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致远手里握着小小的一个镯子,眼睛一阵发热,含着笑认认真真地保证:"我知道你叫乖乖,我会一直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声音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两步外的木清远见此情形,取下颈上一条简洁大方的链子,举到乖乖面前,微笑着道:"我也想让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我可不可以把它送给你?"
乖乖一阵犹豫,Kevin的心悬了起来,这个小祖宗从来都是为所欲为,他才不会管人有没有面子、下不下得来台。
好在旁边还有个席阳:"乖乖,快谢谢伯伯。"
席阳一句话顶过旁人一百句,他这一开口,乖乖也就乖乖巧巧地伸了脖子任他给自己带上链子,然后乖乖巧巧稚声稚气地道:"谢谢伯伯!"倒也听不出任何不情不愿的成分。
原来木氏兄弟决定立即离开,离开前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远远看一看儿子孙子,没想到半道上上演了这么出"很喜欢很喜欢"的儿童剧。而Kevin原本就是希望找机会让乖乖与他的两个爷爷见见面说说话,现在目的达到,与兄弟俩道别后,带了席阳乖乖折返前厅。
哪知道刚走出两步,被席阳牵在手里的小家伙突然回头道:"我叫席风,席阳的席,安风的风。"
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木氏兄弟,瞬间木化。
震惊之余,Kevin只觉得心跳一阵加速,胸中腾的一下冲出股邪火──是哪个混蛋不小心说漏了嘴,居然让这个小祖宗听了去?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通往后院的门边,凤晨安一直默然无声地看着几人......
(八)
Kevin三人转过身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凤晨安懒洋洋地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墙壁上等他们,神情与往常一般无二。
对于晨安的身世,真正的知情者不多,且都不是多嘴的人,但猜得到他是安风儿子的人却不在少数。没法子,父子两个长得太象,安风又与凤越有过一段过往,一切都合情合理。以晨安的奸诈邪乎,却从来没人听他提起过安风何昔,一次也没有,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至于见了刚才那一幕,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啥,除了他没人清楚。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乖乖对他老爸今天早晨饿了他两个小时的事情,已经彻底捐弃前嫌,见到他,飞快地奔了过去,兴高采列地举起脖子上的链子,毫不掩饰地炫耀道:"凤晨安你看,这个是木伯伯送我的,他想让我喜欢他。"
晨安摸了摸链子,外观很普通的一条银质男式项链,做工却很精细。放开链子,他又抬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流露出难得的关爱神情:"既然是木伯伯送的,就不要搞丢了。"
小孩子郑重地点了个头,然后踮起脚尖拉开门柄,冲进前厅。
这时候Kevin和席阳也到了近前,Kevin拍拍他肩头,开起玩笑:"这么快就跟了过来,是怕我拐走席阳还是怕我拐走乖乖?"
"当然是阳阳。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会跟我抢阳阳,你要喜欢尽管牵了去,慨不退货。"
他边说边拉开门,三个人依次进到厅里。然后......然后就听到惊心动魄的一声大吼:"都不许动!"
今天这家位于荒郊野岭名叫"五月花"的小客店,简直就象个电影拍摄片场,热闹非常好戏连台,先是凤晨安驾机而来,紧接着看父子斗法,然后是业余探险家求助,现在居然有人端了只步枪,对着全体人员高叫不准动......
Kevin和凤晨安看到这副场景,简直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搞没搞错,你以为是拍警匪片啊。"
不要误会,说这话的既不是Kevin也不是晨安更不可能是席阳,而是那个......厨师!
席阳离开后,他们的赌桌就散了,这会子厨师本来在厨房跺骨头,听到响动拎了把剔骨刀出来看稀奇。他倒是真的看到稀奇了──一个二十出头满脸凶相的大个子西人端了只步枪站在货架前做瞄准状,另一个同伙手举把菜刀高吼"不准动"......
厨师先生两只金鱼眼鼓得老大,脖子伸得老长,他本来就又矮又胖脑袋还偏小,这副尊容再加上手上那把尖利利明晃晃细细长长的剔骨刀,着实滑稽。
最先笑场的是凤晨安,他这一笑,屋子里所有人都抖着肩膀跟着笑了起来。其实也不是所有人,至少"悍匪"们没有笑,再有就是那个少根筋的异端兔席阳。席阳在第一时间奔到乖乖身边,把他护在脚下──其时乖乖正在向店家夫人炫耀他的链子,老实说,小家伙安全得很,根本用不着他这个爹地瞎操心。
原本紧张的气氛给这一场哄笑搞得荡然无存,匪徒们给笑得很是莫名其妙,脸色越来越灰......这个真的不能怪他们,实在是情形诡异得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手里好歹还有一把夺命步枪,那个是真枪啊,板机一扣就会死人的......根据常识,大家不是都应该爬在地上瑟瑟发抖吗?可满场的人居然没一个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连乖乖,都睁着一双大眼睛,很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难道这些人都没常识?这......这......也太荒谬了!
半个小时前进来的那两个"业余探险家"一直跟在持刀持枪者后面,这二人正是方才开了越野车来接他们的"同伴"。四个人刚才在外边一阵交头接耳之后,就出现了现在这副场景,看样子,不象是有备而来,他们应该是临时起的歹意。
小个子黑人黑着脸狠狠一脚踹在他身后的大门上,门上立即多了个窟窿,然后从腰间拨出手枪,指向店家。
前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服务员妮娜已经不耐烦起来,问他们:"你们几个到底想干啥?"
"说你笨你还不相信,他们肯定是冲那架直升机来的,多半正被警方追捕,想抢了飞机逃生。"回答的是老板娘。
妮娜不懂则问:"为啥不是被黑道追杀?"
"被黑道追杀不会上电视,"老板娘摇摇头,然后她看眼店家,"那个接收天线肯定也是他们搞坏的,多半是怕我们看到电视新闻。"
店家怒气上来了:"你们几个吃饱了撑的啊,害得我差点大雨天去修天线。"
老板娘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卫星天线啊,大怒:"天线没有保险,弄不好要买新的,妈的,几千块钱!"
这边越说越脱线,再说下去多半要揪住几人胸口叫赔钱,几个小匪徒忍无可忍,举着菜刀的家伙菜刀一指老板,高声喝斥:"住口,再说就宰了他。"
黑人也阴森森地盯着老板,厉声道:"抱上那个小鬼,送我们上飞机,再敢多说一句就送你们见阎王。"
步枪的枪口这时对准了老板,黑人的手枪也指向了乖乖,只是席阳也在同一时间一转身蹲下去抱紧乖乖,用身体护住了孩子,把个后背留给枪口。
再下去,乱七八糟。
扑通,扑通......啪......扑通,扑通......噢......哗啦啦......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扑通,扑通──两个拿枪的首先倒地
啪──凤晨安折断了黑匪首的手臂
扑通,扑通──另外两个倒霉匪徒也倒了地
噢──直到此时,黑匪首才惨叫出声
哗啦啦──杂货从货架上摔落,骨牌效应
席阳再回头时,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四个匪徒,和正在狠命踢着匪首的凤晨安,连忙大叫:"晨安不要用私刑,把他交给警察。"
凤晨安气恨恨地住了脚,血红着眼瞪向脚下这个毫无声息的家伙,咬牙切齿的道:"你他妈打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了......"
──没杀人不是他听席阳的话,更不是他心软,实在是当个6岁孩子的面,不能杀人......他不想看到乖乖恶梦缠身!
刚才凤晨安一看枪口对准乖乖就爆了,冲了出去,全然不理会Kevin的几个贴身保镖在此根本不会出意外,当真是关心则乱。那对夫妻保镖见此情形,立即夺下枪打晕人,至于杂货摔落,那是人倒下时撞上了货架子所至......从始至终,他们连枪都没拔,一分钟不到就搞定。
说来好笑,那个据说是最利害的影子保镖,他一直跟在Kevin身边,根本就没出手。
这帮倒霉匪徒到最后也没闹明白大家为啥发笑──满屋子的人中,除开席阳乖乖,都不是吃素的,何况他们还犯了个非常低级的错误:自他们的越野车停下那一刻起,那对游客夫妇就没了踪影。这两人哪儿去了?就在他们几个身后,而且从一开始就在。
跟屋子里这些个职业罪犯相比,他们不过是小儿科,难怪没人把他们当回事!
看了那对游客夫妇的出手,店家与夫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赫。外行看热闹,他们是内行,懂门道。店家夫人瞥了眼Kevin,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种身手,只是个保镖?"言下之意,你小子到底啥来头?
没人听到她的话,因为这个时候满堂只听得见凤晨安一个人的咆啸:"你没脑子啊,就算他们带走乖乖,也只是个人质,总救得下来......你那个样子去护他,想激得他们向你开枪啊!"一副气极败坏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席阳嘴巴张了张然后老老实实闭起,他实在不晓得说啥是好,刚才的举动是条件反射,他哪有功夫思考?
乖乖当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爹地这一边,大声道:"凤晨安,不准吼我爹地......"
然后眨起他的大眼睛,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八度,问:"人质是啥?"
好不容易这边总算闹完,店家夫人挂了电话通知警察局,厨师和妮娜小声嘀咕,边说边瞅凤晨安和那对夫妇,乖乖刚刚闹明白人质的含义,又缠着Kevin要搞清楚"他们抓我当人质有啥好处",不问他爹地,是因为他爹地也稀里胡涂,不问凤晨安,是因为凤晨安胡说八道,回答说他们抓他去炖汤喝......
正在此时,外边又是一阵马达声,大家齐齐望向窗外,一辆越野车驶进眼帘......
店主一声嘟哝:今天真TMD邪门到家了,平常一个月也见不到这么多人,今天刚倒一槽,又来一窝!
(九)
全厅上下,从老板到厨师再到最小客人席风同学,个个眼睛睁得老大,向那辆随处可见很跑了些年头的大红色cherokee吉普车行注目礼,想看看在这个时候撞进来的,是神还是鬼。结果......
结果大失所望。
最先拉开车门从后座上跳进雨里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身材青涩得来一看就是个还没有长开的少年。跟着追出来的男子,年纪也不会大,他从同一个车门下的车,手里拎了把黑雨伞,一边追还一边喊叫,看样子正在为刚才没抓住少年而恼火。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淋着雨冲到廊下,司车才停好车出来,又是一个T恤牛仔配登山靴的高个青年。
"哎,真出事了呢,你看这门......"
"小米等等,别开门......" c
话没说完前厅门大开,显然那位小米并不怎么听话。
"这么多人,不会有事......"小米,也就是那位青涩少年,见到满前厅的人显得有点吃惊,同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到了地上的匪徒,僵在门边,"怎么地上还有人?"
后边的青年推推他:"不要一惊一窄的,害怕就让开。"
"切,谁怕?"小米嘴上不认输,脚下却慢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挪进屋。他看上去十六岁左右,唇红齿白,瞳黑鼻挺,是个很清秀很漂亮的男孩子。
跟着他进来的青年二十出头,高高瘦瘦长身玉立,模样也生得满好,带了股子书卷气,气质在这个浮燥尘市中很特别,难免引人注目。
小米目光移开,不解地看着正在不动声色打量自己的这些人,然后就见他黑瞳一亮,一声惊呼:"致远大哥。"
高高兴兴地跑向......不,不是木致远,木致远根本不在房中。
他跑向的,是凤晨安!
一边跑,一边还絮絮叨叨:"阿良和阿净担心死你了,我就说......"
话没说完,已经到得凤晨安跟前,然后......然后就哑了。
窗外天色很暗,窗内虽然开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十来盏灯,光线却仍旧不是十分明亮,小米显然是个毛毛燥燥的家伙,到此时才完全看清凤晨安,怔在他面前──凤晨安不是木致远,长得再象,只要走近了也分辩得出来,何况他们的年龄相差很大、气质完全不同......
凤晨安一直在看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好在他的同伴这时也到了二人旁边,他抬手拍拍少年的肩:"小米你认错人了。"
"阿净......"少年很无辜地看看青年又看看凤晨安,那张轮廓柔和的小脸已经臊得通红,悻悻的道,"他们......他们......"
后边的话,却是不敢乱说。
名叫阿净的青年不过比他大了四五岁,人却老成得多,似乎很会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他打断少年,向凤晨安躬身道歉:"对不起,我这个弟弟眼神不好。"
凤晨安目光闪动,淡淡道:"没事,他很可爱。"他也不过22岁,并不比青年大多少,说出的话,却是至上而下,气势十足。
青年拉了少年离开,正好,他们的"司机"也进了屋。司机比这两个大了许多,二十八、九岁模样,高大英挺,一派老成稳重,又是一个帅哥。他看到凤晨安的一瞬间,微微一怔,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望向地上几人。
走到一个匪徒面前蹲下,那人其实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装昏迷,感觉面前光线一暗,眉头忍不住轻轻挑了挑。
青年轻笑一声,调侃道:"兄弟醒了就起吧。"
不再多看匪徒的反应,他站起身,眼光扫过众人,道:"恭喜各位,抓住这四个,警方开出的花红是1万美金。"
原来这几个人因为抢劫银行受到追捕,一路上鸡飞狗跳,昨天警方发布消息,说这个团伙已经流窜到这一地区,希望大家小心。今天的早间新闹又报道说附近山中的一户人家被害,家中枪支失踪,根据线索极有可能是这伙人所为。这伙匪徒原本拥有两支冲锋枪,只是追捕的过程中子弹耗尽就此成了玩具,这才会抢走山民用来自卫的一把步枪和一把手枪......
前厅中众人正听得热闹,一阵恼人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不过眨眼之间,就见八辆警车匆匆驶了过来停在院前,一溜二十来个警察从车中跳出来,枪在手弹上趟,动作利落行动迅捷,一副训练有数如临大敌的模样。
Kevin看得很是倒胃口,拉开后门就要回房──自然会有人向警方打招呼,这里的事闹不到他头上。
只是刚打开门,就看到木氏兄弟向这边匆匆奔来,见了门边的Kevin,低声寻问:"出什么事了?"
他二人一直在房里埋头收拾行礼,他们的房间距前厅有段距离,事情又结束得很快,对厅中的变故一无所知,若不是被警车惊扰,哪里会出来?
"有几个匪徒。"Kevin拉着门柄把这两位让进前厅,立时决定留下来作壁上观──莫天应下的承诺,他当然要守牢,这点上没价钱好讲。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他的控制范围,冥冥之中自有神灵,一切都好似天意,跟他无关。
果然,木氏兄弟刚刚进到前厅,眼神超正常的小米一声欢呼,用力甩开阿净抓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向二人跑过来,边跑边嚷:"清风哥哥,致远大哥,我就说你们不会有事的!"
见此情形,阿净和"司机"默默对视一眼,也向木家兄弟走过来。
一时间,除了不得不上前应付的店主,前厅里的老江湖们纷纷抛开刚刚进门来的警察,观注起这边的"认错人事件"后续篇。
──木致远和凤晨安,这两个人有哪点相象?要把他们认错,除非是瞎子!
──好象也不太对,那两个人还真有一点点相象,尤其是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