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虚弱地说道,"那是上帝诅咒的罪行,他们......不可能,他们只是好朋友......"
阿尔方索慢慢凑近这个女人,叹息道:"欺骗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您比我更清楚真相,夫人......我可怜您......"
女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咬着身旁的被子,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着。
阿尔方索满意地看着贝娜丽斯不断抽动的细瘦肩膀,从昨晚开始郁积在胸腔中的怒气和不悦似乎消散了一点儿。他站起来:"对了,夫人,我还得告诉您一个坏消息--我决定让您在我这儿再住一段时间。恐怕您的父亲会对此非常失望吧......"
大约在一个星期后,隐藏在暗处的时光女神悄悄地把人们带进入了五月,天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热,又一个夏天来临了。而那不勒斯的局势也在变得越来越微妙,甚至连市井平民的嘴巴里也有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和猜测。
"女王陛下还在生病吗?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好像一直没有露面。"
"最近从米兰来到商队似乎很多啊。"
"不止呢,法国人也来了不少,还有些说德语的......"
"看到阿拉贡王朝的舰队了吗,他们又增加了几条船。"
"是呀,我还看到了新来的骑兵队伍。"
"啊,对了,听说罗马最近会派人来,据说是要任命新的大主教。"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卡佩罗那头肥猪上周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身上!教会不会允许这丑闻再扩大的。"
"难道教皇陛下现在也想趁机插手那不勒斯的事情。"
"女王没有孩子,如果再赶走阿尔方索,罗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这里立一个总督了。"
......
阿坚多罗是用一种愉悦的心情来听着这些议论的,当他走过街时,这些窃窃私语总是从四面八方飘过耳朵。
最近他游走在那些散乱的贵族中,频频地向他们出示女王的戒指,有人很聪明地知道他的意图,也有人让他费了一番脑子,但无论如何,渴望路易即位的大臣们倒非常配合地团结在了一起。他们向他保证将救出女王--当然,这是在她愿意改立安茹公爵为继承人的条件下--然后对抗阿尔方索。虽然这些人的势力被黑发的国王沉重打击过,但是他们毕竟是长期立足在那不勒斯贵族,很快就暗中集结了自己的兵力,等待着时机。尤利乌斯在安排米兰的"商队",而他自己也已经派人跟罗马方面接洽......
一切都很完美,阿尔方索不会坐视自己到嘴边的美食又被抢走,他会用自己强大的兵力去跟安茹对抗,他们将正式对立,而罗马又会倾向哪边呢?两个实力相当的强者和一股具有无形权力的外来之手,这场争夺会持续很多年,他们会像野狗一样在那不勒斯相互撕咬、拉扯,即便是最后有一个赢家,恐怕这个国家也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这个残破的胜利属于谁都没有关系,他一点也不关心。
阿坚多罗笑着想到了更远的将来:在那不勒斯陷入硝烟的时候,他可以带着亚里桑德罗去罗马,新任那不勒斯大主教这个头衔是很诱人,但是越是接近教会的权力中心机会越大--法国人可以在阿维尼翁立自己的教皇,那么他借助自己的实力拥戴一个红衣主教应该也可以吧。虽然这可能会费点时间,但是首先亚里桑德罗会全力配合他......
"亚利克,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在嘴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感到有一股甘甜从舌尖一直浸润到心脏。他笑了起来,但是同时又有些烦恼,因为那个金发的青年还在坚持让他去接"妻子"。
他知道阿尔方索并没有按原来的计划把贝娜丽斯送回到乌尔塞斯侯爵身边,却把她扣留下来,而且没有再和自己联络,阿坚多罗不知道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亚里桑得罗已经几次催促过他了。"费欧,想想办法吧。"金发的神父有每次说起这个事情脸上都隐约有些担忧,"贝娜丽斯一直都在牵挂你,而且现在她怀着你的孩子,她需要你。"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无奈地甩了甩头,推开了朗克旅馆二楼房间的门。
金发的神父正坐在椅子上阅读一本书,但是他的双眼却无神地望着远处,任由书本斜摊在腿上。阿坚多罗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下午好,亚利克,脚好些了吗。"
亚里桑德罗回过神,好像这才发现进了房间的红发青年。"啊,你好,费欧。"他把书放到一边,然后站起来,"我好多了,可以走一会儿,你看......"金发的青年似乎想展示自己康复的成果,却打了个趔趄。
阿坚多罗连忙上前扶住这个行动缓慢的男人,让他靠在身上:"小心点儿!"
亚里桑德罗脸上微微有些红晕,他还没有完全习惯阿坚多罗太直白的温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以后,金发的神父看着这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他受伤的左脚脚踝轻轻按摩。他忍不住朝前面倾过身子,缓缓地抚摸着那头美丽的长发。
"费欧......"
"嗯?"
"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我去了掌玺大臣的住处,他告诉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把乔安娜放出来,寻找机会先接管王宫。各个封地的贵族佣兵们已经跟西班牙人对峙了,只等法国人的舰队一来,就可以剥夺阿尔方索的继承权。"
"那太好了,费欧......"金发的神父挤出一丝微笑,"可是,又会打仗了,对吧?"
阿坚多罗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亚利克,别担心,这次我赢定了!"
"当然,当然,费欧,我相信你!"亚里桑德罗的手在他如丝般的长发上滑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别涉足血腥的事......其实你在那不勒斯能得到的地位和权力在佛罗伦萨和米兰一样可以得到,只要你愿意,在那两个地方会轻松地--"
"不,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对这个国家感兴趣!你忘了,我在修道院里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长大了想去那不勒斯,去罗马。"
金发的神父愣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
阿坚多罗继续自己手中的工作,低着头问道:"亚利克,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罗马好吗?"
"罗马?"
"是的。虽然佛朗西斯科现在效忠维斯康蒂家族,但是教皇陛下也很信任他,所以我可能会去那里,帮助他为梵蒂冈服务。跟我一起去吧,好吗?"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当然可以,费欧,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但是......"他突然迟疑地顿了一下,"......但是贝娜丽斯呢?她怎么办?"
阿坚多罗停下了动作,慢慢站起来,金发的神父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把自己拉进怀里,然后环抱着他的身子坐进了椅子里。
"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把脑袋枕在神父的肩上,轻轻地问道,"你真的很希望我的妻子回来吗?"
亚里桑德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怀了你的孩子,费欧......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个继承你血脉的人,难道你真的不高兴吗?你将不再是一个人,你会有亲人--"
"我已经有了。"阿坚多罗有力把金发的青年勒进身体里,"我有你,亚利克!你就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不需要其他人!"
"费欧......"
"告诉我,亚利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嫉妒过贝娜丽斯吗?她和我结婚的时候,你甚至祝福过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难受吗?"
金发青年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按住了箍在胸前的手臂,低声回答道:"费欧,为什么说这个......"
"我想知道......我想听你告诉我你有多爱我。"
亚里桑德罗突然转过身,牢牢地吻住了身后的这个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阿坚多罗愣了片刻,随即激烈地回应起来,好象有一股火苗同时在年青的身体里燃烧着。当两个人分开的时候,红润的面色和双唇饱含着动人的光泽。金发的青年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喃喃地说:"费欧......你知不知道我曾经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掩饰自己的嫉妒!我嫉妒得发狂!我知道贝娜丽斯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仍然受不了她,一想到将来和你分享生命的人不是我,我就觉得自己好象要死去了一样!每次我面对她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想逃走......可是我不能这样做,而且,我必须保护好她,尽管我一眼也不想看到她......但这些我都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如此丑陋的一面,上帝啊,我是个卑劣的人......"
亚里桑德罗把头埋在了阿坚多罗的肩膀上,用力环住他的脖子。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手缓缓地抚摸着他突出的肩胛,温柔地吻他的头发,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不,你一点都不卑劣,亚利克。我很高兴,这就是爱情,懂吗?我非常高兴。"他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会想办法把她弄回来的,那可能会让你好受点儿。"
阿坚多罗把怀里的青年拉开了一点儿,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别忘了,亚利克,我爱的是你!我不在乎什么孩子,也不在乎妻子......我曾经一无所有,但是抱着你我就已经得到了整个世界。"
"费欧......"
"别离开我,千万不要。"
"我发誓,永远不会......"
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就像交错的蔓藤,一模一样的十字架在胸口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坚多罗让神父坐好,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叫道:"进来!"
高大的雷列凯托推开门,向他的首领行了个礼:"大人,公爵来信了。"
"哦?给我!"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展开那被卷成拇指大小纸卷儿,笑出声来:"天啊,雷列凯托,瞧,国王陛下开始沉不住气了!"
"大人......"
"公爵殿下告诉我,阿拉贡王朝的舰队已经离开了法国的海域,正在朝那不勒斯进发。他提醒我们小心。"
"那么我们的行动也必须提前了吗,大人?"
"没那个必要。"阿坚多罗笑了,"阿尔方索不是还没公开露面吗?他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我们确实该打发点精力花在女王身上,是时候该把她放出来了,让她来给安茹公爵回信,这会让那个活骷髅决定把赌注下在我们身上。雷列凯托--"
"是!"
"告诉尤利乌斯,后天晚上我们要充当英勇的骑士,到王宫里杀掉恶龙,虽然那不是位诱人的公主,看在她皇冠的面子上,大家还是得将就一下!"
高大的护卫呵呵直笑,他的脸带着对即将开始的小规模战斗的期待,看上去很兴奋,而旁边的金发神父却捏紧了胸前的十字架,脸色苍白。
阿坚多罗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担心,亚利克,这是一次非常简单的行动,万无一失。等我干完这个就想办法把贝娜丽斯弄回来。"
撒旦之舞(二十四 死心)
"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新约·提摩太后书 4:7》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前方就是威严的王宫,它在夕阳的光线里投下一大片黑影,显得异常雄伟。从正面可以看见两个高大的圆形塔楼夹着大门,上面雕饰着传说中的英雄和圣徒。粗大的石块儿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黝黑而坚固,仿佛没有什么能够破坏它们构筑起的堡垒。这座王宫完全没有佛罗伦萨建筑中那些精美的内墙装饰,也没有威尼斯人喜欢的优美的圆形屋顶,甚至不同于米兰方方正正的城堡,它就这样固守着自己的笨拙和简洁,把或聪明或愚昧的国王们牢牢地保护或者囚禁起来。
阿坚多罗抬头看着王宫那些狭小的窗格子,里面偶尔会闪烁着一些桔黄色的烛光。雷列凯托走上前几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大人,今天晚上守正门和侧门的都是阿尔方索的人,尤利乌斯说换岗的机会只有天黑后那一次。"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点点头:"阿托尼他们到了西边的侧门没有?"
"已经去了,大人。等换岗的士兵一到他们就可以动手,然后给咱们发信号。"
"告诉其他人进了王宫动作要快,否则被发现了就会很麻烦。"
"是,大人。"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终于消失在了地平线下,穿着王宫卫队服色的四个士兵从最狭窄的侧门离开,把守卫的工作交给了新来的四个人。这个不起眼的侧门外面是空旷的小路,连巡查的流动岗也难得经过,猫头鹰凄厉地在夜空中叫着,让人觉得有些阴森。
一个新来的士兵打着呵欠,又叹了口气,似乎因为想到要站一个晚上而提前感到疲倦。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黑影突然从低矮的灌木丛中冒了出来,飞快地扑向守卫。毫无准备的士兵们无力地抵挡了几下就被捂着嘴割断了喉咙。偷袭者们剥下尸体上的衣服穿好,其中一个人取下墙上的火把,走出几步对着远处画了三个圆。
十几个人从城堡巨大的阴影下走过来,纷纷脱下外面的宽大披风,露出了王宫侍卫的服色。
"大人,都解决了。"举着火把的络腮胡子阿托尼报告道。
"很好。"阿坚多罗把头发藏进帽子里,拍拍他的肩,"把尸首拖走,好好守在这里!"
"是。"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转向身后的人:"雷列凯托,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成两队,每队六个人,你从东边绕到地牢去,我从西边走,你还记得路吧。"
"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大人。"
阿坚多罗微微一笑:"王宫卫队的巡逻小队跟我们的安排很像,但是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我们的帮手,除此以外都是效忠于西班牙人的。千万要当心......"
"是,大人。"
"走吧。"
阿坚多罗带领着属下走在王宫中,一点一点接近最偏僻的地牢。
女王的"病"似乎也夺走了王宫中原本的活力,没有舞会,没有晚宴,到处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路过的侍女、弄臣和卫兵,几乎很难看到别的人,但是这也让入侵者感到非常安全。
在拐过花园中的巨大喷泉后,被两个士兵看守着的隐蔽铁门出现在面前。阿坚多罗朝身后点点头,最末尾的两个人不露声息地隐没在了树丛中,监视着来时的路,而其他人则拔出剑冲上去。两个守卫在发出急促的惨叫后被砍死,阿坚多罗搜出了钥匙,打开最外面的锁,然后拿起剑柄在门上的一块金属上敲了七下。
铁门终于开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迅速干掉了开门的卫兵,然后一路跑下黑暗的石阶,找到了被囚禁在地牢中的乔安娜二世。
"您在吗,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借助火盆的光亮朝牢房里打量着,"是我,阿坚多罗·斯福查,我来救您了。"
牢房中那个蜷缩在床上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前。"哦,上帝啊。"女王从小窗户里伸出手抓住阿坚多罗的衣服,"你终于来了!快!快救救我!快让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