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刻————柳玄烨

      第一章

      柔和的风缓缓地吹拂脸颊，翠绿的青草地上，一个银白色的人儿舒服地躺著。

      「雷伊，雷伊，你在哪？」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叫唤打破了这片宁谧，也惊扰了银白人儿的好梦。

      不甘愿地张开了紧闭的天蓝色眸子，眨了眨，听到那愈走愈近的步子，雷伊只好无奈坐地起来。

      伸了个懒腰便站起来，展开了翅膀，往声音的来源飞去。

      「奥斯阁下，我在这。」降落在来人面前，收起翅膀，行了礼，天蓝色的眸子写满了不悦。但再不高兴也不能发怒，谁叫眼前的家伙是他的恩人，自己的一身法力又是由他所传授的，而且辈份也比他高，对上司发怒？絶对划不来。

      在天界中，是极为重视辈份阶级的，他的辈份地位在奥斯之下，他不会傻到去挑战奥斯的权威。

      「我打扰你午睡吗？真抱歉呢，雷伊。」看起来奥斯是在道歉，但他语气中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不，有甚麽事吗？」不想再跟眼前的人抬杠，雷伊单刀直入。

      「你又在躲懒了。」奥斯摸摸雷伊头，看似在责备他，但语气中却包含了无限的宠溺。

      沿著银白色的头发，他抚上了雷伊的左脸颊，雷伊却反射性的退了一步。

      「你还是讨厌别人碰你的伤痕？」清丽的容颜染上一丝哀伤。

      奥斯望著雷伊的脸，左边的脸几乎被银白的头发所掩盖，整张脸只露出了右颊和右眼。

      雷伊撇撇嘴，没有答话。

      见雷伊没回答，奥斯叹了一口气，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份工作，但现在天界中只有人你能胜任，不要闹别扭，乖乖去做，等下一任的人选出现了，你就可以不用做了。」

      咬下唇，雷伊一语不发的离开了。

      雷伊来到育甫园，那是孕育新生天使的地方，他的工作就是用歌声引导新生天使的出生，以及念祷文祝福他们的生命；并为死者祷告，带领他们的灵魂去应该要去的地方。在天界，这职位被称为引导者，现在整个天界只有他的声音能够担任这项工作。

      自上任引导者死去後，这一百多年来他都在重覆这单调的工作，他是厌烦了，每天重覆看著新生命的降临，又看著生命的消逝。天使的寿命虽然长，却不是无限的，终有一天，肉体会破灭，只馀下灵魂。

      但如果叫他每天都重覆同样的工作，单调又乏味，也许他会宁愿选择破灭。

      左手抚上了左颊的疤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因为恶魔的凶残和同伴的懦弱，他这辈子都要背负的烙印。

      算了，别想太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後便坐在石头上，打算用他的声音重覆他那无聊的工作。

      「雷伊，你看著生命的出现，不会觉得很奇妙的吗？我就觉得这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奥斯的声音自身後响起，雷伊转身，便看见奥斯正在收起翅膀。

      「奥斯阁下，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话，我是非常乐意退位让贤的。」雷伊的语气非常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如果可以，我早就做了。想做引导者的做不来，不想做的却心不甘情不愿的持续在做，真讽刺。」奥斯轻笑著。

      「若真要说讽刺，也不及生命这回事来的讽刺。明明生命是出现了，也存在过，但当肉体破灭後只馀下灵魂，然而灵魂过了一段时间又会烟消云散，甚麽都没剩下来，那活著，又有何意义呢？反正最终甚麽都不留下。」每天帮助新的天使诞生，也为亡者念祷文，有生有死，生命也不过是一种循环而已。

      「看来这份工作，让你学懂了不少哲理，虽然想法是消极了点，但有比没的好。」不晓得是调侃还是叹息，雷伊不怎麽明白奥斯这句说话的意思。

      都做了一百年了，如果甚麽都没想到，那就真是白痴都不如了，雷伊心忖。只是，他很识趣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看雷伊欲言又止的模样，奥斯大概猜到他想说甚麽。

      「好了，你做你的工作吧，我想听你的歌声。」奥斯笑著的催促。

      雷伊瞄了一眼奥斯，活像在说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唉，真想下任人选能快点出现。

      ◇◆◇

      天界是不会下雨的，唯一一个会下雨的地方叫无限森林，但也仅是一年才下一次雨。每当无限森林下雨，就是告诉天使们一年己过。那地方也是天界唯一与魔界连接的地方。

      天使是不能进入魔界的，同样，恶魔是不可能进入天界的；所以，天界中不会看到恶魔，魔界也不可能有天使的存在，就只有在无限森林中，天使和恶魔才会同一时间出现。

      那儿并不属於天界，也不是魔界的范围，是个不受管辖的地方。

      一般而言，天使是不会踏入这个领域的，因为很容易会受到恶魔的袭击，法力不足的天使，误闯这个地方的下场通常就只有死。

      记得一百多年前，自己也曾经踏足过这片土地。当时是受了另一个天使的怂恿，和他一起来这个地方，那时他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天使。

      走不了两步，便遇上了恶魔，自己竟然不自量力向他挑战，结果可想而见，他是输了，还输的很彻底。

      再次踏足这个地方，总能够让自己勾起当时的回忆。但今非昔比了，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再是当初被攻击得毫无还击之力的弱者。

      「不要！救命！救命呀！」突如其来的呼救声打断了雷伊的回想，反射性抬头便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个天使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挣扎著，而上面有两只恶魔猥亵地伸出舌头舔著自己的嘴唇。

      一看就知道发生甚麽事了，雷伊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他来无限森林的目的只是想看看雨景，没有想过要多管閒事，而且他又没有兴趣当英雄。

      麻烦这回事还是少惹为妙，只是对同类见死不救又好像不太好。

      「你不去救他吗？」背後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雷伊犹豫的沉思。

      背後有人？他怎麽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来到自己背後来的？

      慌忙地转过身，竟然是一只恶魔。

      天真无邪的娃娃脸上挂著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双如血的眸子正在无辜地眨著，他的眼睛很大，小巧的鼻子下面是闪著光泽的红润小唇，软滑的脸颊像能揑出水来，一头黑色的秀发如丝绢般贴著背部，几乎碰到地面。

      雷伊差点看傻了眼，恶魔也有这般可爱的容貌吗？

      但他的愕然也仅只是一刹那，瞬间，他全身都在高度警戒著，天使和恶魔是天敌。

      看著眼前这个充满戒备的天使，恶魔的笑意更深。

      由他踏进无限森林开始，他就已经在他的背後，但这个银白人儿竟然没发现他的存在，看来法力也不怎麽高明。

      开始厌倦跟踪的游戏，本来想杀掉他，但他忽然呆了般站著。顺著他的眼神追逐，便看见自己的同类在欺负天使，然而在他的眼神中看不见惊惧，反而是犹豫，去救还是视而不见？他的眼中清楚地浮现这个问题。

      看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来是打算静观其变了。果然，天使和恶魔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自私。

      若然他离开了，那就不好玩了，还是先留著他，看完一场闹剧才慢慢折磨他吧。

      「要是我想伤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戏谑的口脗，分明是在嘲讽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存在。

      对於对方的嘲弄，雷伊完全无动於衷。

      见他对自己的嘲讽没反应，忽然觉得很没趣。

      「你不救他，我是不会介意的，但他的下场可能会很惨。」耸耸肩，表现得很不在乎。

      见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雷伊稍微放松警戒，但他仍不会完全相信他，因为他是只恶魔。

      好歹也是自己的同类吧，不救他好像不怎麽好。雷伊决定了，反正都没事做，救他也没关系的。

      就在此时，雨下了起来。

      下雨了，真好。雷伊的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眼前的恶魔看得失神了。

      很好看的笑容，他知道是他了，感觉告诉自己他要的人就是他。无论是惊鸿一瞥，还是日久生情，对於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任何手段，恶魔都要弄到手。

      恶魔脸上的笑意更深，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自他脑海中闪过。

      意识到恶魔看著自己发愣，收起笑容，雷伊瞪了他一眼，转身一招便让两个恶魔同时弹飞十多步远，又瞬即回头以冷冽挑衅的视线投向他。

      倒在地上的天使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恶魔同时被弹飞，便急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地上的泥泞使他更狼狈，好不容易才站稳，便看到雷伊和一只恶魔在对峙。

      然後，他看到那个恶魔笑了，笑得很动人，而且很美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恶魔的笑容居然可以这样纯真。

      他认识雷伊，因为自己也是受他的歌声带领而出生的。

      他走近雷伊，欲开口叫唤他：「雷……」

      「住口！」只是说了一个字，雷伊便怒斥刚才他救了的天使。

      他是天界的引导者，没有别人可以取代他的职务，天使如果被恶魔知道了名字，很容易就会受到诅咒。假如他有甚麽事，育甫园的生命便不能出生。

      所以由一开始，他就没有出声。让恶魔知道自己的声音，也是件危险的事情，但如果他不开口制止，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早已出卖了他的名字。

      「哎呀，我还以为你是哑的，想不到你的声音这麽动听。」这个天使真有趣，看他连自己的跟踪都没有发现，以为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天使，但没想到他一击便把他两个同类打飞，原来他不弱嘛。

      恶魔还是在笑，雷伊觉得好像这恶魔由开始到现在都是在笑，在他的笑中可以看到嗜血的杀意正在跳动，他的眼神亦闪著狡诈的光芒，他是想杀死自己的，但为什麽不动手？反而跟他在东拉西扯不知在说甚麽。

      见雷伊没有回答，只是防备地瞪著他，活像想看清楚他真正的意图。

      恶魔的嘴边扯了个残虐的笑：「你的属性是水吧，现在的环境对我不怎麽有利，这次就算了，明天你来，我要认真的和你玩玩。别失约，我记得你的声音。」语罢转身便离去了。

      他要他，而且是要定了他，管他是用甚麽的手段。

      「该死！」待恶魔走远後，雷伊优美的唇形不禁吐出恶毒的咒骂。

      雷伊转身瞪著那个天使，不悦地道：「路米，你跑来这儿干什麽？」害他好死不死的招惹了只恶魔，现下好了，一定吃不完兜著走。

      路米看著雷伊，想起刚才的惊魂，眼睛慢慢变红，也不管刚才给雷伊添了甚麽麻烦，便扑上了雷伊身上，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收起泪水，抽抽噎噎地道：「真是……真是吓坏我了，幸好……有你，雷伊……谢谢你……」

      雷伊叹了口气，眼神转柔。还只是个小鬼，用不著苛责他，既来之，则安之吧。

      「好了，没事了，你别哭，咱们回去吧。」安慰的言语他不懂，只能拍拍他肩膀。

      「嗯。」雷伊真的很好，自己一直都很喜欢他，如果能让他喜欢上自己，那多好。

      ◇◆◇

      好不容易把路米交还给照顾他的人之後，雷伊便开始烦恼。

      明天，到底要不要去无限森林呢？那个恶魔的脸庞比起天使更纯洁，如果只看相貌，还以为他是个天使呢。但他不是，他的气息甚至比一般恶魔还要邪魅，而且，他能够无声无色的出现在自己背後，这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对手。

      去？还是不去？他认得自己的声音，如果不去，他可能会诅咒自己；假若自己赴会，又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麽，他要怎麽办才好？苦思良久，也想不到好方法，雷伊决定放弃谋杀自己的脑细胞。反正，明天就会有答案了，现在多想都没用，要是明天记得，那就去吧。

      「雷伊。」上空传来奥斯的声音，他看见了雷伊，便落在他身旁。

      「奥斯阁下。」欠身行了礼，雷伊抬头便看见奥斯的脸满是汗珠，看来他赶的很急。

      奥斯望著雷伊，眼神中隐隐透露著担忧，有点像急的不知所措，他开口欲言，却又吐不出只字片语，最终的千言万语只是化成了一声叫唤：「雷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