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所泉家的优雅教养——神奈木智

「……」
「在一边旁观时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互相叫骂吵架的状况，你看了或许会吓到吧。就这一点，你可要有些心理准备唷。」
奥田是个漂亮的眼镜美人，说不定之前还当过演员或是模特儿。看起来十分能干，虽然不是那种勾魂摄魄的类型，但是她紧盘着一头黑发、利落的操控着方向盘的样子也带着另一种吸引力。从外貌看来可能才刚三十岁出头吧，晶想着，若没有想她这样果断刚强，一定没办法把皇照顾好吧。
「就是这里。时枝已经开始拍摄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就没问题了。」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尽量不要打扰到拍摄的。」
晶低下头正要跨出车门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御所泉先生」。
「虽然我刚刚称呼你为松元先生……其实你就是御所泉家的下任当家对吧？」
「啊……是的。不过公开仪式要今后才会……」
「我想擅自恳求你一件事。」
至今都表现得坚强果决的奥田，突然面露难色。
「是时枝的事情，可以请你不要选他吗？」
「啊？」
「我拜托你。只有时枝，请你绝对不要选他。」
突然被请求这种意义不明的事，晶不解的瞪大了研究。既然是经纪人当然知道皇是负责教导自己的其中一人，但是选不选择，好像不太适合用在这种情况。或许，是她高错了什么事也说不定吧。
「啊，那个，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时枝还是个正要成长的演员，她的梦想不只是在亚洲，而是要活跃于世界的舞台上。这次的工作虽然预算低又是跟没有名气的导演合作，也是因为他看好导演在欧洲的知名度。可是，如果你选择他作为『鞘』，时枝或许就要放弃现在的工作了。因此……」
「请等一下，『鞘』到底是什么东西？」
「咦……」
奥田的脸色瞬间变了。现场维持着令人难堪的沉默，她一脸困惑的样子，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找不到好理由，晶就这样一直等着她继续说。
「就是……那个……也就是说，如果成为下任当家……」
「嗯？」
「不管是谁，身边不是都一定要有一些人吗？他说是担任你的教师，不过你们的年龄其实也很接近，他会受到你的信赖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再者，时枝也一向很容易跟人交上朋友。」
「难道说，你是怕我独占了皇所以才在担心吗？」
「啊，是呀，就是这样。说了这么失礼的话真是对不起。请你别放在心上。」
她最后这句话说的又急又快，立刻就把话题结束了。虽然晶还是觉得哪里无法释怀，但是他连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可以独占一位当红演员，所以就苦笑着不当一回事了。而且，『鞘』这个名词他虽然听见了，也没有放在心中。
「摄影已经开始了。拍摄地点就在那边的海岸，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啊……好的……」
「这里的阳光很强，请小心别中暑了。」
奥田表现的像是已经忘记刚刚那段谜样的对话，率先迈步走出。通往海岸的小路旁连一般民房都没有，只有一片蔚蓝的天空鲜明的占据了整个视野。
「可恶，这样谁还能演的下去啊！奥田小姐，我已经到达极限，把这个角色给我推掉。」
为了化妆与换衣服而准备的外景巴士里，气的忍无可忍的皇正在破口大骂。知道他的心情差到极点，其它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全都很识相的跟巴士保持距离。真是来错时机了，晶虽然想向皇道歉，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巴士里三人之间，苦闷凝重的气氛正肆虐着。
「身为主角的我，竟然还不能有自己休息的拖车。不管那个导演在国外的评价多高，在国内还不是有观众叫不出那个家伙的名字，连赞助也凑不多，演员也只能找些脸上有皱纹的。更惨的是剧本每天都在改，摄影也没办法继续下去，害我其它的工作都必须延缓。」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现在已经拍完一半以上了。剩下的部分只要再忍耐一下……」
「我已经受够了。就算他要告我违反契约，我也会站着等他来。只要我手一举就可以请来上百个律师，一定可以把那个混蛋导演击溃的。」
皇现在的气势，应该不会立刻从巴士跳出去狠狠揍那导演一顿。但是，对于看到拍摄现场的晶来说，就算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虽然晶还没有看过剧本，不了解剧情大纲是什么，但是他跟奥田到达现场时，皇正在拍摄因为朋友死去而茫然若失的场面。台词只有短短的两句低语，然后摄影机要一直回转绕着拍他的表情。皇那种像是画的深刻表情，就连不知道剧情上下文的晶都看的胸口绞紧，实在是非常精彩的演技。
虽然如此，问题还是出在夏目导演身上，不管皇演了几次他都不肯说出OK。好不容易拍到第八次，皇也开始无法集中精神了，然后，导演像是等在一旁似的再次喊出NG，现场的气氛越来越沉重险恶了。
一直隐忍不发的皇终于发飙，只丢下一句「不干了」就这样离开了拍摄现场。
「……真是的。本来还想让晶好好看一看我帅气的表现，没想到起了反效果。」
「才没有这种事呢，皇已经非常帅气了唷。旁边看的人好多都流泪了，我也觉得心头都紧了起来。看到那样的表情和充满魅力的演技，让我觉得皇的确很了不起。」
「什么的确了不起，你有看过我的电影吗？」
皇抓着晶的话尾，没好气的说着。奥田赶忙想要打圆场，但是晶抢在她说话之前就回答「看过了呀。」
「录像带和影碟我一部不漏的看完了，你这几年的新作品也一定会去电影院看。尤其是『向晚的花雨』，首映那天我就去看了。」
「……骗人。」
「真的啦。如果说这种谎话，不是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吗？」
晶感到有种像是在安慰孩子的心情，口气自然的就温柔了起来。但是，皇好像发现了这一点，越来越不高兴的把脸背过晶。
「不管我再怎么受到晶的称赞，站在关键位置的导演如果是那家伙就没办法了。她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我完全猜不出来。我都已经仔细看过他以前的作品了，他喜欢的表演方式到底是怎样，我可是都好好临摹过了，可是他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啊……」
「可以依照导演的喜好来演？皇连这种事都做的到吗？」
「电影导演这种人啊，不过就是个独裁者罢了，演员的个性和思想什么的，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喜欢那些顺从他们构想去演戏的人偶而已。」
「……」
「而且，这样做的NG比较少，拍摄也很快就可以完成。导演心里高兴，在接受访问的时候就会对我赞赏有加。这么一来不管对谁都好吧？」
对谁都好……皇的这一番话让晶像是遭到晴天霹雳一般。哑然的晶和身边的奥田小姐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皇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就是把对自身的演技和热情等等全都丢到一边。原来他演技可以感动观众、让大家鼻酸落泪的实力背后竟有这种真相，这实在太让人感伤了。
「皇先前说的详细的诠释计划……竟然是这种意义啊……」
晶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这句话。皇一听见便再次转回目光，用挑战的眼神看着晶。那并非发怒，而像在说着「有什么不满就说啊」似的防备态度。
「如果可以抓到导演的喜好和个性，根本就没有深读剧本的必要。晶，你之前说的很正确，我确实是在扮演一个天才。」
「皇……」
「当然，这样一来几乎不会失败。但是，奥田小姐老是说着这样容易让人产生反感，一直啰嗦着要我别制造这种形象，又一直说这样会增加麻烦，叫我应该跟导演面对面努力沟通什么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像你这种做法，不就跟在玩攻略游戏一样吗？说不定还会被某些评论家批评说时枝皇的演技没有投入灵魂。日本人最喜欢的就是努力和勤奋不懈的人，可是你的表现一点都不是这回事。」
奥田煞有其事的发表她的论点，先不管唠不唠叨，想叫皇依照普通人的方式来演戏的话却是不可能。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皇确实有着天赋的才能，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喜欢扮演无需努力的天才。皇兼具了人气与外貌，又拥有卓越的的才能，想必一定会受到他人的嫉妒。如果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树敌，她的建议的确是很中肯的。
（可是……）
无论如何，晶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如果皇只是顾着对导演见招拆招，就有办法做出那种充满魅力的演出吗？先不管投不投入灵魂，如果皇一直用这种方式演戏，迟早会被眼尖的人看穿的。
（眼尖……的人……）
晶的思考突然在此打住。
浮现在他心中的，只有一个人。
「皇，你也闹的够久了，差不多该收敛一点了吧。」
难道……晶正沉浸在思考之中，看不过去的奥田以严厉的语气劝说着皇。
「你也差不多该去向导演道歉了，不继续拍摄是不行的。等到太阳下山后就太迟了。」
「我才不要。既然奥田小姐这么想道歉，那你就自己去道歉啊。反正本来不是我自己想拍的，都是你硬要接工作才会这样。」
「这是因为……」
「我知道啦。夏目导演并不会启用一般的职业演员，这是因为他据的演员有了固定形象以后，就会扰乱作品的世界。也因为这样，一发生主演是我的时候，网络上就出现了批论声浪。」
「可……可是，他们又不是在批评你的演技……」
皇以确切的事实来职责之后，奥田仍语无伦次的努力驳回。
「观众们批评的应该是导演才对吧。」
「就是啊，说他的作品也开始用演员来哄抬戏了啦，还有说夏目如今也不过是个俗物啦，这么多的诽谤中伤，让他个人网页也不得不关闭。那家伙，不过就是拿我来泄愤罢了。」
「泄愤？皇，你怎么可以这么无理取闹的说呢？」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嘛。在试演会的时候也是，他看到我的表演不是一直面无表情吗？他会愿意启用我，还不是因为我们的事务所强迫说服制作人说用了『时枝皇』的话就可以集资三亿元的预算。像这样被主流影迷排斥的导演，早就伤透自尊了吧。」
皇至今一直不被导演看好，他除了这一点之外就想不到其它理由了。
说完之后皇就扭曲嘴唇，毫不望向为之语塞的奥田。
「总而言之，我受够了这一切。我现在就要带晶回东京，把车子……」
「放弃演出……你是认真的吗？」
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缓缓的站起。他那前所未见的冷酷表情，让多嘴的皇也变得默然无声。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吧。」
「晶……」
「现在的皇不管演什么，都绝对无法让导演满意。你自豪的分析也无法把角色演好，而且也没有办法跟导演好好沟通。」
「你说什么……」
「就算是我，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皇。」
「喂……喂！」
晶才刚把话说完，就毫不迟疑的迈出步伐。皇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慌了手脚，他试图出声喊住晶，晶却充耳不闻，就这样走下巴士，从来时的路回去。
他向几个站着谈话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就从旁经过。擦身而过的几秒间，他无意听见了那些人的对话。
「虽然他表现的这么好，不过这么一来也差不多改换主角了吧。」
「比起换主角，拍摄中止还比较有可能。如果还掉时枝，赞助就会抽手了吧。」
「也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导演说过不是时枝的话他就不拍呢。」
「啊啊，不过我可以理解啦。在看毛片的时候，发现镜头取得毫不马虎，怎么说呢，就连呼吸都要彻底的拍下一样。时枝看起来比以前都要令人耳目一新呢。」
因为走了一段距离，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到了。工作人员走开之后，只剩晶一人伫立于此。
「好像就连呼吸都要彻底的拍下……」
这句话真令人印象深刻，晶不觉的在口中反复念着。
此时，他看见皇从沙石路的另一边往这里跑来。
「你这……晶，你这家伙……人家在叫你……」
「人家在叫就该站住，是吗？皇，你连身为当家的我都想命令吗？」
「……可恶的小鬼。」
他一边喘着气，跑到晶的面前。他没有叫别人而是自己亲自跑来，晶被他如此重视而感到高兴。但是，现在并不是让他表现开心的场合。晶稍等片刻，等皇调整好呼吸之后就开口说道：「夏目导演才不是讨厌皇，我认为他根本就是你的影迷。」
「啊？」
「他对皇的期待可是相当大的，就是这样才相信皇的能力。」
「你干嘛突然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皇错愕的反问着，晶却一点都没有动摇。因为自己是不相关的人，所以才能发现事实。
「我已经读完《向晚的花雨》了」
「现在又要提小说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著和电影不一样，雫曾经很不甘心的说过。他创造出的人物会被如何的诠释演出，原著和电影都看过的话就可以知道个中滋味了。」
「……」
「电影上映时，我在第一天就去看过了。就娱乐性来说也是非常有意思……不过我看了原著之后，看电影时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可以获得解释了。正因如此，雫会感到遗憾也是很正常的，而唯一的弥补——就是皇来主演这件事。」
晶说到一个段落之后，用令人无法看透的表情望着皇。
互相凝望一阵子后，晶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在拍那部电影的时候，皇应该没做过什么分析吧？因为原著就是雫写的。如果依照擅改原著的导演的喜好为优先来表演的话，雫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吧。改编的剧本中，又很多让人觉得怪异的场景，皇的演技已经把它提升到可观的地步了，不过看原著小说还是比较清楚。」
「我说你呀……」
「皇饰演的主角，并不是导演所创造，而是皇自己创造出来的。虽然导演可以接受，但是那也是因为皇的坚持吧。因为从《向晚的花雨》的电影之中就可以判断出结果不是吗？」
「……」
「我认为，夏目导演想要那时的皇。那个不会奉承工作人员或观众，就像国王一样的皇。当然，我想要看的也是这样的皇。」
听了这一连串想都没想过的事情，皇只是沉默的看着晶。只不过是个门外汉的小鬼，皇的眼神透露这样的想法，但是从说不上来的地方去观察，晶确实有着绝非状况外的自信。
「我喜欢时枝皇」
「咦……」
晶如此坦率的示好，让皇剎时感到面红耳赤。明明是每天都在听的话语，他却露出像是打从出生以来初次听到告白的表情。
「皇就像永远站在阳光中一样充满自信，只要站在那个地方就能改变整个气氛……我认为皇就是这样的演员。这个印象到现在也仍然没有改变，但是刚才就稍微有些不同了。」
「……你想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帅对吧。」
「并不是这样的，而使异于之前形象的新鲜感，会让人感叹原来人也有各种面貌啊。尤其皇身为演员，大部分的表情都已经在屏幕上看过了，或许是因此才让人有这种感觉吧。」
「新鲜感……」
一瞬间，皇的脸色变了。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新鲜感，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