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木这几日来牙也快要咬碎了,却硬生生地没有办法去救人,满腔怒火就等着后日同瀛台清寒决一死战。
"公子,有信!"白大掀起帐帘进来,"沈非离!"
林嘉木接过短笺,怎么会是他?短笺上只有七个字:开闸等我,沈非离。
林嘉木把短笺揉皱了扔进火盆,这人还是这个样子,好像他说的话你就一定得听!林嘉木心口起伏,看着那短笺腾起一阵艳红火焰便化作了灰烬,可是该死,他还真的就想照他说的做!
西北边城干燥少有雨雪,连云山的积雪融水是这里最重要的水源,虞河便发源于连云山上,入冬之后虞河便渐渐地枯了,不然林嘉木也不可能仅用一个水坝便断了瀛台清寒水源。
林嘉木站在坝上,拦起的一片水域都已结起厚厚冰层,只有靠近水坝一侧有一处温泉还在腾着暖热的水雾,化了周围冰层,在微薄的日影下荡着涟漪。
开还是不开?林嘉木攥紧了拳头,还在犹豫。
"公子!不能开!"看见林嘉木右手微扬,似是要命令开闸,白大连忙劝阻。
林嘉木回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闸一开,之前几个月的心血就白废了,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可是我若不开,萧如风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既然沈非离说他有办法,我愿意再信他一次!"白大这一出声阻拦,反倒让林嘉木定下心来,微扬的右手坚定地挥下,"开闸!"
闸门缓缓开启,冰层下积了月余的雪水喷薄而出,夹着枯草卷着泥沙向下游流去。
林嘉木看着眼前奔腾河水,心中默念:沈非离,你最好真的有办法,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沈公子?你还好吧?"潋滟担心地看着沈非离苍白的脸色,骑在马上摇摇欲坠,日夜不停地跑了这几天,马都换了五次,这个人却一直咬着牙连觉都不睡的赶路。
沈非离看着潋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样子,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女孩子能像你这么坚忍的实在不多,难怪萧如风那么喜欢你!"
潋滟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咱们今晚就能赶到玉璧城,沈公子打算怎么救老板?"
"主意倒是有了一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沈非离眼睛看着前方,寒风凛冽,其实他早就已经快要冻僵了,中了血菟丝本就受不了寒气。
潋滟听他这么说,心放下了一半,如果沈非离说他有了主意,那就是有了九成的把握,这个人向来严谨不会口出妄言。
两个人不说话继续赶路,到了城下已是晚上,城门紧闭,沈非离抬起头仰望城上守军,两个人都不会武功声音传不上去,"潋滟,你身上可有传讯烟花?"
潋滟点头,掏出怀中响箭递给沈非离,"现在这个时辰,惊动了城里守军,妥当么?"
沈非离燃了手中响箭,"管他!我要进城!"
林嘉木铁青着脸出来的时候,沈非离正靠在马背后躲着风,潋滟支撑了这些日子终于到了地方,忍不住靠在沈非离身上打瞌睡。林嘉木跟云若兮带着人打开城门,金戈铁马的架势,兵刃盔甲碰在一起铿锵响亮的一路过来,把潋滟惊醒,朦胧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沈非离握住她的手,"安国候来了,潋滟,我们进城!"
"你们一路赶来也累了,先暂且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林嘉木看见沈非离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虽然恼怒他这样深夜里燃放响箭制造混乱,可是念在他对萧如风的这份情意,便让开路客客气气的把他引进了城里。
沈非离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把马交给他带来的人,拉起潋滟跟在他后面就进了城。
云若兮指挥城门守军关上城门该干嘛的干嘛去,告诉他们今晚的事就当作没看见。提着枪慢慢的跟在了后面,心里停滞不去的是刚才那个让人惊艳的身影,真的是跟萧如风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又全然不同,萧如风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精神,尤其是在跟人拼命的时候。可是这个人,病怏怏的裹在狐裘里面,脸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尽管如此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林嘉木在这边城也算是人人敬仰,可是他却全不放在眼里,从头到尾只是对着身边的女子笑了一笑,说了一句话。就是这轻轻一笑,却好像揽尽了这一天一地的月华,清冷却优美的让人心折,沈非离,云若兮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久久不能忘却。
第二天一早,沈非离迫不及待地来找林嘉木,两个人简短交谈了几句,便骑马来到了虞河水坝。
看着因为底下水面降落而破碎的形状狰狞的冰面,沈非离问道,"已放了几天了?水一直都是这么大?"
"七天,这里原本也没有拦下多少积水,现在还大部分都结了冰,闸门不敢开的太大,万一积水放尽你还不来,我就功亏一篑了。"林嘉木答的平静,心里却不然,他实在很想知道沈非离到底有什么办法救人。
"积水不多最好,不然我还怕药不够用。你营中用的水源不是这里吧?我可要下毒了!"沈非离在水边察看,果然冰层很厚,最厚处几乎有一丈多深,想要找个露出水面的地方实在不容易,好在那边还有处温泉,沈非离慢慢地走了过去。
林嘉木跟在他后面,"在水源下毒?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没有合用的毒药,你有?城里另有水源,这你不用担心。"
沈非离回头对着他一笑,"大杀四方!鼎鼎大名的毒药,你知道这药的典故吧?昔年陈王造反,一瓶子大杀四方便放倒了李将军十万大军,多么威风!"
林嘉木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有这药?不是说早都失传了么?"
"我偷来的,"沈非离一挑眉,"老爷子那里比这狠的也还有,可是毒性太烈中者即死,不能拿来讨价还价。"
林嘉木大概知道了他要怎么做,心里庆幸这一次果然没有错信他,他对萧如风始终还是不错,"萧如风已经陷在瀛台清寒那里十天了,我们要快,我怕他撑不住。"
沈非离冷笑,"快?我难道还不够快?!再快只怕你也受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嘉木恨得牙痒,这个人说起话来就是这么招人恨!
沈非离回头不再看他,"找人拿网把这里拦了,有一只死掉的鱼虾漏出去坏了事的话,你就自己看着办!"
林嘉木回头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领了命去了,林嘉木和沈非离站在坝上也不说话,静了一会沈非离裹紧了皮裘领子躲到了旁边一块大石边上避风等人来。林嘉木看他瑟缩的样子,脸色青白,想起他从小受不得寒,便默默走到一边替他挡住风。
林嘉木的人很快便带了铁网回来,也不必吩咐,这些人下到闸门边合上水闸,把铁网大半埋进闸下淤泥里面,又用石头填的实了。曲起一端把另一端钉死在了闸门上,每隔一段又用木桩固定,缓缓打开了闸,果然水闸下面不再有鱼虾顺着水出来。
"给你半日时间,凿冰捕鱼,这几日营中最好日日食用鱼虾,鱼骨虾脚想办法让瀛台清寒的人看见,我不想他起疑。"沈非离招了人来在眼前生起一堆柴火,烤着手说道。
林嘉木看他手上被缰绳勒出的血痕,"这个我知道,把药给我,我守在这里就成了,你回城吧!"
沈非离抬头讥讽道,"你也跟萧如风学了这滥好人的毛病?战场上可不合时宜的很呐!多谢了,我不想承你情!"
"你冻死最好!"林嘉木扔下这句话便去了水边,指挥着人凿冰捕鱼,军中将士对这活都有兴趣的很,不一会水边便开始热闹起来。
云若兮也带着他的人来凑热闹,看着一桶桶的鱼虾运回城去,将士们高兴有的加菜,他也跟着高兴。一眼看见独自坐在石下的沈非离,这人神情萧索,水边上的热闹丝毫感染不了他,只怕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人事也没有几样。
"沈非离?久仰大名!"云若兮忍不住过来跟他搭讪,遗世独立总不若与民同乐,云若兮向来如此认定。
沈非离看着他身边银枪,挑眉微笑,"白马银枪云公子,怎么不见你的白马?"
云若兮苦笑,"我的宝贝白马中了狼毒,营中大夫也救不了它,只怕我以后要改名花马红马黑马公子了。"
沈非离皱眉,"狼毒?什么狼毒?难道瀛台清寒也在阵上用毒?"
云若兮解释道,"他的苍狼骑兵,苍狼这种东西,到了冬天本来爪子上就会生出毒来,那是为了冬天不好捕猎,没想到给他用到阵上,从前没有在冬天跟他对上过,结果这一次咱们就吃了大亏!"
沈非离释然,"这毒不好解么?"
"岂止不好解!如果不是因为这毒,咱们早就胜了,也不至于让萧如风冒这个险。"云若兮想起这个就觉得郁闷,他的追风骑枉称瀛台清寒的惟一克星,结果这一次被人克住。
沈非离轻轻嗯了一声,"你找个病人过来,我看看。"
"你有法子?"云若兮惊喜道。
"或许,"沈非离伸手烤火,没有见到病人他也不敢断言。
云若兮不由对他大生好感,"不急不急,你先忙完这里再说,那狼毒一下子也不会致命!"
"也好,挪来挪去的对病人也不好。"沈非离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声音倒是柔和的,他对病人一向还不错。
"卓璿!"云若兮提着枪站了起来,"他消息还真是快!"
沈非离抬眼看去,轻裘骏马一堆人簇拥着过来的果然是卓璿,不由皱了皱眉,这还是自那日王府之后两人第一次碰见。
"天寒地冻,沈公子不如到本王帐中叙叙旧,也好过在这里看这些粗人。"卓璿笑的优雅从容,好像从来也没有对沈非离怎么样过似的。
"多谢王爷好意,在下就喜欢在这里吹风!"自从林明轩死了之后,沈非离整个人的锐气都不如从前,见了卓璿居然没有当场翻脸。
卓璿对他的顶撞丝毫不以为意,微微笑道,"那本王就在这里陪你吹风。"
沈非离脸上一冷,手掌轻翻按动腕上机括,一枚银针刺在了卓璿臂上,"王爷病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卓璿不防备他居然突然出手,左臂中了他银针之后迅速地便麻到了肩膀,知道针上之毒非同小可,立刻封了身上几处要穴。这人也是好好风度,仍然不恼,"本王果然病了,真是不巧,只好改日再与公子叙旧。"
"真有你的!"云若兮看着卓璿匆忙离去,忍不住笑,对着沈非离翘起拇指。
沈非离把袖子拢好遮住腕上机括,"这人讨厌的很!"
"都好了,下毒吧!"林嘉木刚才跟手下将士捕了一会鱼,没看见卓璿匆忙来去,红着双手过来,说道。
沈非离一点头,来到温泉边上,把怀中毒药取了出来,看着绯色粉末慢慢融进水中,微微一挑眉,大杀四方,全靠你了!
人月两圆
"你让他一个人去了?!"云若兮跑到林嘉木帐里大发雷霆,他居然让沈非离一个人去了瀛台清寒大营。
"你觉得我可以说服他?"林嘉木看着云若兮怒发冲冠的样子,心里也是窝火得很,沈非离这个不知好歹的,好心护送他出城却换来一大堆的冷嘲热讽!偏偏他这个神医短短数日就赢得了众多将士的爱戴,那些给他救了的一个个把他看的神仙一般,觉得这个主帅给他活活气死也是他该受的。
那天林嘉木跟沈非离大吵一架,结果就连林嘉木自己帐下的亲兵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别的人简直就当他是十恶不赦,谁让他气的沈大夫吐血?其实明明就是沈非离自己旧病复发,林嘉木冤枉得很,那人冷笑着擦掉嘴角鲜血也不解释,害得林嘉木白白生受了不少的白眼!
云若兮给他反问的无话可说,沈非离那个死犟的脾气他也见识过,的确是没人能说服得了,"他不会有事吧?"
林嘉木挑了挑眉,"你别看他好像一捏就死的样子,把人整治的半死不活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却又偏偏没办法动手这种事情,他最擅长,你操心他不如去操心你的追风骑,等他们两个回来,我们就去给瀛台清寒点颜色瞧瞧!"
提起追风骑,云若兮心情大好,不用惧怕狼毒,追风骑仍然是瀛台清寒最大的克星。虽然人数减了一半,可剩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热血男儿也都在等着一雪前耻,若不是沈非离非拖着要等,只怕前日他们就已经杀出城去了。
"好!"云若兮正准备出去,突然又回头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嘉木脸一沉,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们要不要去接应他们?"云若兮站在大帐前停住了脚,这两个人一个伤一个病,真的可以毫发无损的回来么?他总是不大放心。
"不能去,瀛台清寒上了这个大当,心中一定恼怒,如果我们再一出城,他还当我们刻意炫耀,万一不顾后果来个鱼死网破,反倒不美。"
"好吧,你拿主意,我等你消息!"云若兮掀了帐帘出去,林嘉木却皱起了眉,有解药在手,萧如风一定可以换的回来,他发愁的是,沈非离要怎么脱身?
※※z※※y※※z※※z※※
"师叔,还在气我?"沈非离面带笑意,坐在瀛台清寒的大帐里取暖,纵是在火盆前,他的狐裘也没有脱下,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怎么不气,你坏了我的大事!"瀛台清寒嘴上说气,心里却一点也气不起来,沈非离一来便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送上解药,一再言明他只是为了萧如风而来,没有半点要帮林嘉木的意思。瀛台清寒曾得他救过一命,怎么好再对他发火,何况他还是沈笑的儿子!
"师叔的大事,就算没有小侄,只怕今冬也成不了,不如就此退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叔不如回去休养生息几年,再图报仇!"沈非离神色恭敬,言语诚恳,目的不过是为了早早结束战事,带了萧如风那个不要命的走。只要这仗还打一天,只怕萧如风就要在战场上陪林嘉木一天,他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拼?
瀛台清寒如何不知此时情势对他不利,长叹一声,"想不到本王居然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真是不甘心!"那个毛头小子拼起命来居然比他爹还要狠,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沈非离低笑,"他不过一时狠勇,哪里及得上师叔身经百战!"
"你今天一直顺着师叔说话,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瀛台清寒一直摸不透自己这个师侄的心思,看着他居然有点不安。
沈非离展眉一笑,"师叔都已经把萧如风送了回去,小侄此行目的达到,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主意,小侄不过是怕师叔心中抑郁才好言开解,不想师叔居然误会小侄!"
瀛台清寒看他说的诚恳,也就信了,"本王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这一仗虽是本王输了,可是姓林的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去,卷土重来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寂儿!"瀛台清寒想起瀛台寂惨死,心中悲痛,顿时恨林嘉木入骨。
"师叔,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沈非离说完,站起身准备告辞,他在这里为了解毒多耽搁了两天,不知道萧如风伤势如何,林嘉木营里的大夫统统不中用,他心里面挂念的很。
"你还要回去?"瀛台清寒惊讶地看他要走,他在大周举目无亲还仇人遍地,回去做什么?
"嗯,我要回去,"沈非离说完,突然对着瀛台清寒矮身跪下,"师叔,非离多谢师叔仗义援手助我复仇,今日一别,后会未必有期,望师叔多加保重!"
瀛台清寒一下子哽在那里,伸手扶了他起来,原本看中他一身医术又擅使毒,人也聪明颇有智计,想要留了在身边委以重任,可是他一来就放低了姿态让自己不好借着怒气留人,现在又提起他父母之仇,真是想要逼他帮自己除了林嘉木也不好再开口了,他这个病弱的样子,只怕杀不了人反倒被人杀了,罢了罢了,瀛台清寒转身回到案前取了自己令牌,交给沈非离,"这是师叔的左贤王令,如果日后贤侄有难,就托人带了这令牌来,师叔一定全力以赴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