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一公主走远,还要皇上下旨,到四周郡县去寻人。”
一群人即刻去了。薛无双凑近了问:“要不要我回‘白玉京’,差人去寻?和亲在即,要是离瑶公主一去不回,
宋辽亲事不成反而成仇,一旦开战,倒要让封平王渔翁得利了……”
夏清源一手撑着石桌,沉默了半晌。
“无双……”他开口道,“你还差得动‘白玉京’么?”
薛无双面色变了一变。
夏清源淡淡道:“当初命你瞒下京城消息,命陈凌跟我去救人,我便知道有这一天。王爷……可是在重组‘白玉
京’么?”
“你别多心。”薛无双急忙道,“严素素上了王府,要取你而代之,文和王并不肯。至于‘白玉京’,我和陈凌
不过是暂时偷闲,等王爷想明白了……”
夏清源脸色白了一白,浅浅笑了起来:“严素素是麒麟之子,王爷现在不肯,等知道了天悬崖的事……”他仿佛
终于下了决心,道,“无双,你和陈凌既然暂且不管‘白玉京’事务,就替我去一趟京郊离宫附近的落霞谷……
”
薛无双听他一番话说得心惊,也只得先应承下来,道:“公主在那里么?”
夏清源苦笑了一下,他仿佛觉得心头有些寒气,指尖不自觉地痉挛了起来。桌上还丢着梨核,方才大家还围在身
边,他望了一眼院中的小史言,喃喃道:“我也希望不在。”
第 51 章
夏清源回到屋里,奏了一曲琴。
琴音缠绵缱绻,这是苏紫亲手做的琴,也是苏紫为他做的最后一把琴。
他初弹长天琴的时候,还是无忧无虑的惨绿少年。苏紫疼宠、帝王放纵、文和王相惜相依。后来皇后去世,他知
道了天悬崖的旧事,带着这琴远走江湖,遇见了史平。
明明少年轻狂,风光正好,骑马斜桥,看尽满楼红袖,直到……
直到苏紫命丧五丈原,直到文和王日日守在他的门口不敢进来,直到他闯进红尘里算尽天下。
琴音渐渐升高,二更鼓响,夏清源猛然回神,却见陈凌抱了一个人回来。
薛无双跟在后面,一起把那人运到床上去。夏清源按住琴弦,他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见到这情景,
已经知道自己没有料错,离瑶公主就是当年史平的恋人,史言的亲娘。
他的手忽然一暖。夏清源低下头,见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把他颤抖的手指从琴弦上扒下来。夏清源这才看见指
尖上有血,不禁哑然失笑,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薛无双道:“他和公主相聚了一回,御林军就来了,他哭天抢地,一直不肯回来,陈凌就给了他一掌……”
夏清源点了点头:“不妨事,我来照顾。”
他等到两个人都下去,起身坐到史平旁边。
史爹爹满脸鼻涕眼泪,哭得皱巴巴一团。夏清源禁不住莞尔,站起身来,亲手打了热水,沾湿了汗巾,替他擦了
额头眼角,擦到两腮时,史爹爹在梦中抓住他的手,按在怀里。
汗巾一点点沾湿了史平胸前的衣襟,夏清源叹了口气,喃喃道:“天上玉皇大帝的独女……离瑶她是帝王骨血,
倒也没有骗你。你呢?一别十年,你还要不要她?”
史平哪里能够回答他的话,只一味地抓着他不肯放手。
夏清源用另一只手接过汗巾,替他擦完了脸。擦好了,夏清源细细端详了一阵,用手指抚过他的眉骨、鼻梁,嘴
里轻轻笑道:“明明是三十多的人了,还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他戳了戳史平的肩窝,“你还记不记得,你第
一次瞧见我的时候,说我是大英雄,要我给你起个字?你屋子里堆了一屋子的画稿,你一边说我是个伤患,一边
又两眼放光的让我帮你把画稿都改成了史传的手稿?你说,等史传写好了,我的名字是不是也该签在上头?”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烛火一跳,居然灭了。燃尽的红烛有青烟直上。夏清源沉默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史平
,你说过言儿不用娘也可以,我照顾他也照顾得很好,是不是真的?”
他又道:“你还说,我出生何处没有关系,只要我活得长久,和你依旧回江湖去,还是不是真的?”
史平翻了个身,将夏清源的手贴在脸上,张嘴叫道:“瑶瑶。”
夏清源低下头来,他咬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史平,赵离瑶和太子、封平王乃是一母所出,她以后必然要恨
我入骨。你若选了她,我与你就此便诀别了……”
史平又叫道:“瑶瑶。”
夏清源长久说不出话来。他蜷缩在床前,额头抵在床上。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他抬起头来,又说了一遍:“好。”他看着史平的目光温柔似水,淡淡笑了一笑:“你要她,我就寻来给你。”
“大人!”
张伯闯进门来,跪在地下:“不成啊,大人!公主闯出宫门,皇上大怒,已经答应了辽使,颁下旨来,过两日就
送公主上轿!”
夏清源“嘘”了一声,从史平那里抽出手来,出了房门。
张伯紧跟着他走出来。焦急道:“大人,若是顺利和了亲,辽主再是好战,也要拖个几年……四王爷坐了皇上,
你也可以离开京城去养病……”
夏清源走了几步:“萧承好战,对中原虎视眈眈,这么多年下来,哪里是说不打就不打的。叛乱一平定……还有
封平王,桩桩件件留着……”他停了一停,“既然总是要做,不如趁着我还在,替他做完了。”
他问道:“你出去一个来月,我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么?”
张伯没料到他有此一问,道:“办是办好了……”
“那便无妨。”夏清源轻轻一笑。他回过身来,柔声道:“你去遣散了家仆,每人发些金银。你药材铺里还有多
少药材,就这两日尽快转手,把店面也盘出去,拿了银钱回老家去吧。”
张伯骇然道:“大人……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清源淡然道:“这房子,你也住了二三十年,要是想留个念想,房里的东西,随便你拿。”
张伯“扑通”跪了下来:“大人,老奴死也不走!”
“死做什么?”夏清源蹲下身子,柔和地笑道,“张伯你这么硬朗,又攒了好多积蓄,不买地置屋,干嘛要死?
”他顿了一顿,叹息道,“张伯你五十多了吧?这时娶个美娇娘的话,算不算‘一树梨花压海棠?’”
张伯揪着他的裤脚,发疯一般地喊叫道:“老奴不死,你呢?大公子可在天上看着呢!”
夏清源垂下眼睫,他伸手抓住张伯肩膀,轻轻笑道:“苏紫他看不见的……人死了,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矮下身子,与张伯相对而跪。低声开口道:“算我求你……苏紫也一定希望,这夏家上下得保平安。”
张伯死死搂住他的背:“你呢?”他不依不挠道,“大人,你呢?”
“我还不会死。”夏清源笑了一笑,“还不能死。”
他又说道,“张伯,你是看着我和苏紫长大的,我虽然不是夏家血脉,却到底还是夏家的主人。就当是我的命令
,成不成?”
张伯终于重重磕下头去:“大人,老奴听你的。夏家上上下下就交给老奴,安顿好了他们,老奴就回来寻你。”
他连磕了三下,睁圆了眼道,“大人,你等着老奴。”
夏清源眉眼弯了一弯,乖顺地点头道:“好。”
他送走张伯,又去寻了薛无双和陈凌。天色渐渐发亮,他交代清楚,乘一顶小轿出了门。
京郊别院里,十七王爷赵凤情刚刚睡醒,洗干净手脸,正由侍女伺候着换衣。
轮椅声“吱吱哑哑”传来,贵公子徐问秋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他。赵凤情眼一弯,挥退了侍女,凑到他跟前来
。
徐问秋指着他大敞的前胸,简明扼要道:“春寒。”
赵凤情笑了一声,伸手掩了。徐问秋推着轮椅进门来,道:“他出了门。从西凉街,过平安桥,在宫门转了一圈
,没有进去。”
“季先生去过他那里了么?”
“带过去了。当着其他人,想必季相不肯实说,我就没有进去。”
赵凤情叹了一口气:“情况不妙吧。不然,他又为什么这么着急。”
徐问秋皱了眉头:“王爷,你还想让他辅佐你么?”
赵凤情想了想,笑道:“我明明已与他说过,再也不会邀他共佐天下。这话说完了,却仿佛还是惦念他。”
徐问秋惊讶道:“你……”
“除了他吧。”赵凤情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这人死了,天下大同,也省得你们几个整日里挂心。”
徐问秋沉下脸:“话是你说的,明日动手的时候,你可不要后悔。”他恶狠狠道,“陈停雁和孙若盼怎样我不管
,本少爷价码可不低。你要当不上皇帝……”
“要我的命是不是?”十七王爷“噗嗤”笑道,“不劳你动手,小源源就先来杀我了。”他伸指一弹徐问秋的脑
袋,“挂心本王就直说嘛,何必这么害臊。”
他抓住徐问秋一条胳膊,急急忙忙道:“对了,我养的两只小花猪还在他府上,你赶紧去领出来,千万莫要跟着
遭灾了。”
徐问秋脸色一沉,打开他的手:“他武功全失,你确定他真的会去劫公主?和亲失败,对文和王可是大大的不利
。”
十七王爷点了点头,他唇角微微上扬,笑容里无意识地带上温柔宠溺的味道:“人人都以为他杀伐果断,其实…
…这朝局里,就这个人,宁可自己千般万般的难过,也见不得看重的人皱一下眉头。”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明日公主出嫁,我们去天悬崖等他。”
第 52 章
更鼓响,夜深沉。一辆辆马车驶出兆尹府。
夏清源站在院子里,目送家仆散去。张伯跪在地上要磕头,夏清源伸手扶起,亲自送他上了马车。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嗯。老爷夫人、大公子的遗物能带的都带了。”
“我是问你的东西、盘缠。”
“……大人勿念。”张伯抹了一下眼,“大人,下午十七王爷差问秋公子来,要了小清小源。”
夏清源愣了一下,淡淡道:“随他吧。那本来也是他喂的。”
马车渐渐隐没在夜色里。已过了立春,是二月,却还是冷得厉害。史平环着夏清源不安问道:“小回,大家都要
到哪去?”
“踏春。”夏清源浅浅笑着,“天冷,我让他们去江南玩几天,不久就回来了。”
史平立刻便信了,拥着他回了屋子。夏清源取出包裹,打开来指给他看:“这是地图、干粮和银钱。明日你在合
雁坡等到公主,就带着她一路南下。你还记不记得雾山?那里气候宜人,民风淳朴,山路虽然崎岖了些,但躲避
追兵却再好不过。”
史平迟疑道:“明天是辽人带队,好几千人的仪仗,你怎么抢得下瑶瑶?我不干。”
夏清源柔声哄道:“我不去,陈凌去。你见过陈凌练剑没有,他武功可好得很呢。”
史平想了想,终于欢喜起来,翻了一下包裹:“你的衣服呢?怎么只有我和言儿的?”他找了找,扯出女装来,
惊讶道,“小回,你要扮女人么?”
夏清源哭笑不得:“那是给公主备的。我不随你们去。”
史平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
“我在生病啊。”夏清源淡淡笑道,“这时候出门,又冷,又累,你们还在逃亡,我怎么好跟你们一块走。”
史平眉头皱得死紧,夏清源起身去取了一包东西,递给了他:“我不能出门,明天就不去送你们了。我拜托了季
先生,让他去合雁坡送你们。他身上有相令,在皇上下旨之前,能带你们到附近的州县去。这个,算是我给你和
公主的贺礼。”
史平的注意力顿时全给那包东西吸引了过去,抱过来就要打开,夏清源拦住道:“别动,等你们到了雾山,才许
打开。”
一向他说什么,史平就听什么,虽然不情愿,到底没有动手,只抱了在怀里。史平抬着头:“那你什么时候来呢
?”
夏清源想了一想:“这礼物坏了,不能用的时候,我就来了。”
史平悄悄伸手摸了摸。包里的东西虽然摸不出是什么,却绝不是陶瓷之类的硬材质,倒像是竹子做的,磨蹭一下
“沙沙”直响。他心里打好算盘,一路上多摔几下,说不定不到雾山这东西就能散了架,心里便安稳下来,点头
道:“好。”
他虽然答应下来,到底晓得夏清源心眼多,生怕上当,盯着他道:“你可不能骗我。”
夏清源笑了一笑,起身道:“夜深了。你睡吧。明日早早要出门,无双会告诉你何时要启程,你可千万不要耽误
。”
他转身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月光朦胧,照在他月白的衣衫上。青年瘦削的身体仿佛要随着风飞走仙去。史平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恐惧,不由得
伸手拽住了夏清源的胳膊。
夏清源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史平低喃了一声,盯着他道:“小回,你说了,那东西坏了就来找我。”
夏清源垂下了眼睫。他唇角动了一动,仿佛是在笑。
“嗯……”他果真笑了起来,柔声道:“我应承了的事情,什么时候失信过?”
“开永二十四年二月二十八,离瑶公主赴辽和亲。
队伍出宫门,走平安桥,穿西凉街,百姓人头攒动,追车逐马。西凉街行到一半,正过兆尹府门,两边忽而落下
数十枚雷火弹,兆尹府早泼满火油,瞬时浓烟翻滚,火势熊熊,将西凉街横空截断。
大火惊马,百姓奔走呼救。混乱中有男子策马而出,杀四人,抢公主而去。”
——载于《天朝史传》
陈凌带着赵离瑶一路狂奔,出东门。赵离瑶攀着他的背,迎风吃力道:“小源呢?”
陈凌来不及回答,避过身后羽箭,调马头向西,另有马匹在树下等着,他将离瑶甩到那马上:“我去引开追兵,
你往天悬崖去,回鸾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