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时间到了。」
「咦......?」
整颗脑袋又沉又昏,有种强行从梦里被唤醒的恍惚感。
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左顾右盼地看着四周,名灿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店里的休息室,正站在店里放置垃圾的
位置,瞪着眼前的大垃圾袋发呆。
「欸?嗄?」
脑中很快浮现包括标点符号在内的「我回来了?」几个大字,但意识到跟接受毕竟是两回事,神智还有一半浮沉在浴缸
里面的名灿不自觉的往后退,然后「碰」一声撞上旁边的餐桌椅。
「你干嘛?不舒服吗?」
很快察觉到异状,把手边的档放上桌面,家煜转过身,踏着优雅的步伐朝名灿走来。
照脑袋里的时间顺序来看,到刚刚为止还和自己一起泡在浴缸里的人、现在竟然衣冠楚楚地站在眼前,无法在短期间内
接受这巨大的落差,各灿连忙蹲下身挽起袖子、抓住沉重的垃圾袋。
「没有!我去倒垃圾!哥你写你的请愿单就好!」
「......请愿单?什么请愿单?」
家煜的口气不像在装傻,名灿无计可施,只能一边提起垃圾袋、一边做出简单的叙述。
「就是我们宿舍有很多老鼠,已经严重影响到生活了,想联署请学校看是要改装还是拟定对策啊。我刚刚没跟你讲吗?
」
「这样喔......去年不是才听你说什么因为你同学提供情报,所以选宿舍的时候没有误入鼠窟......现在你住的那栋也
有老鼠啦?」
「啥?」
脑袋飞快地搜索起相关的记忆,但怎么努力都无法立即将脑中的情报整理完全,名灿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谁说的」。
「你讲过好多次啊,叫沈什么杰......算了那不重要啦。垃圾给我。」
意识乱轰轰的,所有明明经历过却似乎没经历过的事全混在一起,不知所措的名灿只想着至少先避开正面相对的场面,
才逃命似的朝后门跨出一步,背后的家煜却忽地伸乎扯住他的衬衫后领。
「我说,今天我去倒垃圾。」
听见那特别加强语气的「今天」二字,转头发现表哥已经开始脱外套、名灿连忙慌张地丢开垃圾,伸手接住被他抛过来
的燕尾服。
「让我去。」打开柜子拿出准备回收的空玻璃瓶,家煜扬起视线瞄了名灿的左手一眼,态度瞬间变得更强硬。「你别出
门,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啊?」回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名灿费了一番功夫,才苦哈哈地应了声「我不会落跑去声援雅美啦」。
「不是那个。」扯下脖子上的领结塞进口袋,家煜不知怎地,忽然歪起嘴角笑了。
「而且......现在谅你也不会再想落跑了。」
厚重的大礼服外套上头残留的体温很高,愣愣地抱紧外套、看着表哥提起两个大垃圾袋,刚出口的「我跟你一起去」瞬
间被打了回票,名灿只能替家煜把后门打开,目送他走向平日附近居民等待垃圾车的集合地点。
「......我在作梦吗?」
好像有部分的往事跟记忆中不同,却又像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确定日期,按着按着忽然感觉
手机传来震动,名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网络书店寄出的写真集到货讯息。
「啊,雅美的最后一本写真集......」
哀伤地开始思考事到如今到底还该不该去拿货,想着想着手机已经进入屏幕保护模式,看着系统自动播放记忆卡里的照
片,隔没几秒,名灿的视线忽然在某张照片上定住了。
澄澈的蓝天、屏幕角落的汽球,还有远方米白色的体育馆屋顶。
「......嗄?」
压下读取照片的按钮,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压扁的空罐挡住照明、像是冰箱内部的照片。
名灿对那个画面有印象。
家煜还是大学生时,外宿处的公用冰箱就是那样一年到头都塞满垃圾、正常的食物放进去没两天也会腐臭;还有照片中
那根干干瘪瘪、乍看之下和人手很相似的不明物体--
去年才买的手机里面,有「当年」那个冰箱的照片。
......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心跳的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大到足以让名灿冒冷汗的地步了。
也不顾家煜再三交代不要出门,名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后门,猛然将沉重的铁门给推开。
初夏的强风迎面而来,各灿抬起手想遮住眼睛,一晃眼却看到左手腕上那亮银色的光芒。
手表还系在手上。自己向来在倒垃圾前都会先脱下手表,结果今天因为赶着出门,忘记了。
家煜临出门时那冷峻的眼神......是直盯着手表的位置没错。
『我每次都有记得摘手表,就今天忘记了。』
曾经不经意地诉说过的事实,忽然变成肉眼无法辨识的丝线,将名灿心中所有的疑惑都串了起来。
这一切或许不是空想也不是偶然,而是--
「哇!」
抬起脸,看着已经倒完垃圾回来、还被自己忽然向前冲给吓了一跳的家煜,没等对方开口问「怎么啦」,名灿抢在呜咽
声冲出口以前,猛力扑进了家煜的怀里。
有好多事想问,多到没办法--诉说,多到一开口就只是错乱的呜咽。
「名,名灿?」
家煜似乎没有惊讶太久,感觉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头顶,名灿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嘴里那股又苦又涩的情绪了
。
这不是我在做白日梦吧?你也陪我一起做了那场梦对吧?
我真的有好多事想问。想问你为什么忽然说今天不放心我出门、为什么一副很明白我不会再去追逐雅美的态度、为什么
现在完全没多问只是温柔地安抚我。
可是最想问的,还是--
『你还记得那年夏天的事吗?』
《全书完》
番外:在那之后
「你说过的......『手表被撞烂在马路上』,是『今天』对吧。」
......当家煜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传进耳中时,名灿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用解释也不用多问了。过去的他什么都不知
道,而现在的他什么都知道了--
「结果你哀嚎了整个晚上,最后还是去拿了啊。好可怜。」
「......」
踏进已经过了打烊时间的店面外场,迎面而来的,是洗地机轰隆隆的运转声,以及同事们满心同情的招呼。
手里抓着被说「好可怜」的原因--用网络书店纸袋装着的写真集,沐浴在同事们怜悯的目光之下,刚从便利商店替大家
跑腿买饮料回来的名灿,只能含悲忍痛地、举起纸袋遮住别开视线的动作。
「这、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哪有办法马上说不爱就不爱了......」
「嗯嗯,你单恋雅美很多年,也洒很多钱在她身上,全世界都知道。」
已经做完分内的善后工作,晚班的男同事将半满的水桶提起,在经过各灿身边时,弯身低喃了句「老板心情好像不错。
」
尽管对那个心情不错有点存疑,放下装满饮料的塑料袋,名灿还是半信半疑地转过睑,寻觅起表哥的身影。
大概也发现名灿正在左顾右盼了,手肘撑着洗地机的推把,倚在窗台边的家煜淡淡地抬起眼,然后在两人视线相对的瞬
间,恶毒地歪嘴一笑。
「我看再过半年,你就会潇洒的把这些东西全部丢上网拍一元起标,标多少卖多少了。」
......呃,他其实在不爽啦。
不敢再多怠慢,名灿将写真集随便一放,趁表哥没有口出更恶劣的评断之前,全力奔向厨房后方的工具间。
等名灿拎着水桶和抹布再回到外场,整理完负责区域的其它同事们已经开始准备下班了--古旧的挂钟指着晚间八点的位
置,正好比平日的收工时间略早了五分钟左右。
「名灿,掰掰。」
「掰,明天见。」
......明天见。
将手放下的瞬间,名灿忽然意识到,现在能够做出挥手道别的动作,似乎是件很幸福的事。
恍惚地想着自己险些就再也说不出「明天见」这个简单又平常的句子了,小心地移开手肘可能碰撞到的灯具,名灿蹲下
身子拧干抹布、擦拭起已经撤走桌巾的雕花圆桌。
大家对自己的态度没变、生活四周的环境也完全没变,时空错乱的感觉已经逐渐平复。
自己接下来该做的,大概只剩好好地躺下来睡一觉了。
听见在门口位置的家煜向最后一个离开的正职职员道别,然后将洗地机的变压器拔下、疲倦地叹了口气,名灿将椅子推
回桌下,转过脸望向那个开始拆卸污水盘的背影。
「哥,我可不可以去你那边看DVD?」
「啊?」
大概没料到名灿在两人独处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与家煜讶异的回应间隔没几秒,室内响起了卡榫被转开的声音。
「写真集有送演唱会的个人画面DVD。」仔细将沾染在桌面镂空部分的污渍拭去,名灿瞇起眼睛,确认家具没有被刮伤
。「我怕回去看,会被康南跟承宇他们同情......我现在禁不起同情。」
「你是不是搞错同情跟吐槽的定义啦?......是啦,现在吐槽你,确实太残忍了。」
后半句混入叹息似的轻笑,单手提起装满水的圆盘,家煜站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来我家吧,我等你把工作做完。」
从表哥成为社会人士后,他嘴里的「我家」,就不再是有小舅舅小舅妈在的那个家,而是这间以名灿的眼光来看、以独
居的需求而言,都算是略大的三房两厅小公寓。
一直以来都没有多想,但现在从家煜嘴里听见那两个字,名灿的胸口却产生了五味杂陈的复杂感受;至于那股情绪的成
因,名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片子你自己放,我要联络洗衣店,请他们明天去店里收制服。」
随口应着「好」、一边掀起笔电,听见从客厅传来按压电话号码的声响,忽然觉得很疲倦的名灿脱掉外套,习惯性地跳
上家煜的床。
拿起摇控器将单枪投影机的白色布幕降下,名灿瞇起眼睛,任由从落地窗灌进来的夜风,将额前的浏海吹乱。
「是,明天可以请你们中午十二点左右过来收吗?有男生的晨服和燕尾服外套各七件,还有......」
家煜的谈话声与布幕缓缓降下的机械音混在一起,那是从大学时代的他无法想象的、身为「老板」的礼数和音调,听起
来既陌生......又熟悉。
静下心来才发现,五年之间的差距,不是只有身份改变了而已。
门外传来的话音被开始播放的影片给盖过,双手捏着光盘片的硬纸壳包装,名灿迟钝地移动视线,将焦距定着在大型布
幕上头。
演唱会的布景还是很热闹华丽,雅美的笑容也还是很灿烂很可爱,一切都与昨天、前天、大前天如出一辙。因为忘词而
吐舌头、习惯性地将脸偏向右边然后眨起左眼、手指沿着脸颊轮廓像划线般的滑下,这些到昨天为止不管看多少遍都不
厌腻的小动作,自己现在看来却感觉好平淡,胸口也不再因为这些画面而感到心跳多一拍--
......为什么?
「欸,我怎么觉得这张片子你好像买过?」
发现讲完电话的家煜推门进来,名灿连忙朝双人床的边缘滚去,让出空位。
「买过呀,演唱会的时候会有一台摄影机照主画面、一台专门跟着个别成员,这个就是把跟着雅美那台摄影机拍到的画
面做成DVD。」
「哇靠,这公司未免太会算了,做赠品至少拿出点诚意吧。」
也没换衣服,就穿着从店里穿回来的麻质衬衫躺上床、转开床头灯翻起推理小说,家煜语带嫌弃的冷笑。「我看,只有
你这笨蛋才不觉得自己被剥了好几层皮。」
「......你不是才说过现在吐槽我,确实太残忍?」
「当然残忍,康南他们又不知道你曾经为了雅美小姐牺牲这么多,明信片白写就算了,还从演唱会会场哭着回来......
你没听过无心的同情最伤人吗?」
彷佛阻断名灿全无气势的反击「没有」,室内扬起了节奏激烈的快歌,以及随着歌曲节奏忽强忽弱、男性观众们雄壮威
武的欢呼声。
身边的家煜抱怨着「吵死了,听歌就听啊鬼叫什么」、又转头看他的推理小说,看着这一幕的名灿不禁苦笑。
......第一次听到歌迷们在演唱会大声发出意义不明的喝采时,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
「那是在喊call啦。他们在喊的时候通常还有做动作。」做出一点都不像苏名灿会说的简单解释,名灿也跟着躺下。「
这个角度看不到,要不要快转?」
「不了。」
干脆的摆出拒绝态度,家煜撑着下巴打起呵欠。
「真的有够吵......观众那么多,就算是对嘴,总是有人会希望可以安静的听歌。」嘴里说着会被歌迷拖去痛殴的台词
,家煜的目光始终盯在书上,没有偏移。「这样闹,乖乖坐着的人多可怜。那些鬼叫声作成DVD了都消不掉。」
「......哥,你真的有一次得罪所有歌迷的才能欸。」
从喇叭传出演唱会后半场的清唱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煜已经把厚重的小说阖起,将枕头垫上脑后,满脸无趣的
看起影像了。
「这歌词好笨。」
「我知道,你常常说。」惊讶着自己竟然没动气,名灿疲惫的瞇起眼睛。「还有歌词里的女生好蠢,对吧。」
「唱这么笨的歌词还可以正经八百的装可爱,都不会笑场......这些小女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偶像啊。」
听见那无精打采的挖苦,名灿「哼」了一声。
「对啊。店里待客用的台词恶心得要命,刚开始打工的时候我根本讲不出来,结果你讲什么『想想雅美她唱的歌词更丢
脸,人家还不是唱得很得意』......后来我说久了就真的习惯了,还被你说穿上裙子我也可以当偶像。」
「我是说真的。像你这样又笨又可爱,绝对很对特定族群的胃口。」
被那摆明是说笑的轻浮口气惹得肝火上升,恼火地伸手想关掉计算机,名灿才稍微向前探出身子,撑在床垫上的手肘却
冷不防地被抓住。
「哥?」
「我问你......你会害怕一个人吗?」
「嗄?」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名灿因为突来的问题而迟疑了一下。「什么?」
「就像你说的喊Call一样......一个人喊啊跳啊,其它乖乖坐着的听众,会觉得他破坏了秩序。」
以税利的视线凝视演唱会画面,家煜一反平日讲到名灿迷恋的偶像时的戏谑态度,声音也冷冷地绷了起来。
「一群人喊,其它人会觉得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没规矩......等到全场的人都跟着喊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了
。你觉得呢?如果你必须当最初的那个人,你会怕吗?」
「怎,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记得我们为了我妈的事吵架,后来和好那天早上的事吧。」
「......呃。」
「还记得吧?」大概已经从名灿面红耳赤的反应上头猜到答案,家煜紧绷的态度瞬间放软了。「我想知道,你『现在』
是怎么想的。」
「我、我现在......」
脑袋还陷于茫然状态,乱七八糟地想象着家煜所形容的画面再对照自己的想法,名灿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努力将脑中纷
乱的思绪,全部挤在一句话里表述出来。
「如果......如果站在台上的人是你......如果你也跟我一起,我就不怕。」
明明相对无语只是没几秒钟的事,但对名灿来说,却像过了三年五年一般漫长。
床垫轻微地震动,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施加拉力,名灿来不及反应也无法避开,整个人就这样失去重心,被拉进
家煜怀里。
「在那个暑假以前,我常常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发现我的感情......也想过,被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大哥哥,就这样过
一辈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