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孤身一人在深渊里挣扎,是一件如此可怕、如此痛心的事情。”
“我错了,雷啸。”
许言汐轻轻地握住了雷啸显得有些冰冷的指尖。
“雷啸,这一次,我们谁都别离开谁,一起面对,好吗?”
“所以,拜托你,挺下去,好吗?”
好吗?
83 但愿人长久(一)
传说人在最初是一个完整的圆,因为触怒了神,被分成两半,于是我们穷其一生都在寻找丢失了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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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的数十个小时内,许言汐曾经做过无数个坏到了极点的设想。
他曾经想过,如果雷啸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应该怎么办;而如果雷啸睁开了眼睛,却像他一般落下了什么后遗症的
话怎么办。
无数个“怎么办”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许言汐本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更加惶恐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是将一个人悬挂在炙烈的熔炉之上,,挂着你的绳索是如此脆弱,让你随时都有可能掉进去。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能看得到它,而又不得不选择面对的整个过程。
不过,上天大概是听到了许言汐虔诚的祈祷,也或许是出于对这个曾经承受过太多伤害的人的一点怜悯,这个煎熬的
过程并没有许言汐想象中的那么漫长。
在许言汐被医生强制推入镇静剂而沉睡的时间里,雷啸奇迹般地苏醒了。
当许言汐在阵阵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雷啸带着暖意、微笑地着注视自己的眼神。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许言汐流下了眼泪。
颤抖地伸出手与雷啸的紧紧握着,感受着那逐渐复苏过来的体温,许言汐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觉得,生命原来是如此
可贵和美好。
雷威和李婉璐都很兴奋,神经紧绷多时的他们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同样是在雷啸的病床前坚守了数十个小时,在雷啸清醒过来之后,他们便被医生赶回酒店休息去了。
许言汐自是赶不走的,雷威动用了这边的关系,硬是在加护病房里给许言汐多整了一张床出来,好让这劫后余生的两
人能够呆在一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雷啸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考虑到布亚诺那边随时有可能变动的情况,雷威便打算趁一切都还算是
风平浪静之前尽早安排雷啸和许言汐回国。
许言汐大概知道,徐显东也卷入了这次的事件中,而且好像还出了事。
但具体的情形他也不得而知,布亚诺的主宅里就有堪称是全球最好的医护人员和设备,没有其他途径可以打听到内部
的消息。
虽然担心,但许言汐也清楚美国这边的情况险恶,他的出现已经给徐显东无端增添了许多麻烦,现下无论如何是不能
再呆在这里的了。
回国的机票定在了今天下午。
临行前,雷啸还必须接受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以确定他能够适应长途飞行的颠簸和疲惫。
李婉璐推着许言汐到餐厅一边吃午饭,一边等雷啸的检查结果出来。
吃完了饭,李婉璐翻转腕表看了看,便对许言汐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过去找他们了。”
许言汐点了点头,让李婉璐将他推上病房去。
走到一半,李婉璐忽然面有难色起来。
“怎么了?”许言汐问道。
“肚子疼……”只见李婉璐捂着肚子道。
“言汐,不好意思,我先跑趟厕所……”
“没事,我自己能上去。”
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雷啸的检查结果,许言汐没等李婉璐出来就自己操纵着智能化的轮椅上了电梯。
微笑着拒绝了路过身边的护工的协助,许言汐自己一人来到了雷啸的病房前。
病房的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隐约透出里面的人的谈话声。
“很不乐观……”
“嗯……”
“你考虑看看……要不要……”
许言汐小心地往里面看去,医生的背影挡住了雷啸的视线。
雷啸坐在病床上,神色是少有的严峻。
许言汐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安,他努力地想凑近一些,希望能听到里面的人对话的内容,但轮椅却不小心碰到了房门,
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谁?”
雷啸立刻反应了过来,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往门外看去。
见到是许言汐,雷啸忽然一转之前凝重的神色,整个脸部的线条都柔和起来。
“言汐,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个?婉璐呢?”
“她肚子疼,半路上厕所去了。”
负责汇报病情的医生见是许言汐进来,立刻中断了方才的谈话,只是将检查结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向许言汐点头
示意后便退了出去。
“雷啸,是不是结果出了什么问题?”
许言汐的心跳很快,他很害怕从雷啸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
“没有,医生说我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很稳定,坐下午的飞机肯定没问题。”
“真的?”许言汐满脸不信。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许言汐拿起医生放在一旁的检查结果打开来看,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在之后的时间里,仍旧是放心不下的许言汐还特意地偷偷拿着雷啸的检查结果让其他医生帮忙查看,得到的结果也和
雷啸所说的一致。
但方才雷啸在病房中的脸色转换实在是太刻意了,许言汐无论如何也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
可惜无论他怎么盘查询问,硬就是没从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许言汐就在这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下回到了B市。
回到B市以后,雷啸立刻加强了主宅的守备。
兰格斯洛的偏激和独占欲给雷啸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担心,万一徐显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布亚诺很有可能会继续
迁怒到许言汐身上。
B市不比美国,怎么说也是东堂的地盘,严密的防御是相对容易做到的。
虽然气氛还是有些紧张,但雷啸依旧保有之前的大将风范,除了休养之外,很快便重掌了东堂的核心事务。
李婉璐那次肚子痛其实并不只是吃坏东西那么简单。
其实在去美国之前,她已经怀上了第二胎,只是李婉璐粗心大意,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经过了数日的操劳和伤神,李婉璐腹中的胎儿受到了影响,便有了要小产的迹象。那日在医院中发现了之后,医生才
立刻采取了紧急措施将孩子给保住。
所以,雷威夫妇便推迟了数日,等到李婉璐的身体情况稳定了之后才回到B市。
雷啸自觉对雷威亏欠颇多,甚至差点害他们失去孩子,便在自己身体情况有所好转之后立刻接手了东堂的事务,好让
雷威有时间好好陪着李婉璐安胎。
雷啸现下还不能太多地下床行走,这段时间使用过多的医药针剂也让他明显地消瘦下来。
虽然每天都严格按照营养师的安排进食,但他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
许言汐轻轻地推开房门,便看到King Size的大床边堆满了要审阅的材料,而雷啸则躺在床的另外一侧睡着了,身旁还
放着才看到一半的企划书。
许言汐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到了雷啸身边,轻轻取下了雷啸手中的企划书。
大略扫了两眼,发现这是他之前还在东堂的时候经常要审阅的外贸类合同。
等雷啸悠悠转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柔和的灯光下,许言汐批阅文书的侧脸。
光线均匀地散落在许言汐的身上,勾勒出一幅恬静唯美的图案。
许言汐这种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神情,在很久以前雷啸就异常地喜欢,现在看起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等许言汐终于感觉到屋里有视线盯着自己的时候,雷啸已经醒过来很久了。
“你醒了?”
看到许言汐发现了自己,雷啸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
“别看那些东西了,过来我这边。”
雷啸朝许言汐伸出了手。
许言汐看了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将它放下。
雷啸将许言汐扯上了床,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上,大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
“累不累?”
许言汐摇摇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你一些是一些了。”
一个吻落在了许言汐的额上。
“言汐,你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善解人意。”
许言汐偎在雷啸胸前,许久之后,才小声地问道:“你说,东哥会有事吗?”
“别担心,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再说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兰格斯洛还不找上门来吗?”
“但愿如此……”
雷啸宠溺地又亲了亲许言汐的脸颊。
“言汐,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我找了国内最好的神经科的专家,我想,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许言汐抬起头,“检查什么,我好得很。”
雷啸收紧了手臂安慰了一下有些像炸了毛的猫儿一般的许言汐,道:“你应该去试试看,我觉得你或许还有机会可以
重新站起来。”
听到雷啸的话,许言汐忽然沉默了。
“乖,别让我留下遗憾,好吗?”
许言汐犹豫了半晌,又道:“那如果还是没有办法重新站起来呢?”
“那我们至少也努力过,不是吗?”
“你不是说过想要环游世界吗?你难道不想亲自用你的双脚踏遍那些神奇而又美妙的土地吗?”
“所以,我们明天就去看医生,好不好?”
许言汐将脸埋在雷啸怀里,许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84 但愿人长久(二)
次日,雷啸果然依照约定将许言汐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要带他上医院检查。
许言汐睡得迷迷糊糊,半坐起身之后脑袋还处于昏睡状态,只得任雷啸随意摆布。
雷啸替他脱掉了睡衣,套上了出门的衣服。
看着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不住打瞌睡的许言汐,雷啸只觉得可爱得紧,完全想象不到以前在东堂上班的时候许言汐
是怎么起的床,恨不得找一部DV将他的这幅模样全部录下来保存。
许言汐懵懵懂懂地接过雷啸递过来的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漱了口,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了脸。
继续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喝了点热粥之后,就被雷啸抱上了车。
斜靠在雷啸身上,许言汐在前往医院的路途中补眠。
雷啸在这个早晨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豆腐,他也并不忌讳在汽车后座上不断地轻吻着许言汐的脸颊,一点也不会像许言
汐那样老是要顾及前方开车司机的紧张情绪。
看来,许言汐这个在早晨低血压的老毛病虽然不好,但却会给他带来不少的福利。
等到许言汐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候诊室里了。
雷啸替他预约的是国内神经科的各路权威,今日为许言汐看诊的老专家不止一位,这是雷啸周旋了很久才凑齐了这么
多位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前来会诊。
许言汐一睁开眼,便看到许多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医生们按照常规为许言汐安排了例行的检查,然后详细地询问了他受伤的过程以及之后治疗和复健的情况。
因为得到了医院的特殊照顾,许言汐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们经过了一日的讨论得出结果之后,才通知了雷
啸和许言汐再次到医院来。
许言汐坐在专家代表对面,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紧张。
虽然早就对自己能重新站起来这件事情没再抱有什么希望,但此刻的他,并不想看到雷啸失望的表情。
老医生依旧慈祥和蔼,对许言汐笑眯眯地嘘寒问暖一阵之后才进入了主题。
会诊室里的透灯下,摆放着许言汐腿部、脊椎以及大脑各部位的图片。
“虽然许先生之前受过很重的伤,而且在复健尚未完成之前又从高崖上跌落导致腿部关节二度受创,但从拍出的片子
来看,你的关节虽有一些变型,但总体恢复情况还算正常,并不会导致你目前的状况。”
“所以,我们就只能推测你不能行走的原因可能在于你的脊椎或者是脑部受伤之后引发的后遗症。”
“不过,情况很奇怪。”
医生指着核磁共振成像图片给雷啸和许言汐解释道:“任何检查结果的迹象都表明,你的脊椎神经完好无损,而且脑
部功能也没有异常。”
“从上次初诊的谈话记录来看,许先生也提到过,自你从高崖跌落被人救起之后,曾经尝试站起来行走过。只不过因
为疼痛难忍,所以渐渐地不愿意去尝试。发展到后来,就再也走不动了。我说得对吧?”
经医生的分析,雷啸立刻想到了什么。
“那,您的意思是……”
望着坐在对面的许言汐,医生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微笑道:“没错,我的意思是,许先生的身体硬件并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旧伤可能会导致季节或者气候性的关节疼痛和行走时的微跛之外,不会影响你的行动能力。”
“所以,我们进一步猜测,许先生之所以不能站立行走,问题很可能出在你的精神软件上。”
“巨大的心灵创伤,或者一些重大变故引起的精神紧张,都有可能导致人的行为失常。”
雷啸听言,立刻皱起了双眉。
“我建议你们去咨询一下精神科的专家,或许他们能够给你们提供更多建设性的意见。”
在谢过医生之后,雷啸将许言汐抱起,再度回到了主宅。
一路上,许言汐一直保持沉默,而雷啸,也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景物,没有人尝试着要去打破这
种过于安静的气氛。
直到进了房里,在雷啸将他抱回床上去的时候,许言汐才算是开了口。
“雷啸,我不想再去看医生了。”
许言汐的反应在雷啸的意料之内。
“怎么?你害怕?”
许言汐摇摇头,“我也不是害怕。”
“只是有些陈年往事,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雷啸低头沉思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如果要让许言汐接受心理治疗,就需要向心理医生不断地提起那些过往以便于寻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但就算不借助心理医生的帮忙,雷啸和许言汐本人都很清楚,所有的问题出在哪里。
权叔的死,对徐显东的背叛和伤害,一直是许言汐掩埋在内心深处无法解开的郁结。
虽然徐显东在这场权力倾轧中还活着,他们也还能够做一些事情来补偿和追悔,但权叔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挽回的
机会了。
权叔的死,虽然在道上的人看来是典型的舍生取义,但在一直秉承着正直和良知,一直在传统的法律理念熏陶下成长
起来的许言汐来说,确实是一个摧毁性的转折。
许言汐回想起当年在海边被人救起之后,每每尝试支撑起身体移动脚步的时候,膝关节以下都像是被万蚁侵蚀一般疼
痛难忍。
本来还可以多尝试几次的,但在许言汐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却忽然觉得能不能再站起来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
要了。
杀人偿命这种古朴简单的自然法观念深植在他的心灵深处,多少杀人犯因为剥夺了他人的生命而被推上了刑场,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