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看着用丝被卷着睡得香甜的晨世子,苏铭轩是松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出来。关门的时候,看到晨世子扑闪着睫毛,在梦中笑得纯真可爱,心头突然感觉意外的温暖。
凭藉平常练就的口若悬河的本事,洛逸翔终于从太后身边成功逃脱,顺路欣赏到昭帝面对德妃和淑妃争相献殷勤的时候微微抽搐的脸,心情顿时好很多。然而回到王府,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面前已经哗啦啦跪倒数人,洛逸翔端起茶盏抿一口,滋润滋润干燥的喉咙,问道:「怎么回事?都跪着干什么?」
惜筠低低地垂着头,「王爷,世子不见了,奴婢已经到处找过。」
头疼地按按额角,洛逸翔慢慢道,「你到各院都问过?他们怎么说?」
惜筠一一回答,说到千音阁,洛逸翔挥手打断她的话,「晨儿在千音阁,不用担心。说吧,他今天又干出什么好事?」
听到惜筠说晨世子用爆竹吓得季夫子摔伤胳膊,洛逸翔脸色阴沉,「看来我需要好好教训他,我费多大的劲才给他请到季先生!」
走到千音阁门口的时候,苏铭轩刚好作画完毕,宣纸描绘着阳光流溢的初夏午后,明艳少女在绚烂的西府海棠下面吹萧。晨世子已经睡醒,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面一边吃玫瑰千层糕一边踢着腿,鼓鼓的脸颊沾着糖屑,模样可爱到极点。嫣儿无奈地笑着,俯身用丝帕给他拭擦嘴角,眉目间温婉如水。
如此和乐融融,仿佛天作地合!这样的认知闪电般划过脑海,洛逸翔顿时愣住。迈出去的脚慢慢收回来,静静地站着,眼眸突然似藏着千年的寒冰,眉宇间阴沉沉,风雨欲来。
「父王!」晨世子眼尖,惊叫着躲到苏铭轩身后,脑袋惴惴地探出来,看到洛逸翔铁青的脸。吓得再度缩回去。
「出来!」洛逸翔喝道,「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其它事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把季先生吓成这样,以后谁敢当你的西席?我请一个你赶一个!」
晨世子不情愿地从苏铭轩身后走出来,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不断地在眼眶里面打转,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整张脸憋得通红。委屈的模样令洛逸翔心软,可是转念,他还是冷着脸,厉声道:「过来,跟我去祠堂!」
青竹翠绕的祠堂,檀香袅袅,暖阳从另一端投射过来,在青石地板上面映出一道微微颤动的身影。晨世子乖乖跪着,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啜泣声,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衣服已经洇开团团水渍。
洛逸翔静静地站在祠堂门口,听着里面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痛苦的感觉像尖尖的刺,一直扎着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晨儿!无声地叹息着,他转身慢慢走出去,白色的日光下面,英挺的背影竟然有几分萧索。
或许是夏暑沉郁,在水阁闲坐片刻,洛逸翔越发烦躁,随手把书丢到旁这,懒懒地倚着软榻,不多时突然听到铮铮琴声宛如流水,潺潺漫过初夏的空气。闭目沉思片刻,他起身对外面伺候的丫环说道:「叫铭轩过来。」停顿片刻,再度吩咐,「还有君瑶。」
苏铭轩抱着桐木琴,旋身转过游廊,抬脚欲上桥,听得珠环瑶佩叮叮琅琅,转身,就看到到一位绝色佳人,正是清霜苑的君瑶。
「苏公子。」君瑶巧笑嫣然,「妾身听闻昨日的宴会,公子以琵琶对阵剑舞,可惜妾身未能前往,今日能够见到公子,真是妾身的荣幸。」
「君瑶姑娘太客气了。」苏铭轩保持着谦和的微笑。他的脸迎着阳光,使得白皙肌肤暂时笼着一层柔暖的浅蜜色,眉目就像极其精巧的工笔画。君瑶看得出神,暗暗感慨,难怪王爷那么喜欢他,果然是出尘如仙的人。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为君娇凝复迁廷,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织成屏风银屈膝,朱唇玉面灯前出。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自前。」
君瑶边舞边唱,身若轻鸿,裙袖招展,曼妙无双。苏铭轩抚琴,七弦音动,音色如水,清幽婉转。洛逸翔看似认真聆听,实则若有所思。
曲毕,苏铭轩轻叹一口气,起身道:「王爷,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世子到底年纪小,再跪下去恐怕会出事。」
「继续弹!」洛逸翔默然半晌,终是慢慢地说道。
苏铭轩皱眉,突然抱着琴往外走,声音出奇的冷:「王爷既然没有赏曲的心情,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待着。」
洛逸翔慢慢抿一口茶,脸色略沉,胸口的郁闷之气腾然聚顶,眸光越发森冷,定定地望着苏铭轩的背影。从扬州到京城,他一直对苏铭轩百般迁就,虽然苏铭轩已经没有像起初那般冷漠,可是彼此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层纱。不过自己本来就是喜欢他那种桀骜的性格,若是像其它人那样,留着有什么意思。这么想之后,洛逸翔的怒气慢慢消下去,抬头朝外面吩咐道:「带晨儿去休息吧。」
入夜,洛逸翔来到晨世子居住的东苑,尚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传出娇软清脆的童音,「走开,你们都走开!」
无奈地摇摇头,洛逸翔掀起锦帘走进去,丫环们慌忙跪地,晨世子见状,立刻藏到丝被里面捂着头。洛逸翔轻轻叹息,坐在床边温言软语地哄道:「怎么啦?」
「父王,你会不会不要孩儿?」半晌,晨世子拉开被角,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闷声闷气地问,声音都颤颤地透着委屈。
「父王最喜欢晨儿,怎么会不要你?」洛逸翔觉得好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
「可是孩儿今天闯祸。」晨世子细细的眉毛拧成结,表情甚是无辜。
「你知道错就好,明天和父王去季夫子府上道歉,今天父王陪你睡。」吻吻晨世子的脸颊,洛逸翔起身更衣。
晨世子开心地笑起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兴奋地嚷道:「父王,让苏铭轩做孩儿的西席吧。」
洛逸翔正在解衣扣的手顿时僵住,表情哭笑不得。苏铭轩若是做西席,睿王府恐怕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但是让晨世子明白其中的缘由却有些困难,到底该怎么说?郁闷地叹一口气,睿王爷颇有些自做孽不可活的感慨。
第五章
天色灰蒙蒙,笼着如烟似雾的纱,屋檐的明瓦已经被打湿,滴水檐淌下来串串水珠,滴答滴答,敲打着石板。紫铜熏炉里面暗香成灰,轻烟袅袅,在锦纱帐间紧紧散散。苏铭轩无聊地趴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难以启齿的部位始终隐隐作痛。
此间正值夏炽,多日都是火舞艳阳,昭帝已经前往避暑山庄消暑,独留洛逸翔在京城处理闲杂事务,害得他常常忙得留宿皇宫。昨夜得空回来,就径直来到千音阁,苏铭轩正好沐浴完毕,站在书桌旁边练字。洛逸翔走过去,静静地看着,眼眶突然有点热,自己的字,苏铭轩已经练到惟妙惟肖,不知道他私下花多少工夫。想着想着,洛逸翔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最后干脆把苏铭轩就地正法。
云雨之后,洛逸翔一边揉捏苏铭轩的腰一边揶揄地说:「最近没有碰你,怎么变得这么生涩。」
苏铭轩懊恼,伏着洛逸翔的胸膛急促地呼吸,眼眸蒙着一层水雾,半晌,才慢慢缓过来,低声道:「王爷不喜欢,大可以去找那些熟练的。」语气竟然有些酸溜溜。
洛逸翔纵宠地看着苏铭轩气鼓鼓的脸,抬手拂过他的眉眼,最后极尽缠绵地流加于他的耳际,声音带着暖昧的沙哑:「本王现在就喜欢你,怎么办?」
苏铭轩被他的厚脸皮气得无语可说,嘟哝道:「幸好不是你做皇帝,不然,与男子厮混,这种荒唐事,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洛逸翔噗哧笑起来,翻身压着苏铭轩,啃咬他的脖颈,同时含含糊糊地说道:「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本王不在乎。」
彼此的身体紧密地贴合,交错的气息交融的汗水,强烈的快感席卷而来,苏铭轩攀着洛渔翔的肩膀,脑海完全空白,身体尽情体味着蚀骨的火热纠缠。
清晨天色微明,洛逸翔起身掀被,苏铭轩立刻像猫一样蜷起来,发出不满的呢喃。更衣完毕,洛逸翔俯身吻吻苏铭轩微微泛红的脸颊,掖好被角,匆匆用过早膳就前往皇宫。
睡到八分饱,苏铭轩终于懒懒地起床,忍着浑身的困乏,强打起精神咬着点心发呆。嫣儿看到,笑着打趣,「公子害相思。」苏铭轩没好气地瞪她,「胡说什么。」
本来打算练琴或是画画,无奈腰膝酸软,最后只好郁闷地躺着,听到嫣儿在外面报告晨世子来访,苏铭轩顿时惊出冷汗,怎么偏偏这时候跑过来。洛逸翔最近非常忙,暂时没有人看管晨世子,于是小家伙成为千音阁的常客,他平日就活泼好动,每次都折腾得苏铭轩人仰马翻,陪着到处跑。
「苏铭轩,苏铭轩!」晨世子欢喜地跑进来,看到苏铭轩神情疲倦地躺着。有点担忧,「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腰疼。」苏铭轩如实回答。
「为什么腰疼?」晨世子觉得奇怪,昨天苏铭轩还陪着他爬树,今天怎么就腰疼?
「和王爷切磋的!」苏铭轩一本正经地说着,嫣儿在外面听到,拼命地忍笑,险些憋出内伤。
「原来你会武功啊!你和父王谁赢啦?」晨世子异常兴奋,眼睛都闪着明亮的光。
苏铭轩苦笑,「当然是王爷。」
晨世子顿时非常得意,在他的心目中,父王是最伟大的人,苏铭轩能够和父王切磋武艺,一定也是了不起的人!既然他今天不舒服,那么下次找他一起玩吧。于是晨世子「体贴」地离开,临走之前想到今天的目的是请苏铭轩欣赏自己的画作,遂摊开宣纸。看着乱七八糟的团团墨迹,苏铭轩突然有点词穷,不知道如何评价……
正午,天渐渐放晴,暖风摇曳,带着花木柔软的味道。苏铭轩休息得差不多,来到书房,无意中看到书桌上面有一张请贴,遂顺手拿起来瞧瞧,险些昏过去。竟然是凌千夜的请贴,称忘尘居已经迁至京城,开张之日,望睿亲王赏光驾临!看看日期,苏铭轩急匆匆跑出去找惜筠,自从到京城,除了参加皇宫宴会,他没有踏出睿王府一步,所以惜筠听到他要出去,还是略略有些吃惊。
「我派人跟着公子,请公子早些回来。」
「多谢姐姐。」
京城青楼几百家,足足占着数条街,凌千夜新开的忘尘居就坐落于街角,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如今是男女皆提供。睿王府的侍卫黑着脸跟苏铭轩走进去,姑娘小倌们立刻冲锋而来,脂粉味扑过来,甜腻得呛人。
「你们都退开,不要挡着门口,这样客人怎么进来,散开些。」清冷的声音飘过来,苏铭轩抬头,果然看到楼梯倚着一道灿银身影,温润如玉的脸,挂着他熟悉的狡黠笑容。
「没想到先来的人是你,坐吧。」凌千夜带着苏铭轩来到厢房,黑漆描金束腰椅,中间隔着方桌,上面用红泥炉煮着一炉茶,香气四溢。「你若早些来,还可以碰到花雕,他刚刚出去逛。在王府过得如何?」
「还好。你为什么来京城?」苏铭轩冷冷地问,对于凌千夜,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看到请贴就恍神一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糊里胡涂跑过来,现在反而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好心没好报,我可是担心你,如果哪一天你被赶出来,还是可以回到忘尘居啊。」凌千夜微笑,仿若春风,但是他的话语却苏铭轩瞬间如坠冰窟。
「就算我被赶出来,也不劳你操心!」苏铭轩脸色渐渐涨红,从喉间迸出这句话。
凌子夜依然笑意盈盈,只是眼神越来越深,「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想,如果你被赶出来,就等于重回罪籍,除了忘尘居,你能去哪儿!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办法让他重查当年的事,他可是掌管刑部和兵部。」
苏铭轩楞住,心底顿时掀起万丈波澜,娘亲自杀之前,常常说起家道败落的原因。苏云衣曾经寄希望于苏铭轩的父亲,可是那个男人离开扬州之后就沓无音信。于是她再度寄希望于苏铭轩,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考取功名,然而苏铭轩被送入忘尘居使她的所有希望破灭,心灰意冷之下悬梁自尽,被葬于扬州城外的荒坟。
那些旧事,别人看起来,肯定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嚼嚼都觉得磕牙,但是自己想起来,却始终鲜明得恍如昨日,血肉淋漓一般。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有修身养性治家齐国的豪情壮志,但是苏铭轩知道,任谁都可以,偏生他不行。凌千夜常常把他的字画送给客人,得到无数赞美,然而最后总是要跟着几句叹息,可惜是男妓!一次又一次,饶是铁打的心恐怕也要被戳得千疮百孔,渐渐冷下去,从此看尽生离死别世态炎凉,如同地狱黄泉走一趟,彻底断绝功名梦。至于外祖父家族的那些冤屈,他实在无能为力,只希望九泉之下遇到娘亲,她能够原谅自己,可是凌千夜为什么非要撕开那些已经结疤的伤口?
恼怒地离开厢房,前脚刚踏出门坎,就听见凌千夜在身后摇着折扇笑吟吟地说道:「下次还是和王爷一起来吧,新头牌都是我亲自调教,想来应该合他的胃口。」苏铭轩身形微顿,突然加快脚步跑下去,急得好似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赶,胸口始终堵着一口气,挤得他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在街市随意闲逛,京城到处都极尽奢华,扬川虽然以风月闻名天下,商贾云集,比之京城,还是多几分秀气雅致,少几分大气恢弘。苏铭轩边走边看,最后走进一家古玩买卖行,四处打量的时候,无意发现一只白玉雕琢的发钗,尾端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初荷,煞是精巧可爱。伙计立刻凑过来,热情地招呼,「公子好眼光,您瞧瞧,这做工这样式,姑娘们都喜欢,您给您娘子买一个?」
苏铭轩无奈地扯扯嘴角,他这样的身份,恐怕到死都不能在太阳底下正经地抬头做人,哪来的娘子?不过这只发钗确实出色,刚好送给嫣儿,这几年她一直跟着自己,早已经待她如妹妹一般,然而自己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多少钱?」
「十两。」
苏铭轩欲摸钱袋,突然想到自己没有钱,没有洛逸翔的许可,账房不会给他一文钱。傻傻地站着,心口仿佛被细长银针一针针密密地刺。这时,有人走过来拿起发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的声音隐藏着丝丝一触即发的怒意,「你要送给谁?」
苏铭轩回神,莫名地有些心虚,「嫣儿,过几日是她的生辰。」
洛逸翔松一口气,他刚刚下朝,正好从门口路过,突然发现王府的侍卫,觉得奇怪就进来。听到伙计和苏铭轩的对话,无端端就火起,恨不得当着大庭广众把苏铭轩抓过来狠狠地吻下去。
付帐,出门,洛逸翔翻身上马,朝苏铭轩伸手,随口问,「今天这么热你怎么想出来?」
苏铭轩茫然地抬头,没有反应,洛逸翔有些不耐烦,弯腰揽着他,把他拉上去,侧身坐在自己前面。苏铭轩顿时感觉脸都烧起来,平素洛逸翔鲜少在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与自己亲热,今天怎么……伸手抓住缰绳,苏铭轩低声道:「王爷,您还是让我下去吧。」
洛逸翔没有说话,手依然紧紧锢着苏铭轩的腰,双腿夹马腹,加快速度,约莫一柱香时间,马拐进睿王府所在的街巷。眼看着就要到门口,洛逸翔突然放缓速度,扳过苏铭轩的脸,急切霸道的吻不由分说地落在苏铭轩的唇间,狂野地吸吮纠缠,仿佛要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