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陆玄之甩开他的手,眼神决绝,“你若死了,我独活何益?!”
说罢,他不再犹豫,低头覆上那狰狞的伤口,用力吮吸起来!
腥臭苦涩的毒血涌入喉间,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与眩晕。陆玄之强忍着,一口接一口地将黑血吸出,吐在地上。每吸一口,他都感觉心脉处的阴寒似乎也被引动,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停下。
齐萧衍看着他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因吸毒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热触感,心中巨震,酸涩与滚烫的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想阻止,却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玄之为他以身犯险。
直到吸出的血液转为鲜红色,陆玄之才停了下来,已是满头冷汗,唇色发青,几乎虚脱。他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孙大夫准备的解毒丸,塞入齐萧衍口中,又撕下衣襟,替他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退后两步,扶住墙壁,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如同压着巨石,闷痛难当。
“玄之……”齐萧衍挣扎着想坐起。
“别动……”陆玄之摆了摆手,声音虚弱,“毒素……尚未完全清除……你需要……静卧……”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冷水,漱去口中的血腥气,又连服了几颗固本培元的药丸,才勉强压下那翻江倒海的不适和心脉的悸动。
禅房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南的雨,温柔而缠绵,却洗刷不尽这室内的血腥与杀机。
“那瞎子……是谁?”齐萧衍缓过一口气,哑声问道。今日若非那瞎子突然出现,搅乱战局,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陆玄之摇头:“不知。但武功路数,不似中原正道,倒有几分……苗疆蛊师的诡异。”他想起那神出鬼没的银针和那举重若轻的身法。
“苗疆……”齐萧衍眸光一凝。难道与那“同心蛊”有关?
正在此时,禅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两人瞬间警惕。
“施主,”是方才那位老尼的声音,“庵外有位女施主求见,说是……姓苏,特来感谢二位今日在绸缎庄外的‘援手’之恩。”
姓苏?绸缎庄?
齐萧衍与陆玄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
是那个戴着面纱的紫衣妇人?陈婉?她怎么会找到这里?而且,感谢“援手”?他们今日在绸缎庄外并未与她照面,何来援手之说?
除非……她一直暗中关注着绸缎庄的动静,看到了他们被追杀,甚至……可能认识那个出手相助的瞎子?
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请她进来。”齐萧衍沉声道,暗中对陆玄之使了个眼色,两人皆悄然握紧了兵刃。
禅房门被轻轻推开。
那位身着淡紫衣裙、以轻纱覆面的妇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身后并未跟着丫鬟,独自一人。
她走进禅房,目光先是落在榻上脸色苍白、肩头包扎的齐萧衍身上,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转向了站在一旁、同样面色不佳的陆玄之。
当她的目光触及陆玄之腰间那枚并未刻意隐藏的、断裂的“陆”字玉佩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覆面的轻纱。
露出一张温婉秀丽,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哀愁与风霜的脸。她的眉眼,与记忆中那个憨厚勇武的副将陈安,竟有六七分相似。
她看着陆玄之,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激动,有愧疚,有恐惧,最终,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对着陆玄之,缓缓跪拜下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地说道:
“罪女陈婉,参见……陆将军。”
禅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细雨沙沙,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陈婉跪伏在地,纤细的脊背微微颤抖,那句“罪女陈婉,参见陆将军”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齐萧衍和陆玄之心头漾开巨大的波澜。
她认得陆玄之!她甚至知道他的身份!
陆玄之看着她与陈安相似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最终“殉国”的副将,他的妹妹,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江南,出现在这杀机四伏的雨巷古庵。
“陈姑娘请起。”陆玄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你兄长……是我的部下。”
陈婉却不肯起身,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泪水,混杂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将军!我兄长……我兄长他死得冤啊!他……他不是战死的!他是被灭口的!”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陈婉证实,陆玄之的心还是猛地一沉。齐萧衍靠在榻上,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
“灭口?”陆玄之稳住心神,沉声问,“为何灭口?被谁灭口?”
陈婉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因为……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关于那支箭……关于‘观星阁’……他们……他们用我和夫君的性命威胁兄长,让他在您的玉佩上做了手脚……那场战役……那支冷箭……都是……都是安排好的!”
玉佩!果然是玉佩!
陆玄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冰冷的残玉。齐萧衍的目光也瞬间锁定在那玉佩上,原来这伴随玄之多年的祖传之物,竟是“同心蛊”的媒介!
“观星阁……”齐萧衍声音冰冷,“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处心积虑害玄之?”
陈婉用力摇头,脸上血色尽失,充满了恐惧:“奴婢……奴婢不知他们具体来历,只知他们势力庞大,手段通天,能……能观测星象,干预命轨……他们似乎……与前朝有关……”
前朝!又是前朝!
齐萧衍与陆玄之对视一眼,看来“谛听”用性命换来的消息,是真的。
“他们找上兄长,说……说将军您是……是‘将星犯主’,会动摇国本,必须……必须‘断其锋铓’……”陈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兄长起初不肯,但他们……他们抓了我……兄长为了保护我,才……才不得已……”
“将星犯主……”陆玄之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原来他半生戎马,守护河山,在这些“观星”之人眼中,竟是碍了所谓的“国本”?
“那你今日为何又来见我们?”齐萧衍冷静地问道,目光如炬,审视着陈婉,“你不怕‘观星阁’报复?”
陈婉抬起泪眼,看向陆玄之,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奴婢……奴婢原本只想带着这个秘密苟且偷生……但今日,在绸缎庄外,奴婢看到了将军……看到了您腰间的玉佩……奴婢就知道,躲不过了……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决绝:“而且,他们……他们最近似乎在谋划一件大事,要……要颠覆朝纲!奴婢的夫君……似乎也卷入了其中……奴婢不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被害……”
颠覆朝纲!这与齐萧衍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你夫君现在何处?”齐萧衍立刻追问。
“他……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去赴什么‘诗会’……”陈婉神色惶惶,“但奴婢觉得不对劲……他最近行踪诡秘,常常深夜才归,身上……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和当年兄长身上偶尔出现的……很像……”
香味!催动“蛊”或联系的媒介!
齐萧衍心中一动,看来这苏记绸缎庄,甚至陈婉的丈夫,都与“观星阁”脱不了干系!这里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杭州的一个据点!
“陈姑娘,”陆玄之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你先起来。今日在巷中相助的那位……瞎子前辈,你可认得?”
陈婉依言起身,擦了擦眼泪,茫然摇头:“奴婢不认得……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奴婢原本在店内,看到二位被追杀,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出面……后来见那位前辈出手,二位脱险躲入庵中,奴婢才……才斗胆前来……”
她不认得那瞎子?那瞎子为何要帮他们?是敌是友?
谜团似乎更多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齐萧衍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捂住胸口,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液!
“萧衍!”陆玄之大惊,连忙扶住他。
只见齐萧衍脸色瞬间变得青黑,肩头包扎的伤口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那弩箭之毒,竟如此霸道,并未完全清除,此刻再次发作了!
“毒……毒性反噬……”齐萧衍气息微弱,视线开始模糊。他强行运功压制,反而加速了毒素在受损经脉中的蔓延。
孙大夫的解毒丸只能压制寻常毒素,对这显然是“观星阁”特制的剧毒,效果有限!
“怎么办……”陆玄之看着他迅速恶化的脸色,心中恐慌万分,他抓住陈婉的手,急声问道,“这毒……你可能解?或者,‘观星阁’可有解药?”
陈婉也被齐萧衍的样子吓住了,连连摇头:“奴婢……奴婢不懂这些……解药……或许……或许我夫君那里……”
她话音未落,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搜!仔细搜!他们肯定躲在这里!”
是那些杀手的声音!他们竟然追到静慈庵来了!
“师太!不能让他们进去啊!”是老尼焦急的阻拦声。
“滚开!官府拿人,阻挠者同罪!”杀手头目嚣张地吼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搜到后院禅房!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齐萧衍中毒已深,失去战力。陆玄之重伤未愈,无法动武。陈婉一个弱质女流……外面是穷凶极恶的杀手!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陆玄之看着怀中意识模糊的齐萧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轻轻将齐萧衍放平在榻上,站起身,握紧了“惊鸿”短刃。
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护住齐萧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竟奇异地压下了外面的喧嚣。
禅房门被推开,并非凶神恶煞的杀手,而是方才引他们进来的那位老尼。她面色平静,手持念珠,站在门口。
“诸位施主,佛门清净地,不宜动刀兵。”老尼目光扫过屋内紧张的三人,最后落在榻上气息奄奄的齐萧衍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慈悲,“这位施主身中奇毒,若再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陆玄之心中一凛,这老尼竟能一眼看出萧衍中的是“奇毒”?
“师太可有办法?”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老尼微微颔首:“贫尼略通医术,或可一试。但需得尽快,而且……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陆玄之急切问道。
老尼的目光,落在了陆玄之腰间那枚断裂的玉佩上。
“此玉,可是陆施主祖传之物?”
陆玄之一怔,下意识地护住玉佩:“正是。”
“此玉性温,内含一丝罕见的纯阳之气,正是克制那阴寒剧毒的良药。”老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需刮下少许玉粉,辅以贫尼的针灸,或可暂时压制毒性。”
以玉为药?陆玄之看着那枚伴随自己多年、承载着家族记忆,却也成了“蛊”之媒介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但此刻,救齐萧衍的性命最重要!
他毫不犹豫,拔出“惊鸿”短刃,就要去刮那玉佩。
“不可!”榻上的齐萧衍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清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这玉……与你心脉相连……若损毁……恐引动你体内那……”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黑血咳出,气息愈发微弱。
陆玄之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他掰开齐萧衍的手,眼神坚定无比:“一块死物罢了,岂能与你的性命相比?”
说罢,他不再犹豫,用短刃在玉佩断裂处,小心翼翼地刮下些许莹白的玉粉,递给老尼。
老尼接过玉粉,又取出银针,迅速在齐萧衍胸前几处大穴落下。针尖蘸着玉粉,刺入皮肤,齐萧衍身体猛地一颤,只觉得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自银针导入体内,与那肆虐的阴寒毒素悍然相撞!
剧痛之后,竟是难以言喻的舒缓!那蔓延的黑气,竟真的被压制住了些许!
这玉粉,果然有效!
陆玄之见状,心中稍安。
然而,外面的杀手并未离去,吵闹声再次逼近。
“师太!他们……”陈婉吓得脸色发白。
老尼收回银针,面色依旧平静,对陆玄之道:“陆施主,请带齐施主随贫尼来。”
她走到禅房一角,看似随意地在一块地砖上按了几下。
“轧轧轧——”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地面竟悄然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露出一段向下的石阶!
陆玄之不及多想,立刻背起暂时稳住伤势的齐萧衍,对陈婉道:“陈姑娘,你也一起!”
陈婉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也跟着钻入了洞口。
老尼最后一个进入,在洞内某处一按,洞口又悄无声息地合拢,恢复如初。
几乎就在密室关闭的瞬间,禅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杀手头目带着人冲了进来,却只见空荡荡的禅房,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和药味。
“人呢?!搜!”杀手头目气急败坏。
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空间不大,但足够几人容身。
陆玄之将齐萧衍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上,探了探他的脉搏,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继续恶化。那玉粉配合老尼的针灸,竟真的暂时压制住了那霸道毒素。
“多谢师太救命之恩!”陆玄之对着老尼,郑重行礼。
老尼摆了摆手:“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齐王爷与陆将军乃国之栋梁,贫尼岂能见死不救?”她目光深邃地看着陆玄之,“只是,那玉佩……怕是不能再保将军无恙了。”
陆玄之看着手中那缺了一角的残玉,苦笑道:“无妨。能救他,值得。”
老尼叹了口气:“此玉灵性已损,其内纯阳之气散逸,对将军体内那‘阴蚀之力’的压制,恐怕会减弱。将军还需早做打算。”
陆玄之心头一沉。这意味着,他心脉处的“同心蛊”,可能会因此更加活跃。
“师太似乎……知道很多。”齐萧衍虚弱地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尼。这静慈庵,这密室,这能一眼看穿毒素、并以玉为药的老尼……绝非常人。
老尼双手合十,低眉敛目:“贫尼不过方外之人,偶知一二罢了。此地虽可暂避,但非久留之所。待齐施主伤势稍稳,诸位还需尽快离开杭州。”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风雨将至,江南……已非净土。”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婉,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事,递给陆玄之。
“将军,”她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这是……这是兄长临终前,偷偷交给我的……他说,若有一天,我能见到将军,或是……或是事情败露,便将此物交给您……或许……或许对您有用……”
陆玄之接过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与玉佩、飞镖上一般无二的诡异符号!而在令牌背面,则用古篆刻着两个小字——
观星阁的令牌!
而在令牌之下,还压着一小撮干枯的、散发着淡淡腥甜气味的黑色草屑。
正是陈婉之前提到的,那奇异的香味来源!
“兄长说……这令牌,是当年与他接头之人的信物……而这草屑,是……是催动那‘蛊引’的药渣……”陈婉低声道,“他让我留着,或许……或许能成为证据……”
证据!这确实是铁证!
齐萧衍和陆玄之看着这块冰冷的令牌,心中震撼。陈安在临死前,竟还留下了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或许并非心甘情愿背叛,只是被逼无奈……
“陈姑娘,多谢!”陆玄之郑重地将令牌和草屑收好。有了此物,至少能证明“观星阁”的存在,以及他们与当年冷箭案的关联!
陈婉摇了摇头,泪眼婆娑:“是奴婢一家对不起将军……”
密室之内,一时无言。只有夜明珠幽冷的光,映照着几人沉重的心事。
玉佩已损,毒素暂压,强敌环伺,前路茫茫。
而那块冰冷的“观星”令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
江南烟雨,依旧缠绵。
但这场围绕着他二人的风暴,却才刚刚拉开序幕。
齐萧衍握住陆玄之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会找到解药,揭开真相。”他看着他,声音虚弱,却坚定如铁。
陆玄之回握住他,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并肩同行。
第29章 宫宴惊变
密室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唯有夜明珠幽冷的光晕,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齐萧衍肩头的剧毒被玉粉与银针暂时压制,但代价是陆玄之那枚祖传玉佩灵性大损,也意味着压制他心脉处“同心蛊”的力量正在减弱。
陈婉献出的“观星”令牌与那撮奇异草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证实了“观星阁”的存在与其滔天阴谋。然而,这并未带来拨云见日的明朗,反而让前路显得更加危机四伏。
“此地不宜久留。”齐萧衍强撑着坐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令牌和草屑是关键,必须尽快送回京城,呈交太子与新帝。‘观星阁’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行踪已露,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陆玄之点头,将那油布包贴身藏好,感受着心口因玉佩损毁而隐隐加剧的阴寒滞涩,面上却不动声色:“如何离开?外面定然已被封锁。”
老尼双手合十,低声道:“贫尼知道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可助二位施主脱身。只是密道出口在西湖畔的荒僻处,需得自行寻找落脚之地。”
“有劳师太。”齐萧衍与陆玄之齐齐致谢。
事不宜迟,在老尼的指引下,两人带着陈婉,悄然通过静慈庵地下的密道,离开了杀机四伏的杭州城。陈婉犹豫再三,终究放心不下可能卷入阴谋的丈夫,决定暂时留在城中打探消息,约定若有发现,便通过特定方式联络。
齐萧衍与陆玄之则不敢耽搁,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日夜兼程,绕开可能的关卡与眼线,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一路无话,唯有车厢内压抑的沉默,和彼此紧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慰藉。齐萧衍的伤势需要静养,陆玄之的心脉需要稳定,但他们都清楚,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东西。
抵达京城时,已是半月之后。京城依旧繁华,却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紧张氛围之下。新帝年幼,两位藩王虽暂时被齐萧衍离京前的手段压制,但暗地里的动作从未停止。而“观星阁”的阴影,更是无处不在。
齐萧衍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秘密入宫,觐见太子——如今的新帝齐钰。
御书房内,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穿着略显宽大的龙袍,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看到齐萧衍归来,眼中顿时爆发出依赖与欣喜的光芒。
“王叔!您终于回来了!”
“陛下。”齐萧衍躬身行礼,将江南之行所得,尤其是那枚“观星”令牌与奇异草屑,连同自己的推断,一一禀明。
小皇帝看着那枚刻着诡异符号的冰冷令牌,小脸吓得煞白,又听闻“观星阁”可能与颠覆江山的巨大阴谋有关,更是六神无主。
“王叔……这……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不必惊慌。”齐萧衍沉声道,“对方藏于暗处,我们便将其逼至明处。如今既有实证,便可名正言顺,清查与‘观星阁’有牵连之人,尤其是……”他目光微冷,“两位皇叔那边。”
他断定,靖安王与永熙王,即便不是“观星阁”核心,也定然有所勾结。
“一切……一切但凭王叔做主。”小皇帝将希望全然寄托在齐萧衍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齐萧衍拖着未愈的伤体,再次投入波谲云诡的朝局之中。他利用令牌和草屑作为突破口,联合忠于皇室的力量,开始暗中清洗朝中可能与“观星阁”有染的官员,同时对靖安王和永熙王的势力进行打压与分化。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而陆玄之则被齐萧衍强行留在府中“静养”。他知道陆玄之的身体状况,绝不能再让他劳心劳力。孙大夫每日前来诊脉施针,汤药不断,但陆玄之心脉处的阴寒之气,因玉佩损毁而日渐活跃,虽不再剧烈暴走,却如同附骨之疽,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生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偶尔咳嗽时,指尖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每日看着齐萧衍早出晚归,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偶尔因牵动伤口而蹙起的眉头,心中如同被蚁噬般难受。他恨这具不争气的身子,恨那该死的“同心蛊”,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齐萧衍独自背负一切。
这日,宫中传来消息,为庆贺新帝登基(虽已过数月,但因国丧耽搁),同时也是为了安抚两位藩王,稳定朝局,特设宫宴,遍请宗室重臣。齐萧衍与陆玄之,自然在受邀之列。
“你的身体……”齐萧衍看着陆玄之苍白的面容,眉头紧锁。宫宴那种场合,虚与委蛇,劳心费神,他实在不愿让陆玄之涉足。
“无妨。”陆玄之淡淡道,替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朝服衣领,“总要露面的。否则,倒显得我们心虚。”
他必须去。他要让那些人知道,他陆玄之还活着,齐萧衍并非孤立无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是一种姿态。
齐萧衍看着他清冽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终是叹了口气,握住他微凉的手:“跟紧我,若觉不适,立刻告诉我。”
宫宴设在华灯初上的紫宸殿。琉璃盏,夜光杯,琼浆玉液,珍馐美馔,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宗室皇亲,文武百官,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
然而,在这浮华的表象之下,是无数道或明或暗、揣测试探的目光。齐萧衍与陆玄之的联袂出席,无疑吸引了最多的注意。
齐萧衍一身玄色蟠龙王袍,虽脸色略显苍白,但身姿挺拔,气势沉凝,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行礼,目光敬畏。而跟在他身侧稍后的陆玄之,则是一身月白常服(他并无具体官职在身,以将军身份参宴略显尴尬,齐萧衍便让他着了常服),面容清俊却透着病态的苍白,身形也比往日清减了许多,但脊背挺直,眼神平静无波,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