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教授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呵呵,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这样啊。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聊了。您保重。"
"好。你也是。"
坐在樱杰的车里,我听着elton john 的《sorry seems to be the hardest word》。
脑子一片空白。
重温
出国对我像家常便饭一样。这回,我又被指派去了意大利。安东尼奥的公司和我们有新的项目。此外,年底有个艺术比赛。我想去参加。所以办完了新项目,就会开始着手创作了。假已经向沈青请了。没有属于自己的艺术,学艺术也毫无意义。她知道就算不让我去,我也会去。都是朋友,也没好意思把我开除。她这么让着我,真的,我都记得。
意大利,罗马。
罗马我没来过几次。和佛罗伦萨相比,这里更都市化,但也依旧迷人。少了佛罗伦萨的那种绅士,多了几分粗犷。罗马竞技场,仍然是我的最爱。对于罗马,最多的印象应该来自于老片《罗马假日》。那是一部好电影。不知是罗马造就了爱情,还是爱情让罗马变得美丽。意大利,总是这么浪漫。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暂时住在一间小旅馆。离安东尼奥的家不远。他的男朋友早就不是米奇了。但这个奔放的小子仍然有他新的恋人。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白天他会去工作,我则在小旅馆里画着我的图稿。傍晚他会来看看我,和我聊聊。然后就是重色轻友了。再后来,干脆也不来了。呵呵。
再次踏入佛罗伦萨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八月,绿油油的夏天,充满生机。
沿着窄小的街巷,我踏在石板地上,贪图一点阴凉。
Borgo San Frediano小街143号是一家门面看上去很普通的皮匠店。因为不起眼,灯光也不够招摇,不知道的人走过去,连瞥一眼的兴趣都省略了。城里像这样的皮匠店太多,可历史都很长,不声不响就是几百年的老字号,可以一直往回推到文艺复兴年代。
"那里有个叫Stefano Bemer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鞋匠",曾经有个意大利人这么对我说。他讲话的时候眼神闪闪发亮,口气里带着一种意大利式的狂热。
Stefano Bemer,其实是一个还未到中年的小伙子,看上去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深沉老成。他亲和的脸上带着点络腮胡子,普通的外表。此番模样的意大利小伙子,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可就只有这个人,是怀着绝顶手艺。 在意大利,鞋匠也有着和艺术家同样的高贵地位。
至于客人,只要来留过一次脚模,就可以一辈子订做手工皮鞋,远隔大洋一个电话就行,此人能够让皮鞋像穿在脚上的衣服一样贴身。店里什么稀奇皮革都有,鳄鱼皮、河马皮、象皮,连鲨鱼皮也有,而且都有证明,这些动物是自然死亡的,不用担心自己不环保。
如此的奢侈是什么价钱,没有人问,找Stefano Bemer的客人是不谈价钱的。佛罗伦萨卖的是感觉,是气质,高贵的派头和绝对的服务,加上品质。佛罗伦萨要的就是这种最极致的品质,它来自于犹如钟表匠一般长时间专注的操作和接近宗教信仰般的狂热精神。自从中世纪开始,佛罗伦萨的工匠们就在手工作坊里慢慢地磨练这其中的工艺奥妙了。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早就不记得。再次进去,不知道有什么惊喜。
还是Bermer。还是老样子。
"你好。"
很显然,我不是来买鞋的。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你好。很久不见了。"
"你见过我?"
"是啊。很多次。不过在店里就一次。"
"呵呵,你是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记得啊?"
"不一定吧。呵呵,因为你经常出现在洗礼堂那里。"
"呵呵,没办法,谁叫佛罗伦萨这么美丽。"
"可是也要记得看看真实的美丽。"
"......?"
"佛罗伦萨虽然美丽,可是那是人为的美丽。别陷进去了。"
"不要相信任何面具。"我想起了安东尼奥当年的提醒。
原来......
"呵呵,从来没人这么跟我说。"
"你只是忘了而已。你看起来不开心。"
我看了看他。
"做鞋匠就和做画家一样。我们创造了艺术与美丽,但我们也丢弃了瑕疵与真实。而把自己沉溺于人造的美丽中,是不会让自己真正开心的。"
"那你呢?"
"我很快乐。我做出了漂亮的鞋子,但我没有沉溺其中。毕竟艺术只是手段,而不结果。"
这算是几个世纪后遗留下的佛罗伦萨式的睿智吗?也许吧......
米开朗基罗广场上,我站在大卫的雕像旁,仰头看着蓝天。
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
创作
很快我就开始了我创作。毕竟时间不是很宽裕。大概也就半年的时间准备。对于画家,尤其是没有灵感的画家来说,这样的时间太少了。
今年的八月似乎有点异常的热。我拱在阁楼里,一张又一张地画着。满地的草稿,却始终没有心仪的灵感。伴随着这样的坏天气,只让人倍感颓废。
阁楼是当年一个美术老师好心租给我的。这比外面当然便宜多了。某次回美术学院的时候碰到老教授。他给了我一叠的信。全都是邢教授的信。大概有个二十来封吧。我都没看。连拆都没有拆。全都捆在一起搁置在小橱柜的顶上。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参加这个比赛。先不说能不能拿奖,创作本身就是个让人郁闷的过程。
缪斯,
我亲爱的缪斯,
为何不飞向我?
你知道我多需要你?
穿过蓝色的爱琴海,
阿尔诺河边我等待着你。
不过很抱歉,缪斯她不大想理我。
所以我不停地奔走于图书馆,佛罗伦萨的各个角落,还有一切能给我灵感,或充实我思想的地方。但是,效果还是一样。我也尝试一个星期不去画点什么,让自己清静一下。不过这样似乎让人更颓废。
干脆改行当摇滚乐家好了。将颓废进行到底。哎......
转眼就是秋天了。中秋时分,樱杰来看我了。
"你这地方怎么跟狗窝一样?"
"呵呵。"
满地的纸,满地的笔刷,还有满地的图片,书本。
"哎,小芯每天唠叨我不整齐,现在看来,我和你都不是一级别的人。"
"哈哈,小芯来我就得学梵高了。"
"别傻了。不划算啊。"
"人爱迪生还说可以少听点废话。"
"你就是剁了你的耳朵,也当不了爱迪生。"
"呵呵,那倒是。"
"你这地方也真够乱的。我看着都难过。咱俩出去走走吧。"
佛罗伦萨的夜色,给人感觉是紫色的。
又逢周末,市政广场上,我们俩坐在一角。他一瓶啤酒,我一瓶牛奶。
有点熟悉感觉。缺了什么呢?
"最近怎样啊?"
"烦。什么都画不出。"
"怎么会呢?沈青说你给安东尼奥他们画的作品都很不错啊。"
"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设计吗?"
"反正是不一样。"
樱杰喝了口啤酒,瞅了我一眼。
"我看你不是画不出来,也不是没灵感。"
"那是什么?"
"这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心里有事。"
"我?谁说的。我好好的嘛。"
"就你,翘个什么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个什么羊屎蛋儿。"
"你这形容......"
"本来就是的嘛。"
"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的。你要是心里有事,记得说出来。"
"我知道。"我盯着牛奶看。樱杰人很好,这我知道。可是人什么时候能像牛奶一样简单?
(作者:牛奶不简单哦。牛奶可是富含多种营养的,比如蛋白质,奶糖,维生素A,B......
孟某:你XX烦不烦......踢飞作者。)
"其实画画就是探索自己的过程。画你想画的,不要在乎谁会看。只有触动你心弦的东西,才是最能表达你自己的灵感。"
画我想画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
画我想画的东西......
我翻了一大顿,终于找大了那捆信。一封一封地拆,一封一封地看。居然是我毕了业才寄来的信。要是再早一天,也许我还能收到呢。现在收到了,又能做什么......
傍晚,旧桥前。
一片金色。很柔和,很谧静的感觉。就如当初......
画我想画的东西......
画我想画的东西......
画我想画的东西......
我一路跑回家,跌跌撞撞地跑进阁楼里,不停地写写画画。
画我想画的东西。画我想画的东西。画我想画的东西。
如同魔咒一样,紧紧地将我束缚。
樱杰买了晚餐来看我。依旧满地的纸,但这回,满地的纸,都是很重要的纸。
"别踩了。"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哟,你这是灵感来了......?"
我不想被打断。所以我只是沉默。
樱杰很理解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百般无聊,他随意抓起旁边一本速写本。速写本似乎有点年头了。里面的纸张有些已经从书脊脱落,只是夹在其中而已。几张人像不小心掉了出来。樱杰捡起来看了看,又打开速写本,一样的人像,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姿势,但是都是一样的人。亲和的笑容,书卷气质......又翻开另一本速写本,一样。还是一样的脸孔。樱杰仔细看着满地的画稿,有风景,都是佛罗伦萨的风景,但大多数还是一样的人。
樱杰把牛皮纸袋放在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记得吃饭吧。我先走了。明天记得来送我啊。"
我挥了挥手,看着他离开。
眼泪打着转转。
我已经不想在乎谁会看到这张画。
我只想画我想画的东西。
画展
画,还是如期完成了。
米兰,正举行着画展。
能参观画展,是让人大开眼界的机会。
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用不同的形式表达着他们的思想与感情。画展,是灵感的碰撞,创意的舞台,还有灵魂的沟通。我看着风格各异的作品,有点羡慕,有点钦佩。
不知不觉就转了大半圈。转眼就看到一幅色调橙黄的作品。画面上的佛罗伦萨旧桥,正沉浸在美丽夕阳下。旧桥上站着一个微笑着的男人。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面部并不是十分清晰,但那笑容很是温柔。整幅画给人安宁的感觉,而画中的柔美,则让人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拉菲尔就是这样......
la armour,是这幅画的名字。是法文,秘密的恋人。
"哦,这幅画真漂亮。一定是哪位可爱的少女为他的恋人画的。"
"佛罗伦萨吧,很漂亮啊。很有诗意。"
艺术家之死。
我记得当我画完的时候,我有点舍不得这幅画。突然感觉自己像皮格马利翁一样,爱上了自己画。而我也知道,一旦它离开了我,它承载的也不会是我的情感了......
艺术家之死,
到底是什么死了?
发呆
"快点啦,大娃娃,我要饿死了!"樱杰大叫道。
"来了来了。"
"你这个主角真是够磨蹭的了。这么半天。"沈青笑道。
今天人还真不少。安东尼奥和他的男朋友来了,沈青也和她老公来了。樱杰也带着未婚妻来了。老教授和我的美术老师也来了。还有房东夫妇也在。
一卓的盛宴,让人垂涎三尺。呵呵,我也饿了。
很快大家入座,终于可以狼吞虎咽。
看着大家吃饭,很开心。我敲敲了玻璃杯,站起来,举着一杯牛奶,笑着说:"感谢大家为我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餐。这段期间,大家都给过我很多宝贵的意见,在生活上,精神上鼓励我,支持我。这次能获奖,的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想这份荣誉,也属于大家。"
"干杯!"
"恭喜你!"
"另外,我也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些日子,我也长大了。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我已经走出了阴霾。生活很美好。大家也一样!"
"为美好的生活干杯!"玻璃杯之间清脆的碰撞,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走出来了?还是走进去了?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场景。东西方文化的大熔炉。老教授弹着吉他,而沈青她老公居然唱了段京剧。房东夫人唱了段意大利美声,而樱杰和安东尼奥合唱了一曲"阴阳顿挫"的《甜蜜蜜》。实在暴笑。
反正是party,高兴就好。很热闹啊。很多笑声。很多歌声。这是朋友们为我准备的礼物。我也一样,很高兴。
转眼已是半夜。安东尼奥的男朋友把沈青他们送回了旅馆。两位教授也红光满面地回去了。房东夫妇依然唱着歌,收拾桌上的狼藉。我向他们道谢。他们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两位块头比较大,和他们拥抱感觉有点喘不过来气。哈哈。
一顿狂欢之后,似乎让人更空虚。
初夏的夜晚还是很冷的。我很清醒。没有睡意。更没有醉意。我坐在阿尔诺河边的长椅上,静静的看着星点的水面。很漂亮。像少女一样的朦胧与细腻。
这样的景色让我想起了梵高。记得有一幅就是画了河边的夜景。抬头是满天繁星。《星空》一幅图中,那颤栗不安的笔触,勾勒着画家同样不安的心灵。孤寂的夜晚,梵高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当缘分变成遗憾
当爱变得伤感
你告诉我
你也要如何承担
梦 它依然在浮现
又是你哭泣的双眼
怎能视而不见
我最深的爱恋
却逃不过时间
相爱多年其实心依然遥远
Will tear seam my eyes I say goodbye
淹没了你我的视线
Will tear seam my eyes I say goodbye
谁愿意为爱说抱歉"
我轻轻唱着。悄悄哭着。呆呆看着。
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了。覆水难收了是吗?
心事
居然一坐就睡到第二天清晨了。
看表,5点03分。
脸下传来的温热,让人有点困惑。
我的头正躺在某人的腿上......
仰头一看,居然是邢教授。
"我的娘啊~"
(作者:喷笑,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弹起来,感觉有点头晕。按着太阳穴,我细声细气地说:"你吓死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晕,头晕。血啊,往头流啊~!
"我两点多到的佛罗伦萨,猜你在这里。"
"你好心叫我一声啊。我差点没把心脏吐出来。"
"呵呵,我就这么可怕?"
"何止啊,想到你我就......"
我在说什么......
"原来这样啊......"有点受伤的语气。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呵呵,没事,逗你的。"
可我觉得受伤......
"我去米兰看过了。"
"你去了?"
"是啊。恭喜你哦。我喜欢那幅画。"
"谢谢。......"
"那个......我收到你的信了。23封。居然在我毕业后寄来。"
"呵呵,谁知道你提前毕业了。"
这算什么?把旧账都结清了,然后走人?
也许这样比较好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威尼斯吧。"
"呵呵,是啊。"原来他记得。
"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会再见。很巧阿,佛罗伦萨,我又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