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童话————钱夫人

「…你说白姑娘向我问好，还说会再来看我？」高怀安青著脸问。
「是啊。那姑娘长得很美，身上香味好浓。你什麽时候认识这样标致的姑娘？我怎麽不知道。」
高怀安躺在床上，他不能乱动也没力气大吼。但现在他真的很想跳起来掐住某人的脖子，用力摇一摇，看看他到底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麽…
「你是白痴吗！」
有人代他这麽做了。高向北手臂勾住陆旭先的脖子，左手槌他脑袋。
「你做什麽？疼啊！」
「还说什麽白姑娘！你怎麽会迟钝到这种地步？就是那只白狐狸啊！」
陆旭先愣住。
「什、什麽？怎麽可能？可是她会说话啊！」
高怀安翻翻白眼。他怎麽会喜欢这种人？想哭啊…
高向南再次用力槌了他一拳。
「好痛！」
高向北也忍不住了，说：
「陆旭先，你是耳聋了吗？我们这几天说了这麽多，你全部都没听进去！不是告诉过你，白狐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妖怪，它能变男、变女、变老、甚至能变成小孩。它因为偷吃很多药草，身上会散出一股药味。所以它有时会洒上香粉，盖住药味。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说吗？」
高向北掐住陆旭先的脖子。陆旭先拉不开，奋力挣扎。
「可是…可是…真的很像啊。」
「废话！所以才叫做妖怪啊！」高向北放开了陆旭先，焦虑地抓著头。
高向南叹口气，说：「旭先，你真该再有警觉心一点。」
「我们告诉你很多次了。三天前白狐咬伤怀安，没能杀了他，趁著这几天他还没复原，它一定会再来。它觊觎怀安的身体，现在正是怀安最弱的时候，它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我知道啊，可是…我真的看不出来嘛。」他觉得有点委屈。
「你认真一点！你如果不注意的话，怀安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说不定就会没了。」高向北警告的说。
每个人都瞪著他，想哭啊，他又不是故意的，他怎麽知道，狐狸竟然真的能变得那麽像人。忽地一阵哭声传来，陆旭先脸上一亮。奶娘抱著大哭不停的小孩进来，皱著眉说：
「真的没见过这麽会哭的孩子，嗓子也不哑，也不累。谁抱都不要，非要陆少爷不可，都来半年了还认生。真是折腾人…」
高家兄弟在後面偷偷点头，上次他们就吃过苦头了。陆旭先笑咪咪地迎上去，小虎一让他抱在手，立刻破涕为笑。
「宝贝儿子，来看爹了啊。」
这几天因为要照料高怀安，他把小虎托给奶娘照顾。小虎吃的是奶娘的奶水，照理说应该会很亲才是。但这孩子就像奶娘说的一样，除了陆旭先之外可说是六亲不认。也难怪奶娘会埋怨。
「小虎好乖。」陆旭先拍拍小虎的背，抱著他摇啊摇的。「啊！好痛！」忽然被小虎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把小虎抱到眼前。
「小虎现在咬人好疼，是牙齿长了吗？」
他撑开他的小嘴。果然看见那些小小白白的珍珠，现在都已经冒很多出来了。四颗门牙长得最多，看起来很漂亮。
陆旭先忍不住伸手摸摸小虎的牙，
「咦？」
平常的门牙不是扁扁、齐齐、平平的吗？怎麽小虎的牙好像是尖尖、圆圆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搞错了。耳边听见奶娘说：
「你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虎，他的牙就和小老虎长得一样。咬起来可疼了。陆少爷，我看他差不多也该断奶了吧？否则再给他咬下去，我可受不了了。」
奶娘是个中年妇女，说这些话也不会不好意思。在场的四个未婚男人则是都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接话。冷场了好一会儿，陆旭先又被小虎咬的「啊！」地痛叫了一声，才说：
「好吧，奶娘。明天开始，我们喂他吃些别的好了。」
他瞪了小虎一眼，後者对他嘻嘻笑。陆旭先把他抱起来，亲了他脸颊一口。骂道：
「小皮蛋。」
小虎小嘴一张，又要咬他嘴巴。耳边传来气愤的怒声：
「小色狼又来！」
「你不要乱教他！」才说完，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脸红著，横了躺在床上的高怀安一眼。後者眼神瞥向旁边，假装没看见。

过了平静无波的三日，白狐狸似乎没再来了。有了一次教训，陆旭先只要闻到女人身上的香粉都特别紧张，只怕她们都是白狐变成的。晚餐过後，高向北和高向南照例在高府内外巡逻。陆旭先让小虎在地上自个儿玩，他端著一碗刚吹凉的药，要喂给高怀安喝，高怀安却使起性子来。
「我不想喝。」紧闭嘴巴。
「你别闹了。」
陆旭先拿著装了药汁的汤匙，手举在空中。只要高怀安不张嘴巴，他就拿他没办法。因为高怀安还不能坐起来，躺著吃药不容易，他不配合，连想要强灌他都不可能。
「你搞什麽？不喝算了。放在这儿，等下大夫来了，让大夫喂你喝。」
陆旭先不耐烦地说著，抱起小虎就要出去。
「旭先！」高怀安急了，出声叫他。
「怎麽？肯喝药了？」陆旭先见自己威胁得逞，有些得意地走回来。他放小虎回地上去爬，重新拿起药碗。汤匙送到他口边，高怀安埋怨道：
「你怎麽就不会哄哄我…」
「你以为你和小虎一般大吗？」陆旭先失笑说。
良药苦口，让高怀安皱了眉头。等到第二口又让陆旭先送到嘴边，他说：
「我喝一口药，你就亲我一口。好不好？」
「胡说什麽！」
陆旭先红著脸，竖起眉毛瞪他。高怀安无赖地笑笑，又说：
「你就把我当小虎，只要亲脸颊就行了。」
「小虎脸上才没有你那些胡渣子！」
他说著用力捏住高怀安的脸颊。
「好痛。你欺负病人…」
「你还以为你是病人，我就不敢拿你怎样了吗？正好相反。不趁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把新仇旧恨报一报，那怎麽行。」
陆旭先说到做到，一下捏他鼻子，一下拉他耳朵。两人笑著闹了一会儿，高怀安忽然握住陆旭先的手。
「你干麻？」不妙，这家伙眼神怎麽忽然变得这麽火热？这样盯著他看，想把他烧出个洞吗？
「旭先，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没想到他是要说那麽正经的话。陆旭先冷静下来，说：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後来的反应也太过头了，立那种规定，弄得像仇人…只要以後你不再说那种话，作那种事，上回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他诚恳地说，只盼两人从此合好如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旭先不懂。高怀安解释说：
「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不该趁人之危，在你意识不清的时候对你做那样的事。我做错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还是想对你做那样的事情。这是我心里的感觉，我没办法改变。反正你都知道了，所以我还是会一直对你说我爱你，直到你也喜欢上我。」
陆旭先的脸刷地通红了。他生不起气来，只是别开脸。他的反应让高怀安很高兴，高怀安握著他的手，说：
「至少你听了不会讨厌，对不对？」
「你要不要脸，这种话能一直挂在嘴上吗？」他抽回手，脸烫得都可以拿来煎蛋了。
「我只说给你听而已。」
「够了，继续喝你的药！」再让他这麽肉麻下去，他真的会受不了了。
高怀安含笑喝药，明明很苦，嘴巴上却故意说：「好甜，像蜜一样。」
陆旭先乾脆当作没听见，把脸别到一边去。

12
小虎不知道什麽时候爬到门口，有人开门的时候正好把他撞了一下。他哇的一声哭起来，陆旭先连忙把他抱起来安抚。
「小虎？你怎麽挡在门口啊？这样好危险。你那没用的爹到底在干什麽？小孩怎麽可以乱丢呢？」高向北说。
陆旭先瞪了他一眼。高向北对他做个鬼脸。
「怀安，大夫来了。」高向南说著，领著大夫进来。
大夫经过他们身边，他的身上传来一股药味。
陆旭先心想，不知道他今天带了什麽药来？希望不要太苦，免得高怀安找麻烦不喝药。当他这麽想著的时候，怀里的小虎突然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小虎？怎麽了？」
小虎皱著眉头，扭动著，身体一直转往大夫的方向。他伸手在空中乱抓，嘴巴里呜呜地低声叫著，那不像他平常的声音，他拼命乱动，像是想要去抓住大夫的样子。陆旭先感到奇怪，小虎是个冷漠的小孩，除了他之外，他几乎很少对谁产生反应的。为什麽现在看见大夫会这麽激动？是不是大夫身上的药味，让他不喜欢了？他把小虎抱紧，哪知道小虎挣扎的厉害。才一岁多的小孩，竟然让他差点站不稳了。

高向南和高向北站在床边和怀安聊了几句，没多久，两人便说要出去。
「大夫忘了带一帖药，我去铺子里帮他抓一把。」高向南说。
「刚才李王爷家里的师爷过来，说他们抓到白狐，把它关在地下室里了。我去把那畜生带回来！」高向北开心地说。
他们说著就出去了。
大夫把药材从布囊里拿出来，他把几样放在一起。对陆旭先说：
「陆少爷，麻烦这些五碗水煎成一碗水。」
「好。」陆旭先应了一声。抱著小虎走到桌子旁边，当他一手要拿那些草药的时候，对小虎的控制力也减轻了。突然间，他只觉得怀里一空，小虎竟扑到大夫身上，又抓又咬。
「小虎！」他惊叫。
「这小孩做什麽！快把他抱走！」大夫高声叫著。怪的是，他的声音不像个半百老头，却细细的，带著一种奇怪的腔调。陆旭先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先拉开小虎再说，一低头，却见小虎咬著大夫的喉咙，而那里竟然有道长长的疤痕…
他心念快速转动，疤痕、药味、调开高氏兄弟…
他惊惧地看著眼前的大夫，立刻大声呼叫起来。
「向南！向北！快回来啊！他不是大夫！是狐狸！」他扯开喉咙大吼。
「你！」
大夫转过脸来，他的眼睛此时变得细长，好像上次那个美人一样。他的表情恶狠狠地，已经不是原本慈善的大夫了。
「向南！向北！救命啊！」
假大夫把小虎用力拉开，一甩便丢了出去。
「小虎！」
假大夫从怀里拿出一把刀，举起刀便往高怀安插落。陆旭先跳上他的背，死命抓住他的手。他不会武，但好歹也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靠著蛮力和白狐缠斗，虽然讨不了便宜，至少拖了一下时间。
「死狐狸！好大的胆子。」
高向北首先冲进来，门被他踢破了个大洞。白狐听见他的声音，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它急著想甩掉陆旭先逃命，但陆旭先却攀得死紧，怎麽也不放手。白狐刀子反转，刺他的手臂。
「啊！」他吃痛松手，滚在地上。
「旭先！」
高怀安挣扎著想坐起来，却被陆旭先喝住。
「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
这时高向南也已经进来了。白狐抽出长刀，兄弟两人一齐和白狐相斗。
高向南挡著门口，高向北挡在高怀安的床前。家里的仆役们听见声音，也都拿著刀枪棍棒到门口来。他们不会武功，但是想要帮忙的心情却很急切。
「小虎…」
陆旭先焦急地把小虎从地上抱起来。刚才重重地被甩出去，他撞到了窗户摔下来，额角破了一个洞，流了好多血。
「小虎！小虎！」
见小虎闭著眼睛不出声，陆旭先吓坏了。他怕他伤了头，不敢摇他。但是又怕他是不是就这样不醒来了？他轻轻抱著他，一直叫著他的名字，惊慌的眼泪滴在他小小的脸上。

两仙一妖的乱斗并没有持续很久。白狐的道行虽高，却没有武功的修为。高家兄弟都是学武的，他们两人使剑，在白狐身上刺了一道道伤痕。要不了多久，地上都是白狐的斑斑血迹。
白狐受伤之後力气也变弱了，忽地高向北出剑一挑，它手上的刀子就飞了出去。高向南的长剑立刻架到了它的脖子上。到这时候，它就算变回原形都逃不了了。

冒牌大夫被关进坚固的木笼里，正牌大夫匆匆赶来。他帮陆旭先包扎手上的伤，帮小虎上了药。
「大夫，他为什麽还不醒呢？他是不是伤到头了？」陆旭先担心地问。
大夫帮小虎把脉，他沉吟了半晌，才说：
「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
「可是什麽？」陆旭先急问。
「啊！」
大夫忽然惨叫一声。小虎醒来，见了大夫，露出像小狗遇到敌人时那种张牙咧嘴的表情，扑上他的手就用力咬下去。他像是在报刚才的仇，这一咬，大夫手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咬痕。
「小虎，别咬了！他是真的大夫啊！」
陆旭先把他拉开抱到胸口，见到他终於醒来，陆旭先高兴得又哭又笑。小虎抓著陆旭先的衣服，趴在他怀里，现在安全了，他却反而张口哇哇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陆旭先哄著他，心疼地不停拍著他的背。好半晌，他才想起要问：
「大夫，您刚才还要说什麽？」
「不，没有了。」
大夫看著他们父子情深的模样，他捻须笑了。他接著到高怀安的房间去替高怀安看伤口。看完之後，他说：
「复原得很好，我现在就来帮你拆线。之後每天继续换药，不可以偷懒。你再躺一个礼拜，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坐起来，也可以站起来走了。」
大夫说著开始帮他拆线，有些小痛，但不严重。大夫拆了一会儿，想起一个问题，他停下手边动作，说：
「高少爷，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大夫不必客气，如果有我能回答的问题，请尽管问吧。」看见他这麽慎重，高怀安心想，不晓得是要问什麽？不会是问他和陆旭先的关系吧？他胡思乱想，却听大夫说：
「府上那个孩子，是人吗？」
高怀安愣了一下。
「您为何会这麽问呢？」
「我就直说吧。我行医五十年，这孩子，我摸他手骨，测他脉搏。他的骨头和脉象都和一般孩子很不同。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
前所未有？他不是没想过，小虎可能是妖怪。但他除了爱咬人，从来也没出现过攻击他的行为。一般妖怪见了他，总是直接扑上来，连那只白狐狸都不例外。小虎比起咬他，却更爱咬陆旭先啊。高怀安沉吟不语。
大夫以为他不愿意说，就说：「高少爷不一定要回答我。」

「不是的，大夫。只是老实说，关於这一点，我也是十分不确定啊。」
高怀安把陆旭先捡到小虎的过程说给大夫听，大夫一边帮他敷药，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在他帮高怀安包上最後的药布时，他说：
「那个孩子一定是自己选上陆少爷，想要让陆少爷收养他的。不然在那样的竹林里面，又怎麽会有小孩子呢？」
高怀安听了，想起他和陆旭先曾爲了这件事吵架。原本他一直认为，小虎是有父母的孩子，是陆旭先看中了他，才把他拐来当成的自己孩子。但现在想一想，说不定，是小虎看中了陆旭先也不一定…但如果小虎真的不是人，那到底是什麽呢？他想到自己是个除妖师，却也看不出半点端倪，他不禁有些汗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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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高向北、高向南举手向大家致意。在他们身後的笼里，那只白狐狸现出原形，倒在那里喘气著。

「谢谢各位的掌声，那麽这只白狐狸就交给你们了。要蒸要煮，要煎要炸，随便各位。但要记得，千万别再让它溜了。」高向南说。
「放心吧！这次我们先砍断它的头，绝对不会让它有复活的机会。」一人说。
厨娘高兴得擦著眼角的泪，她说：
「终於抓到它了，上次让它溜走，还让少爷受了重伤，我们实在不知道要怎麽跟少爷道歉…」
高向北拍拍她的肩膀，说：「大娘，只要今晚的狐狸大餐够丰盛，让怀安能多吃一点、补补身体，那就很足够了。」
每个人都开心极了。他们甚至在院子里唱起歌、跳起舞来。高向北、高向南兄弟折回屋里去看小虎，就让他们去高兴了。大夥儿一边唱歌，一边磨菜刀；一边跳舞，一边劈柴。但就在此时，忽有个软软细细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