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凝碧在连亦天身上伸指虚点,从
"这里,肩头,手肘,手腕,手指,胯骨,膝盖,脚踝,一直到足趾......一共五十余处,我从来不急,慢慢来,慢慢来,全部都捏碎了,每一根手指的关节......师兄,你信么,他还会跳舞,会弹琴。虽然不用丝线的时候他连喝口水都得由人喂。跟活死人一样,不,比活死人还糟糕。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也说不了话......"
连亦天打断了他。"你该知道,我会杀了你。而且,我会慢慢地杀,让你比这傀儡娃娃还惨。"
朱凝碧笑了起来。"是吗?师兄。他身上有我下的毒,只有我可以解。如果你要他活著,那,就决不能杀死我。"他指了指苏千岚,"我给他下的毒,毒性是慢慢发作的。最初是眼睛看不清,说话不灵,也听不清楚,慢慢地就会变成瞎子,聋子,哑巴了。再过上一年半载的,毒性还会侵入内腑,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连亦天俯下头,去看苏千岚的眼睛。那双眼睛大大地睁著,却一片黯淡无光。对他跟朱凝碧说的话,他也毫无反应,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在他身旁。他手指轻轻地拂过苏千岚的嘴唇,那怜惜之意如要溢出,更让朱凝碧接近疯狂。
"你还喜欢他?他变成这样的废人你还喜欢他?"
连亦天道:"不错。就算他一辈子都这样,我也会喜欢他。何况,我也不会任他这样的,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他。不管要花多时间都无妨。"他说得平淡,却有一股坚毅之意,朱凝碧知道,他决不是一时意气。
朱凝碧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高声道:"我还记得苏千岚当日的模样,青衣飘飘,秀逸如仙,手中一柄承影剑,我都得惧他三分。再看看他这样子,师兄,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的作品。你知道吗,把他从天哭带来之时,我就把他筋脉尽数挑断了,他醒来时竟然没多大反应。按说,练武之人武功被废应该是极大的刺激,他竟然没有反应......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连亦天没有回答。朱凝碧不明白,他却明白。苏千岚对他是真心实意,却被他那般凌辱,已经全然绝望,只求一死。只是落在朱凝碧手中后,被他碎尽筋脉,求死不得,苦受了这半年的非人折磨。想来他心中早当自己是个死人了,是以方才在那等场所下竟也并无反应。不,他想有反应也不能,他关节筋脉俱碎,若非傀儡丝拉著,又怎能活动?他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要他有何反应?
连亦天的手滑到苏千岚手指上,轻轻活动他的手指,想看看他的关节是否还有续上的可能。朱凝碧冷眼看著,狂笑起来:"你想要他动?好,我让他动给你看!"
他朝门口招了招手,一个老人就走了进来。朱凝碧笑道:"这是个手艺人,最擅长的便是做悬丝傀儡。你方才看到的便是他在操纵。怎么样,要不要苏千岚给你弹琴?虽说不能像他以前弹出来的那般,倒也可供一哂。你方才来晚了,未曾看得他的表演,我如今再给你看看可好?"
那傀儡张似乎早已做惯,他手指拉著傀儡丝,让苏千岚跪坐在琴案前,把他的双手放在琴上。苏千岚手指被丝线拉扯著在琴弦上拨动,那艺人也精通音律,前面虽不成调,渐渐地也弹成了曲子。
"够了!"连亦天怒极,手腕一拂,琴弦尽断。一根琴弦弹到苏千岚手背上,顿时血流如注。连亦天一惊,忙把他手拉了过来,用唇轻轻去吻他的伤口。他这个温柔之极的动作更惹恼了朱凝碧,冷笑道:"这么一点小伤你就心疼成这样?你看看他的关节处,都是被天蚕丝生生穿过的!他根本没办法叫痛,痛死也发不出声,只能忍著!"
开到荼蘼19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打他他脸上,朱凝碧的左脸顿时肿起了半边。连亦天出手太快,朱凝碧想躲竟然都躲不及。"你再说一个字,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连亦天再不看他一眼,将苏千岚扶起,把自己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扣好。苏千岚苍白而消瘦,连亦天尚记得他之前的身子,虽然纤瘦但肌肤丰腴,摸上去极是柔滑,如今却真如水边的芦苇了,生怕一碰便折。
朱凝碧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厉声惨笑道:"你给他披衣?他现在还需要衣服?告诉你,这半年来,他从来没碰过衣衫!这便是他的房间,他在这妓院里,就如此过了半年!为了傀儡丝能自如活动,不受衣衫阻碍......师兄,你知道么,在我这里,谁都可以碰他,摸他,甚至......"他格格地大声笑了起来,"因为他是个活死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当然,我更不会阻止,每个凌辱他的人,我都会额外地奖赏......你以为,这时候的苏千岚还是当年那个在西湖上抚琴谈笑出剑如风的苏千岚?现在的他,只是个傀儡娃娃,因为你而变成的傀儡娃娃!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我根本不会去招惹他,花那么大价钱买他回来,更不会费尽力气把他......"
连亦天突然直起身,一手疾出,锁住了朱凝碧咽喉处。"我警告过你,你敢再说,我就割你的舌头。"
朱凝碧见他当真拔剑,本不信他会如此对自己,却也吓得呆了。终于开口求饶道:"师兄......我,我跟你自小一起,你一向是最疼我的......还有,我姊姊,你若伤我,我姊姊九泉之下定会难过的......"
连亦天笑了一声。"你姊姊?你还记得你姊姊?朱凝碧,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日红芷之死,除了天哭之外,也有你的一份。"
朱凝碧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连亦天冷冷道:"红芷回凝碧宫,除了你之外,再无他人知晓。若非你将消息传出,天哭之人又怎能截到她?"见朱凝碧已说不出话来,冷笑道,"原本我念在红芷的份上,这事已不愿再提。这次是你找死,怨不得我!"
朱凝碧只觉得一阵剧痛,想叫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向地上一看,一截断舌已经落在地上。连亦天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如何对苏千岚的,我也照样奉还。不过,凝碧,你不是一直想留在我身边吗?好,我成全你。"
一掌抵在朱凝碧背后,微笑道:"如若你把解药拿出来,我就一掌震碎你的经脉,也痛快些。若你不肯,我便像你对苏千岚那样,一点一点慢慢挑断,你是亲眼看到他痛得如何辗转反侧的,想来自不必我再多加描述。"
见朱凝碧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连亦天接了过来,笑道:"我会请人看了再让千岚服用。凝碧,我不会学对你千岚,让他不能见物,我要你看著。你不是一直就想我跟你好么?我答应你,决不会让你失望。"
他掌下吐力,朱凝碧浑身激烈地痉挛了几下,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连亦天伸手在他关节处搭了几下,知道他经脉俱已被自己掌力震断。不再看他,回过手继续替苏千岚整好衣服。虽然那些天蚕丝透过他身体,很是碍事,但连亦天这时也只能看著,心中也乱得如麻。
一回眼看到那傀儡张吓得缩在门角发抖,连亦天冷冷道:"苏千岚变成这样,可是你的杰作?"
见那傀儡张面无人色,连亦天笑道:"按说,我应该将你零碎割了方罢,不过,我如今有用到你之处,你又是受人所使。也罢,只要你依苏千岚之样,将这人也做成傀儡娃娃,我便饶过你,还送你一笔银子,让你养老。如何?"
傀儡张说不什么也想不到能捡一条命,忙鸡啄米般点头。连亦天又问:"天蚕丝穿过他骨头,这必不是你所能办到之事。是谁?"
傀儡张想了片刻,道:"是位大夫。"
连亦天问道:"知道姓名么?"
傀儡张又想了一阵,道:"听得人称呼他......鬼医?"
连亦天一声冷笑,道:"又是他。"正要说话,忽然喝道,"谁?"随手在桌上一击,一个茶碗向门边飞了过去。只见一个蓝衣人一侧身,那茶碗在门上撞得粉碎,一照面间,竟是归南渊。
"你为何会在此处?"
归南渊一见到苏千岚,脸色大变,俯下身看了片刻,颤声道:"是谁下的这等毒手?凝霜若是知道了......"
连亦天沈声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归南渊叹了口气,道:"我当日是知道千岚被朱凝碧带走,但却不得不瞒著凝霜。凝霜一直求我,我不敢告诉她,却捱不过她苦求,也想看看千岚现今如何。好不容易打听到千岚现在此处......"
连亦天沈默良久,道:"他如今是绝不愿他妹妹看到这副模样的。也罢,你就告诉凝霜,你未曾寻到千岚,等他康复之时再......"
归南渊在苏千岚腕上搭了一搭,叹道:"他还会有康复之日么?看他这等模样,真不如一剑了结了干净。"
"不!"连亦天冲口而出,归南渊看了他一眼,道:"连楼主看来是自有主张的了,那南渊也不多口了。我自会这般告诉凝霜,至于她信不信,唉......"
归南渊施了一礼,快步出了房门。连亦天长叹一声,木立半日,在床头坐了下来。他拉起苏千岚的手,在苏千岚掌心里,一笔一划缓缓地写著字。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苏千岚知道他已获救,而且就在自己怀中了。他写得甚慢,心中怦怦直跳,生怕苏千岚还是没有反应。
"我是连亦天。"
这五个字一写完,就感到苏千岚整个人都绷紧了。连亦天大喜,又写了下去。"我会治好你的伤。不要怕,有我在。"
他看到两滴眼泪从苏千岚眼角滑了出来。苏千岚的嘴唇颤动,想说话,却完全发不出声。连亦天忙在他手中写道:"别急,都会好的。"
苏千岚微微点了点头。他大大睁著眼睛,似乎想看连亦天在哪里,连亦天心中痛得如同千万小蛇在啮咬,也不管他是不是身体虚弱,一把将他揉进怀里,喃喃道:"放心,千岚,一切都会好。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会把你治好。"
他的吻落在苏千岚唇上,这比什么话都奏效。连亦天在他手里继续写著:"我带你回归一楼。"
苏千岚闭上了眼睛,仿佛安心地点了点头。
这次连亦天见到姚令的时候,姚令干笑著作了一揖道:"连楼主,又见面了。"
连亦天笑道:"听我手下说,姚大夫不愿前来?若我手下有所得罪,还请姚大夫多多见谅。"他说得淡淡,姚令却是听得满头是汗,勉强陪笑道:"连楼主,我知你找我是为何事,哪里还敢来见你?罢罢罢,姚某知道这次大大得罪了你,要杀要剐随你罢。"
连亦天笑道:"在下有求于鬼医,怎敢说要杀要剐?鬼医之名在下深知,只要受人钱财,不论是与人消灾还是添灾都一样的来者不拒。只要姚大夫替我治好苏千岚,不仅计往不咎,诊金照样奉上。凝碧宫给得起的,归一楼难道就给不起了?"
姚令苦笑道:"如果凝碧宫都是连楼主的了,在下还敢说不字吗?"
连亦天道:"凝碧宫本是我先妻所有,自然由我收回。"说了挥了挥手,几名小童抬了一个箱子进来。一打开,竟是满箱的金砖。姚令眼都直了,道:"全给我的?"
连亦天道:"不错,只要你让苏千岚复原,都是你的。"
姚令皱了皱眉,道:"连楼主,要完全复原,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他筋脉俱碎,关节都是重接过一次的,琵琶骨又被穿过,这身武功势必废了。"
连亦天道:"武功且不去说,我只要他能如常人般行动自如便谢天谢地了。"他一直语气平淡,说到此处时,终归控制不住,一股衷情流露了出来。姚令一听,便知今日自己的命是保住了,忙笑道:"既然如此,让我先看看他罢。"
连亦天从怀中掏出朱凝碧所给的解药,道:"劳烦看看,这解药是不是真货。"
姚令打开闻了闻,便道:"正是。当日朱凝碧朝我求一种慢性奇毒,我身边没有,便告诉了他配法,让他自己去配。没想到他真......"
连亦天道:"这药服下,几时可生效?"
姚令道:"也要好几个月,生效既慢,解毒也慢。"说著便开箱取药调配,一边道,"这个无妨,只是耗时而已,对他倒没什么损伤。如今要解决的,是他身上的天蚕丝。多留一日,便更与骨肉长拢一分,还是尽早取出的好。"
开到荼蘼20
"这药能管用?"连亦天看著姚令调配出的那碗黑稠的药,皱著眉头问道。姚令道:"连楼主放心,这药可以让人昏迷,不会觉得疼痛。"
"那醒了之后呢?"连亦天急问,姚令摇了摇头,道,"我会开几副止痛的方子,但作用都不会太大。毕竟,这是活生生地又把骨头撬开,把天蚕丝取出来哪。"
连亦天扶著苏千岚把那碗药灌了下去,又把他平放在床上。轻轻解了他衣衫,露出一双肩头,白如凝脂。看到自他身上透出的天蚕丝,连亦天手上发抖,竟不愿再替他解下去。
姚令笑道:"连楼主,你还是先出去,不要看的好。我自会料理。"
连亦天也实不愿看,一转身出去了。他在外屋伸手去拿茶壶茶碗,直到烫了手竟然还不自知。忽听得姚令的声音在内道:"连楼主请进。"
连亦天扔了茶壶,急急奔去,只见姚令正在水盆中洗手,盆中清水都染成了鲜红。苏千岚方才还如雪般的肩头上此时已是一片血红,姚令拿了绢帕拭去血迹,只见双肩皮肉都被翻起一块,深可见骨。琵琶骨上都被极韧极细的透明丝线穿过。当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而下。
"我功力不及连楼主,请你在以内力将此天蚕丝迫出,越快越能使伤口小些。"
连亦天伸掌抵在苏千岚肩头上,竟微微颤抖,不敢吐力。姚令催促道:"快,否则他痛醒过来了,更是难熬。"
连亦天一闭眼,掌力吐出,那天蚕丝被他劲力一逼,被绷得如同钢针般直飞了出来。上面还沾著血肉,连亦天可以想像那硬生生穿过骨头的惨状。再看苏千岚,虽然还在昏迷中,仍是面色如死,浑身不时地微微痉挛一下。
姚令忙替他止血,敷了些不知什么物事,嵌入骨中便粘合住了。连亦天面色尚极难看,道:"你放了什么进去?"
姚令道:"柳枝。用此接骨,自古神异。"他动作极是娴熟,把肩头皮肉缝合,又上药包扎,道:"经我的手,此伤也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连亦天看了一眼苏千岚,他虽晕迷,脸色发青,嘴唇发灰,几乎像是死人般的面色。
"唉,他身上这数十余处,也须得要些时间方能取完。若他醒了,连楼主,你可一定得忍耐,他再痛,也要尽数取出。"
连亦天也不知过了几时,突见苏千岚那长长密密的睫毛闪了几下,眼睛张开了,却也是一点光泽也没有。他头微微动了一下,便又痛得汗如雨下。
连亦天见著他想挣扎却又挣扎不得的模样,心痛至极,却又无计可施。
"还好,再晚些时日,便不要想取出来了。"姚令道,"如今还算是时候,休养些时日待骨头长好,再好好调理一番,虽说武功难以复原,但大体总能恢复的。"
连亦天一面替苏千岚拭著额头上的汗,一面道:"难以复原,也非不能复原?"
姚令笑道:"若连楼主能找著什么千年灵药,试试或者也能奏效。"
此后那些时日,连亦天不分日夜照料他,苏千岚即使是睡梦中都会痛醒,面色如死,汗如雨下。姚令虽开了些止痛的方子,但毕竟是硬生生撬骨,也减不了多少痛楚。他叫又不能叫,那模样连亦天看著心疼得只恨不能代他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