脸色铁青。
贺烈见此发出一声嗤笑,拍了拍乌子默的肩就翻身躺在了床上。
“年轻人,还要多历练历练啊。”
乌子默才知道原来两人一唱一和在那讲鬼故事逗他玩呢,他脸色变幻几次,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老神在在的贺烈,又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楼月西,暗自腹诽:等知道自己和鬼谈起了恋爱,不知道贺烈那厮会不会大惊失色!
手机上的时间失去了意义,这个鬼域里的时间的流速和现实有着很大的区别。
乌子默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他再次惊醒时,就见到楼月西坐在窗前,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而贺烈也屈膝坐在床上,一双眼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凛冽,像是等待进攻的猛兽。
与此同时,贴着土黄色窗户纸的窗子上,还映出来一个十分高大的影子。
他趴伏在窗户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木质的窗框压断。
王家的窗户甚至是没有玻璃的,就是一扇木窗,中间横着钉了两根木头,贴了防蚊虫的纱窗,后来破了洞,又索性用土黄色的窗户纸糊上了。
那薄薄的几层,根本挡不住任何攻击!
就在这时,一指手指戳了进来,动作缓慢,像是怕惊醒里面的人。
那只手指又抽了回去。
窗户上投下一个圆形的阴影。
他在偷看!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就见一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掰出来的尖锐木棍被贺烈从洞里狠狠捅了进去。
“啊!!!”一声惨烈的痛叫!
乌子默只见贺烈已经踩上窗前的桌台,一只手从里面穿破窗户纸,一拉一拽,便把眼睛上插着木棍的男人按着头压倒在窗前。
“好看吗?”贺烈骂了一声。
那窥探的男人头从窗户中卡进来,身体的半截还落在外面。
他五指成爪挠向贺烈,贺烈仰身避过,谁知下一刻,那男人的胳膊又长长半臂,硬生生挠到了贺烈的脖子。
等贺烈抓着男人的头往下一砸,木棍捅了个对穿,那人才赫赫地喘着粗气停止挣扎。
而他垂落在一旁的胳膊,除了小臂和大臂外还多了一截。
打斗时他的衣服已经破裂,贺烈顺势一撕,就见他原本该和肩胛骨连接的大臂上还长着一截大臂。
那截新生的大臂比他自己的胳膊要细很多,白很多,一看就是姑娘家的胳膊。
“还真说中了,吃哪儿补哪儿。”贺烈啐了一声。
乌子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这里的村民吃人!
等贺烈要将偷窥的男人从屋里扔出去时,才发现男人出乎寻常的轻。
他猛地把窗户打开,就见窗户外面站着王大娘。
王大娘嘴上血糊糊的,手里拿着一只腿。
而卡在窗户上的高大男人,现在只剩半截了。
寂静的大山里, 没有灯光,只一轮红月挂在天上。
月光不再澄澈,而是昏暗的, 仿若掺了血液的水。它洒在地上, 让整个水泥地看起来都有种泥泞的混浊。
王大娘还是白日里的打扮, 头发盘起来,穿着蓝灰色的宽松上衣和黑色的裙子。
“吃哪儿补哪儿”这句话一个劲儿往脑子里钻,乌子默下意识地看向她穿着黑色棉布鞋的脚。
纤细的脚踝,属于女性的脚。
和她手上那双四十四、四十五码的大脚完全不同。
可这也不太像是一个中年农村妇女所拥有的脚。
王大娘把手上的残肢往地上一扔,抬起袖子抹掉嘴角的血:“卖猪肉的血臭的很,果然还是活人的好吃些。”
“本来你们该是睡梦中死去的,一点儿也不疼, 现在好了, 非不吃我做的咸肉。”
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也看不清她怎么动的, 一瞬间就来到了窗前。
论打鬼贺烈没怕过, 就算是差点被沾着血沫子的嘴巴贴脸了也没害怕,他反手想要抓住王大娘,谁知王大娘的动作却很快, 闪身避开后竟然消失了。
下一刻, 一张大嘴从床尾处探出,差一点就咬到了乌子默的脚。
好在他反应快, 拿出金刚杵往前一扑,同样也扑了个空。
金刚杵怼到硬邦邦的墙壁上发出“铮铮”的声音。
那张血盆大口消失了。
乌子默家教严, 嘴里没啥脏话, 这时也不禁爆了句粗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月光倾斜而入。
只有破了的窗户和墙上的裂纹提醒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这腿吃多了吧, 动作这么快!”乌子默骂了一句。
他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毕竟人坐在床上脚差点被吃掉的经历太令人心惊了。
而楼月西更关心贺烈脖子上被胳膊暴涨的男人划出来的伤口。
还好贺烈刚才反应及时,伤口划得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血液已经顺着肌肤的纹理蜿蜒而下,在他的领口映出一团深色的影子。
这没有处理伤口的东西,乌子默环绕一圈发现屋子里连一点冲洗伤口的清水都没有。
“贺烈……”楼月西低声道,伸出手靠近贺烈的脖颈,却在要碰到伤口的时候停下动作。
贺烈这才感到脖颈间传来的刺痛。
“没事。”贺烈安慰道。
两人站得很近,即使夜色里,楼月西那双眼睛依然清凌凌的,琥珀色的瞳仁中有一个缩小的贺烈。
“我有事。”楼月西站得更近,他身量本来比贺烈矮半个头,此时微微俯身,整个人像是要埋入贺烈的颈间。
还在忌惮王大娘再次出现的乌子默:???
你们有事吗?在这里谈恋爱很有可能突然被咬掉脚脚哦?
靠在贺烈怀里的楼月西突然侧脸过来,倾斜的角度使得他的眼尾吊高,他在男人怀里的姿态显出一种异样的温顺缠绵,但是那双斜飞的眼睛却在警告乌子默。
乌子默安静地向外走了两步,离开了房间,他不敢走远,像是盯梢般警惕着黑洞洞的院落。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而房间内,楼月西轻轻地开始啄吻贺烈没有受伤的颈侧,他一向体温偏低,此刻有着不同寻常的灼热呼吸。
贺烈垂眸看了几秒,突然把他的头压得更近。
“流都流了,要不要尝一点。”他将领口拉下,顺势仰起头。
话说得随意,好像店家看到长途跋涉的旅人,站在门口吆喝一句:“来都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楼月西有些颤抖,他声音不稳地道:“贺烈,这里缺乏……阳气……我……不想吸你的血……”
他最不愿伤害的就是贺烈。
若是平时,贺烈的阳气充足,取一点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伤,但这里阴阳混乱,阳气本来就在不断流逝,凡人燃烧心火,他担心对贺烈有损害。
贺烈的阳气再次被削弱,成为了这里最被鬼觊觎的东西。
极阳之体本不易破,若不是泗盘中贺烈为了他……楼月西闭上眼睛。
贺烈揉了把楼月西毛茸茸的脑袋。他发质偏软,良好的手感让贺烈的手多停留了几秒。
“尝尝。”贺烈诱哄道,“很久没亲了。”
楼月西颤了颤,手指在贺烈的肩膀上越抓越紧。
“那你待会儿要把我拉开。”
他难耐地呼吸着,鼻翼翕动,贺烈血液中溢散出来的阳气对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诱惑。
他的血液让人上瘾。
楼月西垂下眼睫,即使在阴气环绕的鬼域中,贺烈的体温依然很高。
有力搏动的心跳。
血液流淌的声音。
令他上瘾的是贺烈。
他的舌头舔了上去。
因为痒和痛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真是美味。
极阴的鬼域削弱了凡人的阳气,却用阴气滋生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食人肉的村民,比如神出鬼没的王大娘,比如贺烈怀中低头吸血的青年。
贺烈的血好甜。
都是他的。
楼月西控制不住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