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婆,棉袄,蒲扇......呃,实在是让人黑线万丈。
两个人楼上楼下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一个小时以后才搬空了房间,塞满了车厢。
忙完后泥鳅彻底成了泥鳅,一身汗水,又亮又滑,而耗子也像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泥鳅把钥匙扔进上了锁的信箱,给老房东打了个电话算是交代完毕。
江浩坐在驾驶室里边吹空调边等,等他一上车就说:一会儿去你新家洗澡!
泥鳅刚坐好,听了这句话脑袋里就不受控制地跳出江浩冲凉的情景。
他背对着自己,边哼歌边涂沐浴液,泡泡陆陆续续将身体覆盖,却惟独漏了屁股......
泥鳅突然弯下腰捂住鼻子。
江浩发动车子,顺便斜了他一眼,干什么?
泥鳅放开手,看到手心里并没有红色的液体,又看了看江浩,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大槐树居民区位于城北,由于是老厂房,小区里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人上了年纪,虽然腿脚不方便,耳朵眼睛都不好使,却特别爱在小区里散步乘凉,多半还牵着小狗,所以江浩在外面是极品飞车,进了小区立刻变成乌龟觅食,除了慢,还是慢。
转过一道弯就是三号楼,江浩突然踩了刹车。
泥鳅不知道是在神游还是在打瞌睡,身子猛地向前栽,又被安全带拉回来。
啊?他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着江浩。
江浩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碳灰,抖一抖就能洒一地,双眼直直地盯着前面,嘴唇抿得死紧。
泥鳅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三号楼进楼口旁边停着辆深色别克。
江浩再次发动车子,开了几步停在别克车后面,也不跟泥鳅打声招呼就下了车。
他走到别克车的驾驶室旁,并没敲车窗,只是懒懒地斜靠着,没一会儿那车窗被摇下来,泥鳅看见里面伸出一颗男人的头。
戴着墨镜的平头男人,单手撑在车窗上和江浩说话。
距离太远,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没过多久江浩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回来。
泥鳅呆呆地望着他们,心里只有一句话--一山还比一山高--江浩1米84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个男人比他还高。
江浩面无表情地拉开副驾驶室的门,让泥鳅下来,指着身边的男人说:我哥,江德。
泥鳅轻轻地啊了一下。
江浩又指了指泥鳅,我朋友。
江德摘了墨镜,向泥鳅伸出手,你好。又问江浩,你朋友叫?
江浩生硬地说:又不是你朋友,你管他叫什么。
江德微微一笑,看似和蔼,话里却藏刀夹棒,我也不是你朋友的大哥,为什么你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泥鳅一看江浩皱起了眉头,连忙握住江德的手摇晃,江先生你好,我叫王倪球。
江德愣了一下,王......泥鳅?
泥鳅傻笑,他们都这么叫我。
江浩一把扯开泥鳅和江德相握的手,瞪着江德,废话多,要帮忙就开干,不帮就回去!
江德挽起衣袖,挑衅地说:来比谁搬得快?
江浩挑了挑眉毛,谁怕谁!
两兄弟对看了一眼,突然一起冲到车尾,拉开后面的门,一人扛起一个纸箱就往楼里跑。
江浩边跑边喊:泥鳅,跟上,拿钥匙开门!见泥鳅也去拖纸箱,他又喊:你就别扛了,先开门。
泥鳅倔强地摇了摇头,坚持要抱一箱上楼。
江浩拿他没办法,回头专心和江德比赛。
泥鳅的力气其实不小,但选的那箱实在太重,二楼刚上了一半,江家兄弟已经折返。
输了的怎么罚?江浩两步两步地下楼梯,边跑边问。
请赢的吃午饭。
泥鳅突然觉得江浩和他哥哥的关系其实不坏。
他爬到四楼,看见江浩和他哥把箱子放在门口,于是掏出钥匙开门,把三个箱子挨个挪进去。
没多久那两人又上来了,依然一人一箱。
江浩还在说:输的人请吃什么?
随赢的人点。
不能太便宜!
那是当然。
泥鳅突然觉得,江浩和他哥哥的关系,其实挺好。
有些羡慕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谁会赢?
泥鳅坐在一个纸箱子上开始沉思,觉得自己应该站在江浩这边。
于是他在心里悄悄地问第六感:江浩会赢吧?
第六感一脸正气地回答:会!
12
如果不去纠结于类似第六感究竟有没有脸这样会让人倍感寂寞的问题,第六感这种东西,对于女人来说是好灵啊好灵啊,而对于男人来说,则是灵个屁灵个屁。
所以当江德搬着最后一箱行李先江浩几步踏进屋门并大喊输的人请海鲜自助时,泥鳅悄悄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灵个屁!
江浩只输了几秒,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想食言而肥,他说请吃饭可以,但必须得三个人一起。
泥鳅听了先是感动,后来猛摇头--人家兄弟聚会他凑什么热闹?
江德对泥鳅正色道:抱歉,跟你借一下人。
泥鳅脸上红霞飘。
江浩抗议,我又不是他的家具!
江德拍了江浩的脑袋一下,行了别闹了,帮人把东西归整一下。
泥鳅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你们......去吃饭好了,我自己慢慢弄,没多少东西。
江浩挥开江德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才十点半吃什么午饭?又随手指了指客厅里堆得像小山的纸箱,你这还叫没多少东西?
泥鳅连忙小跑过去趴在纸箱山上,我动作快,一会儿就弄好了......真没什么,你们难得见面......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吃饭前也可以喝点咖啡或者奶......眼瞅着江浩的脸色随自己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泥鳅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啊茶......
江德笑道:看你朋友多识大体。
泥鳅心说对啊这就是我惟一的优点。
江浩不以为然,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扬了扬,吊着眼角对泥鳅说:其他的东西就不说了,电脑呢?你能把电脑组装回去?网络呢?现在还没宽带吧,我虽然答应要借你无线网卡,但是你会弄吗?明天开会,你想如果你不出现的话,组长会怎么反应?
啊?泥鳅一呆,缓缓地从纸箱山上滑下来。
江浩得意地笑,走过去把泥鳅从地上拉起来,哪箱是电脑?
泥鳅给江德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意思是还得耽误你弟弟一下。
江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掏出钥匙钱包等碍事物品放在一旁,也加入帮忙整理的行列。
一小时后,三个人六只手,将行李归整得七七八八,终于让客厅露出了本来面貌。
中途江德也对泥鳅的汤婆子等物叹为观止,江浩在一边不住地咋呼是吧是吧我说过很不可思议吧,带着一股终于找到同盟的骄傲。
泥鳅有种江浩年轻了十岁的感觉。
至少,他在自己面前不会这么孩子气。
看了看江浩生动的表情,再看看江德配合的笑容,泥鳅心里一堵,吸了吸鼻子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大江小江在旁边一刻不停地又闹又笑。
泥鳅心里越来越堵。
不知不觉中发展壮大的独占欲让泥鳅有些不知所措,他逼自己集中精神别想太多,可几分钟后就宣告失败。
于是他声称自己也要做午饭了,连催带赶地把江家兄弟往外推。
江浩抓住门框不放,我想吃泥鳅做的菜!
泥鳅心里积郁,只是敷衍地说:下次做给你吃。
江德在江浩后面使劲拽。
好容易送走了人,泥鳅一边捡地上的废弃胶带一边叹气,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好闷。
嫉妒这种感情的生成还真是没有理由,人家兄弟情深都不能坦然接受,改天如果发现江浩有更亲密的朋友,无论男女恐怕都会让自己深受刺激吧。
泥鳅很不适应这种心情,跑去厨房灌了几口自来水,又跑回客厅沙发上坐下。
心里还有些闷。
再去厨房灌水,再跑回来坐下。
如此反复了三、四趟才稍微安下心来。
视线被茶几上的一个银白色物体吸引,泥鳅凑近了一看,是个打火机。
江浩是不抽烟的,自己也不抽,那么这个ZIP还是RAR(其实是ZIPOO)的打火机就是江德的。
泥鳅拿起它跳起来,跑到门口又折回,嘴里不停地唠叨拿钥匙拿钥匙。
出门时脚背撞到了防盗门的门角,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瘸一拐地追下楼。
在二楼转角处看到江浩和江德的车都没开走,一松气就觉得脚上更痛了。
泥鳅放慢速度,一步步地挪,到了一楼正要出楼道时却突然听见江德的声音传过来--
别闹了,听话,啊。
泥鳅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贴紧墙壁。
你当我几岁?这是江浩的声音。
泥鳅立刻开始天人交战,听,还是不听?
要满足,还是要道德?
江德说:我说真的,你那朋友......不简单。
泥鳅几乎在同一刻选择了前者,摸着脚蹲下身。
江浩的笑声还是那么阳光明媚,泥鳅?就他那样还能不简单?我说全世界就他最简单,心里想什么全藏不住。
好了我暂时不跟你谈这个。之前说的你觉得如何?时间地点都安排好了,人家小姑娘虽然刚毕业一年,不过胜在工作稳定;我看过照片,模样也好。
江浩大叫:凭什么要我去?明明是给你安排的!
江德说:我能去嘛?我要是稍微有那念头,家里还不闹翻了天?
江浩哼笑,谁让你选了那夜叉!当年能把叔叔阿姨全气跑了,说明那心不是一般的狠。
你怎么这么说?
我还说错了?叔叔阿姨以前对咱们多好啊,三天两头请咱们去他们家里吃饭......哥,我之前反对泥鳅租这屋,你当我只是不想见你们?我是不想触景生情!
泥鳅双手抱住膝盖,越听越糊涂。
江德过了一阵才低声说:小白当时还年轻,也是无心的......而且,你朋友租的又不是白叔叔的房......
楼上不就是了?江浩说:房间格局一模一样,你敢说你刚才就没有一点感触?
江德不再说话。
江浩咳了一下,继续说:总之下周你自己搞定,我不去!
江德说:她是小姨介绍的......
这下换江浩不说话了。
泥鳅脑袋里转来转去N个疑问,什么夜叉,什么叔叔阿姨,什么房子,什么小姨,又碍于是偷听,不能站出去问清楚,只得憋死自己。
江德求饶般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妈去了以后生活上一直是小姨照顾我们,这个小姑娘是小姨上司的侄女,我不想让她难做......弟,就帮哥一次,行不?
不......江浩顿了几秒后还是拒绝。
泥鳅听见有人走动的脚步声,猜测可能是江德。
果然,江德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离得远了一点,算了,我不勉强你,我自己想办法......
哥......
江德叹气道:我还有事回公司一趟,午饭你自己吃。
哥......我......江浩的脚步声也响起。
然后听见拉车门的声音和汽车发动的声音,江德突然说:颜渊说你的朋友是喜欢男人的,我觉得也像,你怎么看?
泥鳅没料到情况会直转而下,双耳里轰地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劈。
呃......偷听,是要付出代价的。
13
泥鳅如遭雷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不知道江浩后来是怎么回答的,也不知道他和他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楼前的两辆车都不见了。
手心里全是汗,打火机被捏得发烫。
泥鳅想站起来,发现腿早就蹲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吸之间有些气喘。
真不敢相信,怎么会就突然说到自己身上了呢?
明明之前还在小姨小白小姑娘那里打转转。
而且,怎么就被人看出来了?还不止一个!
泥鳅还记得当年大学毕业时对父母出柜的情景,他在二老的卧室门前跪了整整一晚都没有得到原谅,不得已只得卷起被子远走他乡。
当时母亲尖叫着不停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意思,大概是虽然自己个头小点,但也不至于是个娘娘腔。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不娘娘腔的男人就不该喜欢男人吧,所以泥鳅活了整整二十五年,性相的问题完全没别其他人发现。
颜渊和江德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泥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想到一个有些可怕的事实--莫非因为哈江浩哈得太明显,在不经意之中被他们看到自己滴口水的模样?
如果是那样,江浩是不是也......
猛地打了个冷战。
搓了搓手臂,泥鳅扶着墙站起来,肚子很配合地叫了几声。
折腾了一上午,不饿的那都是神仙。
他拖着还有些痛的脚返回新家,边上阶梯边回忆江浩和江德的对话。
当时听得太过于专心,没工夫消化吸收,这会儿才有时间整理。
泥鳅并不笨,把江家兄弟的说辞揉在一起,稍微一猜一联想就掌握了七八成,比如......江浩的大嫂以前住自己楼上?
这么一直想,想得有些发痴,待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五楼。
和新家同一号的那家,漆黑的防盗门紧闭着。
在泥鳅心里,好奇的窗户则大开着--听江浩的意思,以前他和江德还经常来这里玩?
这么说,两家世交?
泥鳅的八卦之魂再次燃起熊熊烈火,左右看看没人就把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处。
猫眼这东西从外面当然看不到,泥鳅瞄了几眼后整个人趴下来,从门下面的缝往里张望。
他看得太投入,等注意到明亮的门缝突然变黑了,已经来不及。
门从里面打开,泥鳅保持着撅起屁股的姿势,化为石像。
开门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个子不矮,模样清清秀秀,也戴着眼镜。
两只四眼你看我我看你,就在门内的四眼张开嘴正准备说话之时,泥鳅突然噌地从地上弹起来,啊!我......
门内的四眼稳重地问:走错楼了?
泥鳅如获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今天刚搬到楼下......你看,这不是......四楼和五楼都差不多啊,哈,哈哈......哈哈......
门内的四眼笑了笑,伸出手:你好......
不等对方说完,泥鳅就扑上去紧紧握住那只手,你好你好!我姓王,我叫王倪球,你可以叫我泥鳅,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请多关照!握完了不好意思地倒退了两步,不好意思打扰你,下次我一定小心,不会再走错楼的!说完疾风骤雨般地跑下楼。
门内的四眼保持着之前握手的姿势,没多久听见泥鳅在楼下发出惊叫,然后是滑倒的声音。
他感同身受似的眯了眯眼。
而泥鳅则半仰在五楼下四楼的最后几步阶梯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天顶,茫然地想--如果江浩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咋办?
以及--啊......忘了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
四星级酒店餐厅的翻修工作终于进入最后阶段,验收检查。
这部分的工作没江浩什么事,他已经被以前的部门调了回去,不用每天到泥鳅的小组报到。
虽然这对于提心吊胆生怕江浩突然问他你喜欢男人吗的泥鳅来说不异是件好事,但是为什么不说人天生贱骨头嘛,泥鳅在庆幸的同时,还是会忍不住惦记......今天是星期二,自从周六分手,已经三天没见面也没通话了啊......泥鳅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随便从餐盘里夹起一团饭,表情茫然。
组长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白米饭送到鼻洞前,正想提醒,他停了下来。
就在组长刚松了一口气之时,泥鳅手腕一转,将筷子直送进眼窝。
啊!泥鳅捂着眼叫唤出声。
......组长流着冷汗决定专心吃自己的饭,让别人......戳去吧。
那不是江浩?同桌进食的同事一号突然开口。
泥鳅闻言立刻竖起耳朵,直起脖子,雷达一样四处扫描。
江浩和他部门的人在一起,端着餐盘在离泥鳅他们十来米远的地方找地方坐。
也不知道算不算心电感应,江浩在泥鳅看到他的同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江浩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泥鳅哽了一口口水。
虽然知道一个成年人在衰老前是不会轻易缩水的,但泥鳅此时看着江浩,只有一个念头--三天不见,他还是那么高啊......
哼,有新人忘旧人。同事一号酸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