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连日喜气洋洋,直过了二月二,这年方算是过完了。
早春二月,仍有料峭春寒,这日江中月起床来,听得屋外隐约有淅沥之声,他正奇怪,沁香早已进来,兴奋道:“将军
,外面下小雨了,真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呢。”她说完,江中月也欣喜,忙梳洗完毕,披了一件大氅来到外面,果
然是场小雨,天空中如密密麻麻的细牛毛一般落下,地上只湿了浅浅的一层,远远望去,只见庭院里被这一夜的小雨浇
灌过,竟已隐隐有了绿意,雨幕中十几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匆匆而来,自然是哥舒揽月等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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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月无奈笑了一笑,心知这家伙定是又要以看雨之类的借口约自己游园。果然,哥舒揽月来到近前,兴致高昂的叫道
:“啊,中月,你醒了,太好了,呵呵,我告诉你哦,尽春园的桃杏等树竟然绽开了个别的花蕾,走,朕领你去看,我
们仔细的找找,看能找出几个来。”
江中月点头道:“好。”说着和他出了门,走了两刻锺,来到尽春园里,只见杨柳的枝条都泛上青来,桃杏梨树的芽苞
上也添了几丝绿痕,果然有几个向阳的枝子尖上,有的打了微微骨朵,江中月心有所感,叹道:“寒岳的春天,来得真
是很早啊,不似我北方国,现在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呢。”
哥舒揽月唯恐他又想家,安慰道:“何必伤感呢,今年有了那些物资,就算是冰天雪地,你们北方的百姓也不会太难捱
了。”一语未完,忽然“哎哟”一声,江中月忙问怎么了?他笑一笑道:“没事儿,就是刚才脖子上似乎被针扎了一下
似的,倒像被什么叮了一口,不过蚊虫什么的这个时候怎可能出来,大概是朕多心了吧。”
江中月疑惑道:“你是练武的人,些许疼痛哪会放在心上,甚至呻吟出声,快过来我瞧一瞧。”哥舒揽月将头低下,他
忙仔细看了看,只见脖颈上白皙如旧,哪有一点伤痕,方放下心来,笑道:“大概真是你多心了,有时候咱们身上忽然
有疼痛痒痒的感觉,也是常事。”说完又嗔他道:“虽说是春季了,但现在不过二月份,料峭春寒还是有的,你怎么就
自恃强壮,穿起单衣来了?回头受了寒气,又要闹得宫里不得安宁。”
哥舒揽月笑道:“你不也一样穿着单衣,还说我呢。不过你现在竟学会了关心朕,这倒是好现象,呵呵。”江中月哼了
一声道:“你如何能和我比?我是在北方国长大的,这样天气对我来说就是阳春三月了,何况我久在沙场,身体壮的如
一头牛,你从小生长于皇宫,就如同被养在温室里的兰花那般娇贵……”一语未完,哥舒揽月已经垮下脸来,道:“中月
,朕错了,先前说你是关心朕,现在才知道,你是借机来讽刺朕呢,还温室里的兰花,哦,朕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说完做出极其伤感的样子,倒把江中月逗笑了。
忽然朱笛过来,说:“回皇上,吏部侍郎求见,说是要请旨,关于今年开恩科的事。”江中月听了忙道:“这是正经大
事,你赶紧去吧。”哥舒揽月也知这事重要,本要拖着江中月一起,但他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为由推掉了,只得恋恋不
舍而去。
哥舒揽月一去便是一天,江中月自己在屋里坐着,不知为何,心中总觉烦躁,每次遇到大事前,他都会有这种不好的预
感,忆起今晨去见太后,似乎她格外的热情,但那笑容里,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狠毒和得意,他虽然不知对方打什么主意
,也觉心惊肉跳,暗道等哥舒揽月今晚过来的时候,要提醒他注意一些。
到天色黑下来时,哥舒揽月方回来,似乎累坏了的样子,胡乱吃了几口饭便上床歇了,也没厮缠自己,江中月心中那股
不祥预感越发扩大,待要和他说话,却见对方早已睡着,还打起了呼噜,不由深以为异,暗道从没有这么累的时候儿,
因叫过朱笛来,详问皇上今日所忙之事,朱笛摸着脑袋,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十分费神之事,不过是和几
个臣子研究了一下开恩科的时间,布置考题等琐碎之事,白日里也未觉有何异常。”
江中月沈吟半晌,暗道或许是自己多心也未可知,便也在哥舒揽月身边睡下,只是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沁香和朱笛
在外间伺候着,听到纱帐里的翻身声,不由起来问道:“将军,今儿睡的早,此时若饿了,传点夜宵过来可好?”
江中月道:“不必了,我不饿。”说完又翻了个身,不妨一只手不小心搭在了哥舒揽月的脸上,这一下只把他吓了一跳
,只觉那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竟然触手火烫,忙吓得一翻身坐起来,高喊道:“朱笛,沁香,快掌灯,宣御医过来,快。
”一边说一边猛摇着哥舒揽月道:“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只是任他如何摇晃,哥舒揽月却依然睡得死
猪一般,那鼾声倒打的越发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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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顷过来了一个老御医,原以为只是一般的受凉发烧,心中早开好了方子,谁知手一搭上脉搏,先就吓了一跳,直觉脉
象奇怪,不似寻常受凉,这个老御医经验医术都是顶尖的,否则也不能找来给皇上把脉了,因细细沈吟了一回,面色越
发凝重,江中月在一边看着,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忽忽沈了下去,半晌,方见那老御医站起身,跪下去道:“回将军,皇
上此症,并非受寒所系,老臣细细琢磨了一回,倒似是中毒,只是此症奇怪,老臣见识浅薄,竟不知为何毒,请将军再
找经验丰富的御医来,大家会诊,看能否有点结果。”
他这一说,众人多都慌了,江中月心里虽也难受发慌,面上却强做镇定,对朱笛道:“依大人之言,再去传御医来。”
说完细看哥舒揽月,只见他脸颊火烧一般,仍是昏迷不醒,又命沁香赶紧用干净白布蘸上白酒,给他脱了衣服擦拭,忽
想起白天在尽春园里发生的那件事,忙把哥舒揽月翻了个个儿,小卓移近烛火细瞧,只见那脖子后面竟肿起了一个鸽蛋
大小的红包。
当下众御医都到了,一番诊视讨论后,都说是中毒,只是到底中的何毒,该如何解,却没人能说得出来,江中月心里着
急,暗道不若广贴皇榜,遍请名医,尤其江湖上能人异士倍出,只惜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多隐居于山野,该想个什么法
子去请出来,他就不信,难道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毒何来吗?
正思忖间,哥舒揽月中毒之事早惊动了太妃太后和其它妃嫔,当下一窝蜂的赶来,听御医们说的严重,都嚎哭起来。太
后面沈似水,茏太妃悲痛欲绝,华贵人沈吟不语,至于那些哭嚎着的妃嫔们,平日里早就嫉妒江中月,如今一见皇上如
此,没了给他撑腰之人,那哭声中就渐渐传出些不敬话语,都说是灾星降临,方让皇上遭此劫难,那语中所指十分明显
,自然说江中月是灾星了。
沁香气不过,刚要上前说话,却被江中月阻止,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无足轻重,说什么都是枉然,眼下最要紧的,是看
太后的态度,那老妖婆若果如哥舒揽月平日所说,焉能放过这次重新掌权的绝佳机会,何况她是太后,除了皇上,这宫
里便数她最大,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帮哥舒揽月保住皇位势力再说,好在自己向来不齿的皇后身份,此时倒亏了它,方能
勉强与太后分庭抗礼。
果然,太后皱起眉头,向下面哭嚎的嫔妃们叱道:“都住口,眼下紧要关头,一个个在这里哭丧似的,皇上的病还没有
到不能治的地步呢。休要胡乱攀咬,失了自己的身份。”因把众人都轰了下去,又对江中月道:“将军跟哀家来。”及
至领着他来到无人的偏房,方苦笑道:“将军也看到了,皇上这毒中的奇怪,满朝御医,那都是天下行医行当中的翘楚
,竟无一人能说出点来龙去脉,不是哀家说不吉利的话,皇上这次,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将军远从北方前来和亲,这事
儿哀家原本就不同意,只是皇上一意孤行,到底强迫了将军屈居于后宫之中,如今发生了这事,哀家将心比心,实在替
将军惋惜,因此哀家做主,将军不若回到故国,摆脱这可悲的命运。将军放心,寒岳同北方签订的援助盟约,绝不改变
,将军以为如何?”
江中月心里知道,如今哥舒揽月病重,生死一瞬间,这皇宫里若说还有一股势力能稍稍牵制太后,便是自己这个在后宫
和朝中都影响巨大的皇后了,若自己死心保护哥舒揽月,遍请名医,这事未必就没有转机,何况朝中众臣都是哥舒揽月
这派的人,自己也经常与他们一起商讨国事,在这种关头,他们宁愿听自己的,也不会去屈服于太后,如此两下一联合
,太后还是十分忌惮的,所以她想打发走自己,这样一来,后宫朝中都要以她为尊,以她的智慧手段,自然是笑到最后
的大赢家。到时候哥舒揽月也必死无疑了。
本来这样的结局,若依着刚来寒岳和亲时的江中月,才不会去管哥舒揽月的死活和朝中的权力交替,但现在不同了,他
与对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说自己心中没有爱意,但总算还有一些感情在,怎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一代圣明天子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人害了,让寒岳江山都落入太后手中。因此微微一笑,坚定道:“多谢太后如此替我着想,只是
人生在世,当以一个信字立足于天下,我既然来和亲,既然做了寒岳的皇后,无论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之这身
份已不能改变。我是一个将军,最不齿有人做逃兵,如今出了这样大事,我身为寒岳皇后,身为被哥舒揽月无比信任的
人,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去做那被天下人唾弃的逃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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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已摆明了要与太后抗争到底,决不妥协,太后显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面色一变,站起来冷冷道:“既然将军心
意已决,就请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而去。剩下江中月独自站在屋中,心里苦笑道:哥舒揽月啊哥舒揽月,我本因你
迫我和亲之事恨你入骨,谁料今日要救你之人,竟然是我,唉,人说造化弄人,果是半点不错的,只是若要救你,我到
底该如何做是好呢?
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殿中,彼时哥舒揽月仍在昏迷,太医们仍在想办法,太后在床边坐着,见他进来,忽然一笑道:“皇
后,皇上总躺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哀家年纪大了,腿又疼,又牵挂皇上,不若将皇上搬到哀家宫里,有了什么好消息,
也好让哀家第一时间内知晓,心里也觉宽慰,皇后觉得如何?
江中月听她叫自己皇后,心中厌恶,冲口就要说出哥舒揽月已下旨不许宫中人如此唤他,却又旋即醒悟过来,暗道这老
太婆心机果然深沈,她在此刻故意称自己为皇后,就是让自己反驳,若自己说不许称为皇后,那就是自己也不承认这个
皇后身份,到时候哥舒揽月还昏迷着,单凭太后就可顺水推舟的废掉自己,想到这里,额上不由出了一层冷汗,暗道好
险,面上却也微笑道:“太后说得哪里话,皇上病了,不在皇后宫中养伤,却去太后宫中,搅得人来人往,药味满室,
扰太后清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皇上至孝,他若醒着,也必不同意如此做。若说太后牵挂皇上伤势,每日里病情有了
变化,我自会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给您,或者您等不及,早晚派几起人来探看探看,也是妥当的,至于这搬出去么,大
可不必吧。”
太后只气的脸色铁青,但江中月这番话可合情合理,人家的皇后要留皇上在自己宫中养病,那是天经地义,她就算是母
亲,也不好相强的,何况又不是什么亲生母亲,因气愤站起,恶狠狠道:“既然如此,皇后就好好的照顾皇上吧,若有
一点儿闪失,莫怪哀家无情。”说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这里剩下华贵妃和茏太妃,又在床边磨蹭许久,方也离去,
临行时再三嘱咐,要江中月好好照顾皇帝,万勿出什么差错,江中月一一应了。
待众人都离开了,早有宫女按着御医的药方煎了药送过来,江中月一勺一勺喂给哥舒揽月喝,虽喝完了,却喝得甚为艰
难,江中月疑惑,掰开他的嘴一瞧,却又发现他嗓子红肿起来,好在还不严重,心中暗道这毒好厉害,想必到后来,水
米都不能进了,莫说毒发身亡,就饿也饿死了。
一夜不曾睡,到天明,沁香打了水来给他洗脸,伺候完了,对他道:“将军,昨日家乡有人捎给我一些特产小吃等类,
您的一份我已经吩咐御膳房去做了,还有一些,我想到太后宫中去一趟,有一个同乡的姐妹在那里当差,这两天正病着
,若看见家乡的东西,吃一点子,想必好的快些也未可知。”江中月点头道:“既如此,你快去吧。”
沁香去后,只有朱笛和他守在哥舒揽月身边,彼时高烧已经退去,但脖子后的那个大红包却又大了几分,江中月愁思百
结,又惦念着朝中也须有人去走一趟,因对朱笛道:“你去前面宣旨,就说皇上昨日游园偶感风寒,今日免朝,先不要
透露皇上真正病情,以免引起混乱。朱笛答应,急急去了。
这里江中月凝神细思,暗道看来问题定是出在昨日上午那一瞬间了,从哥舒揽月呼痛来看,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但自
己和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若说是细针之类,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没入肉中,连点儿血都不见,就算内力
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可能做到,能做到的人根本不须借助这种暗器,他在任何时候暗杀哥舒揽月都不成问题,若说是冰锥
等物,也不该没有任何伤口,且化掉时该有水渍,若说飞虫之类,如今才是早春二月,哪有飞虫这么早就能出来……啊
,等等。他蓦然瞪大眼睛,想起的确有一种飞虫是这种时刻就能出来活动的,而且剧毒无比,只是这种飞虫极为罕见,
若非人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寒岳皇宫之中,再深想一想,若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自己和哥舒揽月现在都陷在无
比危险的境地之中。江中月心中一阵颤栗,身上衣服在这一瞬间也被冷汗湿透:如果……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太后还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好狡猾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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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你……”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冥思中的江中月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沁香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面色苍白,仿佛刚刚遇见了一只红衣恶鬼般,一跑进来就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急说道:“将军,逃…
…快逃啊,太后……她们马上就要过来……抓你了。”说完,这忠心耿耿的宫女双目中忍不住流下泪来,呜咽道:“将
军,你……快逃回北方国去吧……否则皇上……和您都要……呜呜呜,与其死两个,还不如逃走一个呢。”
江中月心里一沈,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成真了。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嘴里却问沁香道:“
是不是伤害皇上的毒虫是我北方国的‘无影毒蚊’,所以太后她们要来捉拿我这个罪魁祸首?”不管如何,原因他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