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皇帝留下一点点,自己在谎言欺骗、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印象。
这是一个在大漠风沙中长大、在权势家族中立身、闯过惊涛恶浪辗转万里征战的人凝炼出的直觉,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够客观地评估出对方的决心和力量。如果无法抗拒,那么最好彻底满足。
这一通阐述对社尔来说并不容易,入唐刚刚三年,他的汉话还没有好到能顺利做出这样的长篇大论。时时要夹入突厥语,他会尽量选择最简单的说法加以解释,抬头望一眼皇帝,见他微微颔首示意理解,再低头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考虑自己的罪名和下场--象这样知逆不举、放纵首恶的行径,无论在哪里,突厥还是汉人的国度当中,都只有确定无疑的死路一条--他只是希望,皇帝能够最后相信他一次,这场叛乱只是由结社率的野心卑劣、贺逻鹘的年轻幼稚以及自己的轻忽失职而造成的,只应该由突厥人中的少数几个来负责,与大多数突厥人无关,与胡人更无关系。百万入唐突厥一如既往地效忠拥戴天可汗,愿世世代代为大唐守边放牧服役进贡......
这么说着的时候,心中无法抑制地涌上酸楚。结社率那个混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好了,如果自己当真已经被皇帝完全俘虏同化,忘记了神狼子孙昔日的伟大荣光,那就好了。为什么当他向皇帝求恳时,同时又在为自己所求恳的事深感羞辱?为什么他就不能放弃不切实际的渴望,让自己在汉人的高官厚禄和皇帝的偏爱宠信当中沉醉?
一切都晚了,一切希望都被结社率叔侄轻率愚蠢的举动终结。奏对完毕,俯身再拜,阿史那社尔沉默不语,静候皇帝判决。
帐外的喧哗战斗声时强时弱,仍然没有完全结束。夜风有时猛烈大起来,会吹得帐幕哗啦啦颤动一下,案上的烛火也随之轻轻摇晃,让满帐黑影都旋转颤抖。
"社尔,抬起头来。"
金发的突厥将军应命举首,凝视盘坐在书案后的大唐皇帝。
的确是已经睡下又被惊起来的,李世民只穿了内单,外袍披在肩上,头发束的也不整齐,有几络黑色的发丝流落在颈窝边。一手拄案支颐,另一手无意识地抚着案上平放的佩刀锋刃,表情平静安详,眼眸里带着深思的神气--这是平日里那个没轻没重无赖胡闹的皇帝吗?为什么感觉此刻衣冠不整的他,反而尊贵威严得凛然不可侵犯?
"社尔,我问你一句话,必须如实回答。"
是。阿史那社尔答应。
"对于我处置内附突厥人的办法,你自己是否也心怀不满呢?"
胸腔里打翻了五味瓶,突厥将军只觉酸甜苦辣杂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他很明白,作为战败俘虏,投唐的突厥人绝不可能得到比如今更加优厚的待遇了,摸着良心说话,他应该为此深深感激皇帝的宽厚仁爱......可如果要‘如实回答',如实回答,他就不能隐瞒自己对于现实的悲凉感受--难道他竟然可以用假话来欺骗陛下吗?
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皇帝淡然一笑,轻声自言自语:
"看来真是我错了呢......只不过想让汉人和胡人都好好过日子,不要老打了,也别总是谁都看不起谁......都是一样的人嘛,衣食住行,喜怒哀乐,情理规法,大同小异,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的在一起呢?如今落得汉人也埋怨,胡人也气愤,真是失策啊......还是魏徵说的对,我不该太过放纵优待突厥了......"
语调仍然是温和优雅的,连愤怒悔恨都听不出来,稍稍下落的尾音,只透着些疲惫、消沉和挫败感,就好象--
就好象,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忍了半夜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在眼眶里,阿史那社尔失声痛哭:
是我们对不起陛下--
哽咽得太厉害,很难说出完整句子。眼泪象雨点一样噼噼啪啪掉下,迅速打湿面前的地毡,手背上也落了一片,手指一直在无助地挣扎--痉挛--狠命抓刮地面,指尖甲缝里已有血丝渗出,却觉不出疼痛。他哭得抬不起头来,断断续续的,零散的吐出汉话:
臣以一死谢陛下......只求陛下垂怜......再给突厥人一线......生机......
上一次他如此痛楚绝望地哭泣,是在十三年前了,匍匐在同一个男人面前,为着同一个原因,祈求同一个愿望。
这就叫做命运。
那一刻他突然强烈地希望自己是一个汉人,尽管这希望从心里迸发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是多么可耻的背叛和多么可悲的泡影。他知道汉人也有自己的生老病死,贵贱殊荣,有着不亚于天下任何一个民族的种种烦恼忧虑,但是,但是--
但是汉人至少不会因为与生俱来无可改变的种属表相而自卑、痛苦、钦羡他人,在天可汗的时代,汉人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昂首阔步,甚至不用刻意去想自己的种族才是统治这片大地的主人。大唐如日方升的荣光照耀着汉人挺直的脊梁,汉人投给胡族夷狄的眼光只有坦然自信和好奇,没有仇恨,没有压抑,没有谄媚,更不必向异族君主为自己族人的生存兴亡而哭泣哀求。
做一个天可汗时代的汉人,是多么幸运荣耀的事。
金发的突厥王子直起腰身,伸手去抓书案上的长刀。皇帝的行动却比他快了一步,抄刀一掷,空中划过小小的光弧,扑地一声,刀尖垂直插入三步外的帐内地面,只留下刀柄和半个刀身在地上颤动。
回臂抓住突厥将军的手腕,皇帝拧起剑眉,语声严厉而不悦了:
"阿史那社尔,朕未发话,你敢擅动?"
只是难得地连名带姓叫一声,就足够吓呆了年轻的金发男子。噙着泪的蓝眼睛惊惶注视面前强悍专制的君主,一时完全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否该挣脱开他的把持然后退下去谢罪--
后来社尔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这个场景,最终捧着滴血的心承认:下面发生的事,实在也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全部归因于某人人品恶劣--
单膝跪地、金发凌乱、蓝眸含泪、口唇微张,白皙赤裸的小臂又被人家握在手里,在一阵哭闹折腾后无意摆出了这种姿势,最要命的,他这个出了名的美丽男子,面对的还是出名好色的通杀皇帝--
手臂一紧,纤瘦的身子被扯得飞起来,腾云驾雾一般冲开御帐中间垂下的大幕,摔到后帐地面上。
铺垫得厚密柔软、非常舒服的地面--床面。
后帐比前帐空间稍小,然而现在看来地上全被铺了厚厚几层兽皮线毯,做成一张床铺,那么这张床铺可真是大得惊人了,应该能容下十几二十个人并肩躺卧。帐内没有灯光,黑黝黝的看不清什么,唯一的光亮来自帐外,案上那盏台烛,本来就不算很明亮,光线又被厚重的帷帐遮去大半,能看到的,就只有倒映在帷帐上的巨大人影。
突厥王子在大唐皇帝的寝榻上支起身子,心脏剧烈跳动。
出乎意料之外,皇帝并没有立刻跟进来。那个巨大的黑影在帷帐上停滞了一会儿,似乎也在犹豫迟疑什么,随后,社尔听到了帐外轻轻的笑声。
黑影举起手,拿掉顶上本来就不怎么稳固的束发冠,一头长发立刻流上双肩。
再半旋下身,扯落了披在肩上的外袍。眼前一亮,帷帐掀开一角,一条修长的手臂探进来,将手中外袍丢到地榻角落,半个身子随之探入,抚膝坐到床榻边上。
阿史那社尔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蜷起身子,眼睛却在黑暗中睁大了。
清醒的时候,大唐的男子总是裹发或者束发的,将一头乌丝干净利落地固定在头顶上,做什么都十分方便。社尔从来没有见过让长发散落下来的皇帝--这是废话,之前他又没进过此人的寝帐--初见之下,竟是意想不到的惊讶。
天可汗李世民,乌黑如子夜的长发居然有些象西域胡人一样浓密而微微鬈曲,流落在身上时,仿佛一条波浪起伏的墨色河流,遮蔽了不少过于刚硬的棱角,几乎将全身都包裹在这道柔和的曲线中--简单一点说,当他的身影刚刚探入帷帐,社尔恍惚还以为进来了一个妖魅艳丽的女人。
两人在帐内对视片刻,长发披肩的皇帝笑了,说出一句社尔这辈子听过的最卑鄙无耻的汉话:
"阿史那社尔将军,你愿意为拯救自己的族人而英勇献身吗?"
初夜
自己那一晚,到底有没有挣扎反抗过呢?
社尔皱起秀气的深金色眉毛,苦苦思索。那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浴血搏杀,申诉哭泣,心情激荡,身体交缠......有些细节清晰深刻得象用刀子牢牢镌在了心上,有些,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如云雾般弥漫在一段段记忆之间。
就算反抗过,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罢了,社尔知道自己从来都无法拒绝皇帝的任何要求。而那一晚又太过特殊,他的身心都疲倦虚弱,还对皇帝充满愧疚、惧怕和恳求。百万族人的前途命运和自己的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之前自己哭诉时,似乎也根本就说过可以付出一切来保护族人......
总之--趁人之危的家伙是卑鄙无耻的~~~~~>_<~~~~~~~
更无耻的是......社尔并不意外却依旧很伤心地发现,皇帝陛下做起这种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熟练老到业务精通......
攫住金发王子的唇,吻吮片刻,社尔迷迷糊糊的毫无感觉,就发现自己上身的半臂衫不翼而飞了;被推倒在柔软榻面上,他的唇从自己的脸腮一路下滑,沿着美妙的曲线翻越下颔与颈颈,杀入胸膛,啮住一颗坚硬起来的粉红色颗粒,自己就忍不住叫出了声,惹得他大笑......下身的束腰是什么时候被脱掉的,自己倒是清楚,但完全没有力气去阻止......对了,似乎曾经扭动几下,试图给那只手制造些阻碍,但是后果......真是不堪回忆......
皇帝自己的内衣是怎么脱掉的,初经云雨--当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毕竟是已经成年很久的贵族男子,身边从来不缺姬侍--的突厥将军也是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当自己大面积地触到他赤裸的散发着强劲热力的肌肤,那一刻被活活蒸发到空气中的感觉......
差异真的太大了,与平日里正常的肌肤相亲比起来。
但他无法确定是性别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人。
总的来说,那一夜他还算温柔--想起后来他有一次曾经笑着说过:"本来应该是两个人都很快乐的事,我可不希望完事以后对方一脸的苦大仇深"--也格外体谅"小社尔"的第一次,做足了准备功夫......
突然奇异地想到,当世有人评价皇帝陛下的用兵风格为:前期大军压境,稳扎稳打,找准每一个关键点,分兵依次攻占,步步进逼,顽强僵持,直到敌军抵受不住,开始示弱后撤......于是发动主力闪电攻击,长驱直入,一进千里,痛快淋漓不眠不休地穷追猛打,直打得敌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烟消云散彻底崩溃......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在床战时,似乎也是遵循着他用熟了的得心应手的战术......
在中原大地的疆场上,李世民陛下是当世公认毫无疑问的第一战神,只有李靖将军有时会被拿来与他相提并论(卫公自己一定推辞谦谢不敢当,自然)。在疆场上的成就,自有辽阔广袤的如画江山来为他证明,不用多说。
至于在床榻上......没有比较就没办法评价......阿史那社尔只能说,陛下比女人们强悍得多......
......好象这种评价呈上去,一定会被连人拍飞......= =|||
那一夜记的比较清楚还有:当皇帝在他身上开疆拓土时,本来拿定主意默默忍受的突厥王子实在没办法"默"下去,声音比较大了以后,突然之间灵台一闪,全身冷汗,抓住皇帝提醒:
陛下,帐外站满了人......很多卫士......
皇帝很迷惑地问:怎么了?
他们会不会听到......
然后就无法形容皇帝笑得有多么龌齪......最后毕竟还是体谅了社尔的窘境,指导他:咬个东西。
继续......反正,要用"卫士会听到"这种理由打断陛下的兴致,根本完全不可能。
那一夜实在是奇异的,后来社尔怀疑,有很多回忆都不象真正发生过的事,而更象自己想像中添加上去的东西。比如,黑暗中的旖旎缠绵间,应该是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和呻吟,但他却记得自己还听到了御帐外平叛的战斗从零星相交到完全止歇,听到了呜呜的风声,听到悬崖上那只孤狼凄惨伤痛的嗥叫......
狼嗥的时候......社尔自己也正在痛楚地呻叫,节奏、韵律和声调,竟然都和那只风中的狼出奇一致......
"会有些痛......放松些,别紧张,很快就好......习惯了就会很快乐......"
皇帝至少还是在他耳边做了预告的,也用了防护助益的东西--伸手去枕边打开一只黑色箱子,拿出一罐油膏,用手指舀了些出来,试探着要涂进他后庭的甬道......他本能地夹紧,不放进任何东西......皇帝好气又好笑地又哄又骗,"都这样了你叫我怎么停下",他却不知怎么了,就是咬住褥单倔强地不肯放松......最后,还是得用强力威胁:
"我这里药物很全,不肯用这个的话,还有一种,只要进去一点儿,那里就会痒上几天几夜,到时候恐怕你就得成天求着我给你刮搔止痒......"
既然卑鄙无耻了,就卑鄙无耻到底吧。
形状优美纤瘦的臀肌终于是松开了,散发着温香的油膏探进去,有一种软嫩柔滑的触觉,并不难受......我终于明白那个"尚药局"是干什么的了,社尔恨恨地想。一个有病看病的地方,居然要配备二奉御四直长四书吏四侍御医十二主药三十药童外加司医医佐按摩师咒禁师合口脂匠......等等等等庞大得晕死人的职守,想必精心制作那箱子里的各色药品,也是那群医官的主要职责吧......
奇怪啊......在帐内翻滚了那么久,竟然都没发现枕边还有这样一个小箱子......而且,这次出猎只在外面过一夜,所以皇帝没有带嫔妃同行,但既然如此,带这箱子......干什么?
种种疑问,都消弥于皇帝强悍凌驾的那一刻......突厥王子紧紧咬住褥单,将一串痛叫都喷进地面里......
在上面的那一个却是舒爽得长出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已经垂涎这个金发蓝眼的美人多久了,最晚在太原冲进他帐内怒吼叫他管好手下的那一刻,惊惶抬眼的十五岁少年,那一刻清纯无辜的容颜,就已经印在心里了吧?
......他在哭吗?
阿史那社尔咬紧身下被褥,凌乱的金发散落在白皙后背上,柔软胴体服从着皇帝的驾御起伏。帐外孤狼凄然长嗥,榻上呼叫忍痛咽声,泪水一串一串滴落,这些行动合成微妙而和谐的韵律,在幽暗的皇帝御帐中飘然散发开来。
他终是逃不过这一刻。
其实那一夜从头到尾,都说不上"完美"。如果标准再苛刻一点,用"灾难"来形容也许还更合适。
即使不提那个国破家亡只身事敌又被迫失贞的突厥王子--每当这样定义自己时,阿史那社尔都不知道是该大哭三声还是大笑三声--就说那个趁人之危得偿所愿的大唐皇帝,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的是的,当那一头散落了满身的乌黑微鬈的长发与另外一头柔顺的金色发丝混杂在一起,健康的麦色肌肤完全压覆住异样白皙的冰肌玉骨,被咽堵住的呻吟痛叫变异成另一种引人兴奋爆发的销魂声音,皇帝应该是非常愉悦的。但是,他的最终满足却不是来自循序渐进的高峰绝顶,而是在攀爬的临近时刻,被一个来自御帐门口的沉肃男声惊扰之下无法预料地倾泻--
"臣段志玄见驾复命。"
这声音并不响亮,离帷帐也很有一段距离,但此时此刻,作为 "外界"的东西硬生生侵入,在床上的那两个当中引起的惊心动魄感却是无以言喻......一阵天旋地转的颤抖过后,与火热流液同时进入突厥王子的念头是:
出去杀了段志玄?还是自杀?
为人臣者怎么可以不经通报擅闯皇帝御帐......但是后来想想,那样异常的一个夜晚,身负护驾总责、又经了皇帝耳提面命出去统兵指挥的右卫大将军,应该是认为皇帝正安坐帐内等待战果,没准还在沉着庄严地夜读《春秋》什么的......哪能料知帐外叛党还没肃清,战斗还在持续,那位伟大的天可汗陛下自己就也提枪......上阵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