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央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良久,他很认真地说:“如果不许,那我不成仙了,我陪着你。”
明菀用手去掩他的唇,带着稚气的认真:“玄央,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你去成仙,不要陪我。”
湖面的仙人神色一冷,身影消失,显然是生气了。
去摘花的小丫鬟推门进来收拾桌上的书,她看着案上记载着仙女与董永的故事,与自家小姐说道:“仙人和凡人的爱情,想想都真是感人。”
明菀却收敛了笑容,坐在窗边的样子竟隐隐与玄央有几分像:“傻丫头,寿命便不一样,纵是感人又如何?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凡人一世不过百年,百年之后魂归地府,那被留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小丫鬟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那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女子喃喃:“是啊,不要在一起。”
窗户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一只雪白的雀儿衔着一枝桃花,正停在窗棂上。
送花的人是谁不必言说。
明菀拈起花枝,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桃花瓣上。
她说:“你会成仙。”
顿了顿,她更加肯定地说了一遍:“你会成仙。”】
齐漠借着好奇的名义在一边旁观,看到剧情心里堵得难受。
他抿了抿唇想,如果是他,才不会放手让爱的人去成仙,就算卑劣自私也要相守百年,然后在死的时候拉着最爱的人一起下地狱。
这才是齐二少。
晚上庆功宴的时候,萧琰因为是天华的艺人,而被安排在了齐漠所在的主桌。
饭局上吃的是最容易调动气氛的火锅,开吃前齐漠拆着碗,让服务员再给他准备了一双筷子。
娱乐圈里谁不是人精,立马猜出这位金主大爷恐怕是有洁癖,纷纷找服务员要筷子。
言韵笑道:“国家最近正在整顿食品卫生安全,我们这算不算是响应政策?”
江皓边拆筷子边说:“咱们私底下吃饭,哪里算的上响应号召,应该是注意个人卫生习惯,齐总您说是不是?”
齐漠“嗯”了一声,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齐太子的脾气一向不太好,一般人说话他不理会是正常,理会了才是怪事。
黎璨也在旁边搭话:“要不是齐先生注意到,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齐先生平常生活一定很有规律很细致。”
年轻的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微微倾身,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脯和小巧的锁骨,配着嫩绿色的裙子,像一枝鲜嫩的小白荷。
更何况她声音柔软而又带着不自觉的崇拜,就算你明知道她是故意在向你施展魅力,也很难忍心无动于衷。
连这点小小的心机,也显得很可爱。
当然,前提是要无视邻桌沈从柏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
言韵冷眼看黎璨表演,也没计较她越位,就打算看她能翻出个什么花来。
事实证明,在娱乐圈多吃几年米和少吃几年米还是有差别的。
因为下一刻黎璨施展魅力的对象就皱着眉,非常不客气地说:“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儿太难闻。”
连一个眼光都没附赠,把傲慢和目中无人诠释得淋漓尽致。
齐漠:别以为老子不在剧组就不知道,你男朋友前段时间经常找阿琰的茬。
从得到萧琰被人欺负的消息开始,齐二少就已经憋着要找茬了。
觉得刚才两句话太温和,齐漠又加了一句:“长得太丑,伤眼。”
四周寂静。
足足沉默了一秒,尴尬的气氛才在陈良端起酒杯敬酒后被打破,而黎璨早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就捂着脸哭着去厕所了。
其他本来同样蠢蠢欲动的人不禁虎躯一抖,把勾搭计划揉吧揉吧扔垃圾桶里,一个个端起酒杯笑得无比端庄。
整场饭局下来,居然真是纯吃饭。
众人:这位金主爸爸真是清纯不做作。
萧琰吃了七分饱就基本不再进食,坐在饭桌上全程围观大家拍金主爸爸马屁,然后被爸爸噎回去的大戏。
比如说——
副导:“齐总还没到而立就做出了这样一番事业,真是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自愧不如。”
齐漠:“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业?”
剧务:“齐总一表人才,娱乐圈都少见。”
齐漠:“你眼光不错。”
羊编:“齐总慧眼识珍,不然怎么投资了咱们剧组。”
齐漠:“别拐着弯夸自己。”
演员:“齐总这样的英才,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美娇娘才能配得上。”
齐漠:“嗯,我也觉得没女人配得上。”
众人:妈的,这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其实,对于这些杂音,齐二少都只想回赠一个“哦”,奈何心上人在这里,要注意形象,于是改成了噎死人不偿命。
对于自己人被噎得翻白眼,在其他人都觉得金主爸爸傲慢不近人情的时候,陈良陈导一直抱着乐呵呵的心态。
没办法,任谁知道齐二少的背景和过去的光辉履历,都会为现在这种算得上有问必答的态度受宠若惊。
人要知足常乐。
围观了齐漠噎人的过程,萧·上辈子三十七岁·觉得自己已经步入老年·太傅心想,他这位年轻的友人性子挺直率活泼。
齐漠这次没有留下过夜,吃完饭就带着一串人呼啦啦走了。
……
第二天萧琰将要拍摄他最后的戏份,也是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幕。
【云出月隐,高高的祭坛之上,玄央跪坐于地,他没有穿往日的青衫,而是一袭广袖白衣,这白衣制以古制,衣上是用玄黑色线勾勒的层层符文,庄重端严而又冷肃古雅。
这是当年明菀死之时他所穿的衣裳。
镜头里天幕昏暗,祭坛玄黑,但当坐在祭坛上的人背影出现的时候,却仿佛一把有一把绝世神兵划开黑暗,带来了混合着斑斑锈迹的血色气息。
沉重而古老。
还没有露出脸,就已经掠尽眼球。
不得不说,萧琰真的很适合这种混合着上古气息、被岁月洗刷过的角色。
一号摄像机从他背后的角度拍摄,镜头所呈现的画面被切割成两个部分,一半是长发披拂白衣玄纹的背影,破败古老仿佛沉积着血色的祭坛。
背影的主人微微侧首,露出如墨画的五官,和锋锐冷寂的眉眼。
只这一个画面,色彩对比之强烈,张力尽显。
在另一组镜头里,主角一行除了柔萝的其他人被捆缚在祭坛下的柱子上,男主角苏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却仍不见颓丧,只是看着柔萝的目光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和焦急,他被捆绑的双手之间正夹着一枚刀片尽量快速地切割着绳索。
玄央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他专注地看着柔萝,修长白皙的手从广袖中伸出,对失去心智目光迷蒙的柔萝道:“来。”
少女粉色的裙摆划过高高阶梯,一步一步向祭坛顶层而去,然后抬起手,向玄央伸出的掌心落下。
在将要接触的那一刻,她懵懂无神的眼睛突然恢复清明,藏在袖子中的另一只手夹着一张符箓,直直向祭坛主人的心脏贴去。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计谋,却在靠近心脏的前一秒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拦了下来。
这两根手指捏在柔萝的手腕上,轻轻巧巧,毫不费力,然而这力若万钧的一击却再没能前进一寸。
然后玄央抬起了伸出的那只手,两指并拢在柔萝凄然沉默的眼泪、和苏横往上冲的脚步声,点在了他一手养育的孩子眉心。
祭祀开始,祭坛升起的符文挡住了苏横营救的脚步,在苏横的目眦欲裂中,柔萝软软倒下。
远处有歌声响起,伴随着古老的歌声,倒下的柔萝再度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不复曾经的天真灵动,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温柔和秀雅。
“柔萝”微微一笑目光如水,她说:“经年不见,仙人可安好?”
“我没有成仙”,玄央褪去冷漠,目光是如同月色一样的温柔,“你还在这里,我不成仙。”
明菀的目光从苏横悲痛欲绝的脸上划过,沉默了一瞬,她在山风掠过的呼啸声中道:“我不知道你怎样复活了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但你一定付出了很多,也一定等了很多很多年。可是玄央,我不希望你这样付出——”
“不是付出——”玄央执拗地纠正她,“这是我的心愿,不是付出。”
指尖从他俊美的眉眼滑过,明菀告诉他:“可是无论是不是付出,我都想再次告诉你,没有玄央,明菀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我希望没有明菀,玄央也可以好好活着,修道成仙、万人景仰。”
“玄央,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不要为我停留”,她说,“我早已经死了,也不想复生,再次活着。”
话落,她美丽的眼睛缓缓阖起,眼尾有泪珠悄然滚落。
用指尖接住那一颗泪珠,白衣仙人微微垂首。
在另一台捕捉他神情的摄像机中,他的眼睫微阖,呈现在屏幕中的眼神既没有失控也没有悲痛,只是空茫。
和比纯粹的悲痛更令目睹的人痛彻心扉的孤独。
他俯下身,想要吻一吻怀里明菀的额头,却在相距稍许的地方停住,改为靠在颈窝。
很冷也很清晰的声音在祭坛上响起:“你不想活着,那我就让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打扰你沉眠。”
血线从唇角滴下,而伴随着他脸色的越加苍白,怀里的女孩子面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
在柔萝睫毛轻眨,将要醒来的前一刻,玄央轻轻说:“我一个人能生活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再见,阿菀。”
下一瞬,他的身体化为漫天碎光,魂飞魄散,再无痕迹。
柔萝醒来,在苏横紧紧的怀抱中仍旧迷茫:“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歪歪头,对苏横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但我有预感,傻子,我们能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了。”】
导演已经喊了卡,片场却久久无声。
第十四章
导演已经喊了卡,片场却久久无声。
所有围观这场戏的工作人员胸口都仿佛被一只手撕扯着,并不撕心裂肺,却闷痛而绵长。
萧琰倒是调整良好,一下戏就恢复了他的惯用表情。
也就是没有表情。
但他恢复过来了,别人没有,直到坐在凳子上等待小刘卸妆,这位感性的化妆师还在用纸巾擦眼睛,边擦边吸鼻子,也是非常夸张了。
甚至小刘手上在给萧琰卸妆的同时,还在问“他爱的人明明希望他好好活着成仙,为什么玄央还要自己魂飞魄散”。
对这种问题萧琰也答不上来。
昨天晚上吃完饭后,陈良就今天这场戏拆开来讲了足足接近三个小时,这才造就了今天一遍过的成绩。
然而就算是这样,成品也不是陈良原本想要的效果。
陈导的原话是:“玄央一千年来把复活明菀作为执念,而当明菀不愿意复活的时候,他的世界也就破碎了,你要演出这种世界破碎感。”
萧琰:“……什么是世界破碎感?”
陈良:“就是虚幻与现实相接之感。”
萧琰:“……什么是虚幻与现实相接之感?”
陈良:“就是自我催眠了一千年的梦醒之感。”
萧琰:“……怎么表现梦醒之感?”
陈良:“就是世界破碎感……不是,怎么又绕回来了?你说你一个平常一点就透的小伙子,今天怎么这么朽木不可雕?”
萧·朽木不可雕·琰:“……所以具体该怎么表现?”
陈良和羊编剧商量了会儿,然后用一种“你领悟力这么差老子只能放宽要求”的目光看着萧琰,
直接道:“你就着重表现死了爱人的无声悲痛、和没有了目标的迷茫这两种感情就行。”
然后天真的陈导重新怀着鼓励的目光,让萧琰表演了一遍。
结果很感人。
陈良翻白眼:“死了爱人的悲痛!什么是死了爱人的悲痛你知不知道?它怎么能是这样?你要体会和带入那种感觉。好了,我们再来一遍。”
……
陈良:“不是,为什么还是没找着感觉?悲痛欲绝!你沉默是沉默了,但我要的是沉默的悲痛,不是沉默的面无表情,你要在沉默中表现出悲痛欲绝。知道吗?悲痛!”
……
陈良:“不是萧琰,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
陈良:“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没谈过。所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给你一个母胎单身狗讲解什么是失去爱人的悲痛?!”
萧·两辈子单身狗·太傅无言以对。
最终还是羊鸣制止了他们这种互相伤害。
羊编剧的是这样劝陈导的:“既然萧琰不适应感情戏,我们可以扬长避短嘛。玄央这个角色的内在反正本来就不仅仅痴情可以挖掘,我们可以对这一点轻拿轻放,而深挖其他层次。比如失去明菀这个和世间唯一联系后,他的孤独、他的死意、他的再无牵挂……”
于是在编剧的指导思想下,就有了今天的成品。
原本退而求其次的陈导也在看到拍摄出来的、比他预想中的更有感染力、更打动人心、也更让人痛彻心扉的成品的时候收了黑脸,重新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