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雪————童话紫石

作者:童话紫石  录入:12-07

没有一丝犹豫,也不会问为什么,他向后大大地退了一步,胸口上仍插着剑。在倒下之前,那把剑还是留在身体上。而这把剑现在正稳稳地捏在自己的左手中。
当时要是一下子拔出来的话,肯定会血溅五尺送掉命的。他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在心里隐约感到,君主的诣意不是要他死,而是不想看到他。就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而采用了他所能想到的手段。
自己该怎么办呢?没醒过来也就罢了,现在自己不得不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
东南风越刮越猛了,甚至将十几里外火场上的灰烬也吹起,带到这里来了。
如雪絮般灰暗的焦片在天空中起舞徘徊,轻轻重重的,和着风,如同一首唱不完的凄惨哀歌。
他松开了剑左手张开捂住了冰凉的面孔。
因为在这呜呜的风声中,他听到了风在同情那些死不冥眼的可怜士兵,让他们把自己的冤魂托给风,好捎回远方那再也活着回不去的家乡。
他似乎也回到家乡秦林山。
每到春夏交际时节,无不清的乌鸦会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它们用这个方法把自己身体上越冬用的羽毛去掉。于是天空就会飘起着黑鸦鸦的羽毛,就如天上在下黑雪一般无二。于是地上也会紧接着浮起一层浓重的灰黑色,把山林和大地遮盖住。
鸦羽雪,这是家乡秦林山最独特的情景。
小时候自己就一直以为山峰顶上积蓄的白雪不是雪,只有鸦羽雪才是真正的雪。当他知道山顶上的白雪才是真正的雪后,并不怎么感到受了骗。只是暗暗地在心里比较过,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这摸起有绒绒感觉的假雪。颜色不是最重要的,触感更能贴近人心。
可这里并不是飘着家乡的鸦羽雪,而是焦片灰烬,一触即碎。
真的好想好想家乡的鸦羽雪呀!
人的生命也是很脆弱的,在强者面前更是如此。如果要想达成心愿,那就不能不做些什么,现在就是要让自己活下去。
"队长!这里还有一个!"
"还有吗?"
"死的活的?"
一片嘈杂声夹和重重的脚步,是专收负责掩埋尸体的收殓队。
虽然说重伤之下意识失去过,自觉得自己应该掩蔽得还可以。现在看起来还是无法躲过那些人锐利的目光。
从自己的面郏上胡须长度判断,自己在这块地方躺了有三天。三天,尽管伤得不轻,但三天下来,小心移动是没有问题。但要打架逃跑之类剧烈运动,是不行的。
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那些脚步走近,再走近,到了自己的身边时,手从脸上移了下来并握起了短剑。
"啊啊啊!"
突如其来动作,让这几个判断出错的士兵吓得不轻,发出尖叫。
"原来是活的呀?"
"你想吓死我们啊!死鬼!"
"我们是该被吓的人吗?"
"去!把他的钱物没收掉,人丢到死洞里去!"
轻蔑的口吻,冷酷的命令,又是一个拿人不当人的家伙,这使他想到伤了自己的人。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祉肯定会不愿意的。然后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还会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不敢去想像。
所以赵子羽必须做出反应,他向来人挥出握剑的左手。
嘶的一声,帛开肉裂。
"啊--啊!杀人啦!"
向他伸出过手来的人发出了惨叫,捂住了胳膊连连向后退去。手缝中流下的血在土地上滴淌成了一溜。
在对方惨叫的同时,赵子羽感到胸口伤处向外涌出了一股热流。随着鲜血悲哀也一同无奈地涌了出来,自己这算什么呀?是人吗?是人活得也太惨了吧?杀人和被杀,都是由别人来为自己做决定,自己的意志又在哪里呢?只是无意义的求生希望在让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对方并没有立刻有所动作,而是聚在一起,一边为那个倒霉的家伙包扎,一边低声商量着怎么来搞定收尸队收尸体碰上活人的这种棘手的事。
双方都没有再进一步轻举妄动,这给赵子羽赢得了治伤的机会。
在沉重的黑色里杀气越来越浓重的时候,有人象劈雷似地大喝一声:"喂!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再磨蹭下去就该把你们这群人一起埋掉了!"

 



雪后初晴。
冬日的阳光无力地洒向人间。
微微流动的北风,依旧是低冷清冽。
屋檐下。
赵子羽静静地站着,双眼微眯,凝视着这片银白色的世界,心里一片空虚。
皑皑白雪永远及不上家乡的"雪"--鸦羽雪。
至少它不会融化在阳光下。
不过现在的阳光是慵懒的,温温地洒在大地上。
自己整个人也和这冬天的太阳一样,懒散而无力。站在那里就那样出了半天神,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做过了什么,就连看过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站久了对你身体的复元不利。"
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光听那重力着地般有力的脚步声,赵子羽就知道来人是谁。
颀长的身材,国字方脸。
一个北方到处可见的粗壮汉子。
陈顺的远房侄子,陈功。
就是这个人。可以说,是他吼了一声,把自己从那些无法无天的收尸队手中解救。
同时也避免了更多人的流血和生命的失去。
对他,赵子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没人教过他对搭救自己的人应该怎么做,因为在他的生命字典里没有被救只有牺牲自己去护主救主。
他连怎么样向陈功表示都很困难。
冷冷的风在二人之间飘荡。
"很冷的,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陈功又催了他一声。
仍旧没有得到回复。
陈功是那种外表粗犷内心却份外婆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弱点,往往会装出特别干脆利落的姿势。不过,现在他倒没有装,而是转身回屋,拿了自己夜巡穿着的大披风又回到赵子羽的身边。
"明天过了济东河还有三天路程就要回京城了!那边,你可有去处?"
虽然自己用不着披风之类的遮寒衣服,不过赵子羽没有推却,反而很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让陈功把披风盖在自己肩膀上。
"......"
就连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
赵子羽把远眺的目光收回,落到了近处一座齐整的大院上。
那里边临时住着自己的主人,这个国家的国君。
自己在昨夜去探望时,看到新来者,替代自己的人。
一个张扬,另一个沉稳,自己同族的人。
张扬者自有张扬的本钱,年轻而犀利,比一把刚开锋的利剑还快三分。不用出鞘锐利的剑气就可以吓退一半人。
沉稳者也有他的智谋,像一潭极深极深的潭水,不舍去性命是达不到潭底的。
他俩就像螃蟹的一对大螯,一左一右,将君王保护得牢牢的。
三人之间,只是眼睛和眼睛的对视,目光流动中就可以分出胜败。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也不需要任何动作。
赵子羽明白了君王再也不需要自己。
有了新人,可以替代自己的新生力量。
那么......自己的使命结束后......自己的生命又该将以什么方式结束呢?
身体的那个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
明明一刀没有要了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伤口痊愈得这么慢?赵子羽下意识的捂上胸口。
"伤又疼了不是?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身边这个人保护自己过多了点吧?
自己并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
但是,昨晚的自己......赵子羽的心往下沉了沉。
自己回到与陈功同住的屋子时,已经是接近深夜了。
空落落的心就想抓住什么作依靠。
躺倒在几乎没有热气的炕尾,赵子羽发出极细小的叹息声。
就这极小极细的叹息声突然被人用嘴堵住吞掉。
舌头在想进一步入侵时遭到了对方嘴巴严严实实的封闭。
"就一下,一下就好!求求你让我做。就做一下吧。"
那人带着哭音求饶似地哀求着他。
那是陈功的一个手下,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少年,却已经在军队里呆了三年。
自从被搭救那天开始起,他的目光一得空就一直粘在自己身上。
现在更是付诸行动了。
因为顾及他不是威胁主人的敌人,赵子羽向来是对天关紧要的人没法痛下杀手。
他却没去考虑到这个人正卧在自己身上要对自己图谋不轨。
对色欲高涨的人来讲,不管是行动还是语言都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少年动作奇快地把得不到结果的嘴唇收回,一头钻进了双股间。隔着衣料就把他自己同样也拥有的肉块含到了嘴里用力吸吮起来。
"唔。"
这个举止大大出乎了赵子羽的意料。要紧的部位被人用嘴巴攫住,这使他发出不爽的声音。声音轻轻的,因为这屋子里还同住着五六个人躺在同一条炕上。
他还没有起怒动作时,少年已经被别人捏着后颈拎起。
最可怜的是赵子羽了。就因为没有及时做出阻止,这时候对方反应的动作是再敏捷不过了,条件反射似的咬了下去......自己那个部位便有一阵火辣辣的痛传了过来。
"你这死孩子!什么不学就学这个了?讨打吗!"
压低声音骂着他的人就是现在一脸认真表情关心地在站自己身边的陈功。
陈功很快把少年甩回了他应该躺的铺位,自己也重新在自己那边躺下,旁边的人也没有被吵醒,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细想起来赵子羽认为自己并不怎么恨那个鲁莽热情的少年。反而对他有一种期待,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才好。
不过除了自己那个部位还点痛痛的感觉之外,提醒他有过那么一个少年想对自己做什么,就是嘛,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个东西你收回去吧!"
昨天发生的事才有点回忆也被打断了。
陈功抓起他的手,把一件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放在他掌中之心。
沉甸甸的物体。
"能拥有这样一柄剑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贵!"
陈功的声音透出少许苦涩。
"我们的家乡那边很穷,除了人之外几乎都不产出,可是就这样还是守着那块土地不放。种出来的东西不够吃,又没有其他的赚钱的本领,偏偏有那么多人要吃饭。于是外出当兵就成了唯一一条生财之道。不光有军饷能拿,在战场上虏获的俘虏可以卖给有钱人换钱,抢劫别人的财物也是让自己荷包丰富起来的办法之一。偏偏这次打仗明明是胜仗,却什么也没有捞到。对君主的任性,谁也不敢说什么,也难怪那些士兵暗地里生气发怒作怪,好在你没有出什么事。"
对陈功的话赵子羽听进去一半。他并不为那些人对自己有企图而会责难他们,毕竟自己当时跟死人差不多。而且自己也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物,只是真正这把剑的主人的确是九五之尊。的确是贵重得不能再贵重,富有之极。
赵子羽握紧了那把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剑,手臂缓缓地垂了下来。
这把剑的命运曾经与自己的生命紧紧相连。
现在一切都变了。
是还是留?
心里矛盾重重。
"收好吧!!不要再多想了!!喝酒喝酒!"
陈功见他将剑紧握下垂,已经猜到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摆出了大大咧咧的平常外貌。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羊皮缝制的酒袋,拧开盖子,把酒袋递给赵子羽。
赵子羽轻轻呷了一口。
酒不错,辛辣而灼热,像条烧红铁线窜入腹中,入口却柔绵。
他又呷了一口。
入肚的酒液带着微妙的冲击在胸口热辣辣地散开。
真正成为影武士前一年,为了达到最好的隐蔽效果,就必须保持最洁净的身体,于是自己和一切带气味的东西绝缘了。
这也是必定要坚守的规矩之一。
平时只是吃素饮清水,把维持生命的需要降在最低的水准内。
自己这一族的人寿命都非常之短。
活过四十的人可谓是很长命的。
吃的多想的少就命长。
相反,想的多吃的少的人就很难长命。
这回赵子羽想少了,就喝得多了起来。
看着他一口口接着喝着,陈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自己是无意撞见了收尸队的士兵与他之间发生的那场博命相斗。
救他完全是无心之举。
当时的赵子羽根本和现在的他完全是判若两人。当时谁也没想到那付破败不堪的外貌下其实是一个洁净得像搅得出水一样的清丽的人。
在把赵子羽带到自己身边养伤后,在看到了他的真实面貌陈功很是吃了一惊。
说他是士兵却不像士兵,因为他没有士兵特有的粗豪;说侍从也不像侍从,那种以色侍人的家伙岂有这等好本事身手?
陈功的见识比收尸队的人要高上很多,加上他也没有家室的带累,所以对财物看得轻些。明明知道那把剑的价值不菲,但他不会去因剑谋命之事,对一把佩剑的得失他只好使用自己的权力。
"这次的财物我的那份就不要了!"
在战后如何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就以别人看起来很高的姿态这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行!"
那个负责掌管军需的家伙已经听说了陈功搭救外人的事。
"这次打仗我们都没捞到什么好处,再放走大鱼的话......"
"是呀!"
"你们怎么了?连活人的东西也要抢吗?那人虽然没有开口话,可是不是也有见识过他的本事吗?伤成那样你们都动不了他,现在人一天天好起来了,你们还能干什么?"
"算了算了,"有人出来打圆场。
"就算再值钱的东西我们是不能从活人身上抢的!"
"那也要看抢得过抢不过吧。"
"......"
陈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会做点什么来。
他微微皱起浓重的眉头。
有些事情知道并不比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扑的一声轻响,羊皮酒袋落地。
陈功回眸一望,身边的人毫无前兆地身体一软往地面上坠落。他赶快出手揽住了对方因饮酒过量处于昏睡而变成软绵绵的又格外沉重的腰。
赵子羽几乎全身都躺到了陈功的怀中。
侧眼望见那黑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一片淡淡的黑影。眼角边却透出一片粉桃色。
酒晕之中的他整个人都散发出危险的艳媚之色。
看得陈功没来由地一阵心跳。
此刻,究竟谁最需要帮助和保护呢?
君王,他,还是自己?



"你终于肯醒过来啦?"
一声突如其来的冷冷的问话,霸道而强硬。
对这特有的语调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睁大眼睛,呆掉似地看向正面对着自己那付极度不爽的面孔。
赵子羽浑身一个激冽,仿佛在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上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全身湿透了,又冻住结成冰块。
想动动手,可是随之响起了铁具特有的哗拉拉的脆响。
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链子桎梏得牢牢的。
四肢不能动弹,脑子却异常的清晰起来。
自己一定不是在梦中。
因为留在自己意识里所有的情景:自己醉酒前是和陈功一起渡过的。
他人呢?
自己又是在哪里呢?
在头部可以转动的范围内他环视着。
灯烛低烧,房间里半明半昏。
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暗暗的雾气,隐隐约约。
可是正对着自己的是祉,他的那张端正的脸看得再清楚不过。高贵而又有君王的霸气,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光芒。
"很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吧?"
对自己身在何处倒不是急于知道,只是对君王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赵子羽十分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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