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谦盯着眼前的美好,唇边却是冷笑。
就客观而言,许谦对陈伊没多大感觉。怪只怪这个人是公仪铭的朋友。
陈伊说,"有什么想说的么?"
许谦把身子向后靠,"我没有发泄欲。这次所谓调节压力的活动,完全是公仪铭主导。"
陈伊笑笑,"既然都这样了,你就当陪我聊聊天好了。"
许谦闭眼,"我没什么好说的。"
陈伊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还温着,"事实上,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病。倒是公仪铭很担心你。"
许谦轻声笑了出来,"担心?这个词用的好。"
"你好似很不相信。"
许谦张开眼望着陈伊,"公仪铭把我当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好玩的玩物罢了,负责完成他所谓的‘人性实验'。"
陈伊笑,现在的许谦像是叛逆期的少年,总是用冷言冷语讽刺着身边的人。
其实这一年来,许谦从冷漠到叛逆,经过了一系列的变化,但是他的本质,陈伊相信还是干净的。
公仪铭那么执意想把许谦留在身边的理由,他是不清楚。但是许谦的确有很多特别的地方。
那一点叫人心碎的哀伤,曾经也打动过他。
陈伊起身,站在窗边,他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深远。
"既然你不想说,那么我说好了。其实我只是个半调子医生,考了执照也没兴趣挂牌,因为我觉得自己本身不适合做一个心理医生。我根本无法认真的为别人着想,别人的死活于和我毫无关系。我时常会被自己这样彻底的冷漠给吓到。很难想象吧,像我这样的人。"说到这里,陈伊转身朝许谦笑笑。
许谦仰头看着眼前的人,默默的听。
"呵呵,我一直都没和你说,其实我的工作是幼儿园老师。不要惊讶,我是个音乐老师。人类时常无法放纵自己的个性,他们愿意带上面具,表现得得体而合乎这个社会,我当然也是如此,所以我选择了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工作。谁能知道我这样一个人是个自私冷漠毫无爱心的家伙呢?然而事实上,我根本就是个伪善者。这点,相信公仪铭也是如此。你看公仪铭,在学校里,在圈子里,近乎完美。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合身份不合他形象的事情呢?你以为那是为什么?"
许谦低着头,听着陈伊的话。陈伊走过来,弯下身子直视着许谦,许谦仍旧面无表情,眼里甚至有些不屑。
他缓缓开口,"许谦,因为你有我们没有的东西。所以公仪铭才对你起了念头。一时兴起也好,是无聊消遣也罢,总之,对于公仪铭而言,你是至今为止最特别的存在。你要相信,他是真的在担心你。"
许谦觉得情况诡异。
他抬头,与陈伊对视,嘴角勾起不羁的笑,"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接受你们所谓的安排,然后死心塌地每天作饭等待公仪铭归来,无聊闲暇之时配合一下公仪教授的游戏?末了等他觉得我也不过尔尔的时候给一笔钱好聚好散?"
陈伊摇头,"我不求你改变什么。那是公仪铭和你之间的事。我只是受公仪铭之托来开解你。"
许谦冷笑,"开解?我还以为是你们无聊之下的新项目呢。"
陈伊笑,"我们还没你想的那么无聊,虽然......也差不多。"
许谦摆手,"你总算是个诚实的人,这点比公仪铭好点。"
陈伊起了兴味。"哦?难道你觉得公仪铭不够诚实?"
许谦玩弄起桌子上的那杯茶,"公仪铭这个人,根本看不透,实在可怕。"
陈伊想,这也许是今天许谦唯一一句认真表达他自己想法的话了。
随即笑了起来,"其实,公仪铭才是最诚实的人了。"
许谦想,你是他朋友自然是这么说。
陈伊好似察觉了许谦的想法,摇头道,"我认识公仪铭几年,知道他。他这个人根本不屑说谎和掩饰,他只是选择最迂回的方式让伤害减到最低。然后迂回曲折之后,那些举动就看似谎言。他的为人处世太过圆滑了,才会给人看不透的感觉吧。"
许谦不置可否。
直到公仪铭进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许谦和陈伊都处于无话状态。
公仪铭进去的时候,气氛和谐,两个人轻松的说着话。
事后陈伊对公仪铭说,"这次治疗表面上很完美,其实是彻底的失败。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和我说他的事。"
公仪铭说,"那你那么多时间在说什么?"
"我在努力让他放下戒心,可惜根本没用。而且在我面前,他伪装的不错。"
公仪铭说,"合着你根本没用啊。"
陈伊笑,"公仪教授,我又不是万用药,一抹就好。况且我接触下来,他只是有些情绪不稳定。"
公仪铭冷笑,"不稳定?不稳定能要死要活,吸毒堕落?"
"那要问你原因了。而且他根本不相信我,我束手无策。"
公仪铭眯起眼,这孩子,真是个大麻烦。
"那我亲自来吧。"
陈伊拍拍公仪铭的肩,"你早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18.殴打
许谦一如往常。
上学放学,混迹于声色场所。
某日手机收到一条彩信,许谦接受了打开,正是一张他在Eden门口和某陌生男子拥吻的照片。
下面的备注是:深夜接客,疲惫不堪,请大家爱护我们班的某同志。
原本该是无所谓的。
可是这样的场景,触动了不久之前的记忆。
男人扭动的肢体,计算机房里同窗们的窃窃私语,愤怒的母亲,公仪铭冷淡的对白。
许谦突然站了起来,全班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班级的角落里。
所有人都知情,等着看好戏。
许谦眯起眼,冷笑,"谁发的,给我站出来。"
他的声音很软,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
但是他的头却突然痛了起来。
正在上课的英文老师看着他,"许谦,现在正在上课,有什么事下课说!"
许谦却充耳不闻,眼神扫过班级里的每个人。
末了,视线停留在秦静身上。
秦静在笑,冷笑。
于是他绕到秦静面前,一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伴随着全班惊讶的眼神。
只记得最后她哭了,身边很多人安慰着那女人。他被拖进了办公室。
有人责备他,至于么,不就是一张照片么?
是呀,至于么。我也不过是甩了她一巴掌。
公仪铭走了进来,把他拉到自己办公室,对教导处主任说,"把他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教导处主任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公仪铭,思量了片刻说了句"好吧"。
公仪铭坐在办公桌上,许谦站着。
和所有坏学生和好老师的姿势一样。
许谦低着头,不说话。
公仪铭说,"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做?"
许谦抬头笑笑,"我看她不爽。"
公仪铭也笑,"打女人可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许谦又笑,"我算男人么?"
一时间,气氛僵持。
许谦却突然低头,把唇贴上公仪铭的唇。
许谦的唇很冷,快夏天了,却仍旧那么冷。
公仪铭一手扣住他的头,一边加深这个吻。
最近,两个人对亲吻乐此不疲,却没人点破其中的含义。
在即将走火之前停止,许谦整个人已经坐到了公仪铭身上。
许谦掏出手机,把照片给公仪铭看。
公仪铭皱了下眉头,却不说话。
事实上,也说不出任何评语。
前几天关于他和公仪铭的谣言愈演愈烈,许谦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那背后的玩味鄙夷,他看得自然清楚。
许谦不在乎,他告诉自己,他不在乎。
对他上次打秦静的事情,学校给了一个处分。白榜大名,贴在学校门口整整一个星期。
每每经过那里,许谦都要看着自己的名字。
这下他可出名了。
公仪铭偶尔送他来上学的提议,被他拒绝再拒绝。
秦静被打之后,姚云超经常找人堵他。许谦一时间找不到人帮忙,终于还是在某日被堵了个正着。
学校旁边的小巷子,正是好地方。
姚云超甩了甩手里的照片,"那天在办公室拍到的。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谦笑笑,"呵呵,你说得好象捉奸的老公似的。姚同学,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么?你不是早知道我是同性恋了么。"
姚云超鄙夷的看着许谦,"你TMD少给我恶心。"
许谦看看四周的阵仗,"说吧,你要做什么!"
对方笑笑,"我要做什么?不就教训教训你么,你MD真不是男人,连女人也打。"
许谦挑眉,"照片你不都看见了么,我是不是男人你自己看呀。"
姚云超气极,"妈的,给我打。把这小子给我打到不能开口为止。"
说着几个人就围上来对他又打有踢。
许谦被按在地上,姚云超踩着他的头,他吃了点灰。
"照片还在我这儿呢,你可别想着把事情捅出去啊。"
许谦疼的说不出话。刚才好象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了。
末了,姚云超在许谦身上又狠狠补了几脚,才离去。
人很少。
许谦一个人在黑暗的小巷里躺着,想起来,却疼的连站起来都是问题。
许谦望着污浊的天空,心里一阵莫名失落。
19.医院里
说起来挺戏剧,许谦就是和电视新闻上说的那样"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许谦在被人问津需不需要通知家人的时候,报上了公仪铭的名字。
公仪铭一接到电话就赶到了医院。
医院的病床上,惨白的房间里,躺着许谦。
许谦闭着眼睛,脸上有淤青和擦伤,嘴角破了,眼睛也肿了起来,头上微微出了些汗,看来睡得不舒服。
公仪铭走了过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的人。
一点也不漂亮,甚至因为那些伤口而有些难看。
可是就是这么个小孩,让他大半夜的开车赶来医院。
这样的感觉也挺奇怪的,觉得不太舒服。
公仪铭活了那么多年,阅人无数,极少为什么人上过心。
但是许谦,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公仪铭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况。
只有顺其自然,任其发展。
现在,许谦的唇色发白,整个人都显得很病态。
公仪铭拿出手帕,帮他擦去冷汗。
擦了一半,许谦就睁了眼,公仪铭回神过来的时候,许谦正用那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他。
然后,化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你来的好快啊。"
公仪铭起身,把手帕放进口袋,"听说你被人殴打肋骨骨折,我能不快来么。"
许谦笑笑,"其实没什么,不过是骨折而已,不是接上了么,又没内出血。就是要多躺几天。"
公仪铭不阴不阳的笑,"你倒豁达,不过是骨折而已......你是拿自己开玩笑吧。"
许谦不说话,为了缓解自己的疼痛深呼吸,他闭上眼静静呼吸。
这样的姿势,让他显得很憔悴。
公仪铭盯着许谦。
许谦的面容疲惫,半眯着眼。
过了几分钟,许谦说,"公仪铭,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公仪铭望着许谦,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笑意。
许谦的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着,神经质而脆弱。
公仪铭走到床边原本打算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轻声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来看你。"
许谦是真的觉得累,很累。
你一定体会不到,被人围着打的感受。刚开始只是被打了,有点疼,后来被打出了血。骨头被打断。很痛,和刘易玩SM的时候都没那么痛。他们踹许谦的肚子,他们拿鞋踩许谦的头,头皮被地上的石子摩破了。挺惨烈的。
然后,许谦开始头疼。他突然记起公仪铭对自己说的话,说他不能生气,不能情绪波动过大,否则就会头疼。可是那时候他明明没什么情绪波动,却觉得太阳穴抽痛,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后来许谦难受的吐了,可是他也站不起来,只能倒在那里,一旁是自己的呕吐物,很恶心。他在那里躺了好久,就是没人经过。
所以在等待中疲惫。
等许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医生絮絮叨叨问了很多,问他要不要报警。他说,不需要了。
然后报上公仪铭的名字。
可是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不该叫任何人来的。
许谦那么想。
20.突破
许谦天天躺在床上,因为肋骨骨折的关系咳嗽个不停,越是咳嗽的厉害就越是疼,那点止痛药一点都不管用,那钻心噬骨的疼痛还是煎熬著他。
公仪铭买了一大束花和一篮水果跑到医院的时候,许谦正躺在床上咳嗽。
那声音听起来恨不得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公仪铭走了过去,把许谦慢慢搀扶起来,帮他轻轻顺著气。
等声音不那麽痛苦了,才开口,"怎麽样,好点了麽?"
许谦因为咳嗽眼睛有些发红,脸色也因为疼痛而发白,刚一抬头,就把公仪铭给吓了一跳。
许谦看上去很憔悴,眼睛红得有些不正常,好象连续几天没睡觉一样。
许谦看公仪铭来了,偏过头去,不看公仪铭。
公仪铭笑笑,"怎麽?看我来不高兴?"
许谦低著头,"你付了医药费,不需要隔三岔五的来看我。"
公仪铭为许谦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好歹我也算你的保护者,照顾一下你也算正常吧。"
许谦沈默不语。
公仪铭见许谦不说话,自顾自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前两天给许谦换了病房,现在的房间条件不错,该有的都有,还有单独护工贴身护理。
许谦看著站在窗前的公仪铭,有一瞬间迷醉。
公仪铭面带微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窗外还有几只鸟在鸣叫。
公仪铭生得一张儒雅的书生脸,这样一身从容站在那里,更是气度非凡。
许谦看著这样的公仪铭,记忆里的某个神经被触动。
许谦想伸手,却不知道自己伸手想做什麽。
他这样的状态,做一个动作都很困难。
可是他还是伸出了手,想抓住些什麽。
公仪铭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许谦伸出手想抓他。
对,好象那时候一样,他生病晕倒在他面前时最後做的动作。
公仪铭用柔和的声音问,"你怎麽了?"
许谦被公仪铭的声音惊醒,连忙摇头,"没什麽。"
连摇头都牵动身体,很疼。
公仪铭走到床边坐下,"不要乱动。"
於是许谦就真的丝毫不动呆呆躺著,两只眼盯著惨白的天花板看。
十多分锺後,许谦开口,"其实那时候...你说的对,我根本就没有上瘾。"
公仪铭笑笑,"我知道。"
"可是我却停止不了想要那个东西的欲望。"
公仪铭宽容的笑,"你只是想和北言一样,你要的根本不是那个药,而是相同的感受。"
许谦惊讶,"你知道?"
公仪铭望了眼阳光,"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了。你这人,总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许谦低头,不说话。
公仪铭走过去,帮他剥橙子,橙子的香味肆意,许谦努力嗅著空气里安静的味道,不知所措。
偶尔的阳光,已经让许谦感动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