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末将遵命!"他应道,随即带着些许遗憾说:"苏大哥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可我还每日窝在这军营里面,真是不免遗憾。"
我笑了,走下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觉得闷了,想杀敌?"他兴奋的应了一声,抬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佯装不解,故意不看他的眼睛,说:"干吗瞪着一双兔子眼睛看我,眼睛里进沙子了么?"
单永噘嘴,好一会儿才说:"将军......您知道单永想说什么......"
我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他呲牙咧嘴的叫了一声,"臭小子,就你那点心思,我当然知道,以后有的是仗打,先把自己养好娶门媳妇再说,到时候还怕你死活不要上战场。"
他朝我吐了吐舌头,才走了出去。
我走出军营,翻身上马,一拉马缰便出了营门。信马由缰,但却不知往哪里走,回家之后母亲肯定又要唠叨,算了,随便转转吧。
思索了一会,我还是决定去苏墨岚那里坐坐,刚刚踏进水香榭的院子,便听到一阵琴声。
苏墨岚自那日被我包下之后,便搬来了绫瑛楼后边的水香榭。一阵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撩开又轻又薄的帷帐,只见身着雅致绿色衣裙的苏墨岚正在在抚琴。身旁的檀木桌上,几株水仙开得正好,这纤长清俊的植物,安静地伫立在揉碎浮动的光影中,撒播出一阵清幽的花香。
"都到了冬天,还用这么薄的帘子,小心着凉。"我走了进去,苏墨岚一下子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一瞬间便被笑意所取代。
烛火淡淡,她美丽的长发,在朦胧中泛着柔和的光。
"怎么,将军今日反倒是有时间来奴家这里?"她将一杯花茶放于桌上,转身又坐于琴后,指尖轻轻拨过,流淌出一串调子。
"别说了,"我苦笑了一下,将茶喝下大半,说道:"皇宫里不能久留,家里又呆不成,我还能哪去?"
"您可是被皇上赐了中门行走,禁内骑马,带刀觐见,入殿不拜殊荣的大将军,世人都向往的皇宫,您倒是避之不及,怪哉。"苏墨岚停了手,斜靠于琴上。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我放下茶杯,"这殊荣没有想象得那么好,有了反倒不自在。"
"皇上对您如此宠爱,天下人都看在眼里,您要是还觉得不好,难道您就不怕及其他人的妒嫉和怨恨?"她眨眨眼睛。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突然觉得,眼前的苏墨岚一脸的认真倒是生出了几分可爱,平日里的冷若冰霜也不翼而飞。
我突然心情异常的好,决心逗逗她。
"墨岚,"我请了清嗓子,把玩着青瓷茶杯,装作不经意道:"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今年十八了,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你我结拜成兄妹,你顶着大将军之妹的名号出嫁,想必嫁过去也吃不了苦,你看怎么样?"
"你......你说什么......"她的俏脸瞬间憋得分外的红,张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急急喝了口茶,不料却被噎着了。
我好气的笑了笑,走过去拍拍她的脊背,说:"看这样子,还真的有,是哪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能让我们苏大小姐一见倾心啊?"
她恼羞成怒,顺手抓起扇子朝我打来,我一个侧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笑道:"打死了可没人把你嫁出去,嗯?"
她长长的青丝从脑后流淌下来,更映出肤色的纤丽和明净。我一瞬间看得有些痴了,突然觉得脖颈里有些发冷,回头看却是一扇临街的窗没有关好,"别闹了,小心着凉。"我说着放开她的手腕,走过去关上。
"将军,天色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苏墨岚揉了揉手腕,有些抱怨地说:"都捏红了。这下叫我怎么弹琴?"
我佯装恼怒的哼了一声,拉长声音道:"本将军已经包下了你,还弹什么琴,苏墨岚,你还不成想给本将军丢人?"
她"噗哧"一下笑了,也顾不得手肘撑到了琴上,看着我道:"想不到平日里你老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也有如此耍无赖的时候。"
我给自己倒满茶,说:"得看是哪里,我在皇宫里是大将军,自然要正襟危坐;在家里是主心骨,也得像模像样。要说能放松,也只有你这里。"
她走到面前,盈盈一拜,衣裙拖地,一本正经得说:"奴家在这里谢过将军,将军的夸赞,小女子终生受用。"
估计时间也不早了,我道:"我该走了,你早些休息,等有时间我再来。"
她走回琴前,坐下,双手抚上琴弦,幽幽对我道:"奴家新作了支曲子,将军听完再走吧。"
说罢流畅似水的曲调已然回荡,她张开口,轻轻唱道了起来。
蜀弦秦柱不关情,
尽日掩云屏。
已惜轻翎退粉,
更嫌弱絮为萍。
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醒。
看尽一帘红雨,
为谁亲系花铃?
第十章
韶元六年冬,胤琅改元凌熙,开始了就内政外交作出一系列重大决策之年。
最近看到一点一点的嫩绿爬上了柳条,微风扑在面上多了些暖意和湿意,又过了几天,便淅淅沥沥下了几场春雨来。
四月十三,皇太后四十大寿。
穿梭于人群之中,我不住的行礼,好不容易避开人群,才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朝上看去,太后居中,胤琅居左,慕贵妃等后宫嫔妃位列左右,却独独少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喝光杯中酒,再看对面,数十个有头有脸的亲王及其亲眷们依序排了下去,娇笑之声不绝,环佩之音缕缕。
坐在我旁边的丛默涵微微侧过身,道:"将军可看见了?"
"看到了,亲王们权势日胜。"
"这次亲王们进京,竟有半数以上带着兵马,长此以往,老臣真是担心。"
"您担忧的是。现今的亲王,除了几位是皇上的兄弟,其余的全是皇上的叔父,手握重兵......"
丛默涵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忽然听到锣鼓声声,原来是戏班开戏了,戏台上一个俏生生的花旦已经撩开了唱腔。
这出《玉折扇》说得也无非是佳人才子的故事,宫里的女眷们倒是喜欢,太后喜容满面,听着胤琅在耳边温声细语,不住地点头,旁边的嫔妃们眼巴巴的用眼睛朝胤琅那里勾上一眼,又悄悄的挪开。
我把眼光转向台上,花旦的女装娇婉柔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胤琅也看得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眼光紧随着花旦而动,嘴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见此,我目光一闪,不由得冷冷一笑。
都道皇帝寡恩,其实这寡恩,对天下来说,反倒是好事。
谢幕之后,班主扮演的花旦袅袅婷婷地走下来,直至胤琅和太后面前,跪下谢恩。
"这班主叫李颜欢,生的那个叫玉肤胜雪,眼波如水。"慕风林凑过身来,道:"连女子较之都要逊色几分。"
"是吗,呵呵......看来慕大人对这京城的风月之事倒是熟门熟路嘛......"我微微的笑。
"何大人,不知这李颜欢和大人比起来,谁倒是更胜一筹呢?这皇上......"他抿起嘴角,看似笑,神情却有些不屑之意。
"慕大人,今天是太后的寿辰,您就少说两句吧。"丛默涵的声音飘过来,慕风林撇撇嘴,回过身不再说话。
春日午后的阳光如金色的浪,穿过青翠浓密的枝叶,流淌到所有人的身上。我悄悄的打了个哈欠,眨眨眼,感觉有些乏了。
今早奶娘从乡下探亲回来,见了我不住的嘘寒问暖,眉眼间尽是欣喜。奶娘是母亲做小姐时的贴身丫鬟,也好,奶娘回来便有人可以长时间陪伴母亲,她身子一向不好,这个冬天病了一段日子,又憔悴了几分,看着让人心疼。
筵席直到戌时才散,此时皇宫各处已经点起了灯火,夜幕让重重宫阙显得更加华美庄严,深重莫测。
亲王们和皇族早已退席,人们相互告辞,我向丛默涵行过礼,便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楼宇间,西边的天空一片嫣红,一朵朵本是雪白的云染上了各式各样的红,绚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今天胤琅的样子,只怕是......也好,这种关系,总有一天要结束的......自己还求之不得......
慢悠悠的走,我微微的环顾四周,小时候在这深宫里长大。上书房读过书,碧灵湖里戏过水,练武场里骑过马......几乎所有地方都留过足迹。有我走过的地方,也会有胤琅的痕迹,一起淘气,一起背书,一起被大皇子责罚......
深宫幽幽,树影斑驳,月明星稀的夜晚。
皇宫这种地方......宫里的人们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攀龙附凤,各式各样的阴暗面不断地上演着,没有片刻休息......当年我狠心一走了之,胤琅有没有过难熬的日子?那时是不是过得分外屈辱?在我眼前的笑容是不是也是强颜欢笑?他究竟经过了多少风浪才有了今天颇为沉稳的性子?
我轻叹一声,笑着后仰,倒在花根下。望着眼前的月亮,一时间心头五味泛起。目光就像是凝固了一般,无法从夜幕上离开。
父亲,您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旷野烟霭四合,浓云遮月,疏星黯淡,枝叶摇曳,无风自动,四下里黑影幢幢。
"何将军,你还是起来吧,皇宫里可不再是你幼年的花园,小心为妙。"一个冷冷的女声从树丛中传来,我一个激灵,立刻爬起,不料太妃却走了出来,神情冰冷漠然。
"臣给太妃......"
"不必了,何将军,现在我可是担当不起啊。"她眉峰一皱,掩口道,借着月光,我看到她那张保养得依然明丽的脸上,显出几分了嫌恶。
我动动嘴唇,没有说话,只见她前走几步,细细的端详了我几番,"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长得像你娘,眉眼之间都是勾人的光,怪不得皇上都不怎么宠幸后宫,和当年你娘倒是一个样子......像的只有这双眼睛......真是可惜......"
听出她话里的嘲弄与讥讽,我身子晃了几晃,听到后面,我反倒是有几分不解,我娘?我娘怎么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这位太妃能有什么过节?
"怎么,不满意吗?哼--"她秀丽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厌恶,一甩袖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顿时,我的气不打一处来,生平最见不得有人辱及母亲,开口冷冷得说:"臣的母亲如有冲撞了太妃,臣在这里给您赔罪,但请您不要污辱臣的母亲。"
太妃脸上显出几分阴冷,道:"你母亲?哼,说实话,你父亲倒是死的够惨,别人说你母亲是个狐媚,我看她是个天生的克夫命。"
我愈发恼怒,直起身,道:"太妃,当年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恐怕您心里比我更清楚。做人还是留几分颜面,千万别落到像您哥哥一样的下场。"
她面上突然涌上一阵惨白,身体摇晃了几下,又轻蔑一笑,"古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母亲倒是对你守口如瓶,可她也不想想,纸里能包得住火么?哼......不说也罢,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唉,都是她自己做的孽遭报应了,怪不得人家都说,世事轮回,因果报应呐!"
"您说什么?太妃,你再说一遍!我母亲瞒我什么了,您说清楚!"我一下子有些昏,几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她立即后退几步,面向我怒道:"何以轩,你看清楚我是谁,岂能容你这样轻薄!!"
风掠过,冷冷清清,偶有几只鸟儿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出幽然凄厉的叫声。
我头脑一片空白,周身有些冰冷,只能看到她拉拉衣袖,瞟了我一眼,继而款款离去。不知浑浑噩噩的在原地站了有许久,才被铭昭找到,扶进了明净殿。
"你怎么了,以轩,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胤琅带了几分心疼,铭昭送了盆水,便招呼其他人退了出去。
胤琅一把一把地给我擦脸,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问道:"胤琅......你以前听太后和太妃说过什么吗?有关我娘的!"
他不知所措了一下,随即笑道:"以轩,你叫朕的名字了哦......"被我冷冷的眼光瞪了一下,立即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静默了一会,严肃地说:"没有,你娘虽然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但不常来宫中走动,太后和太妃朕虽然会去请安,但他们女眷的很多话,也是避朕的。"
我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叹了一口气,大殿里又恢复到了夜一样的寂静。烛火蹦出点点火星,帷帐在暗红的火焰下,显得模糊不清。
"以轩,今天那个李颜欢不仅唱得好,生的也好,不知你看到了没有。"他见我不说话,便放下毛巾,和我并肩坐在一起,沉默片刻,缓缓执起我左手。
尽量不去注意胤琅手中的温度,我哼了一声,道:"那怎么不让他来给皇上侍寝?"说着就要起身。
不料袖子却被胤琅狠狠一扯,身体一歪,却被他牢牢抱住,他吻了吻我的耳垂,轻声细语道:"以轩,我能把你刚才的话看作是吃醋么?"
我的脸上一阵发烫,心里暗自埋怨自己竟会说出那种话来,急急道:"臣......臣才没有......"
"撒谎,我看你都脸红了。"他用指尖轻轻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皇上......您不要这样......现在外边的风言风语相信您也有听说......啊......不要......"感觉胤琅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了腰带,我急忙喊出声。左手轻轻一挣,不料胤琅却好象没有察觉到,并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