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开心地看著沈进羞燥更甚,把脸别过一边,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陆霞还是搬进沈进为他准备的屋子。沈进对朋友确实十分上心,不仅特意给陆霞搜罗了他喜欢的书本古籍,还有古玩珍器,布置得比他自己的房间更为雅致。他也常在此,或是向陆霞讨教些丹书上的东西,或是谈谈修道,喝喝茶,下下棋,一坐就是一天。
一日他与陆霞喝茶,看到角阁上一顶碧纱笼的形状古雅的灯,奇道:"我见你这灯久了,怎麽晚上也点著,白天也点著?这烧得是什麽油?"说著就拿手去碰那灯芯玩。
陆霞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沈进既痛又委屈,陆霞只端著茶道:"不明白的东西,谁让你乱碰来著了。"沈进看著陆霞那神情,也不敢再乱动。
自在陆霞处想要把玩那灯,反碰了一鼻子灰後,沈进在家闷了几天,又憋不住,便寻个理由转出去,到时候就说顺路到了他那里。结果走到家门口,看到一个道士,说他印堂发黑,似有大祸;转到集市口,又遇上个瞎子,摸了摸他的骨,说他命不久矣,气得他甩袖回家。回到家中,又觉得憋闷,晚饭又没吃。
到第二天,也不知是道士说的灵,还是瞎子算得灵,一日之内就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病了不久,沈家大少爷生病的消息也都被人晓得了,於是陆霞总算上门来看。陆霞说自己也懂得医道,便替他摸了摸脉,又问病在床上被丫鬟老妈子灌药汁的沈进是遇了什麽事心情这般郁结,沈进便将一日遇到两个算命的事跟他说了。他本来就信这类通天遁地之事信得厉害,接二连三被人这麽说,虽然不觉得自己便要死了,但就愈加难过,没想到真的病了,反应了那些人的话。陆霞听他这麽说,顿了半刻,笑道:"此事是你心里作祟,闹得自己病了,哪有那般铁齿的事。我也懂得术数,我看你就一点事都没有。我这里有颗药,你吃了,病立即就好,你信不信我?"
说罢喂沈进喝水吃了药,果真过了片刻,沈进胸中骚动,陆霞扶著他,吐出口痰,立即就好了。
从此沈进把陆霞当作神仙,总缠著他要他教自己炼制丹药。本来以前陆霞一定会找种种理由搪塞过去,後来却不知为何答应了为沈进炼长生丹。
十月初十是陆霞生诞日,沈进特地叫了一船戏,在湖上摆酒为陆霞庆生。
天色渐晚,陆霞白天被热闹搅得不胜其烦,晚上再听戏便有些疲累,船上空间小,他便向沈进道:"我有些累了,借你肩膀给我靠靠。"
沈进赶紧挨上去,又道:"肩膀硌著慌,你不如就枕在我腿上。"
又道:"你经常叫我去听戏,我还以为你爱这些,却没想到你觉得无聊。"
陆霞笑著枕向他腿上,道:"我不是不爱,但此刻更爱枕在翠云楼的红绡姑娘腿上些。"
怕沈进又当真了,赶紧补上一句:"不过我一生只爱那些丹书,术数,就算红绡姑娘的腿,也比不上那些东西有趣。"
沈进道:"我又没笑话你想著青楼。只是你左一句,右一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些什麽。"
陆霞笑道:"我倒是知道你一心喜欢修道,可你从未告诉我,究竟为了什麽想要修道?"
也许是那夜夜色茫茫,湖水分外幽然。也许是那夜戏子的声音伊伊哦哦,唱得分外悠扬。又也许是小船轻摇,分外荡漾。沈进幽幽望著只有数颗星点的天,望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著这天,便总觉得我非得要上去不可。也许是为了要见某个人,也许是为了要做某件事──我不知道,这感觉,我想不明白。"
陆霞听後,再没说话。
此後过了几天,沈进又来看陆霞炼丹。
陆霞中途出去半刻,让沈进帮他看著会儿火。
後来,那丹房爆出一声巨响。
等周围的人加上沈府的下人循声来观看,那间丹房已炸成丝丝碎片,便是炉鼎也难以分辨出来,更不提尸首。
沈进素来行善,众人知道後只觉可叹,皆道寿数有天定。
因以为那来历不明的书生正与沈公子正在一起,所以众人都认定陆霞同沈进一起死了。
後有人去陆霞房中收拣遗物,发现那儿有一盏碧纱笼的长明灯,还在哔拨拨燃著,怎麽也熄灭不掉。
而本来没曾死去的陆霞,则再也没在那地出现过。
第十一章
在宁州城外数里处,陆清羽按低剑头降下,此处是东海宁山边上一个最繁华的城州,去往东海之涯的必经之道,远远可看见房屋牛车行人,十分兴旺。
为免扰民,我们靠步行入城。陆清羽从剑上下来,我赶紧上前一步,用袖子替他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我飞了这半日,其实已经有些累,而陆清羽虽然还要耗力气御剑,脸上却没一丝尘土之色,虽然黑发也有些被风吹乱,但不仅不似我一般狼狈,反而更增几分飘飘欲仙之感。我看著陆清羽,还是少有几分妒意。倒不是因为路上的大爷大妈都不看我,看他;而是他小样,辈份高也就算了,算你运气好;长得好看嘛那也只是个空皮囊,可竟他从身高到体力,该的不该的样样都比我强,我真是~陆清羽向我说道:"四洲五海之交界本有界石,以防妖魔入侵,想必你做凡人时也听说了。三年前我遇到你时,正好去黄海调查了界石松动的事情,那时有一些妖魔在人间出现,本以为是黄海地界的界石松动,却没想到那里的界石是完好的,此事後来被掌门师兄料理了。我却仍有些疑点,所以这次到这里来看看。"
在临行之前,陆霞曾给我极丰厚的盘缠,叫我一定要将我们二人的衣食住行打点好,说穿了就算铺张浪费,也是种情趣。他说陆清羽像是对除了修道,练功,杀邪魔外道之外的事情,全不放在心上,所以我在外头照顾好他的责任格外重大。我望著他给我那堆十分丰厚的盘缠,苦笑道:"你也不能把世上人都扭成跟你一样的性子。"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道:"这修仙也好,做人也好,假使太过执著,就未免容易坠入魔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进了城,陆清羽就要去保存了东海界石碑的祠庙处查看,我赶紧拦住他道:"小师叔,日头已经升了这老高,到中午了,我们总得吃过饭再办正事吧。"陆清羽看看天,道:"也是。我先还不觉得,现在发现是有些饿了。"
我问过路人,知道这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叫做"出海云岫",便拉陆清羽去吃。我先为陆清羽点了几分清疏小菜,又向他问道:"这里的山珍与海味皆不错,师叔可乐意稍微尝尝?"陆清羽迟疑了片刻道:"你若爱吃就自己点,我并不介意。"我继续殷切地道:"师叔,我听师父说,尝尽人生百味也是修行。我们教规又没不准吃荤腥,况且据说这里据山临海,菜色跟别处不同,轻易吃不到的。"
我说的恳切,於是他微微点头道:"好罢,就按你爱吃的来两样,我也略微尝尝。"
我便又叫上一盘蟹肉山笋丝,一煲参!野山鸡,再叫加上些甜点。因陆清羽年纪还小,不敢让他喝酒,我一人独酌也没意思。
菜上来,陆清羽只往那百合片和笋丝动了动筷子,我便剥了些蟹柳给他。他尝过之後道:"味道也还鲜美。"又夹了一筷子山鸡肉。我看他终於开窍,很高兴。没想到他刚咽下那块鸡肉,登时作呕起来,我吓得赶紧替他拍背顺气。陆清羽脸色有些发青,捂著嘴,声音有些沈闷地道:"我没事。"
他心情似是十分不高兴,我赶紧斟茶给他喝,他闷头喝茶,也不再看我。
我犯了大错,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陆清羽突然小声道:"对不住,我从小没吃过这些东西,有些扛不住油腻,要是以後习惯了......便好了。"
我心里一揪,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他反怕拂了我的好意。我不知说什麽好,赶紧再拿过茶碗,给他倒茶。
陆清羽此後都郁郁不乐,我也不好举箸。不过他自己拿茶泡了饭吃,但未吃完,我略微吃了些蔬菜。
之後我们去宁山边上一个祭放著界石碑拓本的祠庙查看。这块拓本与海内安放的真正界石一模一样,有法力相牵引,若是真正界石受到什麽侵扰,这边就会有反应。
本来陆清羽中午吃了饭面色就不好,我想劝他去休息一休息,他当然不愿。被那大太阳一曝晒,连我都有点发晕。
陆清羽告诉我,黄海的界石在黄海中央一处突出还面的小岛上,而东海界石深埋海底,不容易查看。好在宁州外城宁山脚下设了这麽一块子母石,如有异动能方便人及时知道。同时这子母石又形成一个强大的结界,所以这东海边上的宁州城绝不会轻易有妖魔闯入,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陆清羽前几年为黄海妖魔之事去了一趟黄海,发现那边的界石并没被破坏,而确有妖魔出现。所以他怀疑妖魔是从别处渗入,而去黄海周围作乱,以混淆视线,暗渡陈仓。他所怀疑的第一个地方,当然是这深埋海底的东海界石。
陆清羽半蹲在那东海界石的拓石前,念了一个诀。我便看见那石碑发出紫红色的暗光,并隐隐有字浮现。陆清羽紧皱著眉,嘴唇微动,那些字样转动著轮替浮现。
"那界石上的咒文看起来并没失效。"陆清羽依然皱著眉,他收起诀,那石上光芒隐去,字迹也消失不见。"若是这里就能看出坏了的话,倒是没什麽可怀疑的,也许是事故,可是现在这样......"
我讷讷道:"那......"
"我还是要亲自下东海一次。"
我吞了吞口水:"这......"
他看我一眼,道:"你不必一起去,在上边等著就行了。"
我赶紧道:"我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也好的很!"
陆清羽看向我:"这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你水性再好,能在海底呆上多长时间?你的辟水诀也就能倒倒茶水吧?"
我一下无言以对:"我......"
陆清羽站起身来,我突然觉得不好,上前一步──他站起的时候一个趔趄,正倒在我身上。
我赶紧扶顺他的身子,正要伸手去掐他的人中。他却已经撑著我的身子自己站起来。
他一手扶著我的背,一手按在太阳穴上。"我只是肠胃有些不舒服,怎麽觉得也有些发热......"
我听了此话,赶紧掀起他的衣袖往里一看:果真是有些肿起来的一片红点。原来是海鲜吃出了事。
我赶紧扶著他道:"师叔,我们先回住处歇息一下,你这或许是吃了海鲜生的热疽,要赶紧治。"
陆清羽其实应该已经默默难受了许久,居然也不再坚持,随我在路上雇了顶轿子,一起回住处。
等到了住的旅店,症候更厉害,他连脸上也起了红斑。
我看著他两道挺秀的剑眉揪在一起,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心中无限愧疚。
大夫来看,揭起他的衣襟,里面触目惊心一片红斑,於是责备我道:"这疽症也有严重的,能要人命,怎麽会不忌饮食,搞到这种地步。"
我默默低头不作声。陆清羽在床上看我一眼,声音微弱地道:"不碍事,大夫不必怪我师侄,这点小症,我又死不了。"
大夫听他的称谓,又看看我俩,有些惊奇,写下内服和外用的药方令我去买,就先自去了。
我匆匆拿药回来准备煎熬,却看见陆清羽趴在床沿边上呕吐。
我赶紧冲到他床边,替他摸背顺气,无限怅惘。
唉,早上还活蹦乱跳好好一孩子,就因为一块蟹肉,一块鸡肉,被我整成这样。若是给陆霞,玉阳子师叔之类知道,不知道要我怎麽赔?
陆清羽好不容易吐完,在我手臂里喘气。我小心翼翼地抚著他後心问道:"师叔,好点了没?"
然我看著他一脸丝毫没消下去的红疹子就知道,他当然好受不了。
他在我臂弯里半靠著,眼角泛红,微微点头,小声地道:"好点了,就是浑身痒得厉害。"
我说:"痒也千万不能抓,尤其是脸上,否则抓破了就麻烦大了。"
他点点头道:"我不会抓。"
我小心地把他移到靠枕上,说:"我去熬药,立即便来,你要是想吐就马上叫我。"
他向我点点头,然後微微闭上眼。
我看看这孩子,那俊美面皮现在红一片,白一片,连眼皮也肿起来,令人觉得可惜之至。
第十二章
陆清羽又吐又拉还发热头痛,折腾了两天,方才渐渐好些,但身上还有红疹。
我暗自发誓再也不给他吃除了茶水跟白饭之外的任何的东西,这孩子,看似挺好养,其实又挺难养,难怪陆霞发愁。
这两天我趁陆清羽睡著去街上小小逛了逛,宁州城虽然繁华,但还比不上我上辈子在的地方。午後我回到下处,见老板陪笑作揖对几位客人道:"大人们,小店还有数十位客人,怎好一下让人说走就走......"
那几位客人衣衫华贵,操著京城口音,不知是哪家下来东海游玩的子弟。
前面一个墨绿衫子的斯文男子道:"就算不全搬走,也至少得空出一层楼来让他们搬到别处去,我们爷最不耐烦被人打扰。"
我侧身站在厅柱後偷偷看热闹,顺便问那夥计:"这几人是什麽来头?凭什麽就要我们搬出去?"
夥计愁眉苦脸道:"我怎知道,他们拿了州台老爷的亲笔书信,说来者要求一应务必遵办为是,可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少爷子弟吧。"
我和陆清羽住著贵宾房,一定会被他们要求赶出来。可陆清羽还生著病,我实在不愿把他搬来搬去的。
我看那几位客人都佩著剑,虽然心想多半不过是装饰品,但还是上前一步,按江湖人士规矩抱了个拳,道:"能与几位公子在此处相逢实属有幸,但公子们所要求之事,鄙人能否打个商量。鄙人的~呃,弟弟,也正住在此处。他正生著重病,不好四处移动,公子们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就住在此处......"
那墨绿衣服的男子可能看我态度颇为谦卑,犹豫了一下,回头向他後方那个年轻男子以眼神询问。
他看向的那年轻男子应是他们中地位最高的,他傲慢地瞟了我一眼,又傲慢地把眼光收回去,一个字也没说。
那墨绿衣服的男子带些歉意向我道:"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还是请你们挪个地方......"
我龇著牙道:"若是我们执意不搬又如何呢?"
我平生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官宦子弟。想我上辈子有钱得如此嚣张,也从来都是待人以礼。我是想著,这几人就算是皇室贵胄,也少不得要卖陆清羽几分面子,本朝国师之职一直是我四师叔,五师叔到六师叔轮值,说不好明年就是陆清羽。又或者我把陆霞的名头抬出来,看他们如何应对。
突然,那本来没把我看在眼里的年轻人出声道:"你戴的这剑是什麽剑?这剑不是新月吗?"
我一惊,这名字陆霞告诉我一次,我自己几乎都忘了,这人怎麽能叫出来。
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嘴里低声道:"不像是仿的......"
我充满疑惑地与那人对视。他比那其他二人都年轻,眼光却很锐利。那人一把提起自己的剑,半举到我面前到:"认识这剑吗?这是软风。"
什麽硬风软风......我剑术普普通通,知道的剑,也只有新月这一把而已。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把"软风",做工看起来跟新月有些相似。
我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他已收回手里的剑,变了个脸向我微微笑道:"阁下一定是同门,我离开山门已久,很久未遇见过同门,不胜怀念。今日一见......我们找个空旷的场地,切磋切磋如何?"
一听这话,他旁边二人立刻变了颜色,赶紧扯住他的袖子。
"喂,我是说要比武,但又没有说是现在......"他一边挣著甩开那两人,笼起袖子,微笑向我道:"你师承哪一位师兄?能得到新月,你肯定也是新辈中杰出的弟子了。跟我切磋切磋,一定有助於你剑法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