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坚多罗给身后的部下递了个眼色,那五六个高大的雇佣兵们立刻抽出闪亮的配剑走上去,作出防御的姿势。
西班牙人赶到了,看到这个架势都停在了七码远的地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雨还在下,也没有人说话,这个时候黑发的国王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身上也湿透了,黑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但是却露出了笑容。
"晚上好,斯福查大人。"
"晚上好,陛下。"阿坚多罗把怀里的人裹进自己的斗篷,挑了挑眉,"现在看起来,您是要跟我再较量一次,对吗?"
阿尔方索耸耸肩,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别这样说,斯福查大人。今天的天气不好,而我也没有那个心情。"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带我的朋友离开了。"
阿尔方索笑容可掬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阿坚多罗打横抱起受伤的神父转头离开,亚里桑德罗把头埋在这个男人的胸膛中,没有回头看一看黑发国王脸上有些诡异的笑容。
"真希望你们能永远这样和睦......"
当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阿尔方索在心底悄悄地说。
撒旦之舞(二十二 结合)
"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
--《旧约·诗篇 31:5》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在接近凌晨时,雨势已经渐渐变小了。阿坚多罗留下几个人继续呆在港口附近盯住阿尔方索,自己则带着亚里桑德罗赶回了"朗克"旅馆。
雷列凯托非常迅速地把已经熄灭了两个多月的火炉又生了起来,然后端来一些驱风湿酒。这些高大的男人都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床边的金发神父,他的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还微微发抖。
"好了,"阿坚多罗对部下们说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先去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再来商量接下来该做的事。对了,阿托尼,叫他们赶快把洗澡水送上来!"
"是的,大人。"
当高大的护卫们都离开以后,阿坚多罗回过头看着一身狼狈的神父,露出了微笑:"亚利克,没事儿了。快脱下你的衣服,否则会发烧的。"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脱下湿透了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阿坚多罗也扔开被淋湿的斗篷,随手拿起一件干燥的外套,坐下来为他擦拭头发。
"怎么了?"红发的青年抚摸着他颤抖的身子,"你很冷?等一会儿洗过澡以后就好了。"
他把朋友拉进自己怀里,然后紧紧靠着他,似乎想把自己的热量传递到他身上。
亚里桑德罗没有想过这个男人握惯了长剑的双手也可以软得像棉布一样,让他感到无比温柔:修长的十指按摩着皮肤,慢慢地驱散寒冷,连僵硬的肌肉也放松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笑意,似乎很轻松、很高兴。亚里桑德罗的眼睛突然感觉有些酸涩。
"怎么了,亚利克?"阿坚多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注意到金发青年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脚很不舒服吗?来,让我看看。"
他把神父受伤的左脚从被子里小心地移出来,皱着眉头打量那已经肿得大了一倍的脚踝。
"洗了澡我给你擦药!"他低着头问道:"你在哪儿受这么重的伤?"
"从墙上跳下来时扭到的。"金发青年声音沙哑地回答,"可能是地上太滑了......"
"傻瓜!"
亚里桑德罗惊讶地看着阿坚多罗,他的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怒气:"难道你不知道从阿尔方索手里逃走是非常冒险的?想一想,亚利克,如果不是我偶然发现了他们的落脚点,然后一直监视着那个地方,怎么可能在今晚刚好救了你?"
"帕......费欧,对不起。"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摆了摆手:"你就是这样,老爱对我说这个词,我可不喜欢。"
"我很抱歉......真的......"金发神父细白的手指使劲地抓住身下的布料,声音有些发颤,"......我根本不该带贝娜丽斯来那不勒斯,这样阿尔方索就没有机会绑架我们!"
阿坚多罗笑了笑:"亚利克,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亚利克,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坚多罗按着他的肩膀,端详着他消瘦的脸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以一直生活得很安全、很平静。遇到我以后,你就开始生病、倒霉,就像被魔鬼缠上一样!"
"不是的!"亚里桑德罗急促地否认,"没这回事......"
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阿坚多罗咳嗽了两声,让抬着长方形大木桶的男人们进来,然后又关上门。
"热水来了!"他对亚里桑德罗说道,"来吧,我帮你。"
金发的青年顺从地让阿坚多罗抱起他放到水中。温暖的水流围绕在身体周围,亚里桑德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冷得麻痹的肌肉恢复了知觉,左脚踝也一阵阵地胀痛。
阿坚多罗把干净的衣服放在神父伸手就能碰到的凳子上,然后走开:"好了,等一会儿我再过来。"
"费欧!"
"嗯?"阿坚多罗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叫住他的人。
但是亚里桑德罗却很平静地笑了笑:"你的身上也淋湿了不少,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洗吧。"
阿坚多罗的心跳有一瞬间地漏拍了,他甚至有点怨恨亚里桑德罗--这个男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从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有多么狂喜,也不明白当他脱下最后一件湿衣服时,他花了多少力气来克制自己吻他的冲动。现在他提出的邀请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如伊甸园的苹果一样,是种罪恶的诱惑。
"不用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又背过脸,"你快洗吧,水很快就凉了。"
"费欧,我们难道不能谈谈吗?"
"会有那个时间的,亚利克,但不是现在。"阿坚多罗移开的目光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他急匆匆地把手搭在了门把上,但身后又传来了朋友的声音--
"你是在害怕我吗,费欧?还是你怕自己会对我做什么?"
红发青年的全身僵硬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回过头。亚里桑德罗坐在木桶里,苍白的脸笼罩在水汽中,蔚蓝色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透明过。
金发的神父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阿尔方索他告诉我,你爱我......"
阿坚多罗突然惊慌起来,但立刻又干笑道:"真是荒唐的笑话,想不到一个国王也可以造这种谣。你是我的朋友,亚利克,是一个男人--"
"他还告诉我,你和他......睡过......"
红发青年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狰狞,但是他立刻用手按住了额角,好像在掩饰自己失控的表情。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两个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阿坚多罗很快判断出糟糕的结果:金发的青年已经相信了阿尔方索的话--那个男人确实很容易让别人相信他。
过了很久,亚里桑德罗叹了一口气:"过来,费欧,到我身边来。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了。"
木桶里的水很暖和,在旁边就能够感觉到热气一阵阵地扑面而来,但是阿坚多罗选择坐在凳子上,面对着亚里桑德罗。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是半湿的,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但是他的心底感到更加寒冷,好像冬天又重新降临了。他把目光放在金发的神父身上,那个人抱膝坐着,水漫到了他的下颌。
"你冷吗?费欧。"亚里桑德罗关切地看着旁边这个男人。
"不,我很好。"
"我知道你很冷,现在才四月,而你淋了雨。"金发的青年笑笑,"原来你在我面前一直习惯说假话。"
阿坚多罗自嘲地一笑:"噢,是不是从此以后你都不会相信我了?"
"不,我一直相信你,费欧,从第一次叫你帕尼诺开始,我就相信你,现在也一样。"亚里桑德罗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是你不信任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向我隐瞒你的想法!"
"告诉你我爱你?亚利克,你知道我原本想让这个秘密跟我的身体一起腐烂!"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又想到了五年前的情形,"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好象没有沾染过一点儿俗世的灰尘,你让我知道原来天使还是存在的......你照顾我,教我知识,甚至要带我离开修道院开始新的生活。我怎么可能告诉你那个被你帮助的少年对你怀着极为肮脏的欲望?"
"你认为是欲望是肮脏的吗,帕尼诺?"
"无比肮脏!"阿坚多罗的抱着双臂,指甲掐到了皮肉中--他闭上眼睛,感到背后的旧伤在发热,身体内部传来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鼻端好象可以闻到那一具具臃肿肉体散发的恶臭,让他想吐!
亚里桑德罗垂下了眼睛,淡淡地问道:"既然如此,帕尼诺,你为什么会和阿尔方索......你还抱了贝娜丽斯......"
阿坚多罗望着金发青年冷笑了一声:"亚利克,欲望也是一件工具,它可以帮我得到很多东西。既然万能的主把它赐给了我们,我们就应该好好利用,对于不爱的人,我是不介意的;可是你不一样,我连这样的心思都不想让你知道。"
"你认为爱情也是污秽的吗?"
"它本身无罪,可是却不应该属于我,这样会连累你,让你背负罪恶!"
"帕尼诺,你难道没有想过,既然它是罪恶的,为什么上帝要允许它发生在我们之间呢?"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愣了一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而亚里桑德罗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对不起,帕尼诺......其实我也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想法......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也爱你。"
阿坚多罗脸上的表情有些惨淡,他摇了摇头:"亚利克,你没有必要这样说。我不是非要得到你的回应才可以活下去,我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帕尼诺,你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亚利克......"
金发青年突然伸手抓住了阿坚多罗的衣服,掀起的水花溅到了两个人脸上!
"你不该把我当成天使,我不是!"亚里桑德罗哑着嗓子吼道,"帕尼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具有更多弱点的普通人。我也自私,我也会嫉妒,我的心中也曾经有过阴暗的想法!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你知道吗,我在离开修道院后就一直忘不了你,我以为你死了,我我诅咒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带你走!在那不勒斯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高兴得睡不着觉!我对自己说,这样很好,你过得不错,我可以陪着你,这样我就满足了!可当你告诉我你爱上贝娜利斯的时候,我差点发疯,你居然还残忍地要我为你们主持婚礼!"
"亚利克......"
"你很惊讶?真是讽刺啊,我知道自己犯了罪,作为一个教士,我恰恰成为了上帝诅咒的罪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多么疯狂啊,我害怕极了!我掐自己,用皮鞭抽打自己,当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了你,可是当我停下来,你的脸就开始无情地折磨我!帕尼诺,我甚至以为咱们分开会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可这也不管用!我忘不了你!"亚里桑德罗抬起手臂,"看看这些伤痕,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的背后也有......那些全是鞭子的痕迹......看一看,帕尼诺,看一看!"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抚摩着面前那些伤口,那些细小却密密麻麻的伤口布满了神父的两只胳膊,让阿坚多罗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背部。
亚里桑德罗苦笑道:"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朋友,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和阿尔方索做出那样的事!我嫉妒贝娜丽斯,更嫉妒他!为什么你可以容忍他?当他告诉我们你们的关系时,我难过得几乎想死去!可是我还是想见你,我甚至扔下贝娜丽斯逃出来,就是想把这些告诉你!我爱你,帕尼诺......对不起......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非常爱你......"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阿坚多罗此刻的心情,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激动的男人,红发青年从来没有见过朋友这样:他的脸颊上泛出血色,湿润的双眼如同碧蓝的海水一样波涛汹涌,泪痕还残留在面颊上。阿坚多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坚多罗的沉默让亚里桑德罗突然感到有些恐惧。"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帕尼诺?"他紧紧抓住红发青年的手臂,"你很失望吧,原来我是如此的丑陋!我一点也不高贵,我没有什么天使的翅膀,我--"
"不!"阿坚多罗终于跪下来,猛地把这个人揽怀里,"不、不要说这样的话!亚利克,我很高兴!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快活过!我讨厌上帝!我恨他!可是我感谢他还是把你给了我!"
阿坚多罗的双手抚摩着亚里桑德罗细腻的皮肤,捧住他的脸庞深深地吻他。
从很早以前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就想这样做了,从在修道院中看到这个人对自己微笑开始,从他送自己十字架开始,从在灯光下听他讲解拉丁文语法开始,从他急切地要自己一起到佛罗伦萨开始......阿坚多罗就一直想把这具白皙、瘦削的身体抱着怀里,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的体温温暖自己,让两个人的心跳合成一个拍子。这不再是朋友式的安抚,不是他在无法宣泄痛苦时强求来的慰藉,是爱人才能互相给与的满足。
过了很久,阿坚多罗恋恋不舍地离开金发神父的双唇,着迷地看着原本淡到粉红的唇瓣儿变成了难得的玫瑰色。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感觉到一股火焰很快点燃了全身,他用手指摩挲着亚里桑德罗的下颌,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亚利克,我想你一定愿意用最实际的行动告诉我,原来欲望也可以是最美好的东西。"
"是的......费欧......我想这是我最愿意为你做的事情之一。"
红铜色的长发散落在神父的脸旁,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吸引住了他的灵魂。一条银色的十字架垂下来,落在了神父眼前,他抚摸着这眼熟的小东西,勉强笑了笑:"瞧我多蠢,那次在河边,我就从你敞开的衣服里看到了这个,我早就该知道你的心意了......"他注视着那条项链,然后低低地皱起了眉头,"上帝啊,请原谅我......"
"嘘......"阿坚多罗飞快地把那条十字架从脖子上取下来,扔在地上,"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去想,亚利克!"他拉住他的手,缓缓游走在自己的身上,爬过每一条伤疤:"亚利克......你感觉到了吗?这具身体,有你所不知道的龌龊和肮脏,今天你要净化它......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干净。"
"是的,因为你会属于我,而我......也将灵魂交给你。"亚里桑德罗的眼眶中浮起一层水汽,他昂起头,主动吻住了这个人,投入他的怀抱。
这是疯狂吧,在临近高潮的那一刻,他甚至有死亡的错觉!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上帝赐给人类的欲望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终于明白了夏娃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摘下那枚让她和所有女人永生永世受苦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