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岚……真是个过于久远的名字,虽然我还未忘记那是谁。
我撇了撇嘴“静岚静岚,你倒是叫得好生亲切啊。”
夙兮斜睥着我,“难道五公子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
“哟,我哪里敢?!”我甩袖,“阁下地位崇高,我又算什么?!”
“如果连五公子都不算什么,那我想整个六界地位低的人也是过多了。”
“我没那个兴趣和你抬杠,找我什么事,有话快说!”
夙兮装模作样地扶了下额头,“呃,我还真没什么要说的。”
切,竟然和我装蒜。
我转身绕过餐桌,作势离去,夙兮早一步拦在我面前,“五公子,话未说完,为何急着要走啊?”
“你不是没什么要说的吗?”
夙兮收回手,站直身子,竟然比我还高了半头,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你面前?
”
“你像阴魂一样,该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难道我还管得着你?”
夙兮的脸拉了下来,“是静岚说的吧,竟然说我像阴魂。”
“你和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有事你去找他,不要烦我。”
夙兮突然提高了声音,“素闻剑门玄门的池门首进退得宜,宠辱不惊,而五公子池京更是端方如玉,温文尔雅,为何
今日这般失常?”
无语,就算你是拍马屁,也要好好调查一下。过去也就算了,就说在剑门当“混世魔王”的时候,我可不记得自己哪
里“进退得宜,宠辱不惊”,反而是经常屈从于某人的淫威之下,反复练些不知所谓的剑法。
我冷笑,“非常之时见非常之人,自然是不能等同而论。”
“你生气了?”夙兮一语中的。
不错,我确实生气了,他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一路上言语试探就为数不少,初见更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而我
竟然还把他身上的气息以为是罗浮修仙者所具有而看走了眼。
夙兮不可思议地俯身看着我,“不是吧,你竟然真的生气了。”
“就凭你这些试探,若是往日,你以为你我现在还能这么平和地说话吗?”
夙兮甩甩手,“五公子,你这个‘往日’可真是遥远,你还记得你都离家出走了多长时间吗,要是面对的是静岚,你
还有什么立场不回去。”
“若我告诉他你那些所作所为,我倒是想看你在他面前还有什么立场。”
“你不会的,”夙兮笃定,“你面对他,从来什么都说不出口,静岚那种人真是专克你的。”
“即使当时不说,总有一天也会说的。”
“五公子,虽然我说要劈了龙王像烧火,可是我劈了吗?虽然我确实是想尝尝这里的锦鲤,可是我逼你吃了吗?难道
你们龙族权力庞大到可以禁止全六界食用水族吗?”
他说得大气凛然,好像是被我陷害得好不可怜,我是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我根本就无心在和他相持下去,“那你究竟要怎样?”
“静岚要你回去,他委托过我,我就得负责任。”
“论单打独斗,过去我可能非你对手,但是现在就不好说了。”我把手背在身后,暗自捏了个施术的手势,“你还是
不要管闲事的好。”
夙兮笑了一下,“我真是诧异,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敢和我动手。”
就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才可以肯定你不会伤我的性命,那么即使我打不过你,也是有一点机会逃之夭夭的吧。
只是,凤麟洲实在是不敢得罪,万一伤了武罗,我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伤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现在的我,只怕是有些困难。
可是我嘴上还得装硬,“别说是你,就算梼杌、穷奇都站在这里,我还是得尝试一搏的。”
夙兮摸了一下脸,“哎呀,你把‘四凶’他们抬出来,这就没我容身之处了。龙生九子,看到狴犴、睚眦我就知道你
们个个不是易与之辈,更别说‘四凶’之一的饕餮了。”
“你若执意一战,我并不反对和凤麟洲的主人——仙兽‘武罗’较一下高低。”
夙兮阴着脸,不置可否。
“当然,你若是当作没见过我,那自然是最好的。”
夙兮突然凑了过来,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你……”
他一脸怪异地表情问,“我有个问题,静岚的真身是不是真的是,呃,赑屃。”
你是想问,是不是很像乌龟吧,那你直说嘛,没关系,何必兜个大圈子。
如果我说是,想必某个人知道了表情一定很好看,但是我可能是痛快一时,而哪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若是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必须当作不知道我是谁,放我一马。”
夙兮满面乌云,“你这个回答倒是好贵的价钱。”
我站在一旁,反正问不问随你,大不了真的动起手来,我也未必怕了你。
“好吧,你说。”他痛苦抉择了半天,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理智。
我笑道,“恐怕让你失望了,虽然真身如此,但若不得已真有那一天,他会化龙的,反正他已经成年了。静岚属水,
好像是黑龙。”
果然,夙兮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怎么还有这一说?!”然后站在那里长吁短叹。
我明白,其实你和我以前一样,好不容易有机会拥有一个可以嘲笑他的把柄,结果发现竟然已经过期了。
他又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你……我记得还没有成年吧。”
呃……你的脑子未免比传说中的转得快多了。
夙兮又逼近一步,“快些回答我!”
“怎么、可能、没、成年呢。”我回答得支支吾吾。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告诉他真话,我一定会成为炮灰的。
他看着我,“真的?呃,你是什么来着?”那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刚才把说过的话全忘了个精光。
“我属风,是青龙……”
夙兮眯着眼,“我可不是问这个,哎,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怒,你这个“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
“你说刚刚提起‘四凶’,我还以为你知道,‘五公子’‘五公子’地叫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不知龙五子就是饕
餮吗?”
夙兮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你,简直破坏我对‘四凶’的美好印象。”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原来对你而言,‘四凶’还很美好。”
“我和穷奇是好朋友,在他口中的饕餮,和你完全不同。”
“他口中的饕餮,应该和那个人很像吧。”
夙兮点点头,“你来人界确实变了不少,完全不是过去静岚口中的样子,也怪不得他听说你的消息之后,竟一时间什
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知道我在哪里……”
“若是他执意对沧寂不利,恐怕现在你早已保不住他,现在你总该相信他了吧。”
我摇头,“有时相信需要太长时间的观察,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等到沧寂可以化龙,我决不再干涉他们之间
任何动作。”
夙兮问,“他现在还在昆仑吧,我就奇怪了,你们明明都是仙兽,本就是仙体,为什么还要屈就剑门、昆仑,去学那
些凡人的修仙方法?”
“我们除了有这么好的出身,家世,天资,还有什么?”
夙兮叹了口气,“你果然还在意静岚那些气话,他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
“那就可以随便干涉我的生活了?”
“你总不好一直碌碌无为,什么都不做。”
碌碌无为,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非得要我在仙界谋个职位才安心,可我又不是离了这些就不能活,不是谁都喜欢
享受权力的,因为所为之付出的太庞大,我宁愿敬而远之。
“我的事,他都管不来,你就别过问了。”
夙兮操过酒杯,继续喝他的,“好吧,不问就不问。”他眨眨眼看着我,“哎,你真的不吃吗?”
我摇手,“算了,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正式地吃过任何东西了。”
夙兮嗤之以鼻,“竟然连饕餮都变成这样了。”
我苦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还是少吃些为妙,更何况是这种大宴。”
夙兮似乎恍然大悟,“我说那时鸱吻他们怎么那么快就束手就擒了,原来是在家宴上被暗算了,静岚也是,怎么能在
你面前这样,当时场面很不好看吧。”
我点头,“因为二哥他们反抗,所以他就下了重手,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你现在好像不叫他大哥了,静岚其实很喜欢你叫他大哥,可是你现在连他的名字的都不想叫,你这个‘他’说的,
让我听了都别扭。”
其实,那一场家宴以后,改变的又岂止是一个称呼?!
夙兮含笑递来一杯酒,“喝杯酒吧,虽然借酒消愁很没风度。”
我盯着他手里握着的酒杯,杯中的液体清澈得可以看到底,我依稀还记得,当时狴犴的左臂被那个人砍下的时候,他
的血泼洒进了我面前的酒杯,也溅了我一脸。
可是,我只能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场杀戮,动弹不得。
葡萄美酒斟红玉,那杯血酒给我的印象深刻到不可磨灭。
我茫然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夙兮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看吧,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以下咽。”
“嗯。”我点了下头,正打算和他再说点什么,结果,一时间天昏地暗、地覆天翻。
我早就说,有些东西少吃为妙,有些人还是不信的好,我预估了和他直接冲突的优势,却忽略了他还可以来阴的。
眼前黑了下来,最后的印象是夙兮那阴谋得逞的笑,或者说,是他那一排白牙。
章十四
我现在的处境,也许只比纯粹的软禁好了那么一点。
凤麟洲实在是个很妙的地方,可惜摊上了这么个主人,让我很难爱屋及乌。
随手攀折了一枝梅花,若不是现在处境堪忧,或许我还会很惬意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可是现在看看手腕上扣着这
么重的链子,实在是一点洒脱心思都没有。
那日夙兮在酒中下药将我迷倒,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倒是省了事,把我往凤麟洲这么一扔,一锁,直截了当。
说起来,真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制的,简直是坚固无比,自己用了所有方法,也只不过是留下了道刻痕。
好在够长,除了不能出凤麟洲,去哪里都可以。
时间已过去一旬,不知外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月色如霜,料峭春寒,碧水接天,蔚然潮生。
我俯下身子,手指一点海水,平静了整个水面,捏了法诀,划出“水镜”之术。
我看的,不是剑门,不是昆仑,更不是罗浮,我只想见一见薄寒,不知道他现在哪里。
水面中的镜像变换着,在城镇乡村、大街小巷不断寻找着他,最终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城。
让我诧异的是,都已经过了十天,他竟然还在秦国都应州,原来那个所谓的“故人”竟然那么重要……
我原以为,世间不可能再有人可以拖延他的脚步了。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不要再看了,你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我回头,夙兮飘然走来,手中拿着打开的卷轴,和他的衣袂一起飞舞。
“什么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又知道些什么?”
夙兮摇摇头,“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见过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你那个师兄……你还是放弃吧,且不论你们身
份天差地别,他对你可算是相当漠然,你不要自讨苦吃。”
我白了他一眼,你说你自己的吧,全仙界的人都知道你在某人面前是什么嘴脸。
夙兮走过来,“我知道你打从心里瞧不起我,但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最起码我们都是仙兽,我有的是时间耗,等久
了就是我的,但是你那个师兄就不同了,他可是人。”
我抬头瞪着他,“你什么意思?我师兄可是剑门的高徒。”
夙兮呵呵地笑了,“我明白,你是说他是修仙的嘛,但是这种事情成不成很难说。若是让静岚知道,恐怕……”他继
续笑。
“他才不会插手这些琐事。”我转身,继续看着水中仍在变换的镜像。
“琐事?”夙兮就像听到了个笑话,“你认为这些对静岚而言是琐事?那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
“我知道,就你了解他。”
“不错,这回你真说对了。”他竟然回答得这般肯定,天知道我刚才说的可是反话。
夙兮走到我面前,“池京,你的事情,不论大小,对静岚而言从来都很重要。其实他为了你谋算那么多,只是不想你
吃亏,走他曾经的冤枉路。”
“给予,何必要弄得这么必然,他的给予,让我感到是种束缚。”
“你实际上心里也明白的吧,静岚做的一切,即使不都是为了你,但从来也都没有故意伤害过你,他为你规划,是希
望你能活得比他舒适。”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可就是这样我才感到无所适从,因为他所规划的路,我根本从来都不乐意去走,也不感兴趣。
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很认真地对他说,“我自己的命,要由我自己决定,不管是他还是什么人,最好都不要试图
左右我。”
夙兮皱了皱眉,“谈何容易,‘我命由我不由天’说得倒是豪迈,可却是身不由己的居多吧。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
离家出走了,看来还比静岚猜测的单纯,你真是……太幼稚了。”
我笑了,我当然明白我幼稚,我简直都怀疑自己真如刚如剑门的时候一样,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
“那他认为是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夙兮甩了甩手,“他就是疑心重,你就原谅他乱想吧,也不要问了。”
我点头,虽然夙兮没有说,但是我可以猜测得到,其中政治意味的浓郁。
你连自己的异母兄弟都可以杀害,也自己的亲弟都可以怀疑,虽然我可以理解你,但是我很难再想得出,你还能信任
谁。
我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幼稚,迟迟不回去,除了其他的一些原因以外,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不再信任
我的你。
“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夙兮刚开口,水镜术突然发光,应该是找到了。
我不理夙兮,转身去看,发现镜像中竟然是两个人。
夙兮凑了过来,“哟,好漂亮的女人,好像和你师兄关系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