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所泉家的优雅教养——神奈木智

「咦……」
「喂喂，雫不要假公济私啊。你只是因为自己想喝葡萄酒吧。」
「皇……」
虽然皇自己说工作很忙，应该没有多少时间过来，不过现在却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出现在露台上。他穿着意大利风格的衣服，衬衫扣子开到胸口露出里面的银项链，打扮得很野性的他朝气十足地走向餐桌。
「晶也一定这样想吧。这个人明明是拿教学当借口，打算要把御所泉家的葡萄酒给喝光，对吧？」
「什么对吧……就算你这么说……」
「真是的，无趣的家伙。我啊，已经把下午的拍摄给取消了。因为时间空下来了，所以想来带晶去参观演奏会。可以吧，雫？钢琴家京极真梨子现在刚好到日本演出。这可是连贵宾预售票都全部卖完的演奏会喔。」
怎样啊，皇以强势的炫耀语气说着，但是雫却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反而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叹息，对他投以冷淡的视线。
「确实京极真梨子是个钢琴天才，她可不只是你的前女友啊。」
「咦！时枝皇和京极真梨子交往过啊？是什么时候的事？」
「晶，难道你是喜欢看八卦节目的三姑六婆吗？」
「惊讶的反问一说出口，两人都同时笑了起来。说起来，其实皇也只是想要拿晶当借口去会见前女友吧。但是皇的口气也没有多认真，所以雫戳破他的计划之后，就立刻接着刚刚的课程说下去。
「好，那就继续专心上课吧。不管是哪种料理，酒精饮料都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葡萄酒，这也是一种雅兴，如果你能记住鉴赏方法的话，也会得到更多乐趣的。但是，刚才也说过了，如果无法学会品味葡萄酒，也就没有办法记下来。御所泉家的酒窖中，有很多连葡萄酒痴看了都会瞪大眼睛的高级品堆得像山一样高，我想应该不会学不来吧。」
「结果雫还不是因为自己想喝罢了。你这样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对于皇的抱怨，雫回以无所谓的态度，还邀请着「你也一起来喝吧」。
「今天就让我请客吧。夏布利的慕东尼白酒。比起跟前女友的会面，这个更值得珍惜喔。」
「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去订『福绿』的寿司外送。」
「咦？等一下，现在还是白天……」
结果，他们根本就只是依照自己的兴趣在吃喝玩乐吧？
晶只能怀抱着一丝的不安，咕哝着：「这样……也可以称之为上课吗？」
＊＊＊
从那天开始，三个人每天都轮番上阵来帮晶上课。上午是司，下午是雫，皇好像是想到就会来捣蛋一下。如此这般，晶就像他们之前宣告地学会了各种礼仪。
像是葡萄酒事件那样脱线的情况偶尔还是会有，但是事后回忆起来，那些事情也一定会让晶获得一些有用的经验，学习的实感就这样日益增加，跟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越多，晶对他们也慢慢地生出尊敬与信赖的心情。
当然，就算对方是麻烦的司也一样。他是三人之中最严厉的一个，因为他老是说出令人生气的话，所以也一直有些冲突，但是晶始终无法忘怀司为他拿来了母亲牌位的体贴。就算面对面的时候无法坦然以对，但光是看到他的表面举止就生气而冲突的情形好像也比较少了。不过晶口中的抱怨还是没停过，跟司之间也时常不对调，所以他忍不住老是跟司发生龃龉的自己感到困惑。
「怎么了？」
「呃……」
「不要呃。听好了，晶。学习茶道必须要有修禅的精神，就算只是客人的正座姿势稍微随便了点，负责泡茶的亭主对他的敬意也会减少许多。要一心一意地专注于礼仪之美，感受茶中的用心。这样即使不用交换言语，客人与亭主的心也会因为茶而相通的。
司一边说着，一边把茶碗托在左手缓缓地转动。他的背坐得笔直，优美的姿势保持着紧张感，以严谨的表情把茶碗递给晶。
「……领受了。」
晶僵硬地说出谢辞之后，头上传来了「再一次」的声音。在晶所接受的各种教导之中，他最不拿手的就是茶道。被戒慎恐惧的气氛和繁复的程序给层层束缚的喝茶方式，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喜欢。
「真是的……你唯一有办法做得自然的部分，就只有吃日式点心的时候吧。」
晶只是敷衍地看着茶碗，立刻就被司狠狠地讽刺了。因为公开仪式当天的午餐必须由晶来担任亭主，不更加认真学习可不行，可是跟其它的课程相比，茶道实在是太无趣了。其实教导者是司这一点，也是让晶无法投入的重要因素之一。
「因为在前面表演的人是穿着西装又摆出苦瓜脸的男人嘛，这样谁都高兴不起来的……」
「既然如此，要我去换件衣服吗？」司以坏心的笑容回答晶的低语。「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交代泷山一声，很快就可以准备好了。但是晶也要学着穿和服，如何啊？改换成风雅的心情之后，你会比较用心吗？」
「我才不要换什么衣服呢。现在就已经够无聊了，再换衣服也只是更让人喘不过气。
晶慌张地猛摇头拒绝，然后又愣愣地叹着气。司看着再次拿回来的茶碗，小声地说着「要放弃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
「咦？」
「不管我怎么跟你说茶道的精神，你还是没有半点共鸣。程序和礼仪明明全都教给你了，为什么你总是没办法投入呢？」
「……」
「如果你的心无法通彻，不管动作学得多完美也没有意义。要以为对方服务的心作为出发点，借着泡茶表现出个人的深度。如果只是像机械一样做着动作，是绝对不会有所长进的。」
司的说教内容，打从晶踏进茶室开始就重复说了好几十次了，但是不管他再怎么说，晶就是没有办法逼自己敞开心胸。澄澈心绪、展露自己的思想，这种行为让晶觉得像是在司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心中一直无意识地萌生抵抗之意。
「就算是为了我而努力也不行吗……」
司气馁地喃喃说道。晶闻言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口中忍不住带了讽刺的笑意：「为、为了你而努力……你这个人啊，就算再怎么爱开玩笑也该……」
「开玩笑？你自己认真想想吧，你在发挥天生的本领之时，都是为了帮助别人不是吗？不管是在家庭餐厅，还是在拍卖会上都一样。真是非得让人逼着做的个性啊。」
「少、少、少啰嗦！就算我能发挥天生的本领，但我之所以要学这种不习惯的课程，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一直吵着御所泉家、御所泉家的。什么直系子孙，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当的。那个拍卖会也一样，不过就是没有其它适合的人选才会……」
「那个时候，你确实完美地展现了势在必得的魄力。因为是外行人的一厢情愿，所以大家才判断没有必要跟着做无意义的哄抬价码，我可不觉得有那种无须用心就可以表现出如此演技的人唷。」
听到司这么诚挚的语气，晶不由得为自己老是跟他针锋相对的自己感到羞愧。
「托你的福，才能顺利地把拍卖品买回来，那个老妇人非常高兴喔。因为那是长年守护她的重要物品，所以她才能够获得勇气。现在她正在跟擅自做主的丈夫协议离婚，开始走向新的人生，她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加开朗起来了。」
「这是真的吗？」
晶兴奋地探出身问道，司忍不住苦笑地点点头。晶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开朗起来，眼神也温柔多了。其实他一直都暗自记着那个委托人后来如何了，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那，那么就为了祝贺她而泡茶吧！」
「喂喂……」
「虽然那个人并不在现场……如果是为了祝贺的话我应该做得到吧？」
「晶……」
好啦好啦，晶兴致勃勃地要司让开，自己坐上了亭主的位置。他收紧下巴，背挺得笔直的姿势，从小小的喜悦之中萌发出盎然生气。
只要愿意做的话还是做得到嘛，司说着，然而晶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顾着用自然熟练的动作泡茶。他脸上已无颓丧的表情，双眼也重拾光彩，看来他真的会因为他人而引发自己的潜力。晶拥有令人难以捉摸的本质，他以当家之身发挥出这些本领的日子或许是指日可待了。接过茶碗的司忍不住想着「真期待」，因此再次下定决心，直到那天为止非得让晶更加努力才行。
「不过我还真羡慕呀，那位老妇人竟然有令他如此珍惜的东西，让我也想为自己找找看了。在拍卖会上参观拍卖品的时候，我看到宝石首饰也有各式各样的设计，真是迷人极了。应该有那种男人戴着也不奇怪的饰品吧。对吧，司？」
「什么，你想要委托我吗？」司以玩笑的语气响应之后，似乎想到了某件事而浮现微笑。接着他像是要结束先前话题一般，用平淡的口气说道：「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最近就要去纽约出差了。一个月之内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我能这样督促你的时刻也只要现在了。」
「一个月都……」
「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要继续专心地学习。如果我回国后你能让我刮目相看，到时我也会准备好赞美之词的。而且，那是只为优秀的人而准备的。
「……」
「稍微比较有斗志了吗？」
面对司挑衅的眼神，晶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但事到如今，晶更不可能放弃了。终于有机会让那桀骜不驯的脸上浮现尊敬的神色，让他发出惊叹的言词了。
晶被这个强烈的诱惑所支配，默默地点了头。
＊＊＊
「那么，大家一致决定教学课程和『鞘』的候补都照旧没错吧。」
聚集在皇的公寓的三人，彼此都点头表示同意。身为主要发言人的雫整合了众人的意见之后，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点燃了一根香烟。
「这个月过得还真快呀。对什么事都容易厌腻的我来说真是难得，我每天都不会忘记下午要去御所泉家。何止不会忘，根本就是每天都在期待。晶的表现真是太有趣了。」
「嘿，连雫都这么认真的话，那晶还真不是个普通人物嘛。如果换成是我，每天都要跟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见面的话，一定早就因为压力过大得了胃炎了。」
「太失礼了吧，皇。我对晶可是非常温柔的，跟某人完全不一样，对吧。」
雫一边说着一边往司瞥了一眼，司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虽然日前在茶室发生的事情其它两人都不知情，但他们就算只是隐约感觉到什么也是很麻烦的，所以司一听到晶的话题，表情就变得更加僵硬。
「下一个月更令人期待啊。也差不多要进入实践阶段了。」
兴致盎然的雫笑着说，缓缓吐出了白烟。
「我真是为司感到遗憾啊，在最有趣的时候竟然还得去纽约出差。不过这么一来你最初犯规偷跑的帐就可以抵销了。我跟皇会好好照顾留守家中的当家的，所以你就安心的去吧。」
「对对，不用担心。我也尽量找时间过来，不会让雫一人独占晶的。」
皇也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昂扬斗志，他和雫两人之间再度交激着无形的火花。
（这样子真的行吗……）
总觉得自己一下子没盯着，他们两人好像就会立刻出什么纰漏似的。司虽然想着「实在无法安心」，但这次是大客户所委托的拍卖会，就算他不想去也不行。
「总之就拜托你们认真教导他了。我也对晶提过要出差的事了……」
「啊，他一点都不会感到寂寞吧。」
「……」
皇的多嘴让司板着的脸更加不悦。
但是司也有着极高的期待，像这样小小地煽动晶一下，就算他不喜欢也会更加用心学习吧。他一旦认真起来会发挥多大的力量，司比谁都更清楚。一边想象着晶会怎么度过这个月，一边等待着再度相见的日子也不错。
（赞美之词……是吗……）
一定有机会愉悦地对他说出来吧。
又期待早点见到一个月后的晶，又有点害怕见到，司捕捉着自己心中这般不可解的情绪，露出了难以觉察的微笑。

7
晶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坏过。
课程已经进行了一个月，晶也比较能够静下心来了，所以开始想着是否能回公寓一趟，此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那么司现在也去纽约了，短期内只有我和皇来帮你上课，没问题吧？总之基本课程已经结束了，从这个月开始，我们会带你到各处去实习……」
「……」
「晶？你有在听吗？」
看到晶前所未见的消沉，雫不禁感到诧异。他静静地思考片刻，又用温柔的语调询问他的状况，晶却说：「我本来还有些话想跟司说的……」一副出神的样子。然而雫听到这句话，眼中便蒙上了冷冷的目光，接着又以带着苦笑的声音喃喃说；「不会吧。」
「晶，你是为了这种事在闹脾气吗？因为有工作要忙，你就稍微忍耐一阵子嘛。无论如何都想跟他说的话，打手机给他就好了呀……」
「不、不要误会了啦。我才不是因为觉得寂寞。」
「咦，不是吗？」
晶露出错愕的表情，坚定地摇头否认。在今天之前都还不能断定，但是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对司抱有任何亲切感。
「怎么了吗，晶？你的表情有点恐怖呢。」
「我的公寓被解约了。」
「咦……」
「我以前租的公寓被擅自解约了，刚才有搬家公司把的我的行李都送来了。这些事……果然是司指使的吧？那家伙，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原本还以为他不管再怎么蛮横也不会夸张到这种地步……」
原来如此。
原本晶打算在雫还没来到之前先回公寓一趟看看，所以他一大早就起床整装，不料门都还没踏出去，麻巳就跑来报告有件令他不敢置信的事，说他的行李已经全部运来这里的仓库了。
晶理所当然的反应，就是要立刻找出是谁指使这些事的，身为女佣的麻巳确实没理由知道。晶紧急打了司的手机，但因他正在移动所以也打不通。
「擅自解约？这也做得太过分了点。」
平常都很温和的雫，听到这种事也不由得皱眉。他很自然地从口袋中取出香烟含在口中，但是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没点燃就把烟再度收回盒中。雫对烟草的重度依赖不管是自己或他人都是有目共睹，他会表现出这样的动作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如果是司的话，确实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过……这次也太超过了……」
「他竟然瞒着我做到这种地步，再怎么说也太霸道了！我都已经这么拼命在这里学习了……那家伙，答应我的事一点都不讲信用！」
「这样啊。这就是让晶气得闹别扭的理由啊。」
「什、什么闹别扭啊……」
没什么，雫没有再做任何回答，只是轻轻地拍着晶的两肩。
「晶，你已经吃过早餐了吧！这样的话，可以跟我出去一下吗？」
「出去？」
「家里的餐厅怎么说都还是少了一点紧张感嘛。用餐的基本规则就是不管在哪里都要能够遵守，所以才要开始实习阶段。因为距离比较远，抵达的时候可能肚子又饿了吧。」
既然如此，穿正式漂亮的衣服比较好吧。雫要带他去实习的地方，一定是正经八百的餐厅吧。如果可以享受美味的料理，不愉快的心情或许也会好转，正当晶这么想着，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打扰您非常抱歉。请问可以进来吗？」
「请进。」
雫双手还搭在晶的肩上，就一本正经地向门外回答。这么严谨的态度，是为什么呢……晶还在觉得不可思议，一看到打开的门后出现的人物，他就立刻明白了。
那是一位身穿长至脚踝的黑色套装，顶着一头高尚发髻的老妇人。她的身材又瘦又高，眼神虽然锐利却有着端庄的五官，就算这种年纪看起来依然很美丽。她正确的年龄就连麻巳也不知道，但是从在御所泉家已经服务了半世纪的事实来推断的话，最少也接近七十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