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所泉家的优雅教养——神奈木智

两人面对面的四目交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个月不见的司穿着高尚的深蓝西装，把原本应该疲惫的脸庞映衬的很有精神。搭配夏季而穿的麻质服装，让他难以接近的美貌更添清凉感，晶看见这种难以效法的穿著也不由得甘拜下风。那种略带忧郁而细长的眼睛和理性的口吻，应该还是跟记忆中的司毫无两样，但是晶光是看着他就感到心跳不已，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一意识到这点，强烈的害羞就向晶袭来。或许是拜教学所赐，他的表情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焦躁，而司的眼神就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的一直凝视着他。那双眼睛，仿佛是饱览了奇妙的魔法一般，隐含着感叹与兴奋之情。虽然没有说出称赞的只字词组，但足以传达他因晶的改变而感受到的惊喜。
（说些什么……得说些什么才行……）
对话如果进行不下去，这是身为主人的失职。晶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拼命的想着要说些什么。如果这种意味深长的沉默再继续下去的话，他或许会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失礼而从司面前逃走吧。
要怎么办呢？正当晶焦急不已之时，司总算吐出了讶异的言语。
「你真的很努力呢。」
「咦……」
「这一个月里，你已经有着显著的成长。外貌和衣服就不用说了，就连站立的姿势都截然不同。看到现在的晶，谁也想不到你跟之前在家庭餐厅打工的那位少年是同一个人吧。」
「这个……是赞美吗？」
「如果这样都还不能接受，那你也太别扭了。」
司扬起嘴角，终于露出笑容。晶一看见这表情，绷紧的身体都放松了，就往身边的单人沙发虚脱无力的坐下。
「真是的，什么嘛！既然要赞美就坦白一点赞美不就好了。」
「一开口就立刻原形毕露了。看来你的内在修养还没到家嘛。」
「少啰嗦。突然被人要求学东学西的，我已经非常努力了。而且司……」
「我怎么？」
「司也说了……期待看到我的成果……」
等一下！晶突然喝止了自己。说出这种话，不是等于在告白自己是为了让司高兴才这么努力的吗？绝对没有这种事！晶重整情绪再度挑战，优雅的从椅子上站起。
「失礼了。我的态度稍微倦怠了点。」
「别勉强了。我知道你的努力了。」
看来曾经露出一次破绽就不容易修补了。司还残留着笑意的脸朝向这边，把一个小小的宝石盒举到泄气的晶眼前。
「这是什么啊？」
「因为你比我预料的还要努力，所以依照约定给你的奖励。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商品，就买给你了。」
「这个……啊！难道是戒指……」
「你说什么？」
晶想起昨晚麻巳说的话，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糟糕了！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司很讶异的皱着眉，无法理解的发问。
「——晶，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送戒指给你呢？」
不是的，我才没有这样想。
虽然晶急着想解释，但是一听到司冷淡的反问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又不是我想要戒指的，我也没理由特别期待吧。虽然想要这样回答却觉得难以启齿，紧闭的嘴依然闻风不动。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敲门，外面传来女佣恭敬的声音。
「打扰你们真是非常抱歉。晶先生，约好的裁缝已经来了。」
「我……我知道了。我立刻就过去，请他们先等一下吧。」
「依照您的吩咐。」
女佣说完就退下了，司有些感叹似的环抱双臂。从他的态度来观察，戒指的事情对他来说似乎不是非常重要。或许因为晶显得很狼狈，他才故意说了那种调侃的话吧。
「跟女佣的应对也相当熟练了。做的很好。」
「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我刚刚不就说了吗？是奖励啊。如果你在意的话就立刻打开来看吧。」
宝石盒落在晶摊开的手掌心中，看来似乎相当古老，红色的天鹅绒到处都有磨损。稍微冷静的思考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在知名品牌的店里买的。晶一边责备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戒指，一般战战兢兢的打开盖子，里面出现的是长度五公分左右的黄金十字架。
「这个十字架是十七世纪制造的，在十九世纪又重新装饰。原本应该是圣职人员的所有物，后来换过几个主人，如今又以讯息宝石的身份被出售。」
「讯息宝石？」
「又叫做心情宝石，这是一种装饰品。在十九世纪时曾流行过，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及情感而佩戴的一种个人珠宝。像是为了缅怀故人而佩戴的丧服宝石也一样，讯息宝石是用宝石来进行文字的游戏。这个十字架的中间镶着各种颜色宝石对吧？依照顺序是红宝石、祖母绿、石榴石、紫水晶、红宝石、钻石，总共六个，把这些宝石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合起来看，就是『REGARD』这个单字。」
「REGARD……」
在最初的一个月内，司密集的教导过晶英文对话。因为这是在范例文章常常出现的一个单字，所以他一下子就理解了这个字的意义。
「敬爱、尊敬、好意……」
「这些都是一个杰出的当家应该得到的。」
「……」
司一副理所当然的说着，晶为了听到他说这些话，一直以来都非常努力。希望司能看着他的双眼赞美他，用温柔的笑容抚慰他。虽然没有这些直接的赞美与体贴，但是晶一边对抗御所泉家的压力而努力至今还是又价值的，镶在十字架上的宝石似乎在告诉他这些。
「谢谢你……」
虽然只有一句话，也已经足够了。
还有很多其它想要说的话，但是说的太多就会变的像客套话了。
晶光是看着手中闪闪发光的古老十字架，就觉得勇气油然而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私人理由去竞标了呢。」
「呃……」
「因为这是工作，所以比起个人的兴趣，还是要以委托人的希望为优先。」
或许是看到了晶的优秀表现，司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平常他不太会说些私人的事，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同了。
「我在纽约因为接到委托而去了几次拍卖会，不管去哪个会场都可以听见十字架的传闻。最近珠宝界出现很多俄国贵族的珍品，但是质量参差不齐，很难找到有价值的商品，有些商品评价虽高，实际看到之后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
「在那之中，只有这个是真品。」
并非真品赝品的问题，司又这么附加说明。
「这是工匠真正依据定制宝石者的期望，而将宝石升华为美丽的形象。这对将来还要继续磨练的你来说，应该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物品吧。」
「司……」
「哎呀，其实也不用太在意这些不容易理解的事情，只要你喜欢这份礼物就好了。」
晶才在想他今天特别多话，他就立刻结束话题了。他到底是跟雫一样，一谈到喜欢的事物就会变的滔滔不绝的类型，或者，只是讲起真正重要的事不善言辞的类型，晶觉得司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真的很高兴喔。我会永远永远好好珍惜的。」
司带着有点难为情的沉默真是太可爱了，晶很诚挚的继续说道：「虽然我从来就没拥有过宝石……不过跟戒指比起来，这个真是太好了。」
「怎么又是戒指。御所泉家的情报网不会是真的这么厉害吧。」
「咦？」
「我母亲说是生日要戴的，就要我去买卡地亚的戒指。在电话里也一直戒指戒指的吵着，这算什么冷泉家的女主人嘛，搞得我头都痛了。所以虽然是去办公，最后还是勉强抽空去买了……」
司像是真的头痛了起来，十分痛苦的皱着眉。这么说来，麻巳告诉他的话，不就是把司的母亲在电话里提到的内容如同传言游戏般的乱传一通吗？
「怎么了？你这么出神的想些什么？」
「呃……没有啦，那是……是十字架，真是太漂亮了。我应该可以把这个当作护身符吧，像是用它来祈祷公开仪式可以顺利结束之类的。对了，加入御所泉家的收藏品中也不错。」
「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晶忘形的说到一半，却被司认真的打断了。
「我之前应该也说过，御所泉家的财产虽然是由当家支配，却非当家能拥有。所以，这个要当作晶自己的收藏品。我就是为此送给晶的，这跟御所泉家没有关系。我说过，这可是个人珠宝。」
「司……」
「你就以松元晶的身份持有这个宝石吧。这样是最好的。」
「……我明白了。」
晶乖顺的点头，对司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不管多么动听的甜言蜜语，也一定的不过现在这番话，就算要跟雫编织出的美丽辞藻或是皇充满吸引力的眼神相比，也肯定不会相形见拙。而且说出这番话的可是口无遮拦又感觉迟钝的男人，这个事实让晶更觉感动。
（可是我……）
晶一直以为司不会关心离开了御所泉家后的自己，此时虽觉得后悔，也想要率直的对他敞开心胸，却仍不由自主的维持着顽强的态度。
（怎么会这样呢……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不过是听到一两句称赞就完全改变态度，这样也太轻浮了。但是，晶也已经没有自信可以继续保持强硬的态度了。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晶还是怀着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心情，如果一个十字架就让自己被怀柔手段收买，不是太没用了吗？
（如果从此都不用再讨厌他……好像有些悲哀。）
晶无意识想着这句话，让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并没有深入思考，只是本能的稍微想了一下。一直强调司很惹人厌的自己到底是想要保护什么，晶此时仍一点都没有发觉。
「晶，再不过去的话不太好吧？裁缝不是在等吗？」
「哎呀，我都忘记了。那就再见了，司。真的很谢谢你送我的十字架。」
「不用客气了，八点我会再来接你的，你可以吩咐泷山来帮你准备。」
「来接我？可是，今晚好像没有预定什么行程啊……」
「你已经学的很好了，应该不至于不敢在人前表现吧。」
司的口气顿时迥变，那是跟往常相同的略带恶作剧心情的挑衅声调。
「今晚桐生院家有个派对。」
「桐生院，就是皇的家？」
「是的，雫还要写小说所以会缺席。如果习惯受人注目的话，这是个好机会。」
我才不想习惯这种事呢……晶虽然心中这样想，脸上却毫无轻浮的表情。这果然也是托了课程的福吧，他无力的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晶在心底祈祷着，希望能顺利的通过这个考验。
桐生院家是一栋西班牙式的华丽建筑，其中还有铺着石板的中庭。他们的家族历史跟御所泉家差不多久远，现在他们居住的土地，也跟有密切姻亲关系的御所泉家极为接近。雫出身的东条和司出身的冷泉家也一样，这三个宅邸的位置略微排成三角形，共同守护着位居中央的御所泉家。
「但是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现在应该只是在商务方面互相协助，保持着对等的关系不是吗？」
「也不能说是对等。御所泉家世和资产的规模，和我们家比起来都不可同日而语。同时，御所泉家也相当于我们的本家，所以我们还是受到这种观念的限制。我们三人所幸得到耀一郎先生的赏识，可以像在自己家一样的自由出入御所泉家，但是我们的父母辈就不太敢这样了。所以，晶即将收到的瞩目绝对超出我们几人，你得先做好心里准备。」
「拜托不要再给我压力了……」
坐车前往会场的途中，穿着深灰色礼服和藏青色领带的晶不停的责备自己。之前听说只有亲戚会来参加就掉以轻心，后来仔细思考过，才想到家族聚会就等于是上流阶层的集会。但是，如果自己逃避的话，不知道又会被司看轻到什么程度。晶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情绪来振奋自己的士气，决心要参加这个派对。
「哇！这样也叫家族聚会吗……」
「说话谨慎一点，何时会被人家听到也不一定唷。」
被司小声的提醒之后，晶赶紧闭上嘴，这个派对上可是充满衣冠楚楚的人们。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司会陪着我？」
「让下任当家独自行动，可是会让御所泉家蒙上污名的，那就麻烦了。」
虽然说的是不愉快的事，司却满足的笑着。这是干嘛呀……有些难为情的晶，其实知道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司为何面露微笑。
（这家伙……是因为作为我的随从而感到骄傲啊……）
一发现这点，晶的自信就油然而生。
不只是在社交界，就连在政治经济的领域中御所泉家也是赫赫有名的豪门。而仅存的一位直系后代，是由司的手牵着带到大家面前的。当然也是因为晶的大幅成长才有所价值，但是感觉到司为自己骄傲，比什么事都更让晶高兴。
「感觉真诡异，干嘛看着我那样笑。」
司对晶的视线发出不带好意的批评，又变回了那张扑克脸。现在才装已经太迟啦！晶真想对司这么说。
派对会场从一楼的大厅一直延伸到中庭，适合夏季气氛的开方式会场正式人声鼎沸的状态。客人的人数虽多，却没有小孩或是某些不适合此处的吵杂之人，大家都手拿着玻璃杯愉快的彼此闲聊。原本晶以为皇既然身为艺人，他的家庭派对应该会更加热闹辉煌的，可是现在眼中所见的却只有名门世家的豪华气派。
「哎呀……冷泉先生身边那位是……」
「啊，难道就是那位？」
「唔……跟传闻听到的一样，真的相当年轻呢。」
晶跟着司穿越人群之时，周围的窃窃低语像波浪一样不断传来。「晶的长相没有人不认得」，这种说辞真是一点都不夸张，好奇与惊讶的视线顿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这里虽然没有失礼的人，也没有会毫不客气叫住他们的人，但是所有人还是一直注视着他们。如果司没有对晶说「会一直陪在身边」，他一定早就紧张的全身僵硬了。
（振作一点吧！如果我在这里失态了，司也会跟着丢脸的。）
晶这么斥责了自己之后，很不可思议的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只不过是意识到司就走在自己身边，他就得到了充足的安心感。
（一定没问题的，我已经把十字架放到胸前的口袋里了。）
与领带同色的手帕里，正包裹着「REGARD」的文字。这个单词原本只是代表尊严，现在对晶来说则更加包含了喜悦之意。
「哎呀，这不是司吗？好久不见了。」
突然传进耳中的亲切问候，把晶拉回了现实。
「你之前到纽约出差了对吧？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久无问候，芙纪子阿姨。皇还是缺席了吗？」
「我也不知道呢……我已经跟他说过他来的话大家会很高兴的，叫他至少也要来露个脸的……如果会来的话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吧。」
这位名为芙纪子的女性，应该就是皇的母亲了吧。果然不愧是生下了当红演员的女人，穿着鲜亮琉璃色和服的她看起来是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
「司，麻烦你帮忙介绍一下好吗？在你身边的就是那位吧？」
「是的，你可能已经听皇说过了，这位就是御所泉家的下任当家。」
「初次见面，我是晶。一直多亏了府上皇先生的照顾。」
晶脸上露出高雅的笑容，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还很年轻的自己所能表现出的特色，就只有坦率开朗这点，所以他很谨慎的努力保持着这种形象。不过，因为他挂着的可是下任当家的头衔，就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也得全力以赴。晶想起了雫平时的风采，就效仿了他那细腻稳重的表情，又学着皇圆融的会话技巧，不过心态还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