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竞瞟了他一眼,忽觉眼前这人比戏好看多了,就是不赏心悦目也是有趣,就差没上前去逗弄几下了,便索性半转过身,用手撑着头,玩味地看着柳大爷。恩,年纪和平日里见得小倌相比是不小了,少了那份青涩却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妖娆,发丝自额前垂下,遮住了小半边脸,身上的伤还未全好,脸色显得苍白,便更显媚态。最可怕的是这人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傲慢而冷酷,难怪都说京城里没几个男人不想征服的。
沈将军正看得欢心,却把柳大爷给惹毛了:“我说沈将军,这戏不好看吗?”
“不好,我讨厌看戏。”沈博竞也没回避,继续看着身旁之人,一副大爷的模样。
“现在演的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出了,沈将军不欣赏一下?”柳大爷也不敢发作,毕竟这位沈将军的思维不是他能估量的,要惹了他,怕直接会让他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皮给扒了,还不许流血。
“《长恨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又是情情爱爱的。”
“是情是爱,可是一牵扯到帝王家,就变了味了……”
这话没有说完,二人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就凝住了,回过头望着戏班子不再言语,等这一幕下了,沈博竞方才回过神来。
“沈将军自幼便跟着先帝南征北战的吧。”柳大爷突然又不怕死了。
“恩,我自幼无父无母,只能自己在京城里谋生,当然,那么小的孩子,除了偷,还有什么本事?有时偷偷钱袋有时偷偷小贩的馒头,被抓住了,便挨一顿打,也没什么,毕竟一般人也不忍心往狠里打。
直到十岁那年,不知怎地就病了,发烧烧得厉害,听人家说要是再不找大夫就不行了。实在没办法,偷了一个贵人的钱袋,那人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觉察到了。本以为又会遭一顿打,谁知那贵人好心,把我带回府中,收为下人,后来又赏识我,收为义子,让我练武习文,渐渐长大,便跟着他南征北战去了。那人,自是先帝。”
良久,二人也不说话,双眼仍是直勾勾地看着空荡的戏台,直到柳大爷再次转过身来,“沈将军爱的可是先帝?”
“碰”的一声,沈博竞猛地一拍茶几,站起来垮了一步,上前直接捏住了柳大爷的颈项,“我的事,轮不到你理。我不问你的过去,你也没资格知道!”
柳大爷被掐着脖子,憋得满脸通红,又吐不出话来,一挣扎,却又扯到伤痕未愈的后背,片刻便开始全身抽搐。
看到这情景,沈博竞方才放了他,柳大爷过了好久才喘过气来,如丝地吐着话:“我想说的是,沈将军如此了解先帝,自是知道先帝当初是怎么夺位的吧?”
听了这话,沈博竞充满血丝的双眼方才一点点缓过来,“上次你提过,御林军有一半是在丞相麾下的,你现在想说的是我得联合丞相,共同逼宫?”
聪明伶俐的柳大爷自是识趣地拱拱手,“沈将军一点就明,聪明才智,实在佩服。”
沈博竞白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你给我说说丞相的具体情况。”
柳大爷这下倒是老实了,气也喘过来了,便慢慢道:“沈将军也知道,丞相自前朝便在朝中任要职了,直到封丞相退了下来,便走马上任。
试问,他这么一个有能有又优势之人,看着身边的杀戮变迁,改朝换代,能不心动?他早就想着凭什么先帝能篡位他就不能?
所以这几年他也是一点一点在增强自己的势力,暗地里提拔各种人才,朝廷内有一半已是他的人了,就连御林军的统领,也是他的一个弟子,势力日盛。只是苦于两点,一是无兵二是这几年文帝尽得人心,就是要反,也没有理由。”
沈博竞不由得抽了口气,“我这么多的探子,收集的资料倒不如你一个柳无愁知道得多。”
“当然。”柳大爷昂起头,“丞相那般居心之人,做事自是小心翼翼,你的探子能知道吗?只是……当两杯美酒下肚又美人在怀的时候,漏个嘴倒是说不定了。”
“只是……这合作,不是说合就合的,信任是一件,利益的分配是另一件。”
“哟,我说沈将军,您老人家就别装了,你心里那算盘早就打好了,还得通过无愁的口说出来吗?”柳大爷便不管他,继续砸吧茶几上的瓜子,唤人继续上下一幕。
“他手上无兵,我有;藉口,我有,他无……”
“等等,沈将军,这藉口,是我有,你们都没有吧。”
无视说话之人,沈将军继续往下说,“至于民心,得民心难,我要帮他失民心还难?”
“而丞相,就是成功了再解决他,又有何难?”
柳大爷也不说话了,继续看着台上那幕长恨歌。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十二月以来,丞相心中总是烦闷。
自从封崇善和沈博竞风风光光回京,却过了近半月仍未离京。表面是依然风平浪静,未见动作,可是自己本能地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居心如沈博竞不可能空手而来,这是自然;只是封崇善这一次出手还是不出手就难说了。
担忧是担忧,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一丝兴奋,他安安静静地等了十年,在等一个机会,如今这危机降临了。
危机,是危,未必不是机。
想得太多,心中自然会累,加上这抑郁的天气,心中自是烦闷。而一个男人心中不顺时,无非有两处发泄之地——一为酒馆二为妓院。当然,在京城,达官贵人们只需挥一挥手,车夫就会识趣的驶往万菊园。
本来这纷扬的大雪、冰冷的空气就足以打消了大部分人出门的兴致了,入冬以来,京城里大小饭馆茶馆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降价的停业的在末央街并不罕见。可是以我们柳大爷的生意头脑哪能坐以待毙?入冬之前,便不动声色地买来几个粉嫩的少年,亲自□一番,菊首刚选过便推了出来,自然引来狂蜂浪蝶无数,所以入冬以来万菊园依然门庭若市夜夜笙歌,这价格还不降反增。柳大爷自然数着银子每日笑得欢心。
所以丞相一下马车,看到的就是万菊园热闹的场面。走了正厅,屋内烧了不少火盆,加上人又多,竟觉一阵燥热。脱了毛裘,便问接待的小厮:“你们家老板呢?”
小厮张了张嘴,又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大官,犹豫了一下只得低下头默默带路。
来到柳大爷住的院子,还未带到门口,小厮便慌忙走了,连打赏也不要,便把丞相晾在门口。丞相心里自是生疑,以为柳大爷今夜已有贵客,心里本来就不悦,加上这一折腾,不禁生怒。
刚转身迈步想离开,却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柳大爷的声音随之响起,“丞相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跟无愁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糯甜的声音本就让人心痒难耐,柳大爷还一点点贴近后背,气息轻轻吐在耳背,丞相顿觉一股无名之火从下身燃气,猛地一转身,佯怒道:“你的小厮吞吞吐吐地,带我过来的时候还磨磨蹭蹭地,我以为你房内已经藏着个男人罢了。”
“丞相大人说的是什么话呢?”柳大爷稍稍离开丞相的身体,手撑在门框处,“无愁今日突然有预感,就知道丞相大人会过来,特意先沐浴等着大人呢。只是不知道大人这么早,小厮有多得罪,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丞相这才开始审视眼前之人。
怕是刚出浴,只是随便批了一件瑰红色的内衫,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根白色的腰带,上身袒露大片肌肤,右肩的衣衫更是滑落了一半,刚沐浴过的身体微微发着红仿若欢爱时般的色泽。头发亦是随意披着,沿着肩膀滑落。身体半倚着门框,风情自是万种。
光是看到这幅香艳的画面,丞相已是受不住走上去,一把挽起柳大爷的腰,正要俯身亲吻如玉的颈项,却被轻轻推开,“我说丞相大人,这可是大冬天,您非要在这门口亲热吗?您身体强制不怕,无愁可受不得这风。”
说罢,转身往屋内走,来到桌前到了两杯酒。
丞相亦觉自己方才失礼,便端起酒,仰起头全数倒入口中。
“丞相大人最近都没过来,是年末朝中事务太多了吗?”
“倒也不是,只是府中杂物多了些。”柳大爷双眉轻轻警觉地颤了一下——府中事务?不是有夫人打理着么?柳大爷城府亦不浅,当然知道丞相说的家府多数指的是他的那些个亲信,只是柳大爷从不点明,装作不知。
“我还以为丞相大人因为上次菊首时和沈将军闹得不愉快,而恼无愁呢!”
柳大爷盯着丞相的脸,看着那脸颊微微跳动了一下,心中自是得意。
又见丞相长了张口,犹豫了片刻,却突然转过身,懒腰抱起柳大爷,往床边走去。
“等等,丞相大人,无愁这个月可是被沈将军给包了,伺候不了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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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阵冷风突然灌入屋内——门又开了。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丞相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胆敢在柳大爷的屋里自出自入的人除了沈将军还有谁?
沈将军身上披着银灰的毛裘,也不知是不是被冻坏了,一张脸冷冰冰的,嘴唇抿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从门外进来,脸上更显苍白,比丞相上次在万菊园见他的时候更像个死人。
“沈将军……”沈博竞木着脸看柳大爷,整个人被扛在丞相的肩上,衣衫本来就不整,被扛起来后连下身也遮不住了,大腿根部也是若隐若现,也难怪丞相会如此猴急。只是此刻柳大爷那张脸早就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手脚不断地扑腾。原来勾魂摄魄的柳大爷也会有如此仪态尽失的时候。
某人在心里早就忍不住落井下石地狂笑不止。
“丞相大人,你放他下来再说吧。”
方才尴尬无比的丞相方才回过神来,放下柳大爷,再理了理衣衫——倒不是说怕沈博竞,只是突然间好事被扰,终归是有些失措。
柳大爷脚一着地,便慌忙跑到沈博竞身侧,极尽谄媚之势依偎着他,“沈将军,无愁明明已经跟丞相说了我现在是您的人了,可是……”
“可是怎么样,难道相霸王硬上弓不成?”沈博竞说话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没有扫过柳大爷一眼。
“不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柳大爷早就回复过神智,却还得装作一脸委屈的模样。
“行了,别演了,”丞相终于插话,“沈将军,我知道你定会卖我这个面子的。”说罢,双手作揖,微微躬身,头却仰得比方才还高,一脸淡定的笑容。”
“丞相大人,你别忘了,上次博竞已经卖了你一个面子了,这次要再卖,就要看大人出什么价了。”沈博竞的死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却显得诡异。
“你要什么?”
“我要大人的一个承诺。我相信丞相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柳大爷识趣地掩了门,准备悄悄溜走,却被沈博竞一把抓住。
“沈将军说的,老夫的确不懂。”
“丞相大人不懂便罢。博竞走便是。”说罢,拱拱手,拉着柳大爷外内室走去,走到门帘处,却又顿了顿,“只是,这买卖丞相等了十年,真的甘心再等十年?”
“慢着。”
柳大爷发誓,他看到沈将军脸上出现了如冬日般温暖的笑容。
沈博竞转身往回走,手却一直抓着柳大爷的手腕,走到桌前便坐了下来,方才松了手,挥了挥,柳大爷便识趣地到了两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沈博竞身前和另一个空位上,丞相也自然落坐。
“沈将军,你说的承诺是指?”
“丞相还不明白?你我共同出力,也算是各取所需,博竞不要多,只要你手手下的亲信好好配合便够。事成之后,博竞只要长江以南之地。”
丞相抿着嘴,低下头,思索良久——笑话,长江以南大片蛮夷之地你沈博竞肯要?只是,缓兵之计既然大家都在行,就没有必要拆穿。
“沈将军,这可是诛九族的事情,叫我凭什么相信你?”
“丞相大人,不是我要叫你相信我,是你自己觉得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博竞手里已握东南西北四路大兵,要攻,亦不是难事。丞相手里有权无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沈将军,这事,可不是有兵有权就行的了,还得收民心,还得讲求个名正言顺。”
“这点,大人自不必担心,博竞说了,大人只要配合就行,博竞自会处理。”
“皇上,门外,发现一张纸条。”
文帝依然在御案前批阅奏章。
夜也深了,烛光摇晃,侍卫都守在远处,身边只有一个太监在磨着墨。淡淡的墨香,混着蜡烛特有的气味,让人窒息。屋内虽摆了数个火盆,却依然感觉一丝丝蚀骨的寒气从脚底转入骨髓。
也许,这就是寂寞。
方才说话的是尔安,他在门外守了一晚,连声音也微微地颤抖。
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纸上说的是:丞相今晚在万菊园见了沈将军。”
文帝抬起头,手紧紧握着笔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尔安却一直低着头,等了片刻,方道:“皇上,您手上还拿着他的解药,他不敢的。”
“哼,你就给我去问问他,把自己弄上沈博竞的床是不是真有这么难!再去问问他,他自己的命不要便罢,崇善的命他要不要!”
“你去查查这纸条……”
“报!”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突兀地打破了这份窒息的宁静,亦打断了文帝的话。
“启禀皇上,六省巡抚急报:南方突遇暴风雪,大雪成灾,一夜之间极多百姓冷死冻伤!”
等到半夜,柳大爷才送走两位滔滔不绝的贵客。二人斗智斗勇,忽而针锋相对忽而沉默相对,折腾了一个晚上。难为我们柳大爷在旁边打了一个晚上瞌睡,多次想溜却无奈沈博竞一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柳大爷完全是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间只能不断对自己说:我柳大爷乃堂堂万受菊,一夜六举,专业至上,怎可如此失责?便马上坐直,但不到半时辰,又开始恍惚。
关上门的时候,柳大爷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在丞相大人也已经疲惫了,倘若他要是还想要,自己还得马上精神抖擞投入工作——虽说心情不佳大可只乖乖躺着,可浪叫半夜也是极耗体力的不是?
刚转过身,准备往床边挪动,倏然感到颈项上有了一丝奇怪的触感,刮得生痛,下一刻,便感到整个脖子被紧紧地挤压,那压力还一点一点在增加。
柳大爷马上清醒过来,低头一看,一根麻绳已缠上自己的颈项,还在不断地紧缩。此时他的双唇已经无法闭合,舌头不自主地外伸,却感到口腔的深处紧紧地粘合在一起,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慢慢失去了知觉。等柳大爷顺着那麻绳往屋顶看的时候,头脑已一片胀痛。
终于,绳子不再收紧,刚好停在一个最折磨的宽度,柳大爷已失去大部分知觉,只知努力地挣扎,过好久一阵,方有一丝空气进入,想要努力地抓住,下一刻,却发现那不过是浮萍,只能随着它,沉不得、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