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街——红赝

进了大厅，斐起第一次见到了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伊藤领朗议员。
那是一个衣着光鲜，目光迥然，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再仔细看，整个脸的细部确有一点聿的影子。
乍看之下，无法想象他是完全无视人命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是聿的父亲。
『你也许知道我的目的了。』伊藤领朗开门见山，不等斐起开口，就对手下吩咐道，『把他带下去。』
只见伊藤领朗皱眉挥手，似乎连多看一眼斐起都觉得多余。
斐起就这么被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带进了一个房间，搜遍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手机，然后锁在了房间里。
斐起环视着整个房间，有电视有浴室有床，甚至看见了摄像头。
于是斐起百无聊赖之下打开了电视。
没想到画面中却出现了聿。
『你想对他做什么？』里面传来觉川聿的声音。
『你说呢？』他对面坐着的就是刚才斐起看见的伊藤领朗，只是他现在一脸的笑容，完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觉川聿没有开口，只是握紧拳。由于镜头是俯视的，所以斐起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仍然能想象聿此时紧抿的嘴，或许眉宇间会有一丝担心。
『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将要遭受到的事好了。』伊藤领朗突然转身打开一个屏幕，斐起不用想也知道是此时此刻的自己。
『我并没有骗你吧，让你见他。』伊藤领朗说道。
将要遭受到的事，指的就是现在吧？
正想到这里，果然听见开锁的声音。
然后便走进来数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斐起还看见一个人手中还拿着鞭子、铁链。
不会吧？斐起不由瞪大了双眼。
『怎么样？』电视机里又传来伊藤领朗冰凉的笑声，『若你肯答应我和他完全断绝关系，我就放过他。』
斐起倏地瞪大眼，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险境，只希望觉川聿不要答应。
--千万不能答应啊！
觉川聿的视线缓缓的从屏幕里转到伊藤领朗的脸上。
『你......一定要这么对他？』他的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就要看你了。』伊藤领朗闲闲地笑。
觉川聿不响。
斐起突然明白刚才觉川聿的那句『来吧』的意思。于是，他脸上带着淡笑地看向那五个男人，也说了一句，『来吧。』
并不想让聿看见自己的惨样，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于是，他只认准了一个人打，不管自己被揍得如何惨，斐起还是一有喘气的功夫就扑向那个人。
--也许是一场闹剧。
当那个人终于倒下去不能动弹的时候，斐起终于被四个男人按住，即使再想挣扎已是无力了。
此时的斐起，已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还要继续吗？』斐起又听见了伊藤领朗的声音。
斐起于是拼命摇头，他知道觉川聿一定能看见的。
觉川聿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斐起不知道，觉川聿的脸已经转向了别处，因为他实在已不忍再看。

46

于是，铁链加身，锁住了斐起的双手和双脚。
其中一个男人上来扯掉了斐起的衣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的斐起只是闭上眼，咬紧牙关。
『我答应。』
声音突兀的传来，斐起猛地睁眼。
『......我答应......』觉川聿又说了一遍。
于是瞬间男人都停止了动作，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突然静止了。
『可你别忘了，答应让他见我，你想食言吗？』觉川聿又说道。
沉默良久，然后是伊藤领朗的声音，『最后一面，你记得了。我给你一晚的时间说道别的话，明天我就派人送走他，如果你稍有动作，你知道我不会留情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斐起听见门开了又锁上的声音。
斐起知道是聿，但他不想睁眼，也许他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感觉到自己手上脚上的铁链渐渐松开，斐起仍然动也不动。
自己一身的狼狈，一身的伤却换来了永久的分离，实在是一场闹剧，一个大笑话。
『让我帮你上药，好吗？』聿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在此刻斐起的耳中听来却像远在天边的一样。
斐起缓缓点头。
虽然觉川聿的动作尽量放轻，可斐起仍然痛得咬牙硬忍，冷汗涔涔，手不由抓紧了床单。
处理好胸前的伤，觉川聿帮斐起翻了个身，查看背后的伤势。
终于一点一点把伤处都上完药之后，觉川聿自己也是满额的汗水。
然后觉川聿走进浴室拿了一块搅湿的毛巾，为斐起擦拭着全身，并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
斐起一直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觉川聿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斐起的脸，抬手抚上斐起的脸，抚过他的发丝，抚过他的唇，然后低头轻触斐起冰凉的唇畔，只印下浅浅一吻，随即又抬头看着他。
『这个是我十岁以后生活的房间......』声音很低，就像是一种呢喃，『......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母亲在去世前才寄给了他一封信，所以他来接我回家......』
『虽然这里应有尽有......可我从不觉得它像家......他每天只是工作，有时候一连几个月都见不着他的影子......』
『我还有一个弟弟......现在在国外......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不爱理人，可他会来找我......我却不想理会他......也许我是恨着他的......』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他说爱我母亲......却又和别的女人结婚......』
觉川聿说得断断续续，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罢，总之斐起是慢慢将眼睛睁开了。他稍稍转头，看见觉川聿垂着眸，月光透过窗洒在他的脸上，一明一暗异常明显。
斐起缓缓抬手，觉川聿察觉到了，便握住了他的手，抬头朝他笑笑。
『我到了这儿......并没有什么自由......每天时间排得很满，可我也学到不少......可是从来都是一个人学，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以惟因为从小玩在一起，我们之间有一种暗语......』
『和他取得联系之后我也渐渐长大......一心想着回去......我母亲的坟，却被他迁来了这里......也许母亲最终还是爱着他的吧......』
觉川聿的声音缭绕着整间屋子，也许他这个晚上说得话比斐起认识他之后还要多得多吧，斐起听着听着便又闭眼睡了过去，只是相握的手始终握着，不曾松开。
时间分分秒秒地转着，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第一缕晨曦照进窗子的时候，斐起醒了。
觉川聿坐在地上，身体就这么靠在床上，熟睡的侧脸显得异常平静。斐起的手指稍稍一动，觉川聿便察觉了，他慢慢睁开眼，抬头看着斐起。
要和他分别了吗？
斐起不舍得看着觉川聿的脸，想把这张脸时时刻刻地记在心里。
这时才想起手边竟然都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良久，两人都不发一语，就这么对视着。
斐起终于叹气，他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
『要起来了吗？我帮你。』觉川聿急忙站了起来，扶过斐起的肩。
过了一夜，伤口更加是火辣辣的痛，一动便扯得更加疼，斐起拧紧了眉。
一手扶着墙，下床站稳了，斐起感到自己的身体还是明显的无力，他轻轻喘息。
觉川聿扶着斐起慢慢走近浴室，梳洗上药换衣。
等全部事情完毕再出来，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黑衣男人。
看到斐起和觉川聿出来，男人就走了过来。
斐起明白是要把自己带走，于是他默默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从昨晚见到觉川聿开始，自始至终，斐起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已无话可说。
眼见一步一步渐渐走出这个房间，斐起更是举步艰难。
走到门口，伊藤领朗出现了。
他当然是冲着觉川聿来的，因为他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看斐起一眼。
『阿聿，我们走吧。』他开口。
觉川聿一声不响，只是看着斐起的背影。
伊藤领朗皱眉，挥挥手，叫身后的其中一个黑衣人走上去带他出来。
斐起在房间外，突然瞥见觉川聿看着他的眼神中的一丝诀别，他不由停下脚步。
聿？你想要做什么？斐起看向他的脸。

47

形势有些迅雷不及掩耳。
当黑衣人一步一步朝着觉川聿走近的时候，觉川聿一脚提了过去，瞬间将他制服在地，抽出了男人怀中的一把手枪。
伊藤领朗却比他早一步拿枪对准了斐起的脑袋。
『把枪放下。』伊藤领朗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不然你知道后果。』
觉川聿只是笑笑，他站了起来，拿枪的手垂在了身边。
『阿聿。』伊藤领朗冷冷地开口。
斐起此时完全不在乎对着他的枪口，而是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觉川聿。
觉川聿还是笑，他没有看斐起，只是盯着伊藤领朗的脸，然后优雅地抬手，举起枪，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聿！』斐起惊呼出声。
『阿聿！你不要胡来。』伊藤领朗沉声道。
觉川聿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威胁我？』伊藤领朗咬牙道。
『你用他来威胁我，我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来威胁你？』觉川聿淡淡地说道，『他为我受了那么多伤，我这条命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就这么爱他？』伊藤领朗不可置信地看着觉川聿。
『是。』
『谁不可以喜欢，天下女人可以任你挑，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一个男人？』伊藤领朗这时才转头看向斐起。
他实在想不通，也许这一辈子他也是无法想明白的。
『我数到三，若你不放了他，我就开枪。』觉川聿一字一句缓缓说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聿！』
『一。』觉川聿却已是完全不理会，手指扣下扳机。
斐起看着觉川聿，手心里全是汗。
『二。』觉川聿的薄唇又吐出了一个数字，冷冷的冰的质感，斐起不禁觉得窒息。
伊藤领朗变了脸色。
"三"字就快要出口，觉川聿的视线再也不看他的父亲，只是转向斐起，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脸，眼底尽是不舍。
斐起握紧了拳。
『三。』
『不要！』
『好！』
三人同时开口。
伊藤领朗颓然垂下了拿枪的手。
他再也没有能说什么，只是最后瞥了斐起一眼走出了房间。
他的手下也全都跟着走了出去。
留下斐起和觉川聿，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
觉川聿这时才缓缓放下枪，只是，视线仍然停留在斐起的脸上，始终不肯离去。
『你早就想好要这么做的，对不对？』斐起终于开口道。
觉川聿没有否认，只是说，『我没有把握。』
斐起叹气，轻轻靠在了走廊的栏杆上。
觉川聿走了几步，来到他的跟前。
『刚才那一瞬间，让我想到了殉情。』斐起看着他笑了。
『我不反对。』觉川聿淡笑着说道。
『你父亲还是在意你的。』斐起挽上了觉川聿的颈项。
『谁知道。』觉川聿毫不在意地说，轻轻抱起斐起，走进房间，放到了床上。
『这里真的是你的房间？』
『嗯。』
『再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你这么想听？』
『嗯。』
『......』
因为担心斐起的伤势，觉川聿请了专门的医生来帮他做调理，于是在日本一呆就是半个月。
伊藤领朗始终没有再出现过，偌大的一个房子好像只有斐起和觉川聿两个人。
身上的伤口慢慢结痂，只是留下的疤痕恐怕是没有办法消去了。
『只要你不在意，我有什么可在意的？』斐起曾笑着对觉川聿说。
『我在意。』觉川聿的眉拧得死紧。
斐起知道觉川聿在意的是什么，他笑着亲吻他的唇，『随你。』
觉川聿回应着。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斐起抬眼问他。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觉川聿笑着回答。
『那我们干脆多休息一阵。』斐起拉他躺倒在了床上。
『我说过要带你去见我母亲的吧？』觉川聿啃着斐起的脖子。
『嗯......唔......』斐起仰起头。
『明天去吧。』觉川聿一路吻了下去。
『......今天不行吗？』斐起喘息。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声音被接下来的动作淹没了。

48

看望过聿的母亲以后，斐起他们就准备回去了。
在回国的前一晚，斐起环视着觉川聿的房间。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虽然几乎都是和聿在一起，可当斐起一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就能感受到聿小时候的寂寞。
桌子上有一本日历，上面的日子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了。
打开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斐起正想关上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了一张照片，斐起轻轻拿起，翻到正面。
他不禁愣住了。
照片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谁？
正确的说，照片中是三个人。他站在中间，两旁是亚敏和彰。
镜头中的斐起一脸淡笑，眼镜被亚敏取下，拿在手中。
风轻轻吹过斐起的发丝，落了几缕在脸畔。
记得这张照片是三个人一起去郊游的时候请别人帮忙照的，那时的自己是几岁呢？
亚敏曾经和自己提过不知怎么的丢失了一张很重要的照片，他指的就是这张吧！
--原来，是被聿捡到了呀。
过去的回忆一点一滴地涌现在斐起的脑海了，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在想什么呢？嗯？』聿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斐起睁开眼，回头看他。
觉川聿从背后抱住了他，看见了他手中的照片，不禁笑了。
『那天柳田亚敏捧着一大堆留学时的照片来事务所，这张无意中落下了，被我发现，本想还给他，可是......』
觉川聿停了一下，亲吻着斐起的耳朵，『照片中的这个人吸引了我......』
『所以你一直没有还？』斐起觉得有点痒，笑着躲开。
『我只是没想过到了中国，竟会遇见你。』觉川聿低下头，继续吻着。
--若我能早点认识你便好了。
斐起不由想起那时聿的话，原来如此啊。
『你为什么从来也不告诉我？』斐起回过头问道。
『当然是真人比较好。』觉川聿一脸的笑，抬头擒住斐起的唇。
『聿......』
『嗯？』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想了半天，斐起只说出了这么个词。
第二天，他们便乘飞机回到了家。
然后在一个周末，斐起正式带着聿去见他的姐姐。
『姐，这就是觉川聿。』斐起介绍道。
罗亦昧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英俊美貌端正的男人，不由愣了愣，然后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
『早就让阿起带你来了，这小子居然拖到现在才来。』罗亦昧笑着说。
『是我家里有一点事，所以耽搁了。』觉川聿礼貌地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罗亦昧带他们来到客厅，顺便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只是没有想到觉川先生的中文这么好。』罗亦昧说道。
『叫我名字就好。』觉川聿微微笑，『因为我小时候住在这里，我母亲是中国人。』
『呃......老实说当阿起告诉我你们的事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能接受......』罗亦昧考虑着措辞，她继续说道，『不过，现在看见你们两人，也不是那么奇怪......』
『这个我们都能理解。』觉川聿笑着说道，然后转头和斐起相视一笑。
罗亦昧不由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留下他们吃了晚餐，又坐下聊了一会儿之后，斐起和觉川聿才起身告辞。
『你姐姐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回去的路上，觉川聿对斐起说道。
『她很疼我。』斐起说道，『对我的事也就这么接受了。』
觉川聿笑着看看斐起。
『聿。』斐起手撑着头，眼看向车窗外，『你想过要回去帮你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