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你陷害东堂、杀害权叔的时候,你又何曾想过给别人一条生路?!”雷啸有些激动。这是许久以来,他和许言
汐对话最多的一次。
许言汐忽然沉默了,只见他背过身去,雷啸只能看到他布满了擦伤的侧脸。
“雷啸,其实,我并不欠你什么。”
许言汐说完,便纵身跳下了断崖。
“啸哥,他跳下去了!”身边不明所以的手下很激动,有的甚至冲到断崖边上,要朝海里开枪。
雷啸一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无所谓,在这个地方跳下去。”雷啸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接道,“活不成。”
重新将墨镜戴上,雷啸遮去了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
“收队吧。”
众手下愤愤不平,他们实在不明白,千里迢迢追来这里,难道就让这个叛徒如此简单地交待了?!不过,没人敢忤逆
雷啸的命令。
把枪收回了内袋,众人跟在雷啸身后往公路上折返。
“啸哥,徐显东那边没截住,让那小子溜了。”另一队人马也重新碰头了。
面对既成的事实,雷啸不再说话,弓身坐进了车里。
汽车引擎发动,马上就要驶离这个地方。
雷啸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窗外,那抹带着血色的落日已然沉入海中消失不见,就同刚才那抹瘦弱的身躯一般。
罢了,就让所有的一切,在这岩石的西面随着潮水落下去。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提起。
66 撕裂的真相(一)
迷宫般的城市,总有莫名的寂寞,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错过什么,各种关于追寻的巧合和错过,编织着城市丛林里的忧
郁和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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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雷啸抽烟抽得很凶。
雷威曾经警告过雷啸,再这么抽下去,不出几年就会得肺癌。
雷啸没把这警告当回事,其实,哪天他要真得了肺癌死了,也就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事情罢了。
自从看着许言汐跳下断崖之后,雷啸似乎对什么都不那么在意了。
因为私下放走许言汐而被禁足“闭门思过”的雷威在所有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后终于被解了禁。
得知自己费尽气力保护的人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雷啸的魔掌,雷威出来之后就找雷啸狠狠地干了一架。
这架打得天昏地暗,最后两个人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了劲来。
但雷啸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是看着自己长大而且一直护着自己的兄长,雷威就是再怨再恨,也不能拿雷啸怎样。
雷威和李婉璐曾在许言汐跳崖的地方展开了搜索,但一个多月过去,最后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雷啸对这件事情很清楚,也并没有阻止雷威。他只是不断地忙于东堂和最近被并购进来的香港连胜的漂白大计中,日
以继夜地埋头工作着。
虽然雷威最后还是留在了东堂,但和雷啸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毕竟在两人相处的时候,总会觉得许言
汐这个交集没有被完全地排除出去,有时候,难免有些字句会让人联想起那个清冷孤高的存在。
雷威对雷啸的铁石心肠是很不理解的。
虽然他和权叔的关系远没有雷啸和权叔要来得亲近,但他对权叔也不是没有感情的。许言汐与权叔之间的恩怨他不是
很明白,但既然权叔已经死了,就算多杀一个人也不能让他活过来。
雷威的不解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当雷威进入到雷啸那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的卧室,听到雷啸被梦魇所折磨而
惊坐而起的时候,忽然又理解了一些什么。
因为雷啸口中那声沙哑的惊呼,如果雷威没有听错的话,正是许言汐的名字。
雷威走到床边,却不小心踢倒了床边的空酒瓶。空瓶相互碰撞倒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哥……”这是许言汐出事这么久以来,雷威第一次开口唤雷啸做“哥”。
雷啸从睡梦中惊醒。
梦中的感觉依旧清晰地存留在脑海。
那是一片幽静深暗的海底,从下往上看去,似乎还能见到从天空透下的点点夕阳的余晖。
海水的压力很大,他不断地在其中搜寻着什么。
这个梦境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但每一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雷啸在混沌中恢复了很久,其间头痛欲裂,而依靠烈酒入睡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
看到身边站着的雷威,雷啸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甩了甩头,站起身,走进了浴室里。
“哥,你这是何苦?”
雷威打开了浴室的门,看着站在莲蓬头下冲着冷水的雷啸。
雷啸没有看雷威,只是回答道:“我总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雷威顿了一下,思索了半晌才终于开了口。
“哥,你恨他什么?”
“是恨他杀了权叔、背叛了东堂?或者是,恨他最后选择了徐显东?”
徐显东的名字刚出现,雷威就被雷啸揪住了衣领顶在了浴室的墙壁上,莲蓬头喷出的水花迅速溅湿了雷威的身体。
雷啸目露凶光,水流不可避免地注入了眼里,泛起了一片血丝。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雷威没有挣扎,只是将顺势后脑靠在了墙壁上。
“哥,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雷啸甩开雷威,走到一边拿起浴袍。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雷啸系紧了腰上的带子,赤脚走了出去。
“那你喝那么多酒、抽那么多烟做什么?!既然逼死了他,那就好好地过你自己的生活,你这样做戏,给谁看?!”
雷威浑身湿透地从浴室里冲了出来,朝着面无表情的雷啸吼道。
“你明明就是在意,不然你也不会让人旁敲侧击地来探查他的消息。”
“也不会,在睡梦的时候,还喊出他的名字。”说到这里,雷威的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些许颤抖。
雷啸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拿起了常抽的雪茄。烟雾弥漫,隐约中遮挡了他面部的表情。
两人在对视之中沉默着。
当雷威的话终于将那层砂纸捅破的时候,就连雷啸自己,也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
多年的老烟枪忽然被吸入的烟雾呛了一下,雷啸咳嗽得厉害。
雷威从来没有见过雷啸咳得这么凶过,以至于好像要将肺部咳破,将血咳出来一般。
良久以后,雷啸才终于缓了过来,但胸膛还是因为气息的不稳而在剧烈地起伏着。
“你们可以继续找他。”
雷啸背过身去,不再让雷威有机会观察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指间的雪茄还在燃着。
“他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
雷威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就算他还活着?就算他会去美国找徐显东?”
雷威的十指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分外明显。
“对,就算他还活着。”
就算,他去找那个人。
雷威不再说话了,得到了雷啸的承诺,他出了门去,继续着搜寻许言汐的工作。
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就算是一个健全的人从那个高度跳下去也未必能存活,更何况,当时的许言汐重伤未愈,
而且不良于行。
最后的结果还是让雷威和李婉璐失望了。
在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停止了搜索,还给了那片海岸以宁静。
在决定结束所有搜索的那天,李婉璐穿着全黑的素装,在雷威的陪伴下,在当日许言汐跳下的地方放上了一束鲜花。
“言汐,我从来没有想过,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李婉璐已然哽咽,眼泪布满双颊。
看到李婉璐哭,雷威心里也堵得慌。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把不断抽泣着的李婉璐给拥进怀里了。
感受到人类的体温,李婉璐放肆地大哭着。
海水一浪借着一浪,拍打在宛若染了血的岩石上,阵阵涛声回荡,掩盖了悲凉的哭泣。
远处的海鸥发出几声辽远的清鸣,斜阳将断崖边相拥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67 撕裂的真相(二)
许言汐的印记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估计也可能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个人是他们的大老板最不能触及
的一个禁地,所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刻意回避涉入到这个领域。
东堂集团在吸纳了香港的耀邦之后,规模扩大了很多,外加上两个集团的所在地横跨了两个法域,很多事情衔接起来
还是比较繁杂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东堂的法务部门扩大了两倍,像许言汐这样刚踏出社会、面容清秀的法务助理的
人数也多了许多。
也许那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老话确实有它的道理,东堂在经历了之前的风雨飘摇的日子之后,反而以一种更
为蒸腾勃发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
地盘的扩大、产业涉及范围的扩张、股民投资信心的增加……无论哪一样都顺风顺水,几乎将东堂集团在经济圈里推
到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地步。
有了香港和大陆两块分隔的地盘,虽然管理起来有一定难度,但香港这一自由贸易区对于急需洗钱漂白的东堂来说却
提供了无数的便利。
在雷啸的转型计划中原本预计需要五年时间的浩大工程,只用了三年多就提前完成了。
以前的东堂,已经不再能与现在的东堂相提并论了。脱去了黑道的背景,雷啸现下代表的是健康而富有社会公德心的
企业家,无数的光环把一些不能提上台面的过去给遮盖了起来。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也能改变很多人。
至少,雷威是变了不少——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了,少了以前的花花肠子,做事雷厉风行,也不
再出去鬼混了。
雷威与李婉璐的婚期在即,就连雷啸都有点吃惊这两个能从早斗嘴斗到晚的人能最终走到一起。但在看到雷威逼着顶
了个微凸的小腹死活不肯试婚纱的李婉璐套上代表了幸福的白纱继而又强压着新娘踏上了红毯的时候,雷啸自己也觉
得有些东西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由不得你不服。
婚礼的安排在李婉璐的强烈要求下删去了雷啸的上台致辞。
雷威的媳妇儿李婉璐不待见雷啸,这是东堂上下公开的秘密。至于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有那个缺心眼的新人不知好
歹地问起的话,都会毫不例外地被东堂的元老抛去好几个卫生眼。
雷啸不会让自己的堂弟难做,虽然作为雷氏一族的大家长却不在雷威的婚礼上致辞是一件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事情,但
雷啸还是同意了。
雷啸最终只是在雷威的婚礼上露了一面,在仪式正式开始前,进了新郎准备间,塞给了雷威一个价值不菲的大红包。
即将成为人夫同时也是人父的雷威气质沉稳了许多,接过了雷啸手中的红包,雷威看着雷啸的眼中有的只是担忧的神
色。
“哥,这几年太辛苦,你都熬出白头发了。”
雷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两鬓白得有些明显的头发,笑了笑。
“男人不会在意这些。”
雷威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哥,现在一切都好了,你就没想过找个人定下来?”
虽然许言汐这个人和他所有的痕迹在东堂里渐渐消褪,但雷威却比谁都要清楚,雷啸心中的裂痕即使存在了这么多年
也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
“你收心了就好。老妈想着婉璐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想出病来了。”
“哥……”见到雷啸故意转开话题,雷威有些着急。每次提到这个,雷啸总会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说在三年前,自己跟李婉璐一样因为许言汐的死而怀恨雷啸的话,在这三年里,看到雷啸如不会停止的机器人一
般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的时候,雷威忽然明白,雷啸投注在许言汐身上的,绝不会比他们少。
所以,在面对赤裸裸的背叛的时候,雷啸才会疯狂到完全失去理智。在许言汐最终选择了徐显东之后,这个倔强的男
人也没有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在选择了两败俱伤的决绝做法之后又躲在暗处不断地默默舔舐着依旧鲜血淋漓的伤口
。
这场博弈,根本说不清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别说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让一些陈年旧事给毁了心情。”
雷啸拍了拍雷威的肩膀:“后面的仪式我露个脸就走,我的心意,你明白就成。”
看着雷啸走出房间的身影,雷威除了可以用“寂寞”两个字来形容之外,再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
时间自雷威的婚礼之后又过了五个月,李婉璐在前不久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在李婉璐的坚持下,小子的名字定了,叫雷西。
本来,这个“西”是和许言汐的“汐”是完全一样的,但雷威怎么也不能允许李婉璐这样变着法地刺激雷啸,硬是在
报户口的时候将孩子名字中的“汐”字给改成了“西”。
看到小雷西最近刚照的照片洗了出来,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的雷威迫不及待地敲开了雷啸办公室的门要和他一
起分享。
雷啸办公室里依旧弥漫着厚重的雪茄气味,雷威刚一进来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哥,不是说叫你少抽点吗?你的支气管最近老犯毛病,我可不想有了儿子没了哥。”
雷啸笑着将手中的雪茄碾灭了,放下手中的文件陪着雷威一起看宝宝的照片。
内线电话忽然响起,雷啸按下了免提键,秘书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板,悦诚律师事务所的李泽成律师想要见你一面。”
“李泽成?”雷啸对这个名字不是太有印象。
一旁的雷威也皱着眉想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好像是权叔的私人法律顾问?”
经雷威这么一提醒,雷啸倒是记起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权叔的律师?找我能有什么事?”雷啸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不安,但又说不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让他上来。”
一分钟之后,雷啸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泽成走了进来,恭谨地给雷啸递过一张名片。
雷啸抬手示意李泽成落座。
李泽成倒也开门见山,言下之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雷啸,希望外人能回避一下。
雷啸听言也发了话,说雷威不是外人,让李泽成有话可以尽管直说。
既然当事人表了态,李泽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开了手中的黑色皮夹,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
“这是金权在去世的前几天交给我的一封信。”
雷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权叔的信?为什么你到现在才交出来?”
李泽成解释道:“金权在将信交给我的时候就嘱托过,这封信,一定要在东堂所有的产业都正当化之后再交给雷总裁
你过目。”
“虽然不知道信中是什么内容,但我等了三年,总算是等到了。所以,就赶紧将信给您送了过来,也算是了却了这位
故人的一番心愿。”
李律师说完便将信放在桌上,起身告辞离去。
“权叔会在信中说什么?”雷威不解地问道,但发现身边的雷啸似乎对此没有反应。
“哥?”
因为雷威的叫声,雷啸忽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忽然发现自己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前额抽痛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