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是在临行前夜,那张终日铁板的脸,不知何缘渐渐露出些关怀之意后------
见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已经从头凉到脚底的席夜楼,绷着脸一本正经道!“至少---至少,揭开我封住的‘曲
结穴’,现在我使不出半分功力,这样骑了一路,半身都麻了,再拖下去,手臂半身都会废掉---”
“曲结---”被他一语惊醒,猛然回神的人赦然停手,轻轻放开门锁机括,默然走回席夜楼身边,窘迫得掀开
他半臂衣袖,右掌一翻,五指急点,开始帮他在臂间一大片淤紫青处拿捏起来。片臾光景,一直僵硬着身子,转
动不灵的人已经周身活络---
蓝眸溜溜转动许久,才慢条斯理的打量着他,隐晦不明道!“师傅,是你拉我上贼船的,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不斗得鱼死网破---只要你肯抛下一切,随我远走塞外----”这番话一出口,席夜楼双眼亦熠熠漾出光
亮。那荡漾的眸光,仿佛从心底渗出,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急切期待---”
“这---”
“嘘”得一声,只见席夜楼抬手打了个响哨,那匹西域宝马“噗噗”数下,竟然溜哒而入,亲热得在久违的主人
身上蹭来蹭去,席夜楼敏捷得翻身跃上,向呆立的人伸出手臂,眼中渐渐燃起一道异样的火焰----
“我们走,师傅。已经没有退路了”僵直的手臂垂落的一刻,席夜楼迭声地催促起来。在没有见到面前的人之前
,就曾经梦想同雪屏携手游遍天下,看尽锦秀山川,哪会想到,那堆冰凉的东西轻而易举得击碎去了一切,又戏
弄得将自己放浪自在心稀里糊涂得拴在这带来无尽烦恼的人身上----
“夜楼,你---”被他反常的举动惊得楞了片刻,柳文狄脸色一变,头脑中猛然涌入了些不甚明晰的恐慌,
茫然道:“啸风正在多事之秋,我想义父也会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的----”
尚未言罢,便疾挥一掌击落在那马身上,直痛得那黑驹长嘶数声,放开四蹄,旋风般地直撺出去---
“师傅---”马身骤然剧烈摇晃,险些将席夜楼跌落下来,好在自幼与之为伍,马技纯属的人双腿一收,正欲
伏身贴上马脊稳住身子,不料院中花枝纵横错杂,“嗤”得一声,自面侧划过,竟然将脸上那碍手碍脚的假面,
粗鲁至极得扯裂开去---
凝首望见花枝上摇摆的白色皮物,面色决绝的柳文狄也吃了一惊,惶然间奔近几步,迟疑半刻,又退了开去--
-
“休想打发我一个人走---”混乱中,曲身跃下马背,席夜楼双手紧捂住脸,愤激的低吼声立刻从指间流淌出
来。 气怒得看见那枝头上的破碎假面,先前温情脉脉,缱绻不尽的神态顿时烟消云散----
稍微踌躇几许,仿佛很难下决心似地掏出那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的皮面,贴到脸上,席夜楼才落寞道!“好不甘心
,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听见他清晰而苦恼的低语声的一刻,柳文狄赫然发现自己的脸孔转了过来,唯一不同得是那双明亮懮虑,柔情四
溢的蓝眼睛----
“这副面具真是跟定我了---”
“你还留着它---”
看见他如此珍惜过去的一切,柳文狄也不禁动容,眼角润湿起来。轻轻咬住唇边, 尽量压迫自己不发出感慨之
声。如此当口,任何一点鼓励都会促使这热情浪漫的人再次燃生希望---
有些不知所措得在漆黑的院边站立良久, 席夜楼裹满皮套的手臂再度伸过来,无声无息地揽住渴望的身体。像
唯恐忘记似的,试探地缓缓收紧手臂,将整个人都嵌入怀里,然后才徐徐地俯下脸,枕在他温暖的肩头不再动弹
----
“这样可以安心去塞外了?一切平定后,我---我同吟哥---”矛盾挣扎好一会儿,柳文狄才一缩身子,滑
出他的环抱。
“谁说我要走?”席夜楼闻声略为一怔,讶然道!
“我是要先进去向师公请罪----”一面说着,一面大步往密门侧奔去的人又不甘似地补充道:“他日,师傅
若见到雪屏,代我说一声抱歉----“
“义父应该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要你的性命----但是他的脾气--”
“咯,咯”数响,沉重厚实的铁门终于开启,眼见面前的缝隙越来越大,寒意袭面,席夜楼浑身一抖,不再理会
他,失神得瞅着那黑漆漆的 一片,抬脚跨了进去----
(77) 断翼
“夜楼”
见席夜楼那蓝眸中充盈起一股奇异的光芒,怅然瞥了自己一眼,垂搭着头自顾自走了进去,黯然神伤已极---
--
那置若罔闻的样子,让柳文狄横竖不爽。心中暗自思忖---
义父那一点就燃的脾气,霎时惊顿失神,领悟到他的惊恐,加快步履追了上去---
还未踏入,猛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振耳欲聋的吼叫,不大的密室被震得门户嗡嗡咯吱乱响,一股横行的气流激荡
,如狂暴卷,自己不弱的武功居然被那凌厉钢猛的掌风袭得无法立身,倒撞出去,摔跌在地。
“夜楼---”
感觉到那股流动不止寒绝杀气,大惊失色的柳文狄,叫声未出,复又起身奔入,寒刃出鞘,环绕周身。这次留了
个心眼,挥掌爆起,却轻轻按压在草木掩映下侧门机关上,力道尽出之下,机关转瞬松落,柳文狄一收身,灵活
的身影立刻没入其中---
屏息凝气,放轻步伐,潜入密室,隐身室一角,待双目渐渐适应,凝神细看,顿时愣怔得呆在当地----
一身血色的叶梅倚身十步开外,神色委顿,粗重的长剑斜钉入肩胛,尤自闭目喘息----
另一人面色狰狞身形摇摇欲倒,正是那日被唐吟骗来衡阳的薛寒,只见他 周身溢出沽沽鲜血,伤疤纵横,淋淋
沥沥滴答不止----
四下凌乱不堪,哪里有柳战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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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仿惶,薛寒干涩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厉声道∶
“难不成保命要紧,连的义子都不管了----
一把年纪,还同我玩这瓮中捉鳖的游戏,仅仅两成功力又能撑到何时,沉啸衡决不会出面,置身事外的诀窍他若
不懂,如何能混上这盟主的宝座。要管也只管赚名头的好事---
趁这小子还没断气,砍下只手臂陪你下葬如何----”言罢,薛寒左手一摆,摸索上地上毫无声响者的手掌。
“薛寒,放了他。” 柳文狄深吸了口气,虚火上涌,再也无法等待以细察情形,千钧一发之际,蓦地攻了上去
----
薛寒还未看清对方,刹那间两人便交手数个回合,招数离奇,片刻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虽然早已知道薛寒功力
不弱,但如此怪异高强,却是出乎意料。柳文狄心惊之徐,撇见旁侧一动不动的席夜楼,怒火更炽,俊秀的柳眉
间杀极隐隐。脚步腾挪灵捷,或虚或实,进进退退,正是‘祥云百步’中的扰敌之策。眼花缭乱间,剑光乍展,
寒光亮丽如翩翩光蝶萦绕不去。
“柳文狄?”剑招的极致,引发出嘶嘶清啸之音,剑影中目光清亮的薛寒一愣神,愕然惊道, 手中的剑亦迟了
一刻,左手一松,疾退数步,抱起地上的人,双目紧闭,但那软软垂下的手掌完全裹覆在黑色皮套之下----
“席夜楼,你---”薛寒顿时骇得惊恐尖叫起来,刹那间,脑海里往昔的人影如山,搅得心潮滚动,猎猎作响
,再也无法镇定住乱成一团的心----
“虽然数年来我尽量不多结仇怨,但今天你的命一定要留下来。”柳文狄精致的双目瞪得老大,诧异地觑视着他
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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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剑锋指上颈际的一刻,薛寒混乱的神智才渐渐恢复清明,排山倒海般的悔恨淹没了一切,完全忘记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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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席夜楼,你不会有机会拿剑站在这里---”努力地维持着虚假的镇定,薛寒蹙眉站起身来,挑拨道
∶“你那义父还真是深谋远虑,骗了所有人,自己躲藏在暗处疗伤,却让手下同儿子挡了灾劫----”
“薛寒--”二人再度剑拔弩张的瞬间,席夜楼似有似无的呻吟哀求声低低得传了过来,两人同时踉跄退开,关
切得望向稳不住身子,险些跌落回地面的人---
“让我同师傅说最后一句话,行吗?”席夜楼漂亮的蓝眸逐渐失去了光华,黯淡悲哀得注视着声色紧绷的薛寒,
颤抖的手指动了一下,攥住自己的衣襟---
如何努力也看不透自己眼中沉重雾霭,更不希望它化成脆弱的东西跌落出来,险峰恶浪中浮沉数载都未屈服的人
抑郁得低下头,颓然丧气道∶“只是挨了一掌而已,没事的,不要娇气得像个妞儿,梅姑娘都不曾示弱----
”
“柳文狄,我们改天再斗----”薛寒不屑地轻哼一声,扬手挥开指向脖颈间的长剑,压下发自肺腑的阵阵颤
栗,低声道∶“要他活着,就万不可随意挪动,一动---”
不舍得看一眼席夜楼湿润渴望的眼睛,薛寒终于飞跃而去,院外顿时马声呼响,那西域宝马喜悦得如同见到故人
般喷吸刨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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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儿辛苦你了,犯劳你火速差人去孙氏医馆----”
感觉到身后轻巧靠近的呼吸,柳文狄头也不抬得静静命令道∶“还有,转告义父,好生休养,恢复前不要现身,
这间密室我暂且借用---雷菲受了重伤,小心照料,但不可放他自由---“
“我去叫人手---”叶眉一时间花容失色,欲言又止,扭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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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
“我一个字也不要听,好了再说---”柳文狄心下一凛,轻手轻脚捧住他的脸庞,痛心道∶”这不是报答他救
命之恩的办法,薛寒复仇之心早已深种,我们的决斗难以避免----”
待心头一切怒意都消失无踪,席夜楼也咬唇不再言语,柳文狄才怅然得伸手擦拭他嘴角溢出一缕缕殷红,可惜不
论如何努力,血泊还是迅速在身下积聚,刺得双目洌冽生痛------
望着那迅速失去飞扬活力的躯体,柳文狄一颗心难过得快承受不住,偏开湿润的眼眸,喘了口气,绝望得收紧修
长的手指,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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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靠近些好吗---现在我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不会再欺负你了--”
虚弱的人自嘲得笑笑,眼神渐趋凝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遗憾道∶“老实说,是有心无力而已----”
费力得抬手摸了一把脖颈间的殷红,更加不快得呻吟道∶
“这些东西怎幺到处流,我知道师傅喜欢洁净---”
“你安静点,保留体力,我不能挪动你,会死人的---”被他轻细的呻吟轻叹弄乱了心神,柳文狄迟疑得伸手
压住那道令人胆战的伤口,一时不知该说 些什幺。
“活下去没有一点好处----我宁可要一时--”鼻堵舌紧,一时间大股的血从鼻端,口际涌出,呛得席夜楼
再也吐不出完整的话来----
“活下去---活着可以守着我--”柳文狄忍无可忍得伸手按住他,看见那柔弱的眼眸中依然一片灰暗,深深
叹了口气,迅速转脸覆上他的唇,轻巧得微抬起他的头,将其口中淤血吮吸出来----
轻柔温暖的唇唤醒了求生的欲望,祈求灿然的目光中再度染起喜色,火热缠绕的回吻也不愿离去,直到对方也喘
不上气来,才挣扎着摸摸他的脸,轻声道∶“夜楼可是向来受不住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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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片刻,过往云烟,─幕幕掠过柳文狄的脑海,缠绵悱恻的欢愉悲切都迅速淡化,只留下唐吟俏皮挑眉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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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哥,我们再也不用争吵了---”艰难出口的一句话,在心头猛烈回响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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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地注视着他迅速惨白的面容,席夜楼只得佯装自在道∶“真情假意我都收了,大概师傅又在期望我早些归西
了---”
真是很期待能自由跳跃的那一刻,只要能尽情舔噬面前冰凉的身体,有多少完整的肋骨都无妨。狂乱的念头激发
出痉挛般的火热,霍然撼动了脆弱的身体,几乎要喷涌而出---
(78)本性难移
当晨曦的曙光透过气孔慵懒平静得斜照在二人身上,神色倦乏的柳文狄这才发现漫长的夜已经过去,无心享受这
惊涛骇浪后的闲暇, 视线一转侧落在席夜楼闪烁的眼眸上,未见伤者的困弱,却见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庞悠悠
漾笑起来---
见他脸上那抹浅浅暧昧的盈笑,如同看一只落入了陷阱的兔子,柳文狄拘束得弯腰,远远探出手去,将其身侧散
散落落的七八个断刃碎片拨到较远处,避开他那可以将顽石慢慢熔化的温柔眼波---
手臂一紧,席夜楼黑色的手指一点点滑了过来,反复忍受着万千的痛苦,光洁的脸庞都在这细微的举动下皱起了
碎鳞般的波片,苍白的脸色也转为痛楚的微红---
几番辛苦,终于勉强攀住僵硬着身子的人,扬眉轻问!“我可以一辈子都保护师傅吗?
夜楼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傅,唐吟也不行---
师傅既然答应了我,就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夜楼---”这番话听得柳文狄心里颇不舒服,甚至有些刺耳,不知道从何时起,唐吟就成为自己不可分割的
一部份,尽管卫狄的出现,让自己摩损殆尽的期盼更加黯淡,尽管两人间存在太多的猜忌---
“不要提他---”一脸忧郁的柳文狄,深遂的细长黑眸中熠亮一闪,艰难地咽下涌到口边的痛苦,酸涩道!“
他有太多的纤----”
“喜欢这个小魔头的人是自讨苦吃----他绝不允许珍惜的人犯一点点过错,尤其是师傅----
而你,已经不再是他追寻不断的那颗光洁高贵的星星了---”
席夜楼一面喃喃自语着,冰凉的手也毫不在意得没入他黑色的衣襟,静静的滑下,理智完全被掩没,心如同被渴
望压迫住,再没有一点点罅隙,迫不及待得只想将他锁住,困在没有人可以触及的地方---
“虽然是道听途说,但对你们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当局者迷,师傅知道为什幺那位苏小姐没有被唐吟弃之如草芥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