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后退几步,晚风将官服下摆吹得飒飒作响。我能说什么......
他是天子,是龙之子,是天上的日月星辰。他不再是那个孤苦的皇子,不会再是那个因为一只小鸟便喜笑颜开的孩子,不再是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在星辰下与我许下诺言的男儿。
五个年头,胤琅的苦衷,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无论胤琅怎样看待我,君仍然是君,臣仍然是臣。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一起俯瞰同一片大地。胤琅仍然太年轻,他还没有真正地理解到君君臣臣的道理,他还没有真正的目睹过大内深宫的血腥,他......他仍然太容易垮下去了。
先帝泣血的嘱托,让我更加如履薄冰。
他见我不语,气急之下伸出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见状,微微一笑,道:"皇上,您说的,臣都懂,您只要把臣当作一个堂堂男儿就足已,臣何氏满门忠烈,断不能容像臣这样败坏朝纲,惑主媚上的男宠!"
胤琅一瞬间有些失神,随即恶狠狠的说:"败坏朝纲,惑主媚上?谁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了?"
我打定主意,轻轻的拨开他的双手,道:"不是臣要这样说自己,而是天下人。您在这样下去,自有手持刀笔的史官将这一切流传后世。"
夕阳渐渐的消退了,留下一抹抹金色的光辉,余晖将皇宫内外涂抹上了一层清晰的血色。
"以轩,朕今天本来没那个打算的,现在你这么说,朕倒反而起了几丝好奇,"他一下子将我抱住,不等我挣扎,灼热的嘴唇便已落下,"朕到要看看,这败坏朝纲,惑主媚上的大司马大将军,究竟将会是怎样!"
第六章
胤琅似乎很爱我的那双眼睛。
每次欢爱过后,我都因为羞愧和劳累而闭上眼睛半睡半醒,只能感觉到眼皮上他轻轻的摩挲,不时还有轻轻的一吻。
这次亦然。
朦胧中我只看到龙床边绣着艳丽花纹的帷帐,还琳琳琅琅的挂着许多珠宝佩饰,稍稍一动,便激起一阵阵轻微的碰撞声,皇宫里的檀香让我有些发昏,全身乏的紧,偏生周身的火热让我又欲睡不能。
"以轩,可感觉比上次好了些?"他的手抚摸着我,所到之处一片火热,"朕知道上此是朕心急,把你弄疼了,可你也体谅体谅朕,朕等了你四年,待到你回京的那一刻,竟是欣喜的不能自已了。"
我不语,但也没有力气,只能垂下眼皮,任凭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
"你还是不说话......这个时候,朕真的希望能和你在芙蓉帐里说说话......"他轻轻的道,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肩膀,轻轻的揉捏。
"你的眼睛,就不能挣开一下么......"他的嗓音低低的,此时竟莫名的好听,"朕最喜欢你的眼睛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的眼睛好像......"
他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不可耳闻,我被香气薰的难受,不由得偏了偏头,不料却靠上他的下巴,他的下巴抵住我的额头,"以轩,还记不记得你就要去军营前一晚,和我的诺言?"
我努力的挣了挣眼睛,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胤琅满脸是汗,发冠也四散,他轻啄的般的吻了吻我的唇,道:"你还记得么?说给朕听。"
瞬间有些恼怒,我扭过头道:"皇上,天已经大亮,你要去早朝了。"他静默了一会儿,又贴上来,两人身上的黏汗愈加让我不舒服,他凑近我耳边,笑嘻嘻道:"芙蓉帐里春宵暖,从此君王不早朝。"
"皇上!"他以前还是个明辨事理人,怎么着会子反倒耍起无赖来?我正忍不住想要像以前那样说说他,便已听外面清楚嘹亮的声音传来。
"恭请皇上早朝!"
胤琅嘴角一歪,显现出几分不甘,我挣扎着起身,取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掀帐下床,天色已经隐隐发亮,我皱了皱眉朝里面道:"皇上,天已经亮了。"
"以轩,你的就不能改改么?从小就是个急性子,朕还想和你说会话呢。"他下床,从地上捡起里衣,望向我道:"以轩,你来给我穿吧。"
背对着他无声的冷哼一句,转到镜前开始整理发冠,镜子里的模样是好看的,但对我来说确实无言的负担。胤琅不满的嘟囔了一声,说:"以轩,要是你不给朕穿,朕现在就叫宫女来给朕穿。"
我的手瞬间僵住,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回头,他拿着衣服笑得很开心,无奈的走过去,几番踌躇之后才给他穿好了那套繁琐的朝服,他转了几圈,道:"朕感觉就像是妻子给丈夫穿衣服呢。"
我瞪了他一眼。
换好衣衫,一同走出寝宫,他径直去了大殿,我去了西司马门,混在了那一堆上朝的官员里。
今天的朝会照例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把,我耐着性子听着,又是慕风林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
"何将军!"刚刚抬脚走出大殿,就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慕风林。虽然对这人说不上很讨厌,但交情也不深,他却叫得异常的熟络。藏起脸上的不耐道:"慕大人有何贵干?"
"何将军言重了,慕某只是钦佩何大人,想要同您叙叙罢了。"
我笑了笑,道:"何某一介武夫,您折杀何某了。"
"将军言过其实了,"慕风林笑道,眼角溢出一圈细细的纹,"不知将军有空否,慕某想邀将军去寒舍一叙。"
"多谢慕大人了,我今晚还有应酬,还是改日再叙,"我冲他一抱拳,"多有得罪了。"
其实没有什么应酬,只是不想贺慕风林此种人有什么关联。朝中新贵也见得多了,多是些迫不及待搜罗党羽之人,让人心生厌恶。
慢慢的出了西司马门,我看到驾车的小厮正在打瞌睡,走过去拍拍他,一步跳上了车去,小厮问道:"大人,回家吗?"
"先去方老将军府上好了,还认得路吗?"
"认得!"小厮说着挥起了马鞭,"驾--"
其实坐车很不舒服,摇摇晃晃的,我倒是喜欢骑马来得多一些。摇晃了半天,才到了目的地,被扶着下了车,却看到眼前是一番冷冷清清的景象。
叹着气摇了摇头,我走进大门,方老将军府上我走的熟门熟路,倒也没有下人出来阻拦。
在大厅里见到了年已花甲的方老将军,他呵呵一笑,眼神依然锐利。我欲行礼,却被他阻拦住,只听他道:"在我面前还行着些虚礼,也不怕我再打你二十军棍!"
我只好坐下,笑道:"看老将军的样子,身体一定很好。"
他拈了拈胡子,道:"人老喽,你小子当年还是个娃娃,现今也这么大了,老夫怎能不老?"
"老将军仍不减当年横刀跃马的风采。"我接下侍女奉上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一口。
"唉,何小子,你就不要再斗老夫开心了,"方老将军突然叹了口气,"想当年在校场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十四岁的奶娃儿,现在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老夫岂有不老之理?"
方老将军曾经是父亲的属下,我隐隐的明白他在感慨什么,便赔笑到:"老将军,你看以轩真是该打,老是惹您不开心。"
他豪爽的笑了笑,"臭小子,人生老病死本是天意,要是老夫等人不老,又哪里轮的上你们这些小子们出头!"
我也跟着笑,没有出声。说实话,我倒是满害怕方老将军的,早在先帝一朝就有人说他若早遇上高祖皇帝的话凭他的骁勇善战必定是要封护国公的,后来他去守了边疆,把来挑衅的鲜狄人打得落花流水,士兵都喜欢跟方将军,那样可以睡好觉、少写罗嗦的军报,若是遇上敌人,有方将军在气势上就先胜一筹。
谈笑间,天色不知不觉就晚了,我正欲道别,他却摆手道:"以轩,老夫也有些时间不见你了,今晚就留下用饭如何?"
我转头看看门外,心想母亲怕是已经用过饭了,何况又是多时不见,点头道:"那就麻烦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珍馐美肴端上桌,方老将军偕同夫人在首位坐好,他的儿子和未出嫁的小女儿分坐两边,我则是最下座。
"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有那么多地顾忌了。"方夫人微微一笑,冲我道。
方老将军的儿子今年二十有二,在京城的丰沪大营供职,在父亲的悉心调教之下,也是一把好身手。
"何将军,瑾洪敬你一杯。"方瑾洪说着拿起一杯酒,侧身面向我道,我也拿起酒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他喝罢抹了把嘴,有些不甘的问我道:"何将军,远征塞北,您为什么不带上瑾洪?瑾洪也想像您一样,保家卫国建立功勋!"
我抿嘴笑道:"你在丰沪大营供职,是保卫京畿守护皇上的,一样责任重大。"
"可那里每日都是单调的操练,瑾洪觉得难受得不得了。"瑾洪愁眉苦脸的说:"在战场上征战杀敌,那才叫的一个真男儿,这每日窝在营里像什么话。"
"瑾洪,"方老将军开口斥责道,"你还有脸说么,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你哪样精通?不都是马马虎虎,就这样子,还妄想着上战场,那才真叫丢我们方家的人。"罢了还不住气,又道:"你反倒不说说以轩,他年方十四就一手好剑法一身好功夫,你能及得上么?"
"爹......"瑾洪有些委屈,我连忙道:"方将军,你取笑以轩了。瑾洪天资聪颖,自有作为,您也别太着急。至于建立功勋,肯定会的,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
烛光一跳一跳,方夫人连忙说:"来来来,吃饭吃饭,你们男人啊,就只会谈那些打仗的事情,就不能谈点别的么。"
我拍拍瑾洪的背,他略略笑了笑,低头吃起饭来,大家不声不响,一时有些静谧,过了半晌,方老将军问我道:"以轩,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
他静了静,复才道:"我记得你还尚未娶亲,"说罢看我,"你娘就没有想过给你娶亲么?"
我一时语结,思索了一番,才说:"以前以轩一直都在外,在京里的日子短,母亲也没有想起这事情。"
他"哦"了一声,才不再答话,饭厅内又恢复了寂静,我无意之中瞅了瞅身边的方瑾珊,这二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生的明眸皓齿,冰肌玉肤,鲜活的像是暮春三月里的清澈溪流。
我瞬间明白了方老将军的意图,唉,也难怪,不过我一向是把这方瑾珊看作是妹妹,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不动声色的吃完饭,待到晚膳撤去,侍女们上了果品和茶,我和方老将军还有方瑾洪又聊了不少时候,才起身告辞。
坐上了车,靠着车身,里边一片黑暗,我闭上眼睛,不多时后又睁开,撩起车帘,慢慢的打量着夜幕下的帝都。
青石大路直贯东西,道上人扬马沸。夜晚的帝都还没有失去生气,相反却更加的沸腾,我的耳边却似乎听不到民众的喧嚣声,只有蹄阵得地轰响。
微风徐徐地吹来,送来满面木头和绿叶的清香。这几年帝都越加的繁华,整个大澜朝也是国威一日盛一日,先帝若是地下有知,因该会地下含笑吧。
如果能完成他的嘱托,胤琅从此成为一代明君,我想我也就可以放心的隐退了。
回到家里,我向母亲问过安,便走到书房里,吩咐小厮点好灯,便让他们全部退了下去。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透过有雕栏的画窗望着冷冷清清的夜晚。
一弯残月悬在空中,树影婆娑,景物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风从窗口灌了进来,直吹得蜡烛摇摇晃晃,我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写起了奏折。塞北大捷,将士们功劳大小各不相同,尽数写上去吧,至于惩罚,我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输赢乃兵家常事,我治军一项严谨,何况那些犯了过错的,误报了军情的,还有拖拉的等等,我都按照军中惯例作了惩罚,实在没有必要旧事重提。
第二天的早朝我就把折子递了上去,散朝之后又去军营驻地走了一下,将士们大半脸上有着几分喜气,在帐中和几位年纪稍大的副都统、总兵闲聊过后,我走出帐子,却看到苏清坐在一边发呆。
"苏清,怎么了?"
他猛地一个激灵,手脚慌乱的站起来,还不忘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说道:"将军!"
"你怎么坐在太阳底下?有什么事情么?"
他搓搓手,道:"将军,也没什么,只是看到你回军营来,安下心罢了。"
我对这句话有些疑惑,环顾四周,军营里一切如常,刚才和几个副都统、总兵、参将谈话,也没端倪。追问道:"怎么,军里出事情了吗?"
他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末将一直担心您会受到皇上责罚。"罢了又看着我,"末将代您之职回京那天,皇上在百里之外就设下仪仗欢迎您凯旋,没想到您不在,皇上当时就拉下脸来,一甩袖子就走了,把我等吓得不轻。"
我宽慰地笑了笑,道:"这是我疏忽了,皇上的气是冲着我来的,你们不要有什么负担。"
苏清面带担忧,说:"末将隐隐约约听到皇上和兵部尚书慕大人说道,你后再也不让您出征了。大将军,如果是真的,那可怎么办?"
我愣了,不让我出征?胤琅是怎么想的?
思索了一下,我朝苏清轻声道:"出征不出征,都是皇上的旨意,做臣子怎能擅自猜测,忘了这件事吧,就当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