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走之后, 我才反应过来,亏欠他们娘俩多少……”林凯继续道, “我现在也不想别的,我就想好好把他带大,也算对得起阿沁了。”
他言语之间,对亡妻有着很深的感情,不像是几个月就把现任带回家里的人。
楼月西闻言微微拧眉,林凯是个久经沙场的生意人,自然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些许不妥来。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吗?”他追问道。
楼月西把轩轩的话重复了一遍,就见林凯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是不是轩轩做梦弄错了啊……”
“我从来没有带过别的女人回家。”林凯道,“孩子妈妈尸骨未寒,我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
告别了林凯,贺烈和楼月西却没有回去,反而是来到了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贺烈摇摇头:“这些人睡得也太晚了。”
楼月西轻笑出声:“请问贺队今天是圣诞老人吗?”专门满足别人的愿望。
原来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一只食梦貘。
食梦貘身体像马,鼻子像象,它靠着像大象一样的长鼻子来吸食噩梦,在贺烈看来,是很好用的一种生物。
就是不太好找了。
上次他们倒是在舆延市看到一只,当时抓起来就好了。
“有动静了。”楼月西对贺烈道,他指了指公寓楼道。
现在大都市里的年轻人都面临着不少的生存压力,无止尽的加班、高昂的生活成本、不敢细看的体检报告……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对于食梦貘来说,说多了都是吃的。
贺烈和楼月西就是在十七楼,守到的一只食梦貘。
这食梦貘可比在舆延市的那只胖多了,身体圆滚滚的,贺烈提溜起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它身上细细的一层绒毛,长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
食梦貘刚被抓住的时候还有些惊慌,这一族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有法力高强的修道者才能逮住它们。
但它很快就淡定了起来,抱着贺烈给它的阳气吃得很欢。
楼月西有时候觉得,贺烈穷是有原因的,他的阳气已经成了妖魔鬼怪中无往不利的通行货币了。
抓住了食梦貘,贺烈和楼月西很快来到了林凯楼下。
林凯家住一栋别墅里。
两人站在楼下,本来他们的打算是让食梦貘悄悄进去就可以了,楼月西再写个符,轩轩一定会在梦中见到妈妈。
但是林凯的话让两人都起了警惕。
如果林凯真的没有带女人回来,那还有种可能——有东西盯上了轩轩。
像轩轩这种在阴阳两界的边缘中走过的孩子,三魂六魄不稳定,是很容易被脏东西盯上的。
再加上轩轩被鬼蛛从体内破开,几乎是必死的致命伤,结果最后却活了下来。
贺烈心里对此有猜测,他看向身边的青年。
青年的怀里蜷着胖乎乎的食梦貘,此刻安静的很。
“走吧。”青年张开嘴无声地说,两人跳上轩轩房间的露台。
露台上种了绿植、摆放了桌椅,窗帘又是大半都拉上了的,倒是没那么容易发现。
青年拍了拍食梦貘的屁股,食梦貘在楼月西手中化为青烟,转眼出现在轩轩的枕头上。
有一缕灰色的东西变成雾状的气体被食梦貘有长长的鼻子吸走,它用毛茸茸的小脚拍了拍男孩的头,又慢吞吞地回到露台上,用长鼻子碰了碰楼月西,表示完成了任务。
它的鼻子也毛茸茸的,碰到手还有点湿漉漉、凉飕飕,逗得楼月西摸了把它的毛。
贺烈觉得,这小东西真的可以弄一只给楼月西来养养。
月上中天,食梦貘已经被他们放走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身影。
细长,瘦弱,有一头海藻一样的头发。
这标准的女鬼模样。
贺烈觉得轩轩这小孩心理素质不错,半夜见这么个东西站自己床头竟然没被吓哭。
两人在外面等着,准备等这东西动手的时候一举拿下。
谁知道这女鬼真的什么也没做,就傻傻地站在轩轩的床前,也不靠近、也不远离,既没有痛下杀手,也没有做出一些温情的举动。
应该不可能是轩轩母亲的亡魂,因为当时他们死在鬼域中,魂魄不会停留在阳间。
那她的意图是什么呢?
最后贺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出手把女鬼逮到了露台上。
这女鬼见到他们的时候却没多大表情,甚至傻愣愣的,目光呆滞,被抓到露台上了头还一直往轩轩的方向偏。
“你看什么呢?”
女鬼把头转了回来。
但是转的方向不对,朝着后面转了270°,面向了贺烈。
合着是头撞掉了才这么不聪明。
“没做过恶。”楼月西道,“刚死没多久,是亡魂。”
贺烈点头,这女鬼虽然身上破破烂烂,都是伤痕血渍,但明显就是她死前留下的。
这种一般没什么危害。
就是看着吓人点罢了。
“好了,别老在别人家晃荡。”贺烈道,鬼节刚过,各地都是逃窜的鬼魂,现在到了阴差一年一度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手出来接引这种亡魂。
“现在转生的名额也打挤,早点去排队。”
那女鬼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慢悠悠地消失了。
两人也起身回家了。
刚一进门,楼月西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抵在了玄关上。
“贺烈?”楼月西惊喘一声。
男人却并不心软,搂着楼月西的臀部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今天下午的账,我们该算算了吧。”
这姿势太过羞耻,楼月西挣扎两下后就不动弹了,把头埋在贺烈的肩膀上当鸵鸟。
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什么。
贺烈把楼月西抱着,却没有往卧室走,而是打开了窗,走到露台上。
楼月西购置的新居位于高层公寓,一共有二十六层,因为购置匆忙,他们所在的楼层位置一般,选的二十层。
露台上可以见到一轮月亮。
贺烈偏头,虽然看不见青年的脸,但是最近的阳气,应该是足够晒晒月亮的。
这他还是有自信的。
这样想着,贺烈一脚踏上了半开放式露台上的栏杆,纵身向上一跃。
楼月西一惊,就见贺烈左右交叉跃上别家的栏杆,三下五除二就到了楼顶。
明明上楼梯就可以解决的事,这人非要乱来!
这可是二十几楼的高度!
贺烈还抱着他,两手都不能使用!
青年有些无语,就见贺烈偏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夸我帅】的气势。
楼月西沉默两秒钟,轻声道:“很帅。”
他话音落地了,贺烈才把他放了下来,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狭窄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楼月西问道。
贺烈挠挠头:“我本来想带你去郊区看烟花的。”
但是计划被打乱了。
为了安排这次约会,贺烈还特意去找了个租了个场地,可惜都打水漂了。
“州海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我就买了这个。”
楼月西接过小盒子,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一根一根的仙女棒。
“试试。”
贺烈点燃一根,递给了楼月西。
仙女棒瞬间迸发出银色的火花,小小的,却很热烈。
很漂亮。
像是青年眼中的光。
仙女棒燃烧的速度很快,一支很快就燃完了,淡淡的硫磺味道被夜风一吹带的很远。
楼月西没有说话,月光下的脸庞显得有些寂寥。
这个和贺烈原本准备带楼月西看的礼花比起来还是寒酸了点,贺烈有些不好意思:“我把其他的都一起点了吧,下次带你去看更好的。”
楼月西却摇摇头。
“贺烈,一支一支点吧。”他转过头来,认真地道,“一支一支点。”
长夜漫漫,烟花易冷。
但是我们,可以慢慢来。
浅灰色的窗帘无风自动, 一只巴掌大小的生物出现在了床沿。
它有着象一样的鼻子和圆滚滚的身体,两只黑豆豆般的眼睛沁润着亮亮的光泽。
躺在男人怀里的青年睁开眼睛,他保持着和男人相拥的姿势, 一只手从男人的背上滑落, 轻轻地拍了拍旁边的枕头。
食梦貘顶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过去, 说实话它今天吃得有些饱了,但是眼前这个眉目可亲的人总给它带来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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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食梦貘看着胖是胖,但是自宣软蓬松的枕头上走过时却连一丝痕迹也看不着,它蹑手蹑脚地走到贺烈的枕边,左右甩动着鼻子。
半晌,才在青年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把鼻子贴在了男人额头。
不、不会醒吧。
食梦貘表示压力很大,鼻子都有些抖了。
青年神色专注, 搭在男人背上的手又开始有规律地拍了起来。
食梦貘轻轻吐出一口气。
呜呜以后、以后绝对不能被这些人逮住!
慢慢地, 一丝极为细微的黑色雾气顺着食梦貘的长鼻子钻了进去。
食梦貘咂咂嘴, 味道真不错啊。
没想到, 青年却顺着它的长鼻子一抓, 将那被吞食进去的黑雾尽数抓出。
食梦貘:???
青年端详着指尖凝聚的黑雾,眸色深沉。
贺烈这段时间异常多梦,醒来时却对梦中碎片毫无记忆。楼月西早已察觉不对, 没想到他们竟然想从贺烈的梦境入手。
他又想到今日在摩天轮上贺烈对轩轩说的话。
——【愿望不说出来, 怎么实现?】
他也对他说过。
贺烈的记忆要复苏了。
而那些人为何在贺烈的梦中动手脚?
楼月西心里当然有答案。
从与他极为相似的婉阙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隐隐猜到了。
他们想要篡改贺烈的记忆。
——来取代他。
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人是他的。
从头到尾, 里里外外,就连掉了一根头发丝儿, 也是他楼月西的东西。
为什么要夺走他唯一的、所有的东西?
青年的眼睛翻涌着恶意, 这和平年代出生的食梦貘哪里看过这样的东西,它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鼻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
乖乖,它吃了不少噩梦了,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个青年吓人啊!
“楼……”贺烈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
青年低头,慢慢凑近他。
“楼……小鸟……”
青年的眼眶霎时通红。
楼行鹤。
楼小鸟。
这是他最初的、原本的名字。
这一觉贺烈睡得格外沉,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懒洋洋的。
通体舒泰。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楼月西也枕在他的旁边,头埋在被窝里,遮的严严实实的。
贺烈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他们两个人,真是越来越能睡。
“楼月西。”贺烈轻轻撩开青年拽紧的被子,“起来了。”
响应他的是一只继续往下缩了几公分的毛毛虫。
当耳旁风呢。
贺烈失笑。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打开冰箱,发现家里没什么存粮了。左翻右翻,翻出一盒速冻饺子和几片有些蔫了吧唧的白菜。
贺烈摸摸鼻子,开始烧水。
等水开始咕嘟咕嘟的时候,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贺烈回头,就见楼月西倚在门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醒了?”贺烈觉得有些好笑,楼月西这幅模样像极了睡醒起来找妈妈的小屁孩儿。
楼月西反应慢半拍的点点头,贺烈才发现青年的眼尾拖出一道很长的红色痕迹。
贺烈皱眉。
“眼睛怎么了?”
楼月西上前两步,低声道:“梦见你不在了。”
一句话,贺烈心中的涌起的促狭之意尽数消失,只剩下心疼。
“过来。”贺烈张开手,他把青年怀抱在怀中,哄小孩似地轻声道,“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如果找不到了呢?”楼月西半闭着眼睛,好似还沉浸在梦中的悲伤之中,“只有我一个,哪里都找不到你……”
抓在后背上的手逐渐收紧,贺烈从中感觉到青年梦中的窒息感,他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那你等等我。”贺烈道,“我一定会来。”
“贺队……有人找!”孙飞晨急急忙忙地提着外卖从门外飞奔过来。
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楼月西的身影才暗自松了口气,又对贺烈挤眉弄眼做了几个动作。
贺烈没懂:“你这是什么表情?”
孙飞晨连忙拉着贺烈往外走:“完了完了,贺队,你和楼月西的事情肯定被月西家里人发现了!”
“人现在就在门外呢,连月西本人都没问,就点名道姓地要找你,哎……你说,你说这咋办?”孙飞晨的脸都憋红了,生怕在单位门口他家贺队就被一阵臭骂。
这、这要是被杨局知道了,贺队腿还不得打断???
贺烈闻言挑眉,楼月西的亲人?他怎么没听楼月西提过?
同时,他也不懂孙飞晨这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态。
见着门口等待的人时,贺烈终于知道为什么孙飞晨一口咬定是楼月西的亲戚了。
因为坐在树下的女人实在是和楼月西太过相似了。
赫然是林婉阙。
她侧身坐着,一席白裙曳地,也没有像在甸仪村里那样盘起发髻,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是今日的阳光过于耀眼。
光与影的对比,将她的侧影衬得温雅娴静。
听到动静,她举目望来,零星的光点从树枝间坠落,跃动进入她的眉间和发梢。
她的眼睛在见到贺烈的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贺烈感觉眉心痛了一瞬间。
眼前这张脸似乎和光怪陆离的梦境有片刻重合。
孙飞晨没敢跟着过来,他远远地瞅见贺烈向树下的女子走去。
那女子抬头时欣喜的表情……却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反而、反而。
像是看着情郎。
孙飞晨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罪于自己眼花了。也许,楼家人比较开明?
另一边。
贺烈和林婉阙相顾无言。
头顶上的树梢被风吹得沙沙,林婉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她收拾收拾心情道:“贺队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吧。”
这里人来人往,确实不是什么便于谈话的地方。
贺烈不置可否。
两人来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贺烈来得开门见山,连客气的寒暄都不曾有。
林婉阙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
“贺烈,不用把我当敌人吧。”她轻声道,眉目间有驱不散的愁绪,让人见之生怜,“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贺烈没有搭话。
他仔细端详起林婉阙的容貌。
一双满含桃花的眼睛,嗔犹带笑,仿若将四月的春水都汪了进去。
和青年的像又不像。
贺烈心底知道的,楼月西这个人,外表再如何的温雅柔和,笑容再如何如沐春风,他的眼睛里含的水,都是山涧里的潭。
纵使有阳光,也是隔着一层。
水是冰的。
只有见着他贺烈的时候,才有了温度。
然后是鼻子。
然后是嘴唇。
确实都挂着点影子,近看却不那么像了。
“贺烈?”林婉阙低声唤道,声音又轻又温柔,带着某种蛊惑的色彩。
贺烈眼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重影迭迭,只剩一双含着桃花的眼睛。
咖啡馆里格挡的设计别出心裁,加上绿植掩映,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最角落里还有这样一男一女。
伴随着她低声的呼唤,贺烈又一次陷入梦中。
贺烈眨了一下眼睛。
晦暗的塔内,只有头顶上有一线光。
聊胜于无。
地上佝偻着的白色身影迟迟未动,像是死去般悄无声息。
但是贺烈知道“它”在观察他。
“看够了吗?”贺烈问道。
那东西的头颅便深深耷拉下来,好似方才目光紧随着贺烈转的不是他一般。
贺烈上前两步,在那东西前半蹲下来。
“几个问题,你答完了,我带你出去。”
透过蓬乱的发丝,贺烈看不清那东西的神情,他索性伸手一捋,草草地把它们全部扎成一团。
贺烈翘起食指比了个一,“第一个问题,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这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手脚上各自捆绑的镣铐看起来却有很长的年头了,久到锁眼已经被锈封死。
那东西嚅嗫了一下嘴唇,慢慢摇了摇头。
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
贺烈加了一根手指:“第二个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眼前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又开始陷入迷茫。
贺烈觉得有些棘手。
这一问三不知的。
这东西不可能是此间的主人,哪有主人会把自己用锁链锁得死死的,不仅是四肢,就连脖颈上也戴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祭品。
不过这祭品看起来也忒寒碜了些。
可他又和外面送来的女子不同,像是来得最早的、活的最久的人。
而且这座塔里的书,明显就是为他所准备的。
方才那悬在塔顶的怪物,总不能是一个需要看书怡情的东西吧?
——说明将少年囚禁于此的人,对待他不是全部的恨。
可要说留有善意,这石塔中无光无灯, 无日无夜, 做一个清醒的人真的比成为一个疯子好吗?
还有头顶的那个鸡蛋大小的石洞。
最像是善意, 也最像是恨。
如同佛祖为大盗犍陀放下的蜘蛛之丝,是他所有的希望,也是他更深的痛苦的来源。
男人抱臂站着,眼前的少年久久没有听到动静,终于微微偏头,斜觑着贺烈的反应。
被贺烈看了个正着。
少年像是别烫着一样低下头。他动作太大,随着衣袍的摆动, 一只脚踝裸露在了外面。
他的脚踝极为消瘦, 上面紧紧箍着一圈铁环, 仿佛已经嵌入了肉里。
让人想起被圈养的禽鸟。
他猛地把脚缩了回去, 头也深深埋入了双膝, 尽量不让自己的任何一丝皮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
那蓬乱的头发加上宽大的袍子,他整个人像是一团揉皱的纸屑。
贺烈无奈地挠挠头,这样的人还能问出个什么?
他不打算问了, 想了半天, 抽出长剑来。
贺烈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向来的地方。
“小鬼, 躲开点。”
当时的贺烈是不知道的,他离死亡只差那么一点儿。
在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剎那, 瑟缩于地的、仿若惧怕光线的少年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后面。
锁住少年的锁链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比影子更像影子, 比黑暗更适应黑暗。
暴涨的黑气如同荆棘,只差一点就能将贺烈贯穿。
听到男人的声音时, 那瘦弱的少年怔了片刻,突然意兴阑珊地收回阴气,又无声无息地坐回了原地。
贺烈的剑气确实厉害,但是却没能将石塔从内向外劈开,倒是把上面的砖劈碎了不少,咚咚地往下砸来。
少年冷眼旁观着,这个困了他多年的结界,不是这么好破的。
妄想用蛮力来突围,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他开始后悔方才没有将男人杀死了。
这个塔本就是密闭的空间,贺烈的剑气带来的碎石乱飞,将他好不容易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光滑石壁全部击碎。
真是吵闹。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厌烦。
少年缓缓用手捋去粘在头发上的碎石,算算时间,那些东西也该到了。
就让这令人讨厌的男人和它们一起消失吧。
时间流逝,塔内的碎石不断,塔壁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好似贺烈来时的门不曾存在过。
贺烈回过头,就见少年已经挪到了角落,蜷成一团,一副被迫害的小可怜模样。
他也有些累了,把剑一收坐到了少年身旁一臂宽的地方。
那少年肩膀明显紧绷起来。
贺烈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你在这儿一个人待这么久,都怎么过的?”
没有回音。
当贺烈停止说话的时候,整个塔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跳连接着耳鼓。
幽闭的环境会把人逼疯。
少年还是没有动静。
贺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兜,找到一个空烟盒、一张皱巴的纸巾和一小颗话梅糖。
应该是吃饭的时候前台的篮子里拿的。
“尝尝。”
男人把紫色糖纸包裹的话梅糖放在了二人中间。
那缩成一团的小东西还是没有说话。
贺烈索性闭眼。
过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地上紫色的小圆点早就没了。
贺烈失笑,两人的气氛一时间竟缓和了几分。
“烟也抽了,糖也吃了。我这就算是丢水里,也得打出个响儿来吧。”贺烈道。
少年缩成一团,还是没抬头。
男人暗自咬牙,这家伙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贺烈索性闭上眼睛。
他在静静地等待时机。
这个仪式,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没有展开。
有了作为容器的人质。
可是被转移的罪孽……还没有出来。
黑暗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阵呜呜的风声。
贺烈睁开眼睛,就觉得眼前光影忽明忽暗。
他抬头一看,塔尖上鸡蛋大小的洞口,被橙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阴影交替覆盖。
像是塔外燃起的火焰随风摇曳,即将熄灭。
可是,这里是地宫,怎么会有风?
只有一个可能。
——罪孽来了。
紧接着,贺烈就目睹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那鸡蛋大小的洞口被阴影覆盖,随后向内鼓出了一个包块。
那包块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膨胀到足以让贺烈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人脸。
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却不是出现在一个合理的弧度上,而是一个球面。
五官之间的距离比例失调,给人带来视觉上的怪异感。
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快被捏爆的解压球,无比恶心。
那包块上的两只眼睛缓缓睁开,黄色充血的眼白,黑洞洞的瞳仁,略带滞涩的转了一个圈,最后锁定在贺烈两人身上。
然后,它血红色的上下唇分开,向后咧开,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人们常常用【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来形容笑得开心。
但是这种笑容真见到了,那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