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伏珠之花漾宫主 (上) ——治水

我想让你开心地笑，云心。
* * *
洛云心坐在那里很久了，虽然他的表情一直是冷冷的，可是洛云心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平静。他不是不想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动下了，他竟然无法离开这座凉亭。
哈，多可笑，堂堂霸天宫第一人也会有动弹不得的时候，洛云心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尴尬不已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让他如此狼狈的元凶就坐在自己背后，动也不动地坐着看他。即使背对着那双眼睛，洛云心依然清楚地感受到那炽热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那滚烫的视线胶着在自己的背上，沿着他的发一路蔓延向上，最后洛云心竟感觉到自己连发根似乎也充满热气一样，那热气又传递到四肢百骸，最后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就是为了一个人的一双眼睛。
他从未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从来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目光，如今为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徒儿，洛云心第一次知道“坐如针毡”的意思，真是形容得太好了。
九天在看他，那双黝黑深邃彷佛黑珍珠镶成的美丽双眼正用一种令人害怕的热烈眼神看着他。
即使面对轩辕战的冷翠眼，洛云心也从未有过一丝二毫的胆怯感，事实上洛云心从没有畏惧的事物，可他现在却有如受到投石惊扰的一泓池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从不知道九天可以有这么大的存在感，那是比轩辕战和师尊更巨大的存在感，几乎要把洛云心逼得开口叫徒儿不要再看自己了!可是若开了口，洛云有预感自己会兵败如山倒，是何种的“兵败如山倒”。掐云心合上眼睛，忽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洛云状似赏花，凌九天紧盯不放，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流动自如……到慢慢地停了……到完全停止时，仿佛两人呼吸也停了。
但风没有停。当风缓缓拂过凉亭时，原本披散在洛云心肩头背上的长发缓缓地被挑起，在半空中扬起柔柔的弧度。
有人伸出手，一缫丝绢般光滑美丽的黑发已经落进他的掌握。
“分庭抗礼”的两人间，忽然多了一丝牵连的细线。
凌九天将持发的手放在自己唇间，他多希望这是将两人僵局打破的关键，而显然洛云心也感受到了，他娇小的身子忽然轻颤一下。
“云心。”凌九天慢慢地靠近那朝思暮想的小人儿，低唤一声，每当他靠近洛云心一分，洛云心的背影就越僵硬，直到距离洛云心只有数寸之遥时，洛云心说话了。
“叫我宫主，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
“我拒绝。”
“为什么?”
凌九天笑了笑，低头对背对他的洛云心轻喃：“你忘了我昨天说过的话了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再说一次。云心，我喜欢你。”
洛云心脸颊转为绯红，他咬咬唇推开凌九天：“你逾矩了，九天，放手。”他想用力推开凌九天，可是素手伸出，只用上了两成力道。
凌九天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中隐隐地带着怒气：“为什么?我不放！”
洛云心声音微微提高：“放手，九天！”
“不放！”
“你!本宫命你放手!”洛云心一咬牙，举起未受制的另外一掌，就要往凌九天胸口击去!
凌九天不动，只是说：“不。”他绝不放手，他要是放手，那以往所做的努力便全部付诸流水了!他绝对不放手!
洛云心万万想不到凌九天竟然宁可受掌，也不愿放手，他又气又急，眼看着自己的掌心就要击上凌九天的胸口，他心中竟然剧烈挣扎起来。
当放，不放?凌九天毫无惧色地看着洛云心的一只雪白的素手在空中越来越接近自己，最后离出自己的胸口只剩下三寸、两寸、一寸……
在掌心贴到凌九天胸前衣襟时，洛云心心头一凛，下意识硬生生收回掌力，顿时气血翻涌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嘴角滑出一丝鲜血，身体也忽然四肢无力摇摇欲坠。
“云心!”凌九天见状，也顾不得与洛云心僵持未下的话题，连忙扶住洛云心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用衣袖为洛云心拭去嘴角的血渍。
在凌九天怀中，洛云心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最终，他还是无法下手……
“对不起!”凌九天歉然地望着洛云心由腓红转为苍白的小脸，“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我一松手……我就会再也抓不住你了……”
“不对……”洛云心低声喃喃好像说些什么。
“什么?”
洛云心抬起头来，即使他脸色苍白，他还是坚定地推开凌九天：“放开本宫。”
凌九天愕然地看着那双推拒自己的手，他已经摆明了不愿意、不可能放手，难道自己的真情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一云心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
云心还是这么冷酷地拒绝了自己?为什么?是他不够用心?还是云心心里根本没有他?为什么?
他猛然用双手粗暴地扣住洛云心双肩，双眼闪着狂怒和不信，他不信云心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狠心拒绝他!他的真心、他的情意全都毫无保留地在云心面前展露出来，云心应该知道自己是真心的，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给我理由，我不要莫名其妙的就被你推开，这是第三次你把我推开了，我要你给我理由！”
“九天!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凌九天怒声道，双手因为愤怒的关系逐渐加重力道，洛云心不禁因此而蹙起了两道柳眉。
痛……可是他不肯叫出来，他早已习惯不向任何人示弱。
凌九天的手劲随着愤怒凝起的双眉扬起而加大，可是却也因为看到洛云心凝住的双眉而放松，糟了，他弄疼云心了。
“对不起……”他连忙松手，洛云心随即往后退离了凌九天的怀抱，苍白的神色越发冷峻。
洛云心的声音没有起伏：“何必道歉?你心里还有我在吗?”
看到洛云心冰冷、拒人于千里的表情，凌九天涩然地笑了：“我不懂，云心，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的真心?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在对自己的师父开玩笑吗?哈!你自己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又把我放在何处?”
洛云心看着凌九天一脸痛苦的样子，他的心竟然也隐隐地抽痛起来，可是想……九天爱慕的对象是其他人，他一定会想办法促成爱徒的心愿的，可是九天爱恋的对象竟然……竟然是自己……
他缩在衣袖之中的双掌紧握成拳，然后松开，然后又紧紧握住，“你是我的徒弟，你……”洛云心咬咬牙，很艰困地一字一句说道：“你……只是一时迷惑…误把敬爱当作……爱……慕……这是…这是……错的…何况你明知……为师虽然衣戴女装掩入耳目，却是男子之身……你我，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的，洛云心……不爱任何人…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当然也是……不爱任何人的……
“你说谎!这不是理由!我不服！”凌九天猛然站起来，怒视着神色苍白却十分坚决的洛云心，他愠怒地低吼道。
“难道这不是理由?师徒如父子，你我又是男子，于理不合，这就是最好的理由。”洛云心还是坚持他的说法。
凌九天深呼吸，他强忍住摇撼洛云心的冲动，忍耐的结果，是连自己的唇也咬破了，同样一道血丝滑下他的嘴角。
“九天，你的……唔！”他的手!
洛云心的惊呼被凌九天挥手打断，他擦去唇边血渍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和洛云心直视，双手趁洛云心惊呼时扣住他的双腕，恶狠狠地望着洛云心。
“是吗?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样看着大宫主和二宫主?你是最清楚他们两人之间亲密关系的人，可是为什么刚刚你不冲进去阻止大宫主的举动?他也违反了兄弟之义和同为男子的禁忌，为什么你就毫不在乎?你那样看着他们，你在想什么?”
洛云心张口欲言，却哑口无声。他看着轩辕战和石小雅在一起的样子时，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轩辕战，你终于也屈服了。可是那种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瞬间，洛云心再也无法残忍地“欣赏”他们两人一人徘徊生死边缘，一人强忍锥心之痛的模样。
其实他知道的，轩辕战不是无情之人，如果他真的是，十五年前他就不会宁可牺牲洛云心，也要挽回石小雅的生命，为了得到天下，轩辕战可以斩断和任何人之间的感情，可是他绝不可能坐视石小雅的死，失去了石小雅轩辕战等于失去了最后身为“人”的一丝情感。
所以那么高傲的轩辕战才会来找自己，可是自己却是那么冷漠的回答他爱莫能助，可是他真的爱莫能助……对洛云心而言，就算轩辕战和石小雅真舶对不起他，看到两人如此，他依然是……心如刀割!
明明不关己身，却还是让洛云心感到切肤之痛，连他自己也要嘲笑自己滥情，分明两人先背叛了自己，他又何必为两人心痛?可是说归说，轩辕战的绝望和石小雅的濒死，却依然让他心乱如麻!
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苦和痛?皆因情醉……皆因情碎……使不上力的撼恨，让洛云心的心头更是痛楚，而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慌。
万一……万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换成了九天……
凌九天看着洛云心痛苦的神色，他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狠狠挖凿洛云心的心思：“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恨轩辕战让你变成这样，你也恨石小雅，因为你觉得他和轩辕战一起背叛了你。可是当石小雅陷人生命危险，而那个轩辕战在石小雅生死之间徘徊时，他终于抛弃了自己的傲气，只求留住石小雅一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无法再多恨他一点，所以才会不忍心而看不下去，我说的对不对?”
“……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心思，你不是本宫，怎么了解本宫的想法?”心头一阵猛跳，洛云心因为被说中心事，不禁有些狼狈，可是他还是冷冷说道，而拳头握得更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一无所觉。
“为什么我不能了解?”凌九天狠狠地加上最后一击，“其实我知道，你是有点羡慕他可以如此深情，可是你又怕自己变成那样，对不对?你怕自己失去至爱之物时你会痛苦，因为你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要有任何人的任何情感来使自己太过关心在意而因此心痛心碎!你太狡猾了云心，你怕自己变成那样，却可以对我的真心视若无睹，你可知道当我失去你的时候，我会心碎……”
洛云心没有说话，他只是瞪大一双忧愁的凤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连连打击自己心房的男子。那个男子虽然每—句话都击溃了自己的心房，却也满眼痛苦……可是，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洛云心竟然不识得他?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眼神如痴如狂的少年好陌生，好可怕，陌生是因为这个少年闪着令他不由自主心悸的疯狂爱慕眼神，—字字一句句都道破自己心事。
看着凌九天的情深双眸，洛云心忽然有喘不过气的感觉，那是比刚刚被凌九天凝望时更深更重的压迫感，凌九天的眼神凌九天的动作凌九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洛云心脑中不停狂舞、飞旋、压迫洛云心的心思让他痛苦难当……
好痛好痛……洛云心用手按住胸口，他的胸口好痛……
可是这个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害怕失去九天，若有朝一日他失去九天，他也许真的会……心碎而亡……与其这样，他宁可不要!
“云心?”凌九天忽然看到洛云心搞着心日的素手和衣袖上都带着鲜艳的血迹，可是洛云心却恍若未觉，任由那血色不断扩大，他连忙伸手想翻开洛云心的手掌看看袼云心的掌心到底怎么了，想不到……
啪!
重重一击打上凌九天的俊脸，连带掌心上的点点血渍也沾上凌九天的脸颊，洛云心双跟燃起不曾有的怒火，瞪视着眼前狠狠刺伤自己心口的少年：“在我说要见你之前，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吗?”嘴角带血的凌九天缓缓转过脸，带了一丝苦笑，笑得像哭。
心痛，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洛云心只能逃!他一转身便消失踪影。
凌九天默默站立在凉亭之中，没有去追洛云心。洛云心的血还沾在他脸上，随着那热辣辣的一巴掌一起灼烧着他的知觉，是他将云心逼得如此激狂的，怪不得云心。
可是，那留在他脸上的点点血迹……好烫……
当所有人被时间带着往前走的时候，只留下他还在梦般的岁月里流连……
师父，喝杯茶吧!
谢谢你云心，不过你太懂事了，偶尔也向师父撒撒娇嘛!
战!你要做什么……
要你死。
想遇见一个人……想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与他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是谁?
我在等一个人。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如果我出宫去，宫主会想我吗?
我一定会想宫主的。
洛云心倒在床上睫羽紧闭，眼角缓缓地在睡梦中滑下了一滴泪，在还没有被人看见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说这句话的少年，乌黑深邃的爱笑双眼异常认真。
可是他却对那个少年作了那么过份的事情。
洛云心睁开眼睛，无力地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的枕畔竟然是湿了一片。
从昨天开始，他最钟爱的少年抱脸直视他的表情就一直让他的心不停地抽痛，打在少年身上，自己的心却好像被狠狠刮了一刀一样，好痛好痛……
洛云心将脸埋进被褥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停止……流泪。
其实九天说的都对，说的都对……习惯了孤寂，连那个五年前擦身而过的人而苦苦迫寻的身影都在岁月流转中轻易地被洛云心遣忘，连孤寂都已经习惯……习惯了一个人这么久，他已经麻木地去接受清冷平静的生命……
我喜欢你，云心。说这句话的少年是他的生命中唯一值得骄傲的存在，五年前，洛云心在找一个人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有着美丽眼睛的孩子。
五年过后，孩子成长成少年，少年有着一双神采飞扬的双眼，爱笑的表情，和一颗最真的心。然后这个少年忽然说……
我喜欢你，云心。
可是他却那样对他!那么重的一巴掌……以前即使九天再调皮惹他不悦，他也从未下如此重手的……
“宫主?”沁儿隐隐约约听到宫主的卧床里发出细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哭，是宫主吗?她上前一步，试着叫了洛云心一声。
“我没事。”洛云心连忙拭去脸上泪痕，淡淡地应了一声。
“宫主最近这么忙，难得回云心居一趟，请好好歇息吧!多睡一会儿不要紧的。”沁儿知道洛云心现在遭受到多大的心理压力，于是便劝洛云心多休息一会儿，毕竟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忙碌身体可受不了。
洛云心沉默了一会儿，轻启朱唇：“沁儿。”
“是。”正在擦窗抹桌的沁儿连忙放下工作答应一声。
“……帮本宫把床幔拉起，本宫要起身了。”不管他有多少心事在心头，“花漾宫主”依旧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不能—直这样倒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做。
“是。”沁儿走到床边将两边的床幔拉过系在床头上，乍见洛云心病奄奄倒在床上的样子，“宫主您怎么了?”
洛云心仅着单衣，修长双腿微露在外，嫩白双臂斜枕，乌云般长发流泄于床间，愁思万端的他看在沁儿眼中竟然有一种超凡绝俗的吸引力。
洛云心一时也没注意到沁儿发楞的神色，只是道：“帮我梳发吧。”说完他双足落地，踱步到梳妆镜台前坐下。
“沁儿?”怎么没跟上来?洛云心转过头看沁儿表情楞楞的，他微微皱眉：“怎么了?”
沁儿“啊”的一声，对上洛云心疑惑的眼神连忙走上前：“没!没什么!”她真是的，竟然看宫主看到呆掉!
执起发蓖为洛云心梳理长发，沁儿还是不时偷眼望着若有所思的洛云心，她总感觉今天的宫主异于往常，异于往常地心情烦闷，却也异于往常地，美丽无比。
忽然洛云心轻声问道：“九天……来过了吗?”
还一直发呆的沁儿被洛云心这样一问，才想起来：“唉呀，宫主不说我倒忘了，今天九天是怎么了还没过来，平常他早在一刻前就该来向您请安的……怎么今个儿不见人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