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是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名臣标版?黎严从这种形象出发,做出了那样的诠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什么错,但很明显,编剧和导线想要拍摄、或者说再现的王桁并不是这样的忠臣名臣标版,而是更加叛逆、更加尖锐,也更加桀骜的。
因此在那次试镜中,宁辕会有台词“定陵王氏四百年世家,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离经叛道的人?”,这离经叛道四个字才是重点。
从历史上看,这种解读也很说得通。
王桁生在世家与皇族平起平坐的时代,又出身于大齐顶级士族门阀定陵王氏,但身为家主的长兄却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因为支持《元光谱》而被人在猎场一箭射杀,皇帝后来多番用清贵的官职征辟他,他直言纵情山水无暇政务,等到后来终于出任,却不是清流文官,而是征东将军府下的谋士之职。而后一路从谋士到太守、州牧、都督、尚书令,现代的人不仔细研究看不出来,但生活在相似时代的萧琰却一眼看出王桁的仕途完全和传统士族子弟相悖,尤其他还出身顶级士族。
在那种崇尚清谈玄虚和家世谱系的时代,如果不是做到了大将军这样的顶级权位,就算是封疆大吏,只要出身寒微,依然会为人所讥嘲。
而王桁却从一个时人讥嘲的武夫门下起家,不能不说出人意表。
除此之外,他的与众不同和叛逆还表现在当政后各项法度的实施,在现代人看来惠民爱民是食肉者的职责,但那个时代其实并没有这种说法,百姓被称为“黔首”、“庶民”、“人羊”,民贵君轻只是典籍中的一句空谈,而王桁许多政策在惠及百姓的同时还损害了世家利益,说他是叛逆者并不为过。
萧琰很欣赏他。
照着这种分析演绎出的人物,也的确叫韩老眼前一亮。
但他老人家依旧没表现出来,只是说道:“第二幕,叶程先来。”
这一幕是王桁和齐帝杨昭发生在泰德殿的一场对话。杨昭施行削弱士族势力,提高寒门地位的政策,但政策的施行并不顺利,不断爆出寒门贪污渎职等种种问题,施行政策的官员也尸位素餐,虽然都知道是士族下的手,但杨昭仍旧感到心灰意冷,他开始怀疑自己,并对寒门不满,对政策也产生了动摇,于是向王桁求教,而王桁的一席话坚定了他变革的决心。
这幕戏在整部电影的地位都称得上重中之重,副导亲自给演的人对戏。
杨昭(副导):“先生,朕心有疑惑不得解。”
王桁(叶程):“陛下请讲。”
杨昭:“往日别人都告诉朕世家权力愈盛,皇权威严不存,寒门有识之士不得出头,约束世家权力,改革士子进身之阶势在必行,朕也深以为然,但如今见到的寒门种种腐败乱象,朕在想,若寒门上位,真的能为天下、为朕出力吗?还是成一大毒瘤?”
王桁:“那也是寒门起势后之事,若因寒门将来会有的败坏而弃之不用,岂非因噎废食?”
杨昭:“先生是定陵王氏家主,为何不曾替家族考虑……朕并非怀疑先生高义,只是家族长养子弟,子弟长成后反哺家族,古来如此。朕当日考虑不够,一心变革,于先生并未考虑稳妥,今日想来朕已是重重受阻,先生恐已步履维艰,累及先生,朕心甚愧。”
王桁:“陛下不必心怀负疚,此事艰难,然臣虽九死而无悔。至于变革中的种种问题,陛下可有疑虑?”
杨昭:“正是如此,请先生为我解惑。”
王桁:“近来诸事皆是由变革而起,若无变革,朝中可相安无事三十年。然而三十年后当如何?况,臣等能不变革,但陛下不能。臣等若不变革,锦衣玉食,貂裘禄马,今日如此,三十年后如此,百年后仍旧如此,然而陛下呢?陛下当何如?再者,因循守旧难以成事,‘事殊则事易,事易则备变’,商鞅变法、吴起改革,何以一成一败,皆在坚持与不坚持之上。”
杨昭:“朕受教,劳先生担忧。”
这样一段,按照叶程、黎严、萧琰的顺序表演完,在这一段上差异最大的依旧是萧琰和黎严。
黎严诠释的王桁心怀天下、大公无私,而萧琰诠释的王桁在和齐帝杨昭的谈话中令人信服,但细节处又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良善的人,比如坐实寒门也不怎么样的事实。
韩维晋把三个年轻人的表演从头看到尾,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现在突然问:“你们觉得一个混迹朝堂如鱼得水的世家子弟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对于萧琰来说很简单,需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温柔”地回答。
于是他答道:“审时度势、心狠。”
或许还有其他要素,但这二者必不可少。
韩导点了点头:“对,心狠。”
就让来试镜的三个人回去等通知了。
走的时候,黎严匆匆离开,叶程落后几步,瞥了萧琰一眼淡淡地说:“新人表现不错,哪个公司的?”
赵纪从旁边挤过来,把萧琰护在身后:“这是我们天华新人,以后遇见了还要劳烦叶先生作为前辈前辈多关照了。”
叶程冷笑一声没接话,戴上墨镜走了。
“啧,这种脾气,姓方的能把他捧成现在这样也是不容易。”姓方的指的是叶程经纪人,过去为了捧手下的艺人,他和赵纪两人没少过招。
“对了,这事儿成与不成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不要多想了。”话说到一半,经纪人又道,“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小子比谁都心大。”
萧琰眨眨眼:“多谢夸奖。”
第十六章
每天持续着公司听课——食堂进餐——宿舍休息日常的萧琰,生生把娱乐圈活成了高中校园。
上次试镜的第四天,在他认为自己落选的时候剧组打来电话,通知他试镜过了。
赵纪都很惊奇,一般试镜过没过最迟第二天就能知道,这都四天了才通知难道是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听到经纪人自言自语的助理周粥、连同他真正的老板齐二少深藏功与名。
这边签了合约拿到了剧本,萧琰开始进入准备阶段,另一边帮心上人争取到机会的齐二少正在接受自家老爷子教训。
“你说你,重——是多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事,你怎么就不记些有价值的、值得记住的东西?比如国家在接下来的几年有没有遇到什么自然灾害、哪些人贪污腐败、工程有没有问题、国际发生的大事,再不济你一个做生意的国际间金融那些事儿你总该记一记吧!结果你就记了一脑子电影,还是一个人的电影!齐小二这事儿要搁你爸身上,老子准得先用拐杖教教他华国人该怎么当。也就是你小子,老子由得你没出息。”
齐老爷子从抗战年代走过来,一腔红心向祖国,在知道小孙子重生而且上辈子四十而亡后,先是心疼,心疼过后就回过神来开始盘问记住了些啥,就盼望孙子能记住些对国家有用的东西。
没想到齐漠上辈子把游戏人间的人生指导方针贯彻得很彻底,哪怕后来喜欢上萧琰,一心想改好,却被不相信他的家里人送到了军队好几年,等终于出来没多久萧琰又因胃癌病逝,这下彻底失恋成了生无可恋的咸鱼,他要还能关心那些才是有鬼。
就算是被老爷子掏出来的那些,也是因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无意中接收到的,反正齐二少本人从没特别注意过。
话说他也没法未卜先知自己能重生,那些东西不怎么关注才是正常的吧?
但这话齐漠不敢跟他爷爷说,否则哪怕再受宠,老爷子也要拿拐杖敲他头上。
翻来覆去确定有用的都知道了后,老爷子才挥挥手,赶苍蝇一样:“罢了,看来也是天意,国家发展最终还是要一步一步来,走不了弯路。”
齐漠:有本事您在拷问我前这么说。
放齐漠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在后面又问了一句:“确定喜欢不了女人了?以后不会变卦?”
齐漠转头,语气挺随便,但神态却很郑重:“是,您孙子这辈子打算跟他死磕上了。”
“要真喜欢就用心追,少来原来那一套,既然你小子重生了一回,爷爷也姑且相信你在这方面是认真的。人要吃一堑长一智,既然有了喜欢的人,甭管是男是女,都得学会上进,没谁会喜欢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
对于老爷子的开明和理解,齐漠嘴上没说,心里其实挺感动:“爷爷放心,您孙子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您就等着我挣钱给您花吧。”
下楼后家里阿姨问他吃不吃晚饭,齐漠说句要应酬就开门走了。
把车开出来的时候顺手给发小蒋明翰打了个电话,约好晚上在食园见面。
蒋明翰打商量:“你说你最近好不容易出来,食园一个光吃饭的地儿有什么好的?不如定在东方丽人,也方便玩游戏。”
“不去——”
拒绝的话没说完,那边蒋明翰就嚷嚷了:“我说齐二你是不是啊?去东方丽人也可以纯玩游戏,那些项目你要不想玩还有人能逼着不成?今天你要是不同意这地方,以后找大爷办事,别怪大爷不帮忙。”
“行,那就东方丽人。”齐漠在蒋明翰的惊喜声中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副驾驶座上一抛,打算去跟敢当他大爷的蒋明翰谈谈人生。
“痛痛痛——齐总、齐二少、齐太子、齐大爷,你是我大爷还不行吗!轻点儿轻点儿胳膊要废了……”等到终于被发小关爱完,蒋明翰已经废物如咸鱼,“齐大爷您老今日约小的有何贵干?”
齐漠抿了口色彩斑斓的鸡尾酒:“是有点事儿需要兄弟帮忙。”
“你知道韩维晋要拍的那部《元光谱》吗?我在里面占了一部分投资,后期宣传和上映也要负责一部分,想问问你们家旗下的院线有没有兴趣?”
“韩导?嘿,兄弟你投资了他的电影?要我说他的电影不是不好,不好能拿那么多奖?能在国际性质的电影节都替咱们国家扬眉吐气?但普遍不怎么卖座也都是事实,拍惯了文艺片,想要驾驭商业片哪儿那么容易?前几次转型都不温不火,齐二你的钱可别砸里面出不来。”蒋明翰家族底下有院线,还和国家文化部门广电等交情很深,对娱乐圈了解得也比一般人清楚,他倒不是不愿意帮忙,是担心自家兄弟不了解内情,被一般人哄了。
齐漠承他的情,也没藏私:“放心,这回亏不了。”
上辈子齐漠也接手过外公的娱乐公司天华,对那些大卖的电影有印象,而他对这部《元光谱》印象尤其深。这主要是因为他曾听人说起当年的萧琰曾试镜过这部电影,韩维晋和编剧都属意他,但最后由于是纯新人,在几方运作和拉锯后,这个机会还是落到了公司是投资人之一且自带粉丝热度、表现却最不好的叶程身上。
——娱乐圈就是一个这么现实的地方,有演技不代表就能出头。
“合着您老是金口直断,说亏不了就亏不了?不过以兄弟你的身家,亏了也没啥,别死鸭子嘴硬。”
齐漠被气笑了:“老子好心给你透底,别错过了机会过后再来我这儿哭。”
蒋明翰一副我知道你在虚张声势的表情,拍拍齐漠的肩膀:“韩维晋的名气毕竟在这儿,上架他的电影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齐二你得先回答兄弟一个问题,不然没得谈。”
一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搭在玻璃茶几上,齐漠瞥了他一眼说道:“问吧。”
蒋明翰做神秘装,把身边倒酒的“公主”都挥退,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齐二,从半年前你就开始不对劲,你说要上进,这兄弟也相信,但上进也不至于连玩儿都不出来玩儿了吧?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了哪个,有了心上人了?”
齐漠挑起眼睫,看似漫不经心道:“是又怎么样?”
蒋明翰听了这话,闹脑袋一抽,不知怎么的突然蹦出一句:“不会是那回在医院让你撇下我的那人吧?”
“你怎么知道?”齐漠挺诧异,他觉着自己掩饰得挺好。
蒋明翰这回是真把嘴里的酒都给喷出来了,他就脑子一抽随口胡说谁知到还能成真?
“不是,齐二你没开玩笑,我没记错的话那是男的吧?你以前不是只带过女伴吗,怎么不声不响就弯了?”
齐漠冷冷瞪了一眼想上来给他添酒的“少爷”,摆正脸色道:“我只喜欢过这一个人,别把他和那些女人一起提。”
蒋明翰看他不像玩笑,也变了脸色:“齐二你认真的?”
“认真的,以后不结婚,一辈子只想和他过的那种认真。”
蒋明翰最后一丝轻松也荡然无存:“你不怕被齐伯父打断腿!”
“打就打呗,反正改不了。”
“你有种。不过话说回来他是做什么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用说两个人都明白。
“还在追求中,等追到了再告诉你。”
蒋明翰刚想说你别喜欢的是个直男,但一想到发小这认真的态度,就把话吞了回去。
只是转而打包票道:“行,电影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你专心追人。”
别的不行,让兄弟没有后顾之忧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又喝了几杯,打了几局桌球,齐漠看了看时间说了一声就打道回府了。
他一离开,蒋明翰就把刚才在旁边倒酒的几个公主和少爷叫了过去:“管好的自己的耳朵,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要知道。”
确定没人敢泄露消息后才又多给了些钱,叫了个代驾回公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