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块的咖哩酱,全部一股脑地往垃圾袋里塞。
「呿,这种人以后竟然变成吃茶店的老板......当初怎么没想过把这个冰箱拍下来,这样就可以要挟他帮我加薪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名灿只花了两秒就打定主意,然后兴冲冲地回房间找手机,再回到冰箱前面。将相机镜头对准冰箱
内部按下拍照按钮,上上下下地拍了十来张、连垃圾袋都掀开来拍过之后,愉快地检查起照片的名灿,忽然发现手机屏
幕上映出了某个奇妙的物体。
把手机扔进口袋,他满脸疑惑的重新打开冰箱,向前探出身子,将脸凑近那个不明物体。
和已经变黑还冒出水的高丽菜挤在一起的「那个东西」是长条状,大概和成年人的手臂差不多粗细。颜色有点接近上黄
色,尾端是和人的手掌很相似的形状,末端分岔成五根手指状,看起来很像人类的......右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大概五百公尺内的住户都听得到的凄厉惨叫,跌坐在地板上的名灿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很快就在狭窄的厨房中「碰
」一声撞上墙壁。
「啊,被你发现啦。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咧。」然后,从厨房门口适时传来的笑声听在名灿耳里,又是一次剧烈的打击
。
「哥哥哥哥哥哥哥......」因为惊恐过度,连计较他怎么忽然出现的心情都没了,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名灿好不容
易才挤出下一句话来。「冰冰冰冰箱里面有有有......人人人......」
「被你发现也没办法。因为暑假嘛,放在外面怕坏掉......」
笑容可掬的看名灿后退一步、就跟着前进一步,家煜很自然地吐出了可怕的台词。
「吶,看你要煮来吃掉还是丢掉。应该不会食物中毒吧。」
「食--」
妈啊陆家煜!亏我才觉得你回到大学时代就像天使一样,想不到照样满肚子黑水!果然黑水不是一天造成的!冰箱里有
人手已经够可怕了,你还把它当成食物?妈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
「......我都听到了。」
将那个形状非常像人手,还有手掌及五指的干枯不明物体抓起,家煜满脸受不了地,将它在脸色铁青的名灿面前晃了晃
。
「什么人的手?这是淮山啦!我农学院的同学吃不完送我的,他还种过跟人头很像的淮山咧!我看到的时候差点吓死。
」
想起表哥最自豪的绝技就是谁都可以装熟,可怜兮兮地应了句「你交游真广阔」,被吓到脚软的名灿扶着墙壁,好不容
易才站起来。
就算已经知道那条类似人手的物体不是犯罪事件的遗迹,名灿被这一吓早就失去接近冰箱的勇气,只能战战兢兢地绕过
冰箱,拿起扫把和畚箕。
「你今天好早回来,不是要到下午?」
「对啊。我得到我妈要提早到的情报,所以先回来。」全然没将扑面而来的异臭放在心上,家煜以熟练的动作,把冰箱
下层疑似食物的东西全部扫进垃圾袋里。
「你要不要现在就出去啊?被发现在家就麻烦了。」
「为什么我被发现就麻烦了?当初跟你住了两个月,也没看舅妈来过。」
让名灿一股脑地把垃圾倒入垃圾袋,把冰箱关上,家煜拍拍手上的灰尘,忽地浮起贼笑。
「......不告诉你。」
不爽地咕哝着「不说就不说啊」,名灿拖着扫把走向后阳台,走没两步,室内忽地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怎么这么早?」脸色一变,将垃圾袋踢进洗手台底下,家煜转身拉住还在发呆的名灿。「喂,计算机快点收好,去我
房间。」
嘴里嘀咕着「好在我这间是套房」,家煜打开自己的房间门,然后随手将名灿吃到一半的袋装吐司、只喝了两口的牛奶
、连同刚刚让他受到极大惊吓的淮山一起扔进房里。
「要干嘛......」抱着还兀自唱个不停的笔电,名灿抬起脸来,眼前的家煜忽地弯下腰,轻手轻脚地用触控板关掉了笔
电的喇叭。
「抱歉啰。你在里面干嘛都可以,就是不要随便出来。」
不晓得是不是名灿多心,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的家煜,一如往常的命令态度里,似乎混进了少许苦涩的气味。
「......还有,不准偷听。」
「名灿出去啦?」
用白色纸盒装盛的点心似乎刚出炉,甜甜香香的气味,从被放在茶几上的纸盒边缘渗了出来。
母亲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印着锺薇沂三个宋体字的识别证还挂在脖子上没有拿下来。交换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
眼前的太阳饼盒子,听见终于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家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不置可否的点头。
「这样喔?妈妈等一下就没空了耶......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薇沂却不是向门口移动,而是朝名灿暂住的房间走去。无法判断她想做什么,家煜连忙跟着站起来,慌
乱地喊了声「妈!」。
紧接在后的「妳不要随便跑进人家房间」还来下及出口,她已经自动自发地在房门口站定、掀起门帘了。
然后,在看到贴满房内的偶像美少女海报后,从进门就一直皱着眉头的薇沂,终于放下心来似的,转头看向家煜。
「......真的只有名灿住这间?」
「妈,这边这么小,哪里塞得下第三个人。」
已经连阻止的念头都没了,无奈地漫应着,家煜走到她身边,将抽风扇打开。
「这些女生都是可爱型的......」再度转过脸,将名灿的房间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遍,薇沂单手叉腰,满意地瞇起细长
的凤眼。「家煜你看,这才是正轨。要像他这样才对哦,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
大概是察觉到话里头的敷衍成分了,薇沂不痛不痒的「哼」了一声。
「知道的话,就像房东说的一样趁暑假收收心,不要再继续学你之前那个室友。」
「我之前的室友又没怎样,妳跟房东都想太多了。不然我去补补看学校宿舍好吗?」
不想让母亲现在还算平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更不想给就在房里的名灿听见太深入的对话,家煜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
让自己的态度不显得太尖锐,试图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不行,要是在学校宿舍又遇到跟你之前那个男室友一样,喜欢男生的人怎么办?住外面至少可以先过滤室友。」像是
已经看够了,顺手将房里的电扇开关切掉,薇沂轻轻将门帘放下。「妈妈知道你很容易被影响,你不用解释啦。」
「我说好几遍了,我不是被影响--」
「别安慰妈妈,就是这样啊,你讲话越来越奇怪,都是搬到这里住才开始的。」
似乎对自己频频打断儿子的话这件事全无自觉,朝门口走去的薇沂稍微停顿,在弯腰穿鞋之前,又再度转过脸朝家煜耳
提面命起来。
「反正家煜,听妈妈的话,你下学期不要再找男生一起住了。」
熟悉的话语触动了某部份的记忆,瞬间理解话题接下来可能的走向,但又无法立刻不露痕迹地把话带开,家煜只能放低
音量,直接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好了。妈,这个妳上次来的时候有说过,我都记得--」
「你都记得?」赏了家煜一记白眼我,薇沂没好气的算起帐来。「那为什么妈妈都说要过来了,名灿要出门,你不叫他
先等一下?他不在的话,我都没办法吩咐他要注意什么了。」
「......那个是我忘了。」知道说再多也是无效,但觉得自己至少该表明不想将名灿拖进来的立场,家煜于是假装不经
意的转开视线。「反正妈,拜托妳别跟名灿乱讲话喔。」
「当然不会,妈妈可是特别请姑姑让名灿来你这边住的,就是不让你那个室友有理由再搬回来。要是吓到他就不好了,
我怎么会乱讲话。」
拿起自己的手提袋,薇沂别过脸,明显没将儿子瞬间变色的神情看进眼里,随便挥了挥手。
「我先回公司啰,下次记得跟我说名灿什么时候在家,我再过来。」
门外走下楼梯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怔怔地看着母亲方才半倾身子穿鞋的位置,忽然觉得鼻腔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家
煜忍不住咬紧牙关,就地坐了下去。
只要扯到那件事,母亲的反应永远都是难过生气。不管如何解释、如何辩白,母子之间的对话都不会有交集,从最初到
最后都是鸡同鸭讲。
这点事实,家煜早就体验过好多次了。
所以,自己的标准已经不知不觉的降到只要母亲不要为此动气就好、只要父亲不要为此忧虑就好、只要表弟不要察觉到
就好。
......就只是这样而已。
......犹豫良久,家煜总算勉强打起精神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对房门口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不......」
像是担心太大的情绪波动会伤害听者似的,房内的名灿停顿几秒,吶吶的辩解「我没有要偷听是这边门太薄了。
「你没听到才奇怪。」背脊靠上门板,家煜苦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刚刚我好怕你会冲出来。漫画跟小说不都那
样演吗?女主角捡了身分不明的男孩回家,然后在遭遇事件的时候,本来躲在房门后面偷听的男孩忽然英勇登场,把误
会捅得更大......」
「......原来你觉得我是这么无脑的人啊。」
像是被这番臆测给惹火了,名灿的音量瞬间降低,口气也一本正经起来。
「我要是冲出来,也是澄清Derrida不是全部都是可爱型。她们的卖点就是有各种各样的个性--」
话还没听完就被名灿的反应逗笑,险些陂嘴里的烟呛到,家煜小声地说着「你够了。
「而且,舅妈心情好像很差,我跑出来只是把事情搞砸而已。这点道理我还懂。」
抬起头,「呼」地将烟喷向上方,家煜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唐突地开了口。
「......有听说过吗?」
「听说什么?」
「就是先前住你那间的人,有什么原因让我妈对他那么反感啊。还有我妈说的正常、不正常......」
「先前住那间的人不常回宿舍,我只记得他是你们学校的研究生。」房里传出用脚底刮过地板的声音,名灿的音调闷闷
的,像在隐忍什么。
「不过小舅妈都讲得这么明显了,他喜欢男人吧。」
「......不只他,我也是」
背后的门锁忽然被转开,靠着门板的家煜也不躲开,就这样顺着被往后拉的门朝后倒去,然后碰地一声倒向地面。
躺在地板上,仰望被自己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的名灿,看他左手握着门把、右手还拖着那条干瘪瘪的淮山,家煜不禁莞尔
。
「怎么?听到『我也是』,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以开玩笑的口气补充「啊,不过我跟我前室友没啥暧昧喔,他已经名草有主了」,家煜侧过身子,把烟蒂塞进放在地上
的烟灰缸里。
「我妈知道的时候气到哭出来,隔天就把房东找来跟我对质,确定我真的是在搬进来以后,才认识我室友。她以为我是
为了跟我室友同居才搬出宿舍的......没想到她第一次来我住的地方,是为了这种事。」
「是说我期末考那天吗?......所以我那天遇到的欧吉桑,是房东?」
淮山在自己的头顶左右晃荡,望着满脸茫然的表弟,忽地感到一股不知道从哪里窜上脑门的寒意,家煜停顿几秒,好不
容易才挤出一句「应该是」。
两人的交情几乎是从出生延续到现在,家煜很清楚,名灿看着自己的眼神,所代表的意义。
向来用崇拜、喜爱,和绝对的信任来面对自己的名灿,现在惶惶然不知所措。
「吓到啦?」实在无法忍受这难耐的沉默,明明话题是自己提起的,家煜还是不由自主的干笑起来。「不好意思,吓到
你啰。」
「你不用道歉啦,只有一点被吓到而已。」
嘴上是这么说,回过神来、在家煜身边坐下的名灿,表现在外的态度与其说是被吓到,反而更像搞不清楚状况。然这么
干脆就讲了。你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啊。」
「......不想听?」
「我不是不想听。只是,哥......」盯着身边的家煜,半晌又别开视线、用淮山的手指部分戳起地板,名灿讪讪地嘟起
嘴。「你好像快哭了」
「......欵?」
下意识的摸摸脸,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真的带着稀薄的水气,家煜不禁苦笑。
「我很逊吧?」
「逊?为什么?」
「我是哥哥,应该要当你的榜样才对。结果现在竟然让你知道我惹得我妈这么伤心......」
「我也不是没让我妈伤心过啊,而且你又不是做坏事被抓走让舅妈伤心,哪里逊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对,无奈地看着死气沉沉的表哥,名灿奸不烦恼地吐出一口长气。
「而且我刚刚听到一半就很担心。怎么办啊......」
「担心啥?」
「我是男的喔。既然小舅妈对男生这么反感,还说下学期就不要再找男生一起住了,他们会不会明天就来叫我回家?」
「......你啊。」
白己害怕的是会不会惊吓到名灿,名灿担心的却是会不会被迫与自己分开......想着想着,忽然松了口气的家煜不自觉
地翻过身,将半边睑贴向地板。
「不会啦。你刚刚没听到吗?我妈觉得,像你脑袋里只有Derrida,可以对我宣扬女孩子的好处,把我导回正轨。何况
你还得负责填这间房间的空缺哩,所以姑姑不会来把你带回家的,放心吧。」
「嗄?」
好像终于真的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什么」,名灿整个人很明显的手足无措起来。
「正轨?为什么Derrida是正轨?她们是很正没错啦,可是也有人说是邪道啊--」
「不是Derrida是正轨啦,是在我妈的观念里,男生就是要喜欢女生才正常。」把名灿怀里的淮山抢过来,家煜苦笑着
用它开始抓痒。
「你现在知道了吗?其实在我妈的眼睛里,我很不正常。」
「别担心,又不是第一次被骂。我脸皮早就练厚了。」
抓住名灿要捣住自己嘴巴的手掌,感觉他温热的掌心似乎微微渗出汗水,家煜撑起身子,朝著名灿挤出微笑。
头一次被母亲斥责时的冲击,已经一天一天的逐渐褪去了。
只是,再次听到那些话,心里还是会有某个角落,觉得又酸又苦。像有什么东西贴在胸口逐渐加压,直到整个人都要被
压垮的地步......
「不正常什么的,我习惯了。以后还会被讲更多次--」
「这种事有什么好习惯啊!这种事能习惯吗?」
没等他把话说完,忽然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捂住家煜的嘴巴,名灿瞪着自暴自弃地微笑的家煜,狠狠地怒吼出声。
「如果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正常,还有谁会觉得你正常啊!正不正常都是人家在讲,又没碍到人也没犯法你管他们怎
么想!」
直率,没有半点矫饰的话语,让家煜不由自主的扬起视线。
看著名灿认真的神色,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奇异感觉,忽地充满家煜的胸口。
不是只有单纯的喜悦而已,除了高兴到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以外,还混着连家煜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深沉的困惑和不安
。
......为什么、会这样?
「呃,因为......因为我现在看你跟我一样是大学时候的样子,所以--」
好像终于发现刚才用了多大的音量、和多凶暴的态度对着表哥说话,嘴里喃喃地说着「所以不知不觉就大声了」,回过
神来的名灿红着脸,急急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而且舅妈想太多了......我哪知道什么女孩子的好处。」
「不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你还小。那种事等你长大再说。」
抓起名灿的双手,看他整个人尴尬得不敢直视自己,胸口最后一抹不安也因为满满的怜爱而被抛到脑后,家煜轻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