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难眠而不敢辗转得到了天亮,我确定辛铭恩也没有睡,只是无论是我还是他,恐怕都需要时间来整理这一团乱麻的心绪。
那一句话,始终如暮鼓晨锺,回荡在心间,也盘旋在脑海──早就爱上你了......
真是个可笑的轮回,算报应吗?
区别在,我不说,他说了。
於是,我深觉又多了一层罪孽。
鸟叫声方从窗口传来,辛铭恩便已起身,我本想跟著起来,支起上半身,他却道:你没休息好吧,多睡会好了。待会出门我叫你。
不了,我抓著已如鸟巢的头发,再看辛铭恩通红的眼睛,心有不忍得道,你去哪里?我随你去吧。
......跑步,在江边转转,有兴趣?辛铭恩边穿衣服边回我,见我点头起身,便从衣橱里找出一套运动服丢给我。
我很快打点好,进浴室洗了个脸,同辛铭恩一起下了楼。
老管家早已在楼下指挥若定,清扫房屋,见我们齐齐下来,微微弯腰行礼,并在辛铭恩不注意的时候朝我笑了笑。
我就纳闷──为什麽这里的人上下都如此开放?倒似对我的到来,以及以这种诡异身份的出现毫不惊讶一般。
辛府离横穿市区的大江极尽,跑步两三分锺就到了,此时天还没有亮全,江边早起晨练的人大多都是老人,我们两个扎进去,却也显眼。
有不少老人似乎还认得辛铭恩,或扬手或出声,都跟他打招呼道早安,我笑对辛铭恩道:没想到你也有这种象普通人的时候。
辛铭恩耸肩,神色淡然:谁都是普通人。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麽天之骄子,保不定我哪天也会去睡天桥底的。
如果要去的话,我推荐中心区的天桥,那里寸土寸金,即便是占个天桥下的位置,也有高人一等的错觉。
闻言,辛铭恩失笑道:受不了你,苏进,你好歹也算豪门子弟出身,怎麽一身小家子气?
不敢当,哪里比得上老大。与其说是跑步,莫若讲是在漫步,走不多远,我提出要往回撤,不为别的,如今M帮的威胁尚未解除,辛铭恩这般放肆得出门,怎麽都是个不妥。
说来这天早上也是合该有事,辛铭恩对我的建议表面赞同,实则拉著我越走越远,我不便反对,只好陪他说说笑笑得往前行。
走不到半小时,江边的车子渐渐多起来,我愈发担心出事,正打算再次提出要求回去,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迎头逆行飞奔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就到了我跟辛铭恩跟前,车窗一下,一阵火花激射,子弹出膛的声音通过消声器依然令人惊心动魄。
此处并无遮体,我卧倒翻滚避开第一波袭击之後,往腰间一摸才惊觉未带枪。眼见著火力追著辛铭恩而去,当下不作多想,纵身跃去,将辛铭恩护在身下。接下来的数秒度之如年,我深知突袭玩的是时间,袭击者绝对不会久留,如今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望老天保佑平安──
肩上一痛,此时又有重叠的车声传来,听著急躁的马达声匆匆从身後消失,我这才敢回头望去,车已高速离开,疾起身追前一瞥:车号ST0251。
辛铭恩的声音在我耳边愤怒得响起:苏进,你在做什麽?
马上让人查下这个车号,ST0251,我估计是辆赃车,不过总是个线索。我回头对辛铭恩道,他的脸上理所当然得沾上了土跟尘,偏他又是一副蹙眉严肃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还没咧嘴,那人的怒火烧了过来:你折腾什麽?受伤了都不知道?谁让你乱来的?
乱来?我无可奈何得笑道:不是乱来,尽管不确定是哪方人物,但显然目标是你。
辛铭恩没吭声,铁青著脸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键,我苦笑著想,早知就该极力劝阻这次晨运,此人未免太过大胆,所幸今天是跟著来了,联想他遭伏击那次就有点不寒而栗。
肩膀在流血,不过以我的经验,并未伤到骨头,总算是万幸。
然辛铭恩不作如是想,足够冷静,但是眼神却非常吓人,尤其在车来之前给我临时止血,瞪我的模样仿佛我才是那个袭击者,直到上了车,我叹了一声道:没什麽大碍,你应该明白。
辛铭恩方缓和下来,他瞟我一眼,冷冷得道:这次是运气!下一次......
没办法,我们不可能不招人怨。我笑著按住他的手。
不过说起来,这几个月倒也算厄运当头,一次重伤,一次差点死於脱水,相较起来,这种伤势算小儿科了。
到辛家其实只有几步路,劳动车子实在夸张,进了屋,辛家的私人医生已经恭候於此,辛铭恩让我到楼上去,我见他眼中充斥著暴戾嗜杀,心知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了,不敢纠缠,赶紧依照吩咐上楼。
取完子弹,我谢过医生,以蹿的方式下楼,却不见了辛铭恩的身影,忙问老管家,老人家只能告诉我少爷心急火燎得出去了,临行前吩咐我好好休息,暂时不要过问所谓的正事。
老管家将所谓的正事几个字吐得特别具有沈甸甸的份量,足让我想象辛铭恩的口气与表情,一时不禁哑然──看来今天是哪里都去不得了。
不过,成语概括得好,祸从天降,既然从天降,那麽安坐家中也可能遭雷霹。
麻醉退了以後,痛感上来了,我正觉坐立不安,一个电话让这个本来平常的日子再起波澜。
第二十四章、
讲过电话之後,我面向老管家,还没开口,老人早已洞悉我的打算,先声夺人:苏少爷,少爷吩咐过,今天不能让您外出。
这......我有急事。我没料到辛铭恩这麽防备我,连门都不让我出,见老管家这一关只怕难用理由说服,打算硬闯,边说边走到了门口。
老管家在我身後话音平静如不波古井:苏少爷,你一定要出去,若少爷回来不见你人,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一句话顺利得让我止住脚步,我不得不转身回头,无可奈何得对老管家道:我留个字条给他可以不?
苏少爷,我认为更直接的办法是您给少爷拨个电话,征得他的同意之後再出门。老管家的话有条有理,绝对没有任何我反驳的余地。
只是,如果这件事是能让辛铭恩知道的,我又何必有意遗忘这请示报备的环节。
时不待人,我不能在这里待著浪费时间,寻思了一会,我道:现在联系辛铭恩恐怕不方便,这样好了,我留个地址给他,若他回来要找我,请您把地址交给他。
老人估计是见我执意出去,不再阻拦,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我急忙上楼写好地址,同时将辛铭恩给我的Mk23手枪带上,临出门前把写了地址的纸条交给老管家,自己急匆匆得开车离开。
出了红绿灯的火力网,车飞驰起来,我不知道这条路的限速多少,但估计在我现在的时速以下。目的地是城外临海新开发区某地,比邻辛铭恩当初遇险的海湾区。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很讶异,直到飞车出了城,我才稍稍理清了思路,回忆起刚才电话中的一番对话,那是心眉打给我的,她的口气听著寻常,但一开口的称呼就透著不对劲:
进,是我,心眉。
我当即皱起了眉头,小苏是她对我一贯的叫法,什麽时候改作这麽暧昧的亲密?
听下去,更是不对。
你上次让我准备的货,我已经全搞好了,你来拿吧,在新开发区D区,新海道五百九十六号,那个工厂,你知道的。
尽管一头雾水,我也只能不动声色,诺诺得应了两声,回答一句我马上到,心眉便挂了电话。
意识到心眉可能遇到什麽事了,我哪敢怠慢,就是辛铭恩一怒之下把我砍了我也得去。心急火燎得冲到心眉给我的五百九十六号,那里果然是个工厂,但似乎废弃已久,剩下个破败的厂房,远远望去全不见人。
此地也属於前不见古人後不见来者的荒芜地区,我下了车,深深得吸了口气,慢慢走近工厂,离建筑物约有五六米处,心眉从工厂里走出来。
她已不复初识之际的模样,一身紧裹的蓝色劲装,左手执枪,枪管在阳光下闪耀著冰冷的铁光,就如同她的微笑,美丽而充满威胁。
我想你不会笨得问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吧?
不......我苦笑了一声,猜到了。你是M帮的人?
差不多吧。曾经有段时间不是。心眉笑道,跟你一样。
那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失笑,也在感慨,命运真奇妙,当初从医院逃跑的时候,我还以为美好的人生就此在我面前展开,谁想碰来撞去,尽是圈中人,尽管早知心眉并非寻常女子,但非凡到这种程度,大出意料。
心眉也在叹:谁说不是呢。
你要杀我麽?相视片刻,我无奈得道,明知这话等同废话,还是不得不问。
我不想。心眉道。
点点头,我亦从口袋里掏出枪,笑对心眉道:不如采取欧洲人决斗的方式,背对背走十步,然後转身开枪?
那种决斗是需要见证人的。心眉微微一笑道。
没关系。我相信你,你不相信我麽?
......好。需要互换手枪不?
我轻笑:没必要,信就信得彻底麽。
心眉看著我,露出笑容:好,我们一起数。
背转身,我听著心眉高声扬起的开始,便在她清晰可闻的数数声中,迈开脚步。
枪在手中,保险栓已拉开,子弹上了膛,我默默得跟著心眉的数字,从一到五,从五到九,十声一出,我在电光火石间转身开枪,对面亦是一声枪响──
又是一场赌博,谁胜谁负,立见分晓。
子弹擦著脸颊而过,一点微痛。
几乎同时响起的枪声下,有声闷叫,紧接著,就是物体坠地的声音。
我放下枪,轻叹口气,上前了几步,去检查那该成尸体的人,翻过来一看,死者面目狰狞,倒也符合我的想象,死前最後一个表情应该是诧异。
心眉也收枪走过来,含笑轻声:小苏,没看错你,胆子够大,心也够细呀。
哪里,我连忙谦虚,心眉姐暗示得好。一句跟你一样;,我还能不明白麽?指一指地上的家夥,我又问道:这个人,是M帮的?上午去偷袭辛铭恩的人,是不是你们?
是。辛铭恩那家夥也运气,如果不是你护著他,我才不会手下留情。心眉笑了笑,眉目间浮起一丝焦虑,她拉著我的手,走进了工厂内,到一个废弃的车间里,向我道:就是因为没有下手,所以被这家夥发现了。我没法,只好告诉他你是我在黑鹰;里的内线......结果那人还不依不饶,非要干掉你不可,我叫你来,就是希望借你的手除掉他。
我点点头,表示这些我都猜测到了,但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不少,心眉聪明,压根不用我开口,继续解释:我之前的确是俄罗斯的一号杀手,後来到这边执行任务时候失手了,就这样自己脱离了帮派。再之後,遇到了全国......全国不知道我的事情。本来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想到,M帮居然异想天开要在这里开拓毒品市场,就又找到了我。
现在M帮在这边的,还有多少人?
十几个吧。不过我只知道我这一批,上次伏击辛铭恩的那些人有多少,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十几个?我微叹,这也叫大举入侵了,想起辛铭恩的判断,追问了一句,不全是从俄罗斯入境的吧?
不......他们的势力在俄罗斯是如日中天,大肆向外扩张,现在的十几个人里,不少是东欧以及南美各国分部的干将。
......厉害,跨国集团了。我不由感慨,恐怕过不了几年,国际黑道上也该评个世界五十强出来了。
别小看他们,小苏,这次派那麽多人来,没有收获恐怕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心眉的口气有些沈重。
知道了。倒是你,没问题吗?这个人死了,对你现在的处境会不会造成威胁?
小苏最知道怎麽关心人了,心眉轻笑起来,放心好了。我把这次任务失败往这人身上推就是了。这里的情况,他们都没我熟,还要靠我,所以暂时不会对我怎麽样。倒是......
她停了一停,我自然得把耳朵洗了一洗,等待心眉继续下去,哪料,她竟然给我个惊天大消息──
我听到一个奇怪的事情,小苏,红狼那边,似乎有意和M帮合作。
什麽?!饶是我定力不错,闻言也几乎跳起,不敢置信得道:真的?
心眉郑重得点了点头,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我一时无言,满心阴霾,低头沈思不语──洛翔?不可能!
小苏,先说这里了,你自己留心。还有,M帮的人不会对辛铭恩死心,如果你看重他,提醒他。心眉轻轻在我臂上一拍,笑著走了出去。
我勉强一笑,向心眉道了谢。然则理智仍然没有恢复过来,大概过了五分锺以後,我的大脑小脑才一起复苏,感到待在这个地方也不能成事,还是赶紧回辛府去好了。
走出了工厂,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踪影,空留一块干涸的血迹。
钻进车里,发现被扔到车上的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电话,一阵寒意袭来,边发动车边回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阴沈不亚於我的心情:不是跟你说了留在家里吗?
我苦笑著应道:我说了我有急事啊。
跟洛翔有关?
......我哈哈一声,道,不,无关。倒是跟M帮有关。
M帮?那边显然来了兴致,你在哪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没事,已经解决了。我换了个手接电话,继续道,M帮的人继续对你采取斩草除根的战略,这段时间,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他在轻笑:一个人倒没所谓,跟你就不敢放松了......怕连累你。伤势怎麽样?
回去再说,我十五分锺後到家。
挂了电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顺口说出了家字,不由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我继续在车的行进中思索下一步的打算。
回到辛府,正巧撞见几个黑鹰的高层从屋内出来,人人见我,大抵都礼貌客气一声,人群中有海伦,她看到我明显一怔,似笑非笑,眼神一飘。
我顿有所悟,随之来到她旁边,落在人群後慢悠悠得走著。
海伦轻声道:老太太要我问你,采矿权的事情定下来没有?定下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你怎麽回答?我同样压低了声音。
我说,暂时还没有。老太太似乎挺不高兴的。海伦轻轻一笑。
我哑口无言,老奶奶估计是以为我在消极怠工,却不知我心里可是比谁都著急。
海伦又道:苏进,你当时说你跟阿恩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今天还成立吗?
略作苦笑,我仍然是无言以对。
并不逼问,海伦转了个话题,道:阿恩这家夥从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你在他身边,多多注意他的安全。
我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还是很诚恳得说了一句:对不起。
海伦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快走两步,追入人群。
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我有些恍惚,这是怎麽了?
进了屋,辛铭恩正满脸严肃得端坐沙发上,倒就象在等著我这个犯人的法官,见我进来,扯开嘴角,算是一笑。
查得怎麽样?我明知故问。
车牌号查过了,如你所料,是部赃车。辛铭恩道,不过,根本不用线索就能知道谁干的。我现在组织了人去做你之前来不及做的事情──查入境资料。现在已经筛选出不少了,等过几天机会成熟了,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手脚真快。我有些佩服,果然将这位黑鹰老大惹怒的後果比较不堪,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认真得去踩他的痛脚。
还有件事告诉你一声比较好,苏晶离境了。辛铭恩没接受我的称赞,神色不动得继续道。
离境?
我不由悚然一惊,这个时候离境,什麽意思?
辛铭恩起身走到我跟前,问道: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