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把其他人聚到一起,组织了个十几分钟的似模似样的送别会。
顺道附赠一记乐得不见牙的教育:“你的渲染能力和打动观众的能力非常强,但感情戏是短板,回去一定要好好训练一下,下次要还有合适角色咱们再合作,到时候可别再感情戏苦手。”
萧太傅……萧太傅怀着一种奇妙的心情接受了陈良的建议,坐上了经纪人来接他的车。
他从来没想过,两辈子洁身自好还成了坏事。
不得不说。
演员的确是一个考验人的职业。
助理小韩先一步回公司,赵纪知道他最近很累,也没找他说话,留足了休息的空间。
在车子静默的氛围里,萧琰想到了他刚刚演完的这个角色。
虽然赋予了玄央极深的个人特色,使之感情更为内敛深沉、不露于外,但在这种内敛之下,毫无疑问玄央深爱明菀。
——无论这种深爱是执念还是其他什么。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上辈子的记忆中,也有一个女孩子仰着头,说要嫁给他。
那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长乐公主。
被萧琰以身体孱弱、寿岁不永拒绝后,长乐跟他说“我这辈子除了你不嫁别人,就这般跟你耗着,只要你一天没有娶妻,就一天不算结束”。
一位美丽高贵而又痴情的公主,即便再冷漠之辈,被这样非君不嫁,也该有些许动容。
但萧琰大约天生寡情,他自那之后对那位公主视若不见,听而不闻,长乐公主于萧太傅,便如风过深潭,连涟漪都没有漾起一丝。
但在这陌生的时空,在被人说他缺乏感情投入的现在,他却突然想起当年的长乐来。
他在想,喜欢,或者说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但这个问题萧琰也只好奇了一瞬,他不可能因为好奇这个就去尝试,所以好奇也只是好奇。
路过一条著名美食街,赵纪原本想停下给萧琰改善改善伙食,萧琰却突然道:“不要停。有人跟踪。”
赵纪一惊,忙去看后视镜,只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仔细看了又看,就差没把眼睛看成斗鸡眼,经纪人也没认出哪个是跟踪他们的,他狐疑地说:“你不会是看错了吧?这么多车,怎么发觉有人跟踪?”
来了后一共没出声说过几句话的前军人·现助理周粥道:“是有人跟踪,左边二十米远,黑色桑塔纳。”
赵纪:“还真有?!”
他知道周粥是退伍军人,对于他的话是没有一点怀疑的。
其实周粥也很吃惊,这是在车流量巨大的街上,不是车辆稀少的深夜,作为一个没受过特殊训练的艺人,雇主居然能发现有人跟踪,心细程度非同一般。
萧琰从后视镜你看那辆跟踪他们的车子,只看到玻璃的反光,但从离开影视城起行驶的四十多公里路程,这辆车和他们的距离一直是不远不近的二十米。
他猜测跟踪的人有些技巧,但应当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副驾驶座上,赵纪已经在盘算到底是谁了。
经纪人觉得自己大发神威的时候到了,前面争取试镜机会没出上力,没关系,那是还不到时候,现在不就到了赵哥发威的时候吗!
在公司宿舍分开的时候,他拍拍萧琰肩膀,成熟可靠的样子:“最近尽量别出小区,注意安全,放心,哪个龟孙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踪,我一定把他查得底朝天。”
然后经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不过经纪人想得挺好,自家艺人却没体会到经纪人渴望表现的心。
在两天后的一通电话里直接问:“跟《元光谱》有关?”
赵纪:你就不能让我先说?!
经纪人扯扯嘴角,并不对自家艺人的明察秋毫表示赞赏:“是跟《元光谱》有关,动手的人行事不怎么隐秘,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同样过了初选的人,就是具体是哪一个还要再看。”
萧琰也就是确定一下猜想,确定之后就打算丢开手:“这件事就托付给赵哥了。”
赵纪今年三十五六岁,比萧琰上辈子死的时候三十九岁还小,然而太傅大人顶着不满二十岁的壳子装嫩装得非常淡定从容举重若轻。
赵纪不了解真相,觉得这声赵哥叫得他舒坦了那么一点点:“这是我的事儿,你安心准备试镜就好,别的不要操心。”
萧琰果然再没过问这件事。
到了正式决定成败的这一天。
一大早,赵大经纪人就拉着萧琰到公司化妆师那儿待了好一会儿,还借用了谷乐的造型师来搭配造型。
做过关于王桁的功课的赵大经纪人,指着打印出来的纸上“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朗朗如月之入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几句,让造型师搭配。
造型师差点没把口水呸他脸上。
指着古文让他搭配造型,这又不是穿古装,想要现代的衣服穿出那种唯心的效果,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好在赵纪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于是说道:“往这个方向搭配,能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就行。”
造型师快把那几句话盯出个洞来,没好意思说自己当年语文从来没及格,这几句话认识他,他不认识这几句话。
萧琰适时伸出手,指尖从几句古文上滑过,声音从容低缓自有韵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就依‘爽朗清举’来,选简单却又不失版型的就可以。”
造型师一点儿也没有活儿被插手的恼怒,鉴于萧琰这种援手,还给他多费了些心思。
最后搭配出的衣服是万年的衬衫配牛仔裤。
不过衬衫是浅灰色,牛仔裤也是水洗过一样略略泛旧的深蓝色,衬衫收在牛仔裤里。
普通人要是穿这一身,很容易就让人觉得灰暗老气,但萧琰不,他容貌俊美大气,沉静中又带着不自知的神秘,加之肤色很白,一眼望过去视觉冲击极大。
赵纪是不知道到底符不符合史书上那些描写王桁的话,但好看是毋庸置疑的,至少以他金牌经纪人的眼界,一时间都想不出有谁能站在这个人身边而不被掠夺走目光!
好看就行。
衣服就这么定了下来。
也终于能坐上车去往试镜的地点,那是一处茶室,韩老直接要了一个包厢。
萧琰到得最早,这也是赵纪下意识替艺人做的决定——咖位最低、资历最浅,在这种时候就更加应该乖觉一些。
等了会儿,又等来两个人,知名度都比萧琰高。
一个是以武打电影出道,最近在寻求转型的黎严,另一个就是上次试镜遇到的叶程。
黎严端着风度笑了笑,但谁也没有上前打招呼,都是竞争对手,装哥俩好也得有人信。
叶程比黎严沉不住气,目光从萧琰脸上身上剐过,看着这么一张脸,危机感加重了一分。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韩老带着几个人匆匆而来,一来就吩咐试镜的三个人化妆换衣服,也让其他人知道了这场试镜比想象中更正式。
服装只有五套,随意挑选,萧琰理所当然最后挑,到他的时候还剩一套宝蓝色、一套绛红色、一套灰色,天青色和月白色的已经被挑走了。
萧琰拿着灰色的就去换了,快得让旁观的化妆师觉得他只是随意指的。
——其实也的确实是随意指的。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萧太傅显然都没自己注意穿戴过,自然也不可能精通这种技能,当然挑顺眼的来。
理所当然他的穿搭技能很一言难尽。
除非是最简单的衬衣牛仔裤T恤之类,其他稍微复杂点的衣服总能叫他搭出不一样的“风采”。
逼得赵纪找了造型师,硬生生给他规定好哪件衣服该和哪条裤子搭。
萧太傅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瓤子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跟不上新世界的潮流很正常。
得辛亏这五套衣服都是纯色搭配好了的,不然萧琰大概可以立马一振出局。
换好衣服,他拉开门走进去,转过头来的人都微微恍惚。轻袍缓带,广袖临风,抬眉转首之间,湛然若神人。
他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想,这是——水墨画成精了?
第十五章
回过神来的编剧在心里为韩导找来的这个人赞了一句。
她老人家操刀写过的历史剧本、塑造再现的历史人物无数,跟的这种剧组也有许多,但能这样像古代人的真的少得堪比沙中淘金。
就比如先出来的黎严和叶程,这两个穿上衣服化了妆也不是不好看、不是不帅,但不靠建筑灯光和后期就是不像个生活在古时候的人,和身边的空调冰箱站一起也并没有太大违和感。
但萧琰与他们不同,明编剧一看到他走出来,脑海中蹦出来的赞美之词全是古代诗赋,一句跟现代沾边的都没有,这已经和容貌无关,而是气度风仪。
但惊艳归惊艳,在场的人情绪都收拾得很快,没透露什么倾向。
助理给每人发了两张纸,纸上是两幕场景,也是一会儿要试镜的戏。
韩老今年五十九,已近耳顺之年,但仍旧精神矍铄、一头头发染得乌黑油亮,让三个人准备了二十分钟,他老人家直接发话:“第一幕小严先来。”
这是一幕青年王桁与一众名士曲水流觞、赋诗悠游的戏,纸上只有台词,动作和人物性格任凭演员各自发挥。
穿着天青色广袖的黎严在衣袖一振,行走顾盼间一个少年才高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形象跃然而出。
他指着天上,眉梢微挑:“百步穿杨又如何?”
说着从身侧应当放箭袋的地方一抹,漂亮的拉弓姿势一出,手指轻动,大雁应声而落。
他的神情带上了理所当然的从容闲适,意气风发中是举重若轻,含笑道:“骑射非所长,何必多费心,不如赋诗去。”
旋身在竹席上坐下,坐姿悠闲中又可见自世家训练的礼仪,侧耳倾听其他人诗作的神态既从容又悠闲,看着看着,黎严饰演的王桁身子微微一歪,靠在桌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直到过了几秒,睫毛微动,睁开眼后用广袖掩面打了个呵欠,自在而随性,似乎听到了身边的人在说什么,端起酒杯畅饮一盅,而后慢悠悠开口:“乘舟从月下,千里一飞流,古来多少事,尽付樽中酒。”
话落提起酒壶,酒液一线而下,汇入樽中。
黎严的表演结束。
韩老几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接着点道:“叶程来。”
叶程同样将这一幕进行了自己的诠释。
黎严表演的王桁年轻意气中不乏沉稳从容,随性自在中可见礼仪教养,而叶程表演的王桁更侧重于意气风发、和少年才高出身高贵的骄傲,细节中还能发现叶程受到了黎严表演的影响,这一场戏很明显叶程略逊一筹。
叶程脸色隐隐不太好看。
坐在一边的导演编剧几人依旧没有表露出看法,只是继续道:“萧琰准备。”
萧琰想了想,在助理姑娘发直的目光中扯散了腰带,敞开胸口半片玉白肌肤,从门口缓缓行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既不规矩也不文雅,肆意而散漫,但偏偏与那并不规矩的衣服一起,便有一种纵情放旷的气度。
这个人带着一种似懒非懒的倦意道:“百步穿杨又如何?”
从身边人手中取过弯弓,他的动作有谙熟骑射的从容,广袖划出优美的弧度,拉开长弓,右手轻轻放开,大雁应声而落,但他却一眼也没有看,将弓抛给侍从:“骑射非所长,何必多费心,不如赋诗去。”
广袖拂过,在竹席上悠然跪坐,自动之间带起一身自在风度,萧琰演绎的王桁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光影斑驳间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姿态闲适而从容,优雅而自在,但又分明与春日和暖醉人的气氛有一分不搭。
似睡非睡之间似乎听到人呼唤,他睁开眼,眼中还有一丝不明显的倦怠,悠悠然执起酒樽漫饮一口,放下后,食指屈起敲着案桌随口念起来:“乘舟从月下,千里一飞流,古来多少事,尽付樽中酒。”
随性作诗,作完便不再管,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阖眼再度睡去。
表演结束。
萧琰的王桁没有黎严演绎的优雅稳重,也没有叶程演绎的少年意气,但无疑是最贴合名士两个字的。
放旷而任性,纵情而不羁,又带着对世俗的隐隐倦怠,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说叶程的像崭露头角备受赞誉的年轻人,黎严的像从容出色令人敬仰的世家继承人,萧琰的就像惊才艳艳、傲慢中藏着讥讽倦怠的叛逆者。
就这一点诠释上来说,萧琰比黎严和叶程多出一点优势。
他在初次试镜的时候抽到了台词最多的一幕戏,而台词是除了神态外最能表现一个角色性格的部分。
同样的人物在不同的编剧笔下有不同的性格,就算是明确了角色性格的小说,不同的电视剧中主角性格都可能正直、也可能亦正亦邪,更遑论记载相距千年的历史人物。
导演要找的是历史上的王桁吗?不,不是,是贴近剧本形象、贴近他心目中形象的王桁。
如果仅仅从史书中看,王桁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除去那一大段对容貌风仪的赞美,记载中剩下的就是他推动了世家改革和《元光谱》的最终颁行,他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他一手教导了两代皇帝,一生平定兵乱七次,他主张低抵御外族收复失地,更是多次推动泽被黎民政策的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