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二世的脸上全是污垢,头发蓬乱不堪,身上也发出一股恶臭。看起来这段时间的监禁真的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阿坚多罗用守卫的钥匙打开了牢门,女王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嚎起来:"感谢上帝,真的是你,阿坚多罗!我一直在盼望你快点来,我吓坏了,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天哪,天哪......这里简直是个地狱...... "
"好了,陛下。"红铜色头发青年强压下心头的厌恶,朝跟上来的人做了个手势,"请原谅,我来得太迟了,您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要避开西班牙人实在不容易。现在我们必须马上走--"他接过部下递过来的小包袱,"--陛下,现在没时间伤感,请马上换好衣服。"
"啊,好......"女王也顾不上所谓的尊严,她抹了一把眼泪,迅速穿上侍女的衣裙。阿坚多罗拉着她的手,正要离开地牢,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两声尖厉的口哨。他脸色一变,抽出长剑,叫道:"快,有人来了!"
"晚了,斯福查大人!"
石阶的尽头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阿坚多罗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棕发青年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一笑:"是您啊,费里斯大人。"
"是我!"阿拉贡国王的年轻侍卫叫道,"您想救走女王吗?那可不行,阿尔方索陛下不同意。"
"我并不需要得到他的首肯。"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女王推给旁边的属下,提着长剑冲了过去。
地牢外面已经传来了打斗的声音,阿坚多罗知道费里斯带来的人正在跟自己的部下交锋,听声音似乎人数并不占优势,而自己的剑术也不逊于这个年轻人。他并不害怕,因为如果不出意外雷列凯托率领的小队会马上赶来,他能够消灭这个阿尔方索设在王宫中的代理人,但他担心会浪费掉时间,产生更多的意外......
一想到这个,阿坚多罗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他狠狠地把费里斯逼退几步,赶出了地牢,趁着他打了个趔趄,长剑"嗤"的一声刺穿了这个青年的右腿。
"大人!"
雷列凯托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接应的人终于到了!
阿坚多罗欣慰地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松懈了片刻。这时那个倒在地上的棕发青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号角呜呜地吹起来,那浑厚的声音传出很远。
阿坚多罗吃了一惊,长剑一下子削断费里斯的脑袋。他朝雷列凯托使了个眼色,后者加快动作跟部下结果了另外三个护卫。
"走,马上走!等下就会有人过来了!"阿坚多罗让部下拉起乔安娜二世朝西边的侧门跑去。
身后响起了繁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好像更多的人正朝这边赶来。阿坚多罗在心底暗暗诅咒那个刚刚被他杀死的青年,同时命令道:"雷列凯托,你和两个人带女王陛下走。其他人都散开!"
"大人!"高大的护卫有些担心。
"我和其他人来引开士兵,这样你们会安全一些。"阿坚多罗斩钉截铁地说,"别忘了,还有一部分人是听从女王陛下的,我会让他们帮忙!快走!"
雷列凯托看了看一脸惊惶无神的乔安娜,点点头:"......是。"
这四个人越跑越远,剩下的人则立刻四散开来。阿坚多罗听到他们跑向不同的方向,还用地道的那不勒斯口音叫着"他们在这儿"、"我找到他们了"之类的。
阿坚多罗没有跑,因为他躲在暗处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在那些抓捕入侵者的士兵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阿尔方索,他面色不善地站在通往地牢的那条路上,抱着双臂。当听到士兵报告他忠心的费里斯已经被杀时,国王英俊的面孔有些扭曲。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很奇怪他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一看到阿尔方索挥手叫身后的两个刽子手和一个战战兢兢的神父离开,他顿时明白了--
看来国王原本是打算今晚杀掉乔安娜二世,费里斯或许就是来带她去刑场的,没想到却被自己抢先一步救走了。
阿坚多罗在心底大笑起来,一下子觉得连该死的上帝都莫名其妙地站在了自己这边。他突然在心底冒出了个念头,于是悄悄地跟在了国王身后......
阿尔方索浑身上下都被一种少见的焦躁包围了,他怒气冲冲地回到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然后让所有的随从都出去。
想不到被那个人抢先了--黑发的国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直长腿--看来起来阿坚多罗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现在那不勒斯的局势已经非常微妙了,除了罗马的势力还在外围观望,拥立安茹公爵的人和拥立自己的人可以说势均力敌。原本被打压、分离的本土势力在阿坚多罗的花言巧语和蒙骗欺诈下好像又联合在了一起,他利用乔安娜二世的影响甚至把这些没脑袋的贵族都拉到了安茹公爵的麾下,加上原本就亲法的掌玺大臣那帮人和他向米兰借的雇佣兵,竟然一下子又重新组成了足以跟自己抗衡的陆军。
现在阿尔方索一边把自己停留在奥里斯塔诺(注1)的舰队调回来,一边准备解决被他关起来的乔安娜二世。一旦这个女人死掉,他就对外宣布自己合法地继承那不勒斯国王的头衔,至于教廷的承认和安茹公爵的对抗可以以正统的名义来慢慢处理。
可是如今阿坚多罗救走了那个荡妇,她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立刻向路易求救,而剥夺自己的继承资格。
"报告,陛下!"一个士兵敲门进来,声音有点发颤,"......那些匪徒......逃走了!"
阿尔方索的脸色沉了下来:"混蛋!他们不是只有几个人吗?"
"是......我们抓住了一个,杀了两个,但是......带领女王的那一队从西侧门逃走了......王宫卫队中有一部分那不勒斯人阻挠了我们......"
伴随着哗啦啦地一阵巨响,黑发的国王推倒了他面前的桌子。
士兵脸色发青,连按着长剑的手都有些抖。但是阿尔方索并没有朝他发火,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出去!"
黑发的国王重新坐到了长椅上,有些烦躁地按摩着额角。这个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晚上好,陛下。"
阿尔方索猛地回过头,看到屋角站着一个微笑的青年,他穿着王宫卫兵的服色,然后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了美丽的红铜色头发。
"阿坚多罗!"国王英俊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陛下,乔安娜为了偷情在不同的房间里设了很多密道,而我碰巧知道其中的一些。"阿坚多罗笑嘻嘻地走过来,"看上去您心情不大好,陛下。"
阿尔方索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男人:"这得感谢您,斯福查大人。想必现在您很乐意看到我这个样子吧?"
"其实您早就该杀了她,陛下。"阿坚多罗咯咯地笑起来,"如果您一个月前就下这个决心,我也无可奈何。"
阿尔方索哼了一声:"现在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斯福查大人,您这次太可恶了,不光救走乔安娜,杀了我最信任的部下,现在居然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您就不怕我忍不住宰了您?"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笑得更加开心了,他到国王跟前蹲了下来:"您很想这样做,陛下。真可惜,我可是来和您诚心诚意地谈一件事情的。"
"关于什么?"
"我的妻子,陛下。您没考虑过把她还给我吗?"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黑发国王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他笑起来:"斯福查大人,您怎么会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我还以为现在有神父在您身边就足够了......"
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些诡异的光,但随即翘起嘴角:"是的,陛下,事实上也是这样。实话对您说吧,我不在乎贝娜丽斯,不管她有没有怀着我孩子,那是因为我不爱她......可是亚利克不一样,我必须小心保护他白得像新雪一样的良心;他一直在为自己丢下我的妻子独自逃走而忐忑不安。"
阿尔方索长长地叹了口气,凝视着这双美丽的眼睛:"阿坚多罗,我不知道该责怪你太过于冷酷无情,还是赞扬你太痴情。你得到了神父就觉得满足了吗?"
"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满足过,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笃定的口气说道,"或许还应该感谢您,是您告诉他我们的事情,也是您首先说破了我的心意,否则我和亚利克一定还相互压抑着感情而折磨自己。我是否也该报答您呢?"
"大可不必!"阿尔方索突然烦躁地挥了挥手,"您还是好好珍惜和神父在一起的时光吧。"
"我会的,陛下。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放了贝娜丽斯,最好是把她还给我,要不然就送到乌尔塞斯侯爵身边。如果您愿意这样做,我可以考虑把乔安娜女王重新给你。"
阿尔方索皱了皱眉头,随即冷笑道:"您专程来救走那个女人就是为了用她换回你妻子?我不相信,斯福查大人。"
阿坚多罗站起来:"当然不是,陛下,坦白地跟您说,我只是想让她剥夺您的继承权。但是对于您来说,她的尸体比她这个人本身作用要大得多。我把她还给您,您就可以杀了她,然后风光地给她下葬,戴上她的王冠。"
"那么在她死之前呢?你会要她先罢黜我,对吗?"
"如果您答应放弃贝娜丽斯我就不会那么做,我只会要求她写信给路易,让她鼓励鼓励正在翘首期盼的公爵殿下,他会给您制造一些麻烦。"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尔方索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啊,我差点忘了,你对那不勒斯的权力归属并不感兴趣,你要做的只是毁灭这里。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轻易操纵我?"
"我当然不能,陛下。"阿坚多罗俊美的面孔上充满了自信,"但是您不愿意丢掉这个王国,所以才能被我要挟,是您自己把木偶的线送到我手里的!想想看,如果女王陛下明天就立刻声明剥夺您的继承资格,那即使您占领了那不勒斯,安茹公爵也可以联合别人来攻打您这个‘篡位者',而教廷也不会承认您的地位,那多糟糕。而答应我的要求,您不过是跟以前一样,还是得面对路易的进攻,这没有任何损失。"
阿尔方索夜空般的黑眼睛一点点打量着眼前这个笑得无比灿烂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挫败,而原本一直期望的东西好象在褪色,他知道自己或许必须得放弃了。
黑发国王松开了阿坚多罗,用手抚摸着他露出衣服外的一小段脖子,在靠近后面的地方有个不易觉察的、小小的齿痕,阿尔方索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你认为你现在赢了我吗,斯福查大人?"他问道,"您认为我们的较量现在是您占了上风?"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对阿尔方索突然的平静有些意外,但并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的笑容似乎是在回答国王的问题。
"坐下,阿坚多罗。"阿尔方索说,"我想跟你谈谈。"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中有些疑惑,但是他很快耸耸肩,听从了国王的命令。
阿尔方索在烛光下打量着这个男人优美的轮廓,有些着迷的看着他丰润的嘴唇和璀璨的眼睛。
"阿坚多罗,知道吗,你确实有让人疯狂的资本,无论是外表还是灵魂,都像散发着香味的迷药。"黑发的国王平静地说道,"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眼睛里窜过一丝惊讶,他皱了皱眉头。
"很意外?听我说下去......"阿尔方索笑了笑,"我承认这不是爱,无法与亚里桑德罗对你的感情相比,但是我一直相信你应该是属于我的:因为你残忍、冷血、有野心、有决断力,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这些我都很喜欢。我跟神父不一样,他是一个具有牺牲精神的基督徒,他爱你的时候可以奉献一切,可是我喜欢你却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去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你需要的是并驾齐驱的对手,而我也认为你可以和我站在一起,因为我们太相像了!我想征服你,不光是要把你当成属下,你明白吗?"
阿坚多罗惊讶的眼神渐渐消失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然后避开了国王的视线。
"我不想否认,在面对亚里桑德罗神父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嫉妒他,因为他得到了你无条件的信任,还有你的爱情。现在你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相信你们两个都会觉得无比幸福。但是,阿坚多罗,我还是要重复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对他的爱、对他的信任都已经是一种依赖,你太在乎他了,你把他当成这个世界最后的善良,这将是你致命的弱点。你这样的人不会被别人**,**你的只会是你自己。"
空气中传来了油脂燃烧时特有的气味,阿坚多罗觉得自己的胸膛中响起了一些不合拍的杂音,他有些恼怒地发现自己因为阿尔方索的这番话而捏紧了拳头。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一个明显的呼吸声,那正是雇佣兵首领的面具裂开了一条不安的缝,而黑发的国王已经抛开了刚才的愤怒情绪,异常平和地注视着他。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很快调整自己,再次挂上了一个迷人的微笑:"谢谢您坦率地告诉我这些,陛下,我不胜感激,但我是个低俗的人,目前我只希望您能就我刚才的提议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阿尔方索摊开手,毫不犹豫地说道:"可以,我接受这样的交换。用侯爵的私生女去交换一个女王,怎么看都是非常有利的买卖。"
"那太好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舒了口气,"那么三天后,我们就在离港口不远的‘红树海滩'见面吧。那里离您的舰队非常近,您没必要害怕我设下圈套。"
"可以。但是我也有我的要求。"
"嗯?"
阿尔方索抱起双臂,慢慢说道:"我们双方都不能带大批的人马去,我建议一个侍卫就够了,而且......我要亚里桑德罗神父到场。"
阿坚多罗警觉地挑高了双眉:"为什么?"
"因为护卫太多会惹人耳目,至于神父......我想见见他。"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眯起了眼睛:"这要求让我觉得很奇怪。"
"随您怎么想。"黑发的男人毫不动摇,"这就是我的条件。"
阿坚多罗并没有考虑太久,他点了点头:"一言为定,陛下,希望您别骗我,否则我的报复也会很可怕!"
"你至少应该相信我最后一次吧,斯福查大人。"
阿坚多罗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朝黑发国王行了个礼:"那么,陛下,请允许我告退了。"
阿尔方索微微颌首,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拔出一只蜡烛,退到墙边,推开一个活动的护壁板,然后跨进黑洞洞的密道。
当护壁板重新合拢的时候,黑发国王挺直的眉毛皱起来。他闭上了眼睛,想到那双狡黠的琥珀色眼睛和丝绸一般红铜色的头发。他的手指尖好像还有滑腻的触感,那是抚摸阿坚多罗脖子上的齿痕时留下来的,国王把手指送到舌尖舔了舔,一股苦涩蔓延开来,他的心脏渐渐冷下来了。
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他吗?
阿尔方索自嘲地笑了--看来最后他必须放弃那个男人了,他费尽心机打的一场两个人的战争最后只能这样收场。可这不是失败,因为国王决定把目的由"征服"改为"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