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证件连着护贝卡一起收好,走着走着又觉得心情无法控制的飘忽起来,家煜于是再度掏出皮夹,拿出卡片。
护贝过的照片上头,是个浓眉大眼、长相很清纯的美少女。胶膜上的黑色字迹已经磨损到几乎看不清了,只能从轮廓大
略辨识是签名一类的文字。
系馆内安静到只听得见监视摄影机的转动声,走在旁边的文冠好奇地探头沿着家煜的目光看去,然后「啊」了一声。
「这不是那个谁?我忘记名字了,我们国小的时候很红。好像全校都会唱她的歌。」
「对啊。这个是我弟小时候帮我拿的,十年有了吧。」
一般人在成年后,大多羞于提起自己童年时期曾经崇拜过的偶像;但只有这张护贝照片,即使影像中的人物早就淡出演
艺圈多年,家煜还是很小心地收着。
--因为这是从名灿那边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你弟?」听见意外的事实,文冠忍不住啧啧称奇。「我还以为帮忙排签名这种事都是你在做欸。」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啦,凡事都有例外嘛。」
只顾着聊天,结果晚了一步来不及按住上楼按钮,这下两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电悌以毫之差朝高楼层移动。
「而且他为了帮我拿这个,没跟家里人先说过就偷偷跑出去,后来还被他爸禁足一个月。」
肩膀靠上旁边的柱子,看着落地窗外亮到刺眼的正午阳光,家煜揉揉眼睛,忽地产生当时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的错觉。
「那时候......为那个歌手到他家附近的百货公司办活动,我弟想帮我要签名,就一个人跑去。他希望对方在签名的时
候写『给家煜』,又不知道怎么形容『煜』这个字,急到哭出来......结果最后人家问了他的名字,还有他平常是怎么
叫我的--」
自己并没有特别喜欢那名歌手,只是随口提过几次而已。结果名灿不只记住这件事,还用少到可怜的零用钱在文具店买
了护贝照片,只为了给表哥一个惊喜。
说着说着,家煜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哭又笑的跑到自己面前,说着「我拿到签名了,她帮我签『给名灿的小
哥哥』喔」......
「......他真的很呆,呆到不行。」
胸口有种很甜很温暖,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虽然家煜无法很明确地断定,但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再也离不开这个表弟
「你们真的在吵架?」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的叮咚声响起,文冠疑惑的低语和电梯门打开的轰隆声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近距离内没有其它人,家
煜一定会以为这只是幻听。
「真的啊。他这几天根本没用正眼看过我半次。」
伸手压住上楼按钮让电梯门保持开启,家煜补了句「也没跟我讲半句话」。
「可是我看你讲到你弟,明明就跟平常一样很开心啊。」
「......耶?」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学生与家煜擦肩而过,家煜猛然抬起脸,视线瞬间越过文冠的肩膀,飘进电梯里。
电梯内墙的大镜子上,很清楚地映出了自己脸上那藏不住的眷恋、宠溺,还有深到无法立刻收起的笑意。
......是真的很开心没错吧。否则自己怎么会笑到连眼睛都瞇起来?
第九章
不过将近十一点,家煜房间的灯已经熄了,从客厅的位置只看得见桌灯微弱昏黄的光线。
顺手将客厅的灯切掉,刚从握手会会场回来的名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走向那扇半掩的门,探头朝里边看。
「......果然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走进家煜的房间,看着房间的主人将半边睑压在写满算式的计算纸上、手掌底下还贴着敞开的课本,名灿忍
不住发出叹息。
......冷静下来以后,自己马上就理解了,表哥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理智虽然很明白不该说谎,可是名灿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小舅妈不察觉自己已经知道内情的状况下,逗她开心
让她高兴。本以为表哥应该可以了解、应该可以接受的--
追根究底,会演变成这样,都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明明很想道歉、却拉不下脸来主动跟对方说话,现在看到他疲惫的模样,又忍不住觉得难过......自己简直像个为爱烦
恼的小女生一样。
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撇到一边,名灿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家煜的肩膀。
「哥,去床上睡啦。」
摇了几下以后,原先一动也不动的家煜,终于有了点微弱的反应。
「名灿?」
「嗯。」跨出第一步就很容易继续前进了,伸手把桌灯调整到不会照到眼睛的位置,名灿拉住他的上臂,轻声催促。「
要睡去床上睡,不要趴着。」
家煜的视力很差,看他愣愣地瞇起眼睛,意识到他大概没戴隐形眼镜,名灿连忙放开手,在书桌上找起眼镜。
「......下午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
听着那带有浓浓睡意的低喃声,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名灿尴尬的干笑。「因、因为会场里面手机要关静音,我就直接关
掉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心头一惊,名灿拿着刚找到的眼镜转过身来,却发现家煜又闭上眼睛了。受不了的歪起嘴角,他又用力摇了家煜几下。
「......天亮啦?」
「天黑了啦。」
看著名灿气鼓鼓的侧脸,那厢的家煜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坐起身子,伸手摸向名灿的左边胸口。
「......有心跳。」
「哇!」着实被吓了一跳,以夸张的姿势倒退两步,名灿险些把手上的眼镜给摔出去。「你梦游啊?」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话听进去了,家煜点点头,忽地推开椅子走向前,一把抓住名灿的肩膀。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先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坐倒在地上又被往后推,等名灿意识过来表哥做了什么以后,自己已
经被推倒在地板上了。
躺在散乱满地的计算纸上面,还没从忽然被扑倒的冲击中回复,家煜整个人已经压了上来。
「名灿......对不起。」
家煜的神态很憔悴,声音也比平时低沉嘶哑,像是得了重感冒。
不用多间都知道他没睡好,眼睛底下百淡淡的黑眼圈,脸色也很苍白......想起这些天来冷战的原因,名灿才嗫嚅着说
了句「那个是我的错」,上方忽然传来像住强自压抑情绪的低语声。
「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
「嗄?」
那张秀丽英挺的睑,现在难受地扭曲成名灿从没看过的模样。才一开口,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倾泻而下。
过于反常的状况,让就要出口的「你哪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卡在喉咙里,名灿慌张地想要坐起来,额头却在下一
秒直接撞上家煜的下巴。
「还好你没怎样。如果,如果你怎样了......」
名灿都痛到眼冒金星了,但不知怎地。家煜却全然没有反应,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睁着像在梦游的茫然双眼,他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的低语。滚烫的水滴,也像暴雨一般胡乱地拍打著名灿的脸颊、额
头、还有身下的地板。
「你不要哭啦!」整个人陷入恐慌状态,心中只想着要快点安抚家煜的情绪,名灿胡乱地将双手覆上他的脸。
「我......我没怎样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要是有拉住你就好了......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咦......」
家煜的脸颊很烫、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也很烫。
但听到这番话,名灿却不知怎地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连手指骨节似乎都冻得隐隐作痛起来。
似乎有什么两人之间一直刻意避谈的话题,被提起了。
「名灿......你恨我吗?」
厚实的双掌抚上名灿的脖颈,大拇指的部份轻轻按压着急速跳动的动脉;脑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名灿只发得出类似「
欸」的音节,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没让你出门,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用脸颊磨蹭著名灿胸口的动作,就像是要确认心跳一般。很狼狈、很慌乱,无助到一点都不像平时的陆家煜。
「很痛吧?现在还会痛吗?......名灿。」
听着那模糊的哭声,不知怎地忽然感到心痛到想要落泪,下意识地伸出手搂紧压在自己身上的家煜,名灿难受地瞇起已
经湿润的双眼。
「要是......要是被撞的是我就好了--」
......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各灿,做了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和「那时候」相关的梦。
梦里的自己。双手提着垃圾袋,身上穿着全套的燕尾服、头上还戴着和外套同色的缎面兔耳朵高礼帽,备齐店里特别活
动日的角色扮演装备,死命追逐狂飙的垃圾车。
然后,在看见资源回收车车头的瞬间,自己听到了类似玻璃破裂的清脆声响。
银色的金属表带断成好几截,指针歪斜、碎开的玻璃表面上,染满鲜红色的斑斑痕迹--
那是已经拿不回来的、最喜欢的人亲手交到自己手上的礼物。
可是不知为什么,最后的触感不是冰冷的铁块也不是热烫的柏油地,而是热热软软的体温。
......就像现在一样。
「醒啦?」
与名灿因为感到闷热而翻动身子同时,低沉而沙哑的询问声,忽地从头顶降下。
眨眨眼睛,名灿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只有下巴部分被阳光直射,是因为家煜用手臂挡住了阳光。
尽管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地板上、还从表哥的怀里醒来,但家煜的体温很舒服,名灿于是随便地应着「嗯......
」,又朝他怀里钻去。
「我要出门了......去床上睡。」
脸颊被轻轻地拍打,名灿才感觉整个身体忽然被拉起悬空、下一秒背脊已经靠上软软的床垫。
整个人瞬间惊醒过来,结果他一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家煜的脸靠得离自己很近很近,是能清楚看见对方没戴隐形眼镜
的极近距离内。
「......呃。」
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很快地向后退,家煜尴尬地别过脸去。
「你、你没事了喔?」想起昨晚的一切,完全清醒的名灿,连忙压着床垫撑起身子。「昨天--」
你哭得好可怕,说的话也好可怕......昨晚的恐怖画面历历在目,名灿畏缩的挤出一句「还好吧」。
「昨天?......啊。」恍然大悟地点头,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家煜摊开双手。「抱歉,我昨天做恶梦,没事。吓到你
了齁?」
抬起眼打量正忙着移动电扇位置的家煜,名灿毫不掩饰的承认「吓到我了」。
「别怕,没事了,你继续睡吧。我要去学校--」
看准了家煜松手放开电扇的瞬间,没等他把话说完,名灿立刻唰地站起身,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哥!等一下--」
话还没说完,踩在弹簧床垫上的名灿忽然重心不稳,就这样向前栽倒了下去。
全身的力量首当其冲地压在家煜身上,在名灿摔倒的同时,家煜整个人也被重重地压下,两兄弟就这样凄惨地在床上摔
成一团。
「......你这是在报昨天的仇吗?」
虽然在被拉倒的瞬间有点错愕,但很快就恢复平时的冶静,后脑抵着床垫的家煜浮起苦笑,揉了揉眼睛。
慌张地想将家煜扶起来,扯住他的衣领同时又听到「还是要大决斗啊?」的打趣声,整张脸因为困窘而烫红,名灿终于
放弃做些多余的动作掩饰慌乱,软软地将脸垂了下去。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明彼此没有对话不过是两三天的事而已,开了口以后舌头却有点打结,名灿不自觉地又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衬衫
领子。
「我想过了。我们对该不该说实话的定义不一样......我们对怎么做才对的定义不一样......要是有先跟你谈过就好了
。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该骗舅妈,说了谎还觉得很得意......对不起。」
惭愧和哀伤以及其它无法明确厘清的情绪充塞着胸口,无法直视对方,名灿只能拚命地吸气,好得到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
「我反省过了。我......我以后不会再随便乱讲话了。」
经过一段不是很漫长、对名灿而言却是长到让人不知所措的沉默后,下方的家煜像软化下来一般,原先紧绷的身体和态
度都放松了。
「我也有错,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瞇起眼睛,仰望将双手撑住床垫上的名灿,家煜发出满怀歉意的呢喃。「你
一定很难过吧?对不起。」
绷紧的神经完全被放开,轻轻地摇头,名灿忽地感到一股难受到快要哭出来的情绪。
「因为我......我很急。我急着想表现。」
「欸?」
「真的太奇怪了。我到这里来以后,事情都照我想象的一厢情愿的发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饶舌,名灿
死命忍住泪水,只想着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心情全说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你说你也遇到跟我一样的事
......这边离沈士杰念的高中很近,我还想过要是出门遇到他就惨了,结果他照着地址找上门来......我想过的事好像
全部都会变成真的。然后真的发生事情你又都帮我处理得好好的,一切都好顺利,所以我好像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
「......我知道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可是你说不会因为我国中做过什么事就讨厌我的时候,我还是期待了一下......
」
期待你说「因为我喜欢你」,不是表兄弟之间的喜欢。
我知道,那时候你在等我主动开口问,那句话到底是表兄弟的喜欢、还是有其它意义。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点程度的心
机我还有。
可是当下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只是抖。
你接下来的话应该是让我们都有台阶下,却让我尴尬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急了,急着想表现自己对你的贡献
,急着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只会让你照顾扯你后腿......
急到忘了自己的定位,最后弄巧成拙。
「......哥。」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也累了,名灿慢慢地将呼吸调匀,然后强作镇定地,垂眼望向家煜。
「如果......如果你现在已经对我有『对表弟的喜欢』,那我如果继续努力,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家煜整张脸溢满像是被反将一军的错愕,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反应,名灿克制着不让话音颤抖得太明显,却控制不了胸口
的局促不安。
「你......会把我当成恋爱对象那样喜欢吗?」
--就像当时家煜故作轻松地问着「怎么啦你脸好红」时,很不自然、却又隐隐混着没有说开的期待一般。
「......我好怕你永远都不会问。」
「欵?」
还没来得及惊讶响应来得如此之快,右手被托起,家煜动作优雅地向前探出身子,然后瞇起眼睛,将嘴唇凑向名灿的指
尖。
指尖传来被温柔亲吻的触感,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呀飘的传进了名灿耳中。
「那是当然的啰。」
人龙很长,仿佛排到了世界的尽头一般无边无际。
看着前方不远处、扛着上书「这里是第二十号」大型广告牌的工作人员缓缓移动,名灿终于按捺不住,与一起排队等待
瞒买周边的同好们,同声发出叹息。
这一天,是所有歌迷都在引颈企盼的、Derrida暑期演唱会最终场,同时也是新人正式成员选秀会的公开发表日。入场
门票在四个小时之内全部售罄,如果不是早知道会如此,照名灿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的个性,恐怕只能将希望寄托
在穿梭于场外的黄牛们身上。
因此相对的,人很多。多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踩到别人的鞋子,即使是没有人群恐惧症的苏名灿,也因为演唱会场四周
温度异常升高,而感到头昏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