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辉————琴挑[上]

我又想唱歌了，我不唱歌又能干什么呢？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我不知道黄家驹这首歌唱得是爱情还是理想，不管是爱情还是理想，我一样都没有。我就知道只要唱起这首歌，我心里就好受，我就还记得我叫成辉，我也曾想要拥有自己的光辉岁月。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嗷嗷嗷~~！"
赵本山曾说："你太有才了！"
我相信我挺有才的，我认真地把舌头捋直，认真地吼，我相信我唱得挺好，要不然，听到我唱歌的人也不能死盯着我看，我以为我唱得天地动容，可他却说："鬼哭狼嚎的，神经病！"
我不生气，我仍然大声嚎着，在这个初冬的夜晚，我不理会路人冰冷的目光，唱着心中只属于自己的歌。

我唱啊唱，走啊走，一眼瞄见了路边的一个小木屋，黑洞洞的，房顶上闪着五颜六色霓虹灯拼成的字母："SEX•CITY"，我看着英文就头晕，可是这两个词我认得。我张张嘴，冲着它做了个大大鬼脸，然后伸出中指晃了两下，正当我恶劣的趣味被满足了后，我突然瞄见了贴在木屋门上的启示：
"本店欲招服务生，男性，年龄在18-25岁之间，身体健康，品貌端正，学历不限，户口不限，月薪800，有意者请直接面试。"
我双眼放光，800块不不少啊，我在原先那个饭店干的时候，累得要死一个月才600块，这还多两百呢。于是我擦擦鼻头上淌出的鼻水，推门走进去。
走过一条黑黑的过道，就听到里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旋律也好听，我想了想，应该是伍佰的歌，我也喜欢伍佰的歌，我说过我怀旧，何况他唱得又好，我就走进去站在黑暗里听。

听见你说
朝阳起又落晴雨难测
道路是脚步多
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
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
你远眺的天空挂更多的彩虹
我会紧紧的将你豪情放在心头
在寒冬时候就回忆你温柔
把开怀填进我的心扉
伤心也是带着微笑的眼泪
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
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
你远眺的天空挂更多的彩虹
我会紧紧的将你豪情放在心头
在寒冬时候就回忆你温柔
把开怀填进我的心扉
伤心也是带着微笑的眼泪
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
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

他穿了一身黑衣服，黑色长发遮到肩膀，怀里抱着把吉他，我冲着他笑，他也冲着我笑，我冲他挥挥手，他也冲我挥挥手。我喜欢他的歌，我没那么冷了，周围黑漆漆的很多人，都在听他唱，他唱完歌就来到我身边，笑着问我：
"第一次来？"
我笑着点点头，衷心对他说："你唱得真好。"
他摇摇头："哪里好，混饭吃。"
我说："真的好，我从没听过唱得比你好的。"
他又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来还有比我爱笑的人。
"一个人来的？"
"是呀。"
"你叫什么？"
"成辉。"
"我叫刚子，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
我笑，刚子？不是马大帅里的吗，赵大叔果然受欢迎，连他拍的电视剧里的人物在现实中都找得到。然后我突然想起来我进来干吗，我左看看右瞧瞧，他也跟着我左看看右瞧瞧，然后问我："你找谁呢？"
我说："我找你们老板。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
他张了张嘴说："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泡吧的呢，你等着啊。"
他就领着老板出来了，老板挺年轻，也就三十多岁，他把我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看到我汗毛直立脸红脖子热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叫啥？"
"成辉。"
"多大了？"
"十八啦。"
"家住哪儿？"
"北京街儿。"
"身份证有吗？"
"在家呢。"
"月薪800包两顿饭。"
"我知道，挺好的。"
"行了，明天把身份证带来就上班吧。"
老板走了，刚子对我说："以后我们就是哥们儿了，互相照应点儿。"
我说："刚哥我在饭店做过服务员，可还没在这嘎达做过，你多担待我。"
刚哥笑了笑："行，以后你就是我弟。"r
说完他又跑到台上捧着吉他潇潇洒洒地唱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黑色长发他迷人的笑，我快乐了起来，我又能赚钱了，又有饭吃了。

幸福像花儿一样
人家说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我大半夜的逛街也能逛出个工作，我相信我真的交好运了。
我在那个有着被我鄙视过的名字的酒吧又当了一名服务生，不是我多喜欢当服务生，一来我没文凭找更好的工作，二来我要赚钱养家，三来我喜欢那个酒吧的环境，没有刺眼的灯光，没有吃得满头大汗满嘴流油的狼狈相，不用陪客人喝酒，不用被人冤枉。这里很黑，我也不用一个劲儿地笑，笑到嘴巴抽筋，我只需把客人点的东西端给他收好钱，就可以歪在吧台旁和调酒师小宇聊天，看刚哥唱情歌。
刚哥好像很喜欢伍佰，他一晚上唱二十首歌，有十八首都是他的歌，还有两首要么是客人点的，要么是他自己写的。
刚哥真的有才，他自己会写歌，写的特别好听，我听着听着倒着酒的杯子就溢出来，听着听着心里就有什么东西被种了进去。
他又在唱伍佰的歌了--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做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觉得像刚哥那样的人一定有过很美好的爱情，不然为什么不懂爱情的我能被他的歌声打动？
我远远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我冲他吐吐舌头，他笑了，在麦克风前他更加纵情地唱着，我甚至看到他的黑发飘了起来，我不笑了，我觉得我心里那个被种下的东西在慢慢生长。
我把一瓶XO端到一个胖男人那，我望着他平顶山似的秃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喝这种酒的人不是暴发户就是大贪官，我嫉妒暴发户，我更恨贪官，所以不论他是谁我都不想笑一下。胖男人看到我冷冰冰的脸先是一愣，然后很不高兴：
"拉着个马脸，我又不是杀人犯！"
我说："我拉不拉脸笑不笑，跟您有关系吗？"
他急了，一拍桌子："妈的，臭小子，老子来喝酒不是看你脸子的，你可别给脸上鼻梁，把你们老板叫来！"
刚哥刚好唱完一首，看我这儿吵得热闹，连忙奔了过来。
"先生先生，他还小呢不懂事儿，你消消气儿。"
"他小我就该受他脸子？带回去让他老子好好教教再出来！"
我也火了："老子的老子早没了，你有老子不如把自己先教好了！"
胖男人几乎跳了起来，老板也来了，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刚哥急忙拽走我，劝了我好久。
他说："小辉你怎么这么倔啊，他让你笑你就笑笑，又不能少块肉，你不是挺爱笑的吗？"
我说："刚哥你不知道，我以前笑得可好了，可是还是笑出了事儿，我就想我以后笑也要看是谁，我又不是卖笑的。"
刚哥眼睛亮亮的："小辉，你冲我没少笑呢。"
我又笑了："刚哥，因为你也对我笑了，所以我才对你笑。"
刚哥叹了口气说："小辉你还小，脾气太直，这社会远远比你想的复杂，容不得你爱笑就笑不爱笑就不笑。你要是还想吃饭，这脾气就得改改，否则以后我也帮不了你了。"
我答应了他，我不想没饭吃，我也不想离开这，我喜欢这儿，可我就是不想像以前那样逮着个人就拼命地笑。我也有喜欢的人有不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怒哀乐有感情，为了钱我必须吃苦流汗，可我不能为了钱把我笑的权利也出卖了。
老板要辞退我，刚哥替我求了情。听小宇说刚哥是老板一个朋友的朋友，所以他一个酒吧歌手的情面在老板那儿才有点份量。
我感激他，我仰慕他，他有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还能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谋生，他虽然他只是个酒吧歌手，可他有才华有梦想，早晚都能出人头地，让更多的人听他唱歌。
我喜欢他的歌，喜欢他的梦想，他让我觉得生活除了钱还有可以值得努力的东西。
我想我是喜欢他了。
尼什么的，你听到没，成辉喜欢上刚子了，你那个太阳终于派上点用场。
我笑了，幸福像花儿一样。
我又开始到处绽开我那贼好看的笑，小宇说："你傻了，到处卖弄风骚，我可告诉你咱们酒吧客人中有不少喜欢男的，尤其是像你这种十几岁的阳光少年，又纯又干净的，你可得当心。"
我大笑着说："小宇要是连男人都喜欢我我得好好谢你，我都活了十八年了除了我妈还没人爱我呢。"
小宇瞪大了眼睛："疯子，搞同性恋是违法的，还可能得艾滋，你一大好青年千万别招风去。"
我笑说："要是我也喜欢男的怎么办？"
小宇怪物似的瞅瞅我，看我是在开玩笑才拍了拍胸口："成辉你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当真，同性恋没好结果的。"
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我不是同性恋，可我十八年了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有感觉，我不想因为小宇的一番话就放弃了我像花儿一样的幸福。我变得更贪心了，我不止要钱，也不止要吃的，除了钱我还想要感情，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他走了
我从卖包子大爷那儿买了两个肉包子，天太冷了我只好把包子揣到怀里。我跑到酒吧，刚哥已经来了，正在擦吉他，他那把吉他值几千块，是他的宝贝。他低着头，头发垂到脸前边儿，看上去很温柔，我安静地走过去叫了声：
"刚哥！"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冲我一笑："小辉啊，大冷天地又穿这么少跑出去干啥？"
我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俩包子分给他一个："刚哥给你一个。"
刚哥说："小辉酒吧管饭你还自己买着吃？"
我嘟囔着："我爱吃肉包子，这儿从来不做。"
刚哥说："还没见你这么爱吃包子的，你家是不是开包子铺的？"
我笑说："刚哥你还别说，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开个包子铺，这样天天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肉包子了。"
刚哥也笑了："小辉你爸妈知道你的理想是开包子铺还不得气背过去？"
我撇撇嘴不屑地说："我爸早死了，我妈管不了我，我爱干嘛就干嘛。"
刚哥不吱声了，我知道他准同情心泛滥呢。他刚一张口说："小辉。。。"我就马上把包子塞到他嘴里："刚哥你吃。"他没说出后半句，因为他就顾得上嚼包子了，他没法说："小辉对不起，我不该提你伤心事，你那么小就没爸了你妈真辛苦，你真可怜。。。"我不想听这样的话，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他自己干的事儿他已经拿命抵偿了，我的事他死了也休想插手。我不想要别人的同情，尤其是他，我只想他吃我买的包子，我只想他喜欢我。
"刚哥这可不是一般的包子。"他吃得香我快乐得不得了。
"可不，这包子味儿不错。"
我看着他蠕动着的漂亮嘴巴，忍不住心潮澎湃。
"刚哥你吃了我的包子，我的好运就分给你了，你今天开始就走运了。"
刚哥拍了我一下笑着说："傻小子，你运气给我了自己不就要倒霉了？"
我也拍回他："我就从来没走过运，哈哈哈！"
"你这家伙，哈哈哈！"
我们笑在一起，我们吃一样的肉包子。
在这黑漆漆的酒吧中，在一束束耀眼的镭射光线下，我暗自祈祷：刚哥你吃了我的包子，你分了我的好运气，你可一定要说爱我。

分了我的好运，刚哥真的走运了。
一个唱片公司制作人十分欣赏他的歌，想包装他给他出专辑，他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他要成为职业歌手了！他能唱歌给很多人听了！他，他要离开我了。
赵大叔你多出点小品，你多拍点电视剧啊，我看你卖拐卖车卖什么的也笑不出来了，黄家驹你唱歌给我听啊，你干嘛死那么早，你死了我就只能自己唱，我自己唱了就要流泪了。我讨厌流泪，因为这回它们没流回心里，这回是流出眼睛，原来我眼里有泪腺的，原来眼泪是咸的。
老板给刚哥开了个送别会，挺热闹，每个人都替他高兴，只有我闷闷不乐。
刚哥挺高兴，在大家的要求下连唱了好几首歌，我看着他兴奋的表情，他的黑发他迷人的笑，他的一切从此不会属于我。我一热头脑发昏地干了一瓶啤酒，酒壮熊人胆，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麦克深情地对他说："刚哥你以前尽唱歌给我们听，今天我也唱首给你听。"
所有人都拍红了巴掌，刚哥担心地望着我："小辉，你喝多了你还行吗？"
我双眼模糊地对他说："刚哥你要走了，如果今天我不唱就再没机会唱了。"
我看着他缓缓张开了口--
慢慢吹　轻轻送　人生路　你就走
就当我俩没有明天
就当我俩只剩眼前
就当我都不曾离开
还仍占满你心怀
你的眼神充满期待
我的心中尽是未来
空气之中弥漫着恋和爱
发现感觉已经不再
默默的你却不肯说
只是低头寻找一种解脱
面前的你是我的最爱
我怎会不明白
逝去的年代已经变成伤害
我也更加熟悉许多无奈
不愿意看到你朦胧泪眼
我就变成那晚风
慢慢吹　轻轻送　人生路　你就走
我花了两个晚上学会这首歌，我第一次唱也是最后一次唱。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他就失去了他，我把包子给他吃我把好运全给他，我也留不住他的脚步，等不到他一句"我爱你。"
我唱着我的歌，我流着我的泪，我向我的爱说再见，与旁人无关。
刚哥一直注视着我。

我和刚哥站在酒吧外面，天上飘起了雪花，静静地落下，静静地融化。
气氛这么好，我却打了个大喷嚏，因为我没穿棉衣我实在是冷。
他把他那把几千块的吉他塞到我怀里，又把他的黑呢子大衣脱下给我披上：
我抱着他的吉他，披着他的大衣，鼻子红红地抽着鼻涕，他用暖和的手拍了拍我冻冰的脸："小辉，吉他给你作纪念，大衣给你作棉衣，大冷天千万别不穿外衣就在外面瞎逛，要记得笑，别给客人看脸子，对你妈要好，多赚钱，不要让人欺负。。。"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手里没包子，我就用嘴堵住他的嘴。
他没有拒绝。
我们小心翼翼地吻着对方，我们的嘴唇都冰冷，我们的心里都很热。
他放开我，轻轻在我耳边说："成辉，如果你是女孩，我一定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