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或然率（出书版）+番外 BY 天翎

站在要是再虚弱点就会中暑的午后艳阳底下，一边后悔着为什么不听家煜的话晚个半小时再出门，名灿拿起手上的两公

升矿泉水瓶，就地补充起水分。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有同伴才好。」

头晕的症状因为喝过水而稍微纾解，名灿甩甩头、仰起脸伸了个懒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周边采购行程上面。

帽子、车票夹、手提袋、照片、单曲海报的样品在贩卖处上方整齐地排开，眼见已经排到可以看见样品的近距离内，想

起自己就是为此甘愿天天被针刺到手被颜料喷满身、以及这两个半小时来的无聊与苦劳，名灿忍不住发出嘿嘿嘿的低笑

声。

「终于......总算......我盼好久了......」

愉快地将随身听的耳机戴上，已经确保可以买到周边、放下心来的名灿开始东张西望，结果眼神一晃，他忽然在隔壁排

摊位的最前端，看到某个很眼熟的背影。

很多年不见、还被自己砍掉订单、根本没脸见他的国中同学。

血气从脚底开始逆流，想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体验所谓冤家路窄的真意，下意识产生拔腿就跑的冲动，名灿却在稍微

偏离队伍的瞬间想起自己之所以身在此地的原因，连忙紧急煞住脚步。

拿起刚买到的场刊遮住半边脸，偷偷用眼角注意着隔壁排队伍的动向，名灿整个人陷入了焦躁状态。

......这里或许是过去的世界、也有可能是平行世界。

自己可能会永远待在这里，也有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回到五年后的世界。如果不趁现在好好地向他道歉，下一次再有

机会，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左思右想还是无法立刻决定该怎么做，眼前的队伍又向前移动了几公分，紧张度瞬间提升到另一个新高点，名灿险些将

手里的纸本给捏烂。

一边是从国中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的昔日同学；另一边是排了两个半小时的队，前头只差不到二十人就可以买到的周

边。孰轻孰重从外人来看似乎很容易决定，但从名灿的立场来看，却很困难--

对方已经选好周边开始付钱，再继续犹豫不决，等他混进场外的人山人海，大概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了。意识到这一点

，名灿忍不住「啧」了一声。

四处张望的视线被正好走到前方的工作人员给挡住，就在名灿焦急地斟酌着该不该跨出这一步的当下，脑海里忽然轻飘

飘地响起了某个声音。

--『需要在意他怎么想的、可以责怪你的，只有你那个同学而已。』

四周乱烘烘的杂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忽然意识到此刻的犹豫不决，不是因为舍不得就要到手的周边、而是畏惧对方的反应，名灿就像被当头浇下一桶冷水，

整颗脑袋都冷静了下来。

......再继续拖延下去，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怕事、没有勇气负起责任的国中生。

胆怯不安和犹豫瞬间全部都被抛到脑后，像被那句话给推了一把似的，原先左顾右盼着无法马上做决定的名灿，不顾已

经排了将近三小时的队，朝右前方跨出一步，然后扯开喉咙大声喊起对方的名字。

「沈士杰--」

「你买好多。」

和其它来参加演唱会的歌迷一样，名灿和士杰，也在体育馆外围找了个阶梯就地坐下。

瞠目结舌地看着纸袋里的扇子、手机吊饰和毛巾购物袋，脑袋飞快地计算起眼前商品的总价，名灿不禁感佩万分的发出

叹息。

「这些加起来很贵欸，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她们。」

「我也不知道啊，想不到你疯狂到这种地步，还会做加油服。以前看你都安安静静的。」

呃，想当年还是正牌国中生的我，连针线都拿不稳，当然不会做......把凄惨的内心话给咽回肚子里，ι名灿把提袋朝

脚边一摆，站了起来。

没等对方询问怎么了，名灿跳下阶梯，面对坐着的士杰，整肃脸上的表情开了口。

「......沈士杰，没有帮你做衣服，对不起。」

「喔，没关系啦！那个是我哥要的。他后来在网拍买到二手的了。」豪爽地挥挥手，士杰好整以暇地笑了。

「我不看演唱会，现在就负责排外围。等你们进场，我还要去排外围的摊位咧。」

「不是。还有......」

自己的声音似乎在颤抖，但名灿没有多余的力气克制、也无法掩饰。

迎着乍后阳光，他深呼吸一口，将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情绪，全部倾泄而出。

「国中的时候......我跟班上其它人一样，你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却对你很冷淡......对不起。」

大概没想到名灿会忽然提起这件事，士杰很惊讶地应了声「欸？」。

「可能会让你想到讨厌的回忆，对不起。」紧咬住开始颤抖的嘴唇，名灿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

「......你把头抬起来啦。」

苦笑着朝著名灿招手，说着「回来坐下」，士杰抬起脸看向天空，呼地一声吐出叹息。

「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你特地拿毕业纪念册来给我，我竟然在你面前把它丢掉......虽然就算我真的拿回去，也一定

是丢掉就是了。」

「......可是--」

看向身边的名灿，苦涩的神情从亡杰脸上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的微笑。

「国中那些人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她们玩的把戏都很幼稚，又没什么创意，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想起来是会不舒服啦

，不过也还好。」

随意地搔搔后脑杓，士杰「哈」地笑出声来。

「何况，班上也不是真的没人跟我讲话啊。你不是常常借故跟我说话吗？告诉我什么时候要交作业、什么时候老师说要

收东西。就跟你毕业那天，跑来把毕业纪念册拿给我的时候一样。」

「咦......」

没想到士杰竟然记得那么细微的小事，才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耳边就传进了温和的安慰声。

「不要放在心上啦，我都无所谓了。而且今天有遇到你......我很高兴。」

......胡乱地说着「我也很高兴」的表情应该很蠢，但名灿已经顾不得其它了。

头顶上响起演唱会即将开放入场的广播，士杰看看手表，说着「要去排第二摊了」，一边抓着纸袋站起身子。

「好啦，我要去排队了。你们也要入场了吧？不快点去会排很久喔。」

「嗯......」拍拍屁股站起身，整个人像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感到轻松起来，名灿深呼吸一口，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

。

「多保重。掰！」

「掰掰！」

举起手和士杰道别，目送他踩着稳重的脚步转身离去，看着看着，某个不知为何、一直被名灿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忽然在脑海的角落复苏了。

最后和沈士杰分别的时候，他在笑。

不是自己后来认知中的苦笑，是某种像是终于得到自由似的、很轻松很自在的微笑。

他当时说了，「我不需要什么毕业纪念册，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还有，「恭喜啦，你也算脱离苦海了吧」--

「沈、沈士杰！」

胸口突然感到像被硬物击中般的疼痛，视线已经逐渐捕捉不到士杰的身影，名灿不由自主地扯开喉咙大喊出声。

可是四周人潮实在太拥挤也太吵杂，名灿的呼喊声根本起不了作用，才一晃眼的时间，走下阶梯的士杰已经完全被从反

方向上前的人群淹没，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追不上了。

认知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名灿默默地转过身，低下头混进要进入演唱会场的人潮中。

用手背抹掉溢出眼角、像是泪水的液体，忽然产生很想和家煜说话的冲动，名灿也顾不得四周震天的音乐声，急急地用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怎么啦？你不是在听演唱会？』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从收讯不良的手机另一端，传来了有点模糊的话音。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名灿感到无比安心了。

「还没开始，等一下才要入场。」肩膀被经过身边的人给用力撞了一下，名灿连忙用力稳住身子，才没被跟在后面的人

给踩过。

「哥，我在会场外面遇到......你上次说的那个人了！」

四周练习舞步的歌迷们将音乐开得震天价响，名灿急急地朝体育馆入口的方向走，一边对着手机大喊。

「他真的是我国中同学。我......我跟他说到话了。也跟他道歉了。」

『这样啊。』

「......我好高兴，」脚步因为第二次提醒入场的铃声而逐渐加快，名灿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再度颤抖起来。「谢谢

你。」

『我什么都没做呀。』

「你做的可多了。而且......」

......而且到了最后，也是你给我勇气的。

人龙在入口处前方的广场上停住了，跟着停下脚步的名灿吸吸鼻子，勉强闲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是真的」。

『那好好享受演唱会吧，我等你回来。』

宠溺的呢喃声，让名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处于酩酊状态的错觉。

阳光还是同样猛烈，人群比方才排队时还密集，四周的气氛浮躁到要是住这个当下宣布演唱会取消，一定会引发人暴动

的程度。

虽然没买到周边、入场顺序也被工作人员的低机动性给拖得势必延后，但名灿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烦闷，心脏也因为与

演唱会完全妩关的原因，而兴奋激动地狂跳着。

举起通话完毕的手机，品味着此生从来没体验过的绝顶幸福感，他对着湛蓝的天空和远方开始施放的大量气球，啪地一

声压下相机快门--

......不管用计算机或电视看过再多遍，就算接下来要唱哪首歌、会出现什么样的服装和布景，都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

了，但看现场演出就是不一样。

以和现场其它观众截然不同的期待视线盯着舞台，想到今天在表演中场，会发生与自己收藏的演唱会DVD中，完全不一

样的画面，名灿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满怀期盼地度过开场的演唱和中段的谈话时间，然后在与预测时刻差不多的时间点，名灿听见了意料中的话语。

「各位观众！现在我们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在全场纷纷发出「咦」、「要干嘛」等等惊呼声、开始交头接耳的当下，只有名灿还是端坐在位置上玩弄荧光棒，除了

嘴角上扬之外，完全没有半分动摇。

「......『请大家跟我一起倒数』。」

嘴里念着已经在DVD里面听过不下十遍的台词，隔没几秒，高亢的「请大家跟我一起倒数！」，忽地响彻了座无虚席的

演唱会场。

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从舞台正中央缓缓升起，观众们像猜到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开始欢呼，一直以冷静态度看着表演进行的

名灿，也开始感到些微紧张、咽起口水。

听见负责发言的成员开始流利地宣布、将提前公布选秀会的票选统计结果，四面八方的观众们立刻纷乱地，开始高喊起

自己所支持的候选者。

克制住跟着大喊的冲动，想着要将力气留到揭晓事态逆转的那一瞬间，名灿将荧光棒放上膝盖，聚精会神地死盯住头顶

的电子广告牌。

在喧哗杂乱的狂吼声中，广告牌上的数字开始跳动了。

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名灿的目光随着逐渐停下的数字，由右而左的滑动起来--

......个、十、百、千、万。

全神贯注的将数字确认过一遍，名灿低下头、又抬头重新看了一次之后，情绪忽然从最初的期盼转为疑惑。

「......怎么会......」

脑袋无法立刻接受眼前的事实，名灿急急地将视线一转、看清楚另一侧的数字之后，终于忍不住发出失控的怒吼。

「喂！我寄了快五百张明信片给雅美欸！还意思意思的寄了两张给小安！为什么她们票数还是只差二十几票，连数字都

跟之前一样！」

一个人的怒吼声很快被其它九千余人的欢呼声给淹没，名灿的吶喊没有传到舞台的位置，而是空虚地消散在观众席上方

。

事实摆在眼前，自己自信满满以为一定行得通的计划，失败了。

和记忆中的片断分毫不差，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制作人忽然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然后拿起麦克风，宣布「这次的选秀会

，四位进入决选的候选者，全部入选」--

呆呆地望着电子广告牌上的数字，目光盯在那刺眼的亮红色上面完全无法移动，这一瞬间，名灿忽然都懂了。

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了营造话题性和戏剧性所演的一出戏。

就算寄再多明信片票数也不会改变，制作人还是会宣布让小安加入，雅美还是会陷入两名成员相互竞争的窘境，然后在

五年后走上再也无法翻身的道路。

而且，就因为自己已经事先知道「结果」，才更有力地证实了，眼前所看到的画面，全部都照着既定的剧本在走。

舞台上喜极而泣的少女们，究竟已经先预知结果，还是和五年前的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现在名灿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透过扩音系统传出来的歌声，四周观众配合着节奏、如同拉拉队一般的整齐吶喊声，与嘈杂的电吉他声众合在一起，一

切的一切都和曾经从DVD里看过的影像分毫不差，但自己已经无法再与身边的人们一样、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单纯地因

为皆大欢喜的结果而开心了。

长久以来深信的、某种摸不着也看不见的信念，似乎正在发出细微的破裂声，慢慢地在风化崩解......

......欲呕的冲动涌上喉头，名灿再也忍不住，猛力地用双手掩住嘴巴，向前蹲了下去。

广义来说，追星族最想掌握的东西，主要有两种。

一种是不受拘束、可以随时自由地去冲活动及演唱会的时间；一种是所有的相关产品都能买两份的、可以任意支配的金

钱。

虽然还不到很充裕的地步，但这两样东西，苏名灿现在全都抓在手里了。

只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一点都不感到满足，名灿不想去思考，也无法解答--

第十章

「欸？你不是要看到九点？」

碰地一声将公寓的铁门关上，听见家煜惊讶的招呼声，抬起脸来的名灿这才发现，壁上的钟正指着八点十五分的位置。

家煜似乎才刚洗好澡，正满脸怠惰的瘫在沙发上吹电扇。看他心情还不错，不想让自己的满心狼狈被察觉，名灿于是干

笑着将背包丢下。

「我看不下去了，就提早出来。」

「......这样呀，我想也是。」

撩起还滴着水珠的浏海，像在考虑开口的时机，家煜有点困惑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那个女生，还是入选了吧？刚才新闻快报有播，这次没有人被剔除，全部都上榜。」

既然事情已经曝光了也没有再逞强的必要，名灿这下毫不掩饰地揉揉眉头，露出被强自压抑住的疲态。

「入选就算了，连数字那没变。前两天的数字差距都跟之前看到不一样，可是到今天就......」

半干的头发被电扇吹起，家煜懒洋洋地瞇起眼，将手上的罐装红茶凑近嘴边。

「每个人要得几票，应该都已经决定好了。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安排以后的竞争戏码啊。这就是节目效果吧。」

干笑着应声「就是那样没错」，从几乎已经没有结霜能力的冷冻库里拿出啤酒，名灿啪地一声拉开拉环。

「哥，不好意思......让你做白工了。」

「哪的话。」

即使手上拿着的，是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好喝的便宜啤酒，现在的名灿也懒得讲究这么多了。

在厨房的地板上面对着冰箱坐下，大口大口地将啤酒灌进喉咙，名灿将额头抵上屈起的膝盖，开始喃喃自语。

「我还以为可以改变的。如果......如果不是真的已经设定好了，没道理数字会一模一样。我......我到底在干嘛啊我

。」

......就像自己一直很相信是真实呈现、没有作假的记录性节目，一旦发现它是照着剧本及制作人的意思在进行，在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