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脸之后,陆延脑子里“轰”地一下,什么念头都没了。
昨晚的视频仿佛是一句启动魔盒的暗语,那句暗语一启动,四年前的那堆往事便铺天盖席卷而来。
陆延脚下明明是平地,一瞬间却感觉天旋地转。
一个声音追着他,烦得要死,简直像个得了中二病的小孩:“我什么时候才能弹得比你厉害?”
陆延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四年前的他背着吉他,穿过酒吧纷扰的人群,走在男孩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你?小屁孩,八百年以后吧。”
陆延回过神,难以置信地想,怎么是他。
这张脸和昨晚那串邮箱字母逐渐重叠在一起:dap。
李振还没想起来这兄弟叫什么:“大大大……”
dap。
陆延站在防空洞门口,心里默念:大炮。
黄毛被李振‘大’半天,大得有点无语,他视线从这帮人身上转悠一圈,还是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有点失望地抬手拉了拉肩上的吉他背带,说:“我叫大炮。”
李振拉人拉得筋疲力尽,最后问:“行吧,大炮还是小炮都无所谓,你到底来找谁的啊!”
黄毛摸摸后颈说:“找我大哥。”
黄毛说着,仿佛感应到什么,将视线放远,往防空洞门口看。
门口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dap:大炮!
剧透一下小黄毛本名叫戴鹏。
第32章
陆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 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退到防空洞边上那扇大开的铁皮门边上。斑驳生锈的铁皮在烈日下晒得发烫, 后背贴在上面,隔着层薄薄的布料,那股过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一点点往上。
而他却感觉指尖发凉。
浑身上下所有温度的一下都褪了去。
他现在这个位置, 再往左手边偏移几厘米就是防空洞那堵圆拱形的出入口,正好错开大炮投过来的视线。
他靠着那扇陈旧的铁门,还能清楚听到防空洞里传出来的对话声。
是李振苦恼崩溃的声音:“你大哥到底是谁啊!”
大炮说:“我大哥是黑色心脏乐队前吉他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 地域差异以及多年来乐队成团、解散频率甚高, 突然冒出来一个‘黑色心脏’还真没人知道是什么。
但这帮聚在防空洞里的人毕竟都是从各个地方来厦京市的,经历丰富。
其中有人窃窃私语:“哎我好像有印象, 霁州的,以前听人说过。”
大炮语气一扬, 又仰着头说:“他是吉他弹得最好的男人,是我人生的灯塔!我的偶像!我永远的对手!我苦练吉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败他, 我们约好了要比一场赛的!”
“……”
啥剧情啊这是。
李振又问:“那你大哥名字叫啥?”
大炮沉默一会儿:“不知道。”
“……”
大炮:“大家都叫他老七。”
“……”
玩乐队的年轻时候都取过几个羞耻到不行的艺名。
除了‘老七’这个广为人知的名字意外,大炮对那名穿白衬衫的、身后背着吉他的长发大哥的个人信息知之甚少。四年时间过去,以前存的东西和联系方式在搬家途中弄丢了。
他们俩岁数正好差了三年, 他去参加中考那年, 大哥正好高考。
直至今日,大炮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少年高考前背着琴,穿梭在酒吧里对他说:“我要去厦京市,如果以后再见面——”
少年说到这, 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我就跟你比一场。”
……
“兄弟!我们这带七的也挺多,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乐队键盘手小七,”有乐队开始拓展思路,为抢人不择手段,“我也可以改名,七什么都行,看来你跟我们乐队很有缘分,来我们这啊。”
“名字、照片、联系方式……啥也没有你找个屁!别找了,来我们黑桃乐队。”
黑桃乐队对这位拥有响亮艺名的吉他手势在必得。
李振不甘示弱喊:“来我们这!”
黑桃:“你就别瞎凑热闹了,对了,你们主唱今天没来?我还担心你们团那位狗东西要是过来,我们乐队没准抢不过他。”
黑桃队长回忆起被陆延挖墙脚的恐惧,再次感叹:“太狗了,真的。”
李振也想问陆延怎么还不没到。
他本来对这位吉他手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主要原因就是今天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陆延,拉人这种事情,谁也干不过他家主唱。
可陆延人呢!
陆延听到“老七”那儿,就再往下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低头咬一根出来,点上火吞了几口烟,烟从喉咙口窜下去。
——老七。
陆延又抬起头。
他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沿着面前那条路往前走。
加入黑色心脏那年,是他玩吉他的第七个年头。
当时黑色心脏这个乐队已经成立两年,按照队谱,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排名第七,算上已退队的历代成员、他是加入乐队的第七个人。
“老七”这个名字叫得顺口,时间一长就成了他的代名词。
陆延很少会去想这些事。
他不停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往前走就行。
往前走。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大炮今天这一声“老七”将他从虚妄中拉了出来。
来自多年前的一场对话从脑海里冒出来,背景音是酒吧纷杂的音响声。
“你来面试?”
“嗯。”
“玩什么的?”
“吉他。”
陆延听到自己那时的声音顿了顿,又说: “吉他手。”
再一转,是他在KTV包间里,满地的碎酒瓶,一双阴戾的眼睛近距离盯着他。
那人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他蹲在边上,鞋底刚碾过碎玻璃:“你不是挺厉害吗,废你一只手,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横。”
……
陆延脑子里胡乱想着,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接到李振的电话。
陆延放慢脚步:“喂?”
李振:“你在哪儿呢!”
陆延:“路上。”
李振叹口气,可惜道:“人都已经走了,你还在来的路上,咱乐队还能不能行了,难道真的要和这黄毛失之交臂。”
陆延随口“啊”一声,表示附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有车停在他面前,司机探头问:“小伙子去哪儿啊。”
陆延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没理会,沿着道路继续走。
李振又说了一会儿,聊天内容具体围绕黄毛说的那位“大哥”。
“你说他找的那大哥到底是什么人,那么牛逼呢,吉他弹得那么神?”李振表示想象不出,“黄毛那水平在咱这已经算没人能打得过的那种了吧,比他还厉害,那得什么样,哎你说咱厦京市有这号人吗……”
陆延接电话前以为自己还能跟李振扯会儿皮,但他发现李振越说,那种说不出的烦躁就越强烈,他打断道:“振子,先不说了,我这有点事。”
李振:“你不会还要去面试那个什么婚礼司仪吧你——”
陆延深吸一口气说:“不是,是别的事。”
去哪儿。
往哪儿走。
陆延自己也不知道。
接到肖珩电话时,他正坐在台阶上抽烟,漫无目的地走半天停下来之后发现周遭环境过于陌生,一座古桥连接着成群的老式的建筑。
有肩上挑着担子的老人家从桥上经过。
陆延坐下之后终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他妈是哪儿。
手机不断震动。
来电显示:[肖珩]。
陆延咬着烟,看一眼后接起。
陆延:“什么事。”
肖珩刚从花盆底下拿完钥匙,知会他一声:“钥匙我拿了。”
陆延:“嗯。”
肖珩打开电脑,在等陆延那台破电脑开机的过程里,靠着椅背,联想到陆延出门前说他出去有点事:“出去找工作?”
陆延想说不是,但这话说得也没毛病,本来是要去参加婚礼司仪的面试。
他低下头,盯着道路上倒映出的婆娑树影,声音有点低:“算是吧。”
电话那头道路上汽笛和车流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听就是在路边,加上陆延说话语气不太对,肖珩又问:“你在哪儿?”
“在……”
陆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他方向感本来就弱,漫无目的一通瞎走之后更加没有方向,最后他说:“我在地球村。”
肖珩:“说人话。”
陆延:“在桥底下,对面有一家好再来超市。”
这个‘桥底下’比地球村也好不到哪儿去。
肖珩确信这人八成又在外头转悠半天迷了路。
“算了,”肖珩无力地说,“你把位置共享发过来。”
陆延找到微聊里的小工具,把实时位置发过去,等发出去他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个古镇,作为下城区为数不多的“景点”,这古镇看起来还不如叫古村来得真实。
平时也没什么客流量。
肖珩想不太明白陆延为什么会跑那儿去,“你去古镇干什么,摆摊?”
陆延不知道怎么说,只道:“我旅游不行啊!”
肖珩:“行。”
肖珩说着登上网页查路线,陆延听到对面清脆的鼠标和键盘敲击声,然后是大少爷拖长了声儿的嘲讽:“怎么不行,你飞上天都行。”
飞。
简单一个字,就让人回到那场被打飞两百米的战役。
“……操,”陆延说,“你再提一次?”
肖珩却没再跟他呛,声音沉下去,认真起来:“往前走五十米,右拐。”
电脑屏幕上是一条从古镇到七区的路线图。
陆延其实可以自己查导航。
这地方虽然偏,也不至于跟凤凰台一样查无此地。
他却没有打断肖珩,呼出一口气,半晌才站起身往前走,
“到了吗。”
“没有。”
“啧,五十米,你爬着过去的?”
“……”
肖珩说什么,陆延就往哪儿走。
“转弯,看路牌,往南街方向直走。”
“知道。”
“你知道个屁,走反了。”
肖珩这个人形导航比他花钱开了会员的那个靠谱,就是说话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肖珩不说话的时候就在敲键盘。
等陆延说‘到了’,键盘声才停止,开始说下一段路往哪儿走。
陆延什么都不需要思考。
他听着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感觉好像身后有一阵风化成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他走。
肖珩一直没挂电话,直到他顺利找到车站,买票上车。
这天天气不算好。
不过五点多,天色已经隐隐有暗下去的趋势。
这辆车开往下城区方向,终点站离七区不超过八百米。
车上有小孩哭闹,那位母亲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笑,试图转移小孩的注意力,拍拍他的背说:“今天老师不是教了你一首儿歌吗,怎么唱的?唱给妈妈听听。”
小孩抽泣两下,吸吸鼻子唱起来,声音清亮又稚嫩,一首数鸭子唱得童趣十足。
陆延靠着车窗听了一路歌,这时候才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产生一点实感。
等快到站,他给肖珩发过去一句:到了,谢谢。
几分钟过去,肖珩没回,估计在忙着写代码。
公交缓缓停靠在路边,陆延起身下车。
虽然前段时间新闻上说要对下城区进行整治,实际上下城区还是那个下城区,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全是一片灰暗。
陆延还没往前走几步,肖珩的消息倒是来了。
只有两个字。
[肖珩]:转身。
陆延反应慢半拍,转过身。
看到肖珩正从街道另一头往这边走过来。
街道路灯刚好亮起。男人个子很高,单手插着兜,脚上是一双拖鞋,头发剃短后反倒衬得他棱角分明,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倒像是有谁逼着他在这等人一样。
“愣着干什么,”肖珩看他一眼,说,“回去了。”
第33章
陆延站在离车站站牌不远的地方, 等肖珩走近了, 他才回味过来刚才那个“转身”的意思。
“你怎么在这?”陆延问。
“买东西。”
陆延从上到下扫过一眼, 正想说也没见你买什么。
肖珩说:“那家店关门。”
陆延还想再说话,肖珩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微微偏过头, 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打断道:“走不走。”
走。
陆延在心里说。
再往前走两条路就是七区那堆废墟,六号三单元那栋破楼屹立在那里, 这栋随时有被拆除可能性的破楼是他们这群无处可去的人最后的栖息地。
肖珩走在他前面。
陆延头一次有这种‘回家了’的感慨。
就像暂时松开一口气, 终于有了可以张嘴呼吸的地方。
陆延进楼之后又被伟哥拉着强行聊了两句。
等他上楼,推开门发现肖珩已经熟门熟路地用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男人坐在电脑前吞云吐雾,吐完又叼着烟眯起眼睛敲键盘。
“关门。”听到声响, 肖珩头也不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