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公寓外面上了锁。
陈树微已经在箬徳咖啡坐了很久,倒不是因为约会的对象迟了,而是他到得太早。刚刚结束了又一场长途旅行,他需要一些悠闲以及咖啡因来抑制自己随时会出现的暴躁。
他生日那天给孙敬寒的电话不只是单纯的作弄,而是借机记住了他的号码,他想要知道陈墨亭的近况,但直接问陈墨亭肯定听不到实话,就想到从孙敬寒口中一探消息。等了许多天,终于有机会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出来。
准时到达的孙敬寒一落座便察觉到服务生略带惊讶的眼神,不由疑惑。
"可能一直以为我等的是女朋友吧。"等服务生走开,陈树微漫不经心的搅动着咖啡,调侃道。
"哦。"孙敬寒此时没有心情开玩笑,而且陈树微反复无常,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我反对墨亭进那个圈子,一是不自由,二是不放心把他交给别人。"陈树微丢了调匙靠到椅背上,突兀的切入正题,"这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孙敬寒谦卑的笑笑,他清楚的记得两年前陈树微气急败坏的撕烂自己的名片。
陈树微盯看他几秒,重新凑近桌子:"懂得示弱的人不简单。"他喝口咖啡,"最近对你做了一些了解,都是些正面言论。你和你的导师不一样,这很好。"
"过奖。"听到"导师"二字,孙敬寒神色一变,好在陈树微低垂着头并未察觉。
"我现在把墨亭放心交给你,相对的也希望你不要向我隐瞒什么。"陈树微放下杯子,"我做父亲的有权利知道自己儿子的事情。"
"这是当然。"孙敬寒沉着的应对,"不过经纪并不像别人想的那么神通广大,我们也无权干涉艺人的私生活。"
真是最糟糕的答案。陈树微恨恨的想:"他的私生活有问题,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这么说,而且比起我,墨亭更信任你。如果你知道些情况,请务必告诉我,这样在事业方面也能更好的发展。"孙敬寒答非所问,"不瞒你说,我个人认为,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方面,就算作为家长也不太好插手......"
"谢谢忠告!"陈树微打断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发作,但还是镇定下来,"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考虑这点的。"
"再见。"孙敬寒仍旧微笑,眼睛却在他离开视野的同时泛起些冷峻的颜色,他早从陈墨亭的一举一动中猜到了他对陈树微的感情,一种没来由的怨恨纠结在心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陈墨亭。
"请坐。"
"我来是为了柳雅的事。"孙敬寒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我觉得你还在打压她。"
"我只不过给她应有的惩罚。"董凡不慌不忙,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
孙敬寒闻声挑眼去看他:"跟她上床是我的错,你不要再为难她了,导师。"
"导师?"
"别人说的,"孙敬寒笑了笑,"觉得很贴切,沿用了。"
"指导员更贴切。"董凡抬起头来。
孙敬寒上前几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在他眼前晃过,放在桌上:"这个还给你。"
董凡脸色瞬间僵硬了,喉结上下耸动着:"我还以为你是来和好的。"
"我说过,我们无论如何都已经结束了。我不习惯跟别人分享不管是什么形式上的分享。"孙敬寒生硬地说,"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已经送给你了。"董凡勉强笑笑,声音微微颤抖,"你不要就把它扔了吧。"
"我要拿它换回我送给你的戒指,"孙敬寒的眼光落在他的左手,"你有一只婚戒就足够了。"
"你可以原谅我那样的过去,却不能原谅我结婚吗!?"董凡拍了桌子站起来,厉声道,"我向你保证过我不碰那个女人第二次的!那只是......"
"父母之命。"孙敬寒替他说完,"也许在你看来这很合理,不过对我来说却是背叛。"他苦笑,"以前没有完全放开的时候,我和柳雅上床报复你,对不起。但现在我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放过她吧。"
"多善良的人。"董凡跌坐回椅子,看着天花板,"柳雅翻了身,作为她绯闻男友的陈墨亭就不会被她拖累了,是不是?"
孙敬寒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你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来求我,"董凡干笑几声,"而是为了陈墨亭吧。"他的语气里满是威胁,"孙敬寒,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可能放过陈墨亭。"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让你伤他。"
"滚出去。"
孙敬寒也不愿有丝毫停留,董凡是自己深爱过的人,但如果伤害得不彻底,董凡就会心存侥幸,他早晚会察觉自己的感情,不如现在就对他说明,让他死心,也许可以维护得了陈墨亭。
孙敬寒推开陈墨亭的房门,看到遍地狼籍不由得叹口气:"我说过我把所有的烟都扔了。"
陈墨亭蜷缩在沙发一角,埋头于手机游戏。他对尼古丁依赖性非常夸张,像这种没有理智的翻找行为从戒烟之日起便屡屡发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吸了毒。不过即便如此,陈墨亭却从未向孙敬寒开口要烟。
"想去什么地方散心的话我可以送你。"
"不,我就在家呆着。"陈墨亭还是不看他。
"那就早点睡吧。"
"嗯。"
与此同时,黑瞳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发呆,手边是该死的数学作业,它认识他他不认识它。"烦死了!"
黑嘉诺恰巧路过,听到儿子的抱怨便推门进去,"我记得没错的话,后天就要开学了。"
黑瞳掀开书敷衍的笑:"老爸,我不上学了好不好。"
"好啊。"做父亲的答得干脆。
"我认真的!"黑瞳猛地坐起身,险些把黑嘉诺手里的咖啡打翻,"反正我上学也就是浪费学费而已。你说是不是?"
"好。"黑嘉诺低头弹着洒在前襟的咖啡,"只要你能把你妈说服了,我立刻让你退学。"
"废话。"黑瞳重新倒在床上用书盖住脸,"懒得理你。你们俩快点离婚吧,真不知道你们这么耗着有什么意义。"
完全把他宠坏了。黑嘉诺心情复杂的看着儿子,只几天的工夫,黑瞳好像又长高了些,这成长的速度就像他的脾气一样难以掌握。"洗洗睡吧。"他拍拍黑瞳的肩膀。
"我陪你熬夜呢,早睡要从自己做起。"黑瞳听上去很不高兴,"拜拜,不送了。"
黑嘉诺苦笑着关了门。离婚,说得倒容易。原本双方结婚的动机都不是那么单纯,两个人毫无感情基础,不过各取所需,以为好聚好散,甚至有了孩子也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羁绊,谁知人类对血缘的依赖竟是如此顽固,他和她,谁都不肯在抚养权上退让半步。
第七章:拒绝
"陈墨亭!哎!陈墨亭!"
吵死了。齐晖是炙手可热的词作,有着超人的聒噪。陈墨亭避得远远的不理他的纠缠,只是一味地喝水,因为戒烟的缘故,他近来总是口渴。
"对了,小孙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别在我面前提他。"陈墨亭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自从那天在孙敬寒面前失态,他在他面前就总觉得气短,近来事事听话也是为了减少和他的交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缓口气,又来了个话痨添乱,他努力地和颜悦色,"我很累了。"
齐晖撇撇嘴:"晚上有空吗?去狂欢吧,我请客。"
"啊?有空。"反正录音提前结束,又不是去乱搞,孙敬寒也不会太罗嗦。
几个小时之后,陈墨亭被酒精麻痹得昏昏沉沉,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但仍然由着惯性抽搐,嘴中全是胆汁的苦味。"走开......"他挥开齐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不会喝酒就别那么拼命。"齐晖像要保护他似的张开双臂团团转,眼睁睁的看他扳住墙角蜷缩着跪在地上。
"分明是你们灌我......"陈墨亭猛烈的咳嗽,拼命想要站起来,"让我出丑......"
"第一杯是我们灌的没错......"剩下的是你自己喝的。想到和醉酒的人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齐晖住了口,抱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搀起来,却被推在一边。
陈墨亭挣扎起身:"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齐晖忙从地上爬起来,仍旧用手臂护着他,"走这边。"
"我自己走。"他还是逞强。
齐晖哪敢放他一个人醉醺醺的到处乱走:"你这样回去我会被小孙骂死的,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你至少等他过来。"
"他管不着......"陈墨亭再次挣开他,却跌跌撞撞一头扎进谁的怀里,"喔,对不起......"
孙敬寒看着他继续趔趄着前行,扭头向阿晖做出一副"改天再算账"的凶恶表情。
这边陈墨亭全然不觉,只为摆脱了阿晖的聒噪而暗暗高兴,不久却无法轻松了,这里的构造对他简直迷宫似的莫名其妙。孙敬寒跟着他绕了许久,知道不帮他就一辈子别想转出去了,于是拦上前去:"好了,跟我回去吧。"
走廊里灯光黯然,又加上醉酒,陈墨亭眯起眼睛才认清面前的人:"真是无处不在啊,孙敬寒。"他脚下不稳,晃晃悠悠的原地走着,"要发表......发表什么高见吗?我乖乖地什么地方也不去你就放心了?高兴??满意了???"
"我没这么说。"孙敬寒不想和他在这种地方耗时间,把墨镜架到他鼻梁上,又给他披上一件高领外套。闹腾了这么久竟然没被别人发现身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不容易把陈墨亭弄上床,孙敬寒精疲力尽的靠在墙上。醉鬼总会比平时重上无数倍,瘦弱的陈墨亭也是如此。"什么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开玩笑。"他把公寓钥匙和一盒香烟放在床头,轻声关上门。
自孙敬寒接了阿晖的电话离开办公室,黑嘉诺便陪着董凡一起沉默,董凡倾尽了瓶中的酒,笑了一声,问道:"你对孙敬寒的表现怎么想?"
"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口才,我是彻底被他说服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确只能让陈墨亭继续走青春偶像的路子,完全转型成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什么的以后再说。"
董凡对着灯光看手中精致的酒杯:"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经纪人怎么敢这样驳你这大赞助商的脸面?"他放下杯子,"接不接剧本是艺人的打算,却在他这层就截住了。你怎么想?"
黑嘉诺对这没什么兴趣,只细看董凡细长的眉眼,隐约含着冷冽的妩媚。他不说什么,沉默着等他自己说出答案。
"无论什么剧本孙敬寒都会推掉,因为赞助商是你。"董凡带着讽刺的笑容望向黑嘉诺,"你和陈墨亭上床的事他肯定知道了,所以会千方百计地避免你和陈墨亭再接触。"
黑嘉诺走近董凡,笑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去把陈墨亭夺回来吗?"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董凡微笑着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黑嘉诺接过他的手,却俯身吻向他的嘴唇,充满烟味和酒味的嘴唇仍是以前那般世俗的味道。
"我结婚了。"他阻止了黑嘉诺向下游移的手,提醒他。
"我知道,你结婚那天我还送了贺礼。"黑嘉诺嘲讽道,"那又怎么样?就算结婚了,你也还是需要男人。和我接吻可以,上床就不行吗?"他提起他的下巴,"就算结婚了,不也没办法对孙敬寒释怀吗?"
"这种事不用你管。"董凡眉头紧锁,"我和你不一样。"
"是,你清白多了。"黑嘉诺带着绅士的做派赞许的点头,整理好衣服摔门而出。
董凡顺下眼睛,手上的婚戒亮得刺目。他需要爱抚,却执拗的拒绝孙敬寒以外的男人,这点连他都觉得荒唐:孙敬寒早已不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他却为他一句"不愿和任何人分享"禁锢自己的欲望,画地自圈。
初春的晚间还是残留着冬季的寒冷。黑嘉诺在停车场里靠着车子吸烟,许久回过神来,看见黑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黑嘉诺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微笑,"现在还很冷,你穿这么少哪行。"
黑瞳没有像平常一样反驳:"这么晚回来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不好意思。"
黑瞳没来由的一阵气愤:"爸!你当父亲的总要有些尊严吧,这样纵容下去我会不知天高地厚的。"
"没关系。"黑嘉诺还是相当温和。
黑瞳作个意义不明的鬼脸,双手抄兜慢慢的踱:"你这样让我活得很累。"
黑嘉诺愣了一下:"为什么?"
"找不到学习的动力。"他的儿子低声答道,"没有动力去做一件事太累了。"
"不学也没关系。"
"不学的话,前途怎么办?"黑瞳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写小说不就很好吗?"黑嘉诺揽住他的肩膀拍打几下,"我只是插手了出版的事情,导演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看一眼愣住的黑瞳,笑道,"是不是一直认为是我的缘故小说才会这么受欢迎?"
"可是,的确炒作过。"黑瞳局促的红了脸。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无论好不好,都要炒一炒。"
"是吗?"黑瞳很是犹豫。
"我儿子有的是才华的,不用担心前途。"黑嘉诺并未听到他的喃喃低语,"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总有一天江郎才尽。"黑瞳还是忧心忡忡,"而且有我这样的儿子你一定很没面子。"
"怎么会呢。"
"因为!"黑瞳抢辩,却中途泄了气,"因为,你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儿子却不务正业。"
黑嘉诺转身,看黑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狂妄不羁,只穿着衬衫的身体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单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因为羡慕一个富家子弟发誓要变成有钱人。"他笑着说,"结果除了钱什么也没得到。你难得有个有钱的老爸,应该好好享受才对。我对你的期望就是你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能和你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名望面子不过是垃圾,不用理会。"
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辉煌,只觉得寂寞。自己为什么被那样溺爱着终于有了答案,黑瞳看着黑嘉诺的背影,一阵怜惜。
黑嘉诺独自坐在书房里,因为说了沮丧的话情绪低落。他也有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董凡,可他却在自己追求成功的漫长岁月里成了他人之物。
第八章:合作
孙敬寒不希望自己总像个背后灵一样出现,但也不能一直站在门口按门铃。他在翻箱倒柜的陈墨亭身后咳一声。
"有钥匙为什么还要按门铃?!"陈墨亭宿醉未醒正焦躁。
"你在找什么?"孙敬寒不想与他争辩。
"止痛药!"陈墨亭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一怒之下恢复了往常的蛮横态度,"我头痛!"
"我不是给你放在床头了吗?"孙敬寒无奈地随陈墨亭走进卧室,"钥匙我也还给你,烟禁也解除了。不过为了你自己着想,还是控制一下比较好。"看他一脸疑惑,孙敬寒解释道,"昨天晚上你发了好一顿牢骚,让我意识到我做的确实太过分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