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雷森,你得去找个心理医生,或者吃点药什么的!你疑神疑鬼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法瑞斯说,但手仍下意识地放在枪柄上,然后顺着鲜血的味道走过去。
他穿过一条走廊,又拐了一个弯,血腥味是从尽头的一个房间埋传出来的。
「你是猎狗吗?」植物问道,从口袋里探出脑袋,它刚刚睡了一觉。
「你是从哪里知道猎狗这种生物的?」法瑞斯问。
「不要把话题扯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植物严肃地说!
「我没有把话题扯开,我当然不是猎狗!」法瑞断说,「现在倒是雷森的情况比较值得担心,他已经完全疯了……」他压低声音,瞟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他阴着脸,好像已经完全认为他的标的物被杀死了,这个人最近简直神经质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们走到飘出鲜血味道的房间前,那是一个男用洗手间,没有建在拍卖场附近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怕影响美观,而建在这么个偏僻的角落里。
雷森一把推开门,洗手间里的空间洁净而且平整,浅蓝色的瓷砖地面,一丝灰尘或异味都没有。唯一一丝不和谐的色彩,来自一间隔间,鲜血从那下面流出来,长长地蔓延到地板中间,并继续缓慢地向前伸长,像一幅反应血腥情景的印象派画作,有一种怵目惊心的美感。
雷森快步走过去,猛地拉开隔间的门。一个棕色短发的男人躺在里面,他已经死了,整个胸口已经不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呈现一片黑红色的,死相一塌胡涂。
法瑞斯凑过去看了一下,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呃……我们要报警吗?」他问。
植物从口袋里探出个脑袋,看到这场面尖叫一声,「快点逃走!我看过很多这样的桥段,等一下就会有警察过来,把我们全抓到牢里去,说我们杀了人!我才不要带上手铐,待在都是变态的监狱里呢——」
「放心,找不到符合你型号的手铐,而人界针对植物的法律都是保护你们的。」法瑞斯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雷森,我们在用人界的垃圾文化和可怕的杀戮景象,污染太古植物纯洁的心灵。虽然它的族人也不太温顺,但它好歹还是位儿童。」
雷森阴沉着脸,看着尸体不说话,几分钟前他还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好像晚一秒就要下地狱一样呢。法瑞斯不安地左右张望,但雷森的表情还是让他只是试探性地轻声开口,「那个,你不是要去找那位艾瑞先生吗?他应该已经坐车离开了——」
「他死了。」雷森说。
「什么?」法瑞斯提高声音,瞪着地上的尸体,雷森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位就是……拍了封印之蛇的艾瑞先生?」他说,另一个人默默地点头,尸体身上的贵重物品一点儿也没少,除了他本该拿着的放拍卖品的小盒子,现在印着酒店标记的盒子仍在,里面的东西却已不知去向。
「老天哪,我看过这个桥段,我绝对在哪里看过这个桥段……」植物兴奋地小声嘀咕,像未成年人第一次看A片一般。
「可是……这也太巧合了。」法瑞斯说,「当然这仍不能说明你没有精神病,但看来你是正确的。」他看着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他有什么仇家?听那个侍者的说法,不像个多会结仇的人嘛。我从没想到和你待在一起,会去参与侦探剧……」
「是冲我来的。」雷森咬牙切齿地说。
「绝对是的!电视上说的!」植物在口袋里握着细小的拳头附合。
「你们不用这么敏感吧?也许只是意外。」法瑞斯说。
「除此以外,还有谁会去抢一只封印之蛇!?这东西长得这么难看,一点也没有收藏价值!除了封印神圣系力量外,对其他正常力量封印效果差得出奇!而且人界有几个力量太强,麻烦大到非要用这种难看的鬼东西来搞封印的!」雷森大叫道。
「那只干货蛇确实非常非常难看!」植物提高声音强调,好像它真的见过那只蛇的长相似的。
「说得也是……」法瑞斯喃喃地说。
雷森叹了口气,随手划了个十字架,念了两句祈祷词,法瑞斯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信神。」
「他信。」雷森说。
法瑞斯有点为这个人的体贴和礼节感到惊讶。「可是他在收集一些蛇。」他说。
「那是他老婆家的图腾,可怜的男人,为了她一直假装不信,不过一直在偷偷信。」雷森说,转身向外面走去。
「嘿,你的脚弄得地上全是血迹,警察会查出来的,他们什么都查得出来——」植物大叫,法瑞斯终于忍不住了,冲它叫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影的,你来人界才几天而已!」
植物得意洋洋地转动着它的叶片,像两根小小的天线,正在接收信号。「你是嫉妒吗,我看过所有的电影,所有需要花钱到电影院或买DVD才能看到的故事,我都能在口袋里欣赏……」
显然也是这些天的免费电影接收,显然让它产生了新的崇拜者。
看到雷森转身离去,法瑞斯连忙跟上,在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出现的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情景。
鲜血仍在慢慢流动,但已经不是刚刚的细细一条,它们在顺着一个轨迹慢慢集中,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形。甚至雷森脚底带出的一些血迹,也像活的一样缓缓爬回那个轨迹,一个图案正在成形……
法瑞斯一把拽住雷森,另一个人转过头,同样看到了地面上的形象。它们如此的规整,一点也不像血迹偶然形成的结果,倒更像浅蓝瓷砖上特别设计的图画。
如果不是经历过之前的事件。那图画甚至是很优雅的。浅色瓷砖组成了一位少女的侧面像,她伸出一只手臂,上面栖息着某种生物。而突出鲜血组成的,是一张被正在被吞噬的脸,表情悲惨地尖叫着。
雷森呆了一会儿,「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轻声说。
「老天哪,难道我这辈子就逃脱不了这个难看的女人了吗!」植物呻吟。
「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忘了这是什么,它还帮我们赚了几万块钱呢。」法瑞斯说。
「我知道,但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雷森说,慢慢走到那个图案跟前,鲜血平静地摊在那里,和浅色的地砖相映着,一点也不像刚才还在自己爬动,形成这么个可怕的玩意儿。
「没有电影里提到这个。」植物小声嘀咕。
法瑞斯抱着双臂站着在门前,瞇着眼睛打量那个标志,蓝色的眼眸闪过一抹杀气。听到雷森的话,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该立刻离开,还是该根据这些线索走到底。
「很明显,这件事和保罗家有关。」植物笃定地说。
是的,和夏克菲尔家有关,法瑞斯想,线索指向那里,而那就是雷森下一个准备去的地方。拉穆尔肯定知道这件事。
现在,他一点也不怀疑幕后黑手是拉穆尔了,这种喜欢鲜血的魔息根本就是一封挑战信。
可这会儿,法瑞斯的力量不比一个普通人类好多少,但他从来不觉得,比勇气的话,他会输给那个整天窝在房间里,不对任何事情表达意见的阴沉兄弟。
「我想这的确是一条指向夏克菲尔家的线索。」他开门,「人界不流行这玩意儿,这是签名。」雷森正在点着一根烟,听到这话转过头,「签名?」他问。
「『凶手的签名』,侦探片上倒经常这么说。这栋建筑是禁烟的,雷森。」法踹斯说。
雷森瞇着眼睛打量那个血印,一边随口说道,「介意我抽烟吗?」
「不,不介意。」法瑞斯郁闷地说,这时候他压根就不应该去在意这个问题。他继续说下去,「在魔界,这是一种常用的签名方式,一种力量槽导致的现象。很显然,某种对鲜血有特殊吸引力的魔息形成了一个印章,于是鲜血便会自动靠过去,然后一切变成这样子。我见过的最大的印章是有三个城池那么大,很多年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那里每次有决斗,总是会两个都死掉……咳……」
法瑞斯咳嗽一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指指房间的中心,「这种方式有时候被用在信笺上——每个人的力量系统不同,难以仿造;也有些出现在杀戮现场,魔界是个你杀的东西越多,就越有地位的地方。」
「那么这个凶手是个魔族,还是那个月升之族的幸存者之类的?」雷森问,瞇着眼睛看着指尖香烟溢出的烟雾,它们不像平时那样无声地向升腾,反而像活的一样,如蛇一般悄悄向一个方向行动,但烟本身并无任何扰乱。
法瑞斯可没注意这件事,他们现任看上去是卷入一个魔界种族内部的矛盾里去了,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他清楚知道麻烦的来源,但他却不能说——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拉穆尔要干这些事。但在魔界,理由并不那么重要,力量和结果才 是绝对的。
「这太有趣了。」雷森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他很少会有的兴趣。法瑞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房间正中央的空间里,的确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香烟的蓝雾在慢慢众拢,一点也没有各自飘散,并在血印的正上空,形成了一个与之完全相同的烟雾标记——一个女子的侧面像,手上栖息着怪物,不过少了血腥的杀气,多了朦胧的美感。
它和下面那个标记一模一样,一上一下,像奇妙的重影,有一种魔幻的美感。
法瑞斯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实际上,我猜做出这么样精致的印章,是需要蓝本的。」
雷森转头看他,法瑞斯几乎有点儿想躲开他的目光,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目光除了冷酷深沉这些情绪外,还可以显得如此坦诚。
他知道拉穆尔要是想弄这么个东西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蓝本,他对那个种族的一切耳孰能详。但他仍说道:「还记得我们卖给保罗的那枚占卜币吗?那种东西人界可不会太多,我猜也许这是一个和他有关的留言,他想让我们去夏克菲尔家。」
「这东西是怎么弄的?」雷森问,仍好奇地盯着房间中央的烟雾标记。在相处了这么久后,法瑞斯意识到他说「有趣」,不关残忍、力量、杀戮之类的事儿,这是一种真正基于好奇心和审美观点的「有趣」。
「等解决了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法瑞斯轻声说,他无法向他讲解魔族签章的运用窍门,因为那太过专业,也不是一个驱魔人应该、以及有能力学会的,但他想他永远不必撒那个谎了。
不管这事件会不会结束,他多半都不会有机会再和雷森待在一起,以一种和平友善的姿态。他曾经憎恨过这搭档的身分,但现在他发现他并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它,并且确定永远不再怀念。
第十八章
雷森翘起唇角,一点也没看出法瑞斯的愁苦心境,在他看来,这个人是他唯一有过的搭档,并且会很长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他知道法瑞斯的真实身分,多半会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而会干脆送他和林边镇的植物们做伴。
「你不需等那么久再告诉我。但我们能快点解决掉这件事。」他说,转身向后走去。法瑞斯连忙跟在后面。
我没说错什么话,他告诉自己,推理的结果是相同的——这就是凶手的留言,不过太私人了,所以他只是稍稍改变一下推论的过程,他们总归是要到那里去的。
可是他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而他并不是个经常会感受到这种不安的人。那甚至不是为拉穆尔可能想伤害自己,而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他知道,雷森会在这一行中受到伤害,因为拉穆尔,也因为当雷森知道自己的身分时,这个驱魔人会感受到的背叛和愤怒。
法瑞斯并不特别熟悉他这位异母哥哥的力量系统。
他清楚记得的只有他大得像广场一样的房间,那里洁净阴森得丝毫没有生者的气息,房间一半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山,当他把他脖子上那颗映射珠放在合适的位置时,他可以在这座纯净的建筑里看到大部分他想看的东西。
至于原理,法瑞斯听说是因为映像珠注入魔力后,光线可以相当范围的投射开去,无形无影,但是光照范围内的东西,都逃不过拉穆尔的眼睛——如果他想看的话。
法瑞斯觉得没事待在家里,偷看别人干了什么,是件很变态的事,不过他确实有时候,能感觉到那种「光」的存在。
比如……他心里动了一下,比如在他毁灭月升之族的时候,他想,他确实感觉到光线中的不和谐,不过那一向不在他感兴趣的范围内,所以没有多加留意。他更在意的,总归是那些鲜血和杀戮,以及随之而来力量的增强,那一切的色彩干脆而且强烈,像杯烈性的酒,这才是他的生活。
而不是像他的异母哥哥那样,穿着黑色的袍子,脸上总是毫无表情,内心似乎也从无波动,淡淡地看着一切。
他本不该觉得不舒服,他做的事情既符合魔界的律法,也符合本性的需要,没有任何人有立场说他做错了什么。但是当想到那位从不亲近的哥哥,在那间空旷而死寂的房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屠杀他母系亲属城池的一幕时,他突然觉得很不自在。
他努力把思想从这一大堆让人不舒服的想法中转移出来,向雷森问道:「你知道夏克菲尔家的地址吗?我印象中这些非战斗系的驱魔人都很会躲。」
「我去过他家几次。」雷森说,然后他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转头去看那棵植物,「你能搜到夏克菲尔家的地址誊本吗?登录一下房产局的网站就可以了。」——显然去过不代表他还记得具体位置。
「我是棵植物,不是计算机!」绿色的生物大叫道。
「我以为你理解了,我说你是,你就是。」雷森凉飕飕地说。「户主的名字是约翰.夏克菲尔,你最好给我查出来。」
植物悲愤地看着他,可是又没有勇气反抗暴政,只好转动那两根可怜巴巴的叶子,试图搜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上网。」它小声说道。
「哇,真方便,你以后就改名叫计算机好了。」法瑞斯说。
「它不是叫蚯蚓吗?」雷森说。
「不,是扫帚。」法瑞斯说。
「我是一棵植物!」弱势的生物大叫道,「我的名字叫——」
「蚯蚓。」雷森笃定地说。
植物瞪着他,本来准备反抗说自己和那种泥里的生物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可是雷森的脸上写着「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除非你不想活了」的架式,它只好把一堆的怒火咽了回去。
「城西的郊区有他们的一处城堡,最近那里的花费很大。」它小声说。
「你还能查到它们花费的账单?」法瑞斯惊叹地说,「太高科技了,你完全是台微型无线上网还带语音功能和宠物外型的新式计算机啊!」他拉拉植物的叶子,后者用细细的手一把把自己的叶子扯回来,恨恨地看着他。
雷森叫了辆出租车,现在他也没心思包辆好点的车,只想着早点去办完事儿。法瑞斯即使只是待在他旁边,也开始能感觉到那渐渐侵体的寒意,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纯粹物理上的。
出租车里开着暖气,法瑞斯冲进去,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终于活了过来。雷森坐进来,温度一下子降了一大半,又变成了滴水成冰的冬天。
司机正在热火朝天地讲电话,诸如「我就说妳姐姐和姐夫不该结婚,现在还因为吵架把房子烧了,光是毁坏地球资源这一条,就绝对不能原谅」之类的话,显然家庭问题很严重。但他也同样感觉到了车子里的低温,他伸手把空调调得高了点,但没什么明显成效。
他半回过头,懒洋洋地问,「去哪里?」
「一直往西,到地方我会告诉你的。」法瑞斯说,转头看雷森,「你确定到了地方后,你就能找到地方了吗?那里的城堡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