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童话————钱夫人

「救命啊…救命啊…呜呜…」
他们听见呼救声，回头一看。笼子里，白狐狸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足十岁、非常瘦弱、全身是伤的小女孩。她长得很漂亮，五官清秀，丹凤眼细而长。她水汪汪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脸上挂著两行眼泪。看来十分可怜。
「大爷，夫人，救命啊！谁来放我出去…」
大家看见小女孩都很震惊，他们不晓得为什麽白狐狸会消失，又怎麽会变成一个小女孩在笼里。
「怎麽会这样？狐狸到哪里去了？」
「什麽时候跑掉的？怎麽会变成一个小女孩被关在里头？」
「有没有人看见是怎麽一回事？」
「这下糟糕了！狐狸又逃掉了！少爷会生气的，我们…又闯祸了…」
「怎麽办？快去告诉南爷、北爷！」
少女此时呜咽大哭起来。
「爹！娘！你们在哪里？为什麽我会在这里？对了，是一只白色的狐狸把我咬走的。看，我全身都是伤啊。我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了…」
看她哭得可怜，每个人都心软了。
「先放她出来吧…」
「那麽小的女孩，你看她身上都被咬伤了。」
「她才跟我女儿一样大而已。」
说著，有人便要把木栓拔起。那少女眼睛睁得大大的，屏息看著那人动作。
「等一下！」
陆旭先抱著小虎，跟著通知他的人，还有高向北、高向南，一起奔了过来
…全部都来了。少女露出绝望的神情，她双手抓著木笼，哭喊著：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救我！」
小虎一靠近笼子，龇牙咧嘴地又开始不安分起来。高向南蹲在笼子旁，对那少女说：「把脖子仰起来。」
少女不理他，反而低下头放声大哭：「大爷，夫人，救救我啊。」
厨娘不知道她是白狐变的，还替她求情。
「南爷，都是我们不好，一不注意就让那畜生跑掉了。这小姑娘不知怎麽被它换过来，她很可怜，身上都是伤…」
噗滋一声！长剑没入少女的胸口。高向南没有解释，当机立断，快刀斩断乱麻。在众人惊呼之中，神色痛苦的少女身形变了，小小的身体竟然越变越大，最後变成有著好几条尾巴的白狐狸。
大夥儿都张口结舌地，他们脑海里还留著刚才少女可怜的模样，看见少女被刺时心都拧了起来，没想到少女就是狐狸…
「把它连木笼一起烧了！我在这里看著。这次不准再有人去动那个锁。谁敢去开锁，我就砍断他的手…」高向南说。
众人知道他们差点又犯下大错，都是一脸沮丧、不敢作声。
这麽奸滑的妖怪，高向南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13
一个月後。
高怀安打了个瞌睡醒过来，睁开眼睛时，他看见一个背对著他的人影。像是累了，那人身体斜靠在墙边，无力的右手放在床上，显示此人正在熟睡。高怀安心里暖烘烘的，十分安心。

这一个月来，高怀安的身体已经几乎全好了。尽管如此，陆旭先却像是放不下心来，总是守在他的身边。陆旭先对待他的方式变得温柔了，对高怀安而言，这也许是这次受伤最有价值之处。
忍不住伸出手，偷偷覆上了放在床上的那人的右手。紧握住，那手中满是厚茧。他心疼地抓著揉了一揉。旭先平日工作太辛苦，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给折腾成这样，真是累了他那一把娇生惯养的软骨头……
……等等，高怀安脑袋一转……娇生惯养的骨头……
陆旭先那家伙何时工作过了？他好命得简直像是个老太爷。自从高怀安发达，陆旭先就没再做过什麽活儿。他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拿过比小孩还要重的东西。他哪有什麽让手长茧的机会……

「怀安，你揉大哥的手做什麽？给我按摩吗？」
果然不是他！高怀安连忙放开。「没什麽，我搞错了。」
「搞错什麽？你把我当成谁？向南吗？」高向北不解地问。
「不……没什麽。」
高怀安有点气恼。不知道什麽时候床边的人换了，刚才睡前明明还是那家伙的。
「旭先呢？」趁他睡觉时，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宝贝儿子有点儿发烧，他去照看他了。」高向北说。「那个小祖宗也真是怪得很，这几天一下子发热、一下子发冷，什麽东西喂他都不肯吃地吐出来。旭先都快急死了。」
「他怎麽都没跟我说？」
「我也不知道。」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高怀安以为是陆旭先，期待地抬头。却是高向南。一进门，高向南便说：
「怀安，你也睡很久了，要不要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他的脑袋还没清醒呢！」
高向北见到他进来，便感到有趣地说：「刚才他误以为我是你，抓了我的手去揉。真是，我身体强壮得很，哪像你要人按摩。」
「按摩？我又怎麽要人按摩了？」
「没什麽！我只是睡糊涂了而已。」高怀安说。
「是吗？」
高向南若有所思地看了高怀安一眼。高怀安被他看得不大自在，说著：
「我要出去走走。」一边下了床。
「我们陪你一块儿走。」高向北兴冲冲地说。
「不用了。我走得比较慢，我自己走就好。」
他想要去看旭先，可不希望有人跟著。他一回头，却见到高向南又是在看著自己。
「怎、怎麽？」他紧张地问。
「不，没什麽。」
高向南这麽说著，却又是一脸若有所感地皱起了眉头。

甩开了两位大哥，高怀安直接就往陆旭先的房间去。还有一点距离，但是高怀安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很稀薄，就像是一缸水里滴了一滴墨。但高怀安很确定，有东西在那里。哪来的妖怪？
越接近陆旭先的房间，高怀安心里有个猜想。不动声色，轻推开门。

「哇！哇～～哇～～」
「小虎你别这样，乖乖的，乖乖的。小虎乖啊。」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哭声，和一叠声安慰的话。陆旭先背对著他，抱著小孩。小家伙就如他所料那样，才见他就一阵暴乱。小小的身体动得厉害，双腿乱踢，几乎就要把陆续先给压倒。高怀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吸引著妖怪，就像他可以闻到妖怪在哪里一样。才几天没见到小虎，为什麽就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唉呀！好痛！」
小虎忽然咬了陆旭先的肩膀一口。他的牙尖，又是用尽了力气，陆旭先疼得差点放手。高怀安见状，一手将小孩抢过高高提起。
「你这小妖怪，别太过分了！」
小家伙被高吊著，手脚却还在空中乱舞，龇牙咧嘴地想要抓高怀安。
「别那麽粗鲁，快放小虎下来！」陆旭先心疼地叫著。
「他是妖怪。这小子，终於现出原形了。」
「你胡说什麽？小虎哪是什麽妖怪。他不舒服，你别这样抓著他，快放他下来。」
陆旭先著急地扑上高怀安，高怀安一手将小孩吊得老远，一手环住主动靠过来的陆旭先，将他整个人按在怀里。
好享受！难得有人自己投怀送抱。高怀安紧抱著陆旭先，忍不住笑了。
陆旭先行动受制，伸手够不著小虎，不满地说：「孩子给我！」
高怀安看著陆旭先的脸。这麽近、这麽生动地充满表情。有些怒、有些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瞪著自己。他难以忍耐地在陆旭先脸颊上亲了一下。对方愣了一秒，还来不及说什麽，高怀安的唇已直接贴上了他的。
「唔！」
陆旭先这辈子还没和人亲吻过，至少清醒时他是没有的。除了小孩子们白嫩嫩的脸蛋，他从没有和另一个人如此接近。先是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要拒绝。他用力推著高怀安的身体，努力地挤出了一个「不」字，但高怀安天生神力，他根本推不开他。高怀安把小虎放在床上，用力抱住陆旭先专心亲吻。
覆在陆旭先唇上的吻痴缠缱绻，温温软软在他的唇上心上不断留连。陆旭先的心口扑通扑通地加速，然後他连胸口都感到闷热疼痛起来。他难受得闭上眼睛，忍不住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哀鸣。
「嗯……」
才一开口，高怀安的霸道的舌头便滑进了陆旭先的口腔。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陆旭先的脑袋就像是糖霜在太阳底下融化了，又黏又糊的酥软成一团，完全无法思考了。
高怀安灼热的鼻息吐在陆旭先的脸颊，他强壮的臂膀支撑著陆旭先几欲软倒的身体，手掌在他後颈摩娑。高怀安就像只偷吃得逞的猫儿，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机会，当然要大口享用。
两人沉迷在长吻之中。一个积极索取，一个被动给予。孩子在床上哭得大声，此刻却连陆旭先都顾不了他了。
门突地被人大大推开。

闯进来的高向南瞪著他们连结在一起的身体，满脸可怖的表情。陆旭先听见声音回过神，连忙挣脱高怀安的臂膀推开他。高怀安的脸色僵硬，却没有辩解什麽。高向北跟著踏进房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你们在做什麽？」高向南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高怀安吸了口气，深深地看了身旁低头畏惧的陆旭先一眼。陆旭先缩在一旁，什麽也不说。高怀安仰起头，不避不闪地回答高向南：
「我喜欢他。」
「什麽？喜欢谁呀？」高向北状况外地问。
「你的眼睛瞎了吗？神志不清楚了吗？他是什麽、是女人吗？你脑筋糊涂了吗？阴阳调和、鸾凤和鸣才是天道。你难道不知道吗？」高向南厉声说。
高向北还是搞不清高向南说什麽，但见他一脸怒气，也不敢再问，只能偷偷观察。
「我不知道什麽天道，只知道老天对我没什麽好的！他害我小小年纪成为孤儿，让我这一生要受妖怪纠缠。我什麽都不靠老天，只靠我自己。我想要的，老天也没资格阻止我。」
高向南脸色铁青，见弟弟执迷不悟，回过头怒问陆旭先：
「姓陆的！你是怎麽引诱他的？」
陆旭先被高向南的气势吓得几乎想夺门而出。他连忙摇头：
「我、我没有。不关我的事，若是女人还有话说，我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脸色胀得通红，心里又是羞耻又是生气。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刚才也是被强迫的啊！为什麽他要在这里辩解？他是无辜的。
「旭先！」怀安急叫。他上前想要去抓陆旭先的手，高向南一把扯住他的臂膀。
「跟我出去。以後不准你来找他！」
高怀安也动上了肝火，他用力甩开他的大哥。
「这里什麽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怎麽会这样……」迟钝如向北，此时也终於听出了端倪。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陆旭先，後者被他一看，脸色涨红地低下头。
他没有！他没有引诱高怀安！他什麽也没做，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向北，从现在起你守在这个房间的门口，以後不准怀安靠近这里一步。」高向南说。
「知、知道了……」
「你凭什麽！」高怀安吼道。
「你给我醒醒！」
高向南一巴掌甩在高怀安的脸上。陆旭先不敢相信高向南竟然打了他。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高怀安挨打。他是向北向南的宝贝弟弟，他们疼他都来不及，从不打他的……
高向南那一掌力气用得不轻，高怀安的脸立时红肿。高向北也吓了一大跳，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见高怀安目眦欲裂，似乎就想要扑上去跟高向南打起来。
陆旭先一把抱住了高怀安的臂膀。说：
「向南说的没错！是你错了。怀安，我也喜欢你，可是不是那样。你想要的东西是错的，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死心吧。死心吧！」
陆旭先头压得低低的，可是他感觉到他抱著的那条臂膀在颤抖。他不知道高怀安是气得发抖还是如何，他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他的心里没来由的难受。他知道怀安喜欢他，他也不想伤他。但是，又能如何呢？他不是女人啊！
「你…你……」
陆旭先不敢抬头，只是听著顶头传来的声音，就让他好难受。
「你明明……为什麽……可恶！」
突然间，他的怀中一空。高怀安用力地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房间。两个哥哥随即也跟了出去，只留下陆旭先，和那个躺在床上，被忽略已久，兀自吵闹不休的小家伙。

14
虽说陆旭先已经把话挑明了说清楚，和高怀安划清了关系。但高向南似乎还是无法放心。每天夜里，高向北总是苦著一张脸坐在陆旭先的门口，问他来做什麽，他只说是「向南的命令」。
陆旭先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他也认为高怀安不该对他有那些不正常的感情，但是他们俩要不要见面是他们的自由，难道高向南真以为他会任高怀安为所欲为？或是他以为自己也和怀安一样有那些胡思乱想吗？
心里不舒服，加上小虎还是闹个不停，陆旭先连续几天一直无法睡好。一直这一夜，他因为累得过头，总算睡著了。但才睡一会儿，他就又热得醒了过来。时至秋天，照理说不会这麽热的，但是似乎有什麽东西暖呼呼的在自己身边发热。他睁开眼睛，黑暗中什麽也没看见。但觉得有温温热热的、毛茸茸的东西，靠在自己的身边。
他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好像是什麽动物。但，等一下……小虎呢？他伸手摸，却摸上了厚厚的皮毛，他吓得缩回手，心里又怕又毛。
小虎不见了！小虎不在他旁边！那是什麽东西？是不是小虎被野兽吃掉了？陆旭先恐惧不已，他颤抖著扯开喉咙大叫：
「向北！向北！快进来！」
睡得歪到地上的高向北被尖叫声惊醒，七手八脚地闯进来。
「怎麽了？什麽事情？」门一开，明月的光辉也洒进了屋内。视线一清晰，陆旭先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床上，就在他的身边，躺著一只和他身形差不多大的老虎。小婴儿却不见踪影。
「老、老、老、老虎！」连高向北都吓得放声大叫。「旭先你别怕！我马上救你！」
高向北抽出长剑。
「小、小……小虎、小虎被他吃掉了！」陆旭先忍不住哭了出来。「小虎……」
老虎听见像是听见了陆旭先的声音，突然转过头来。陆旭先吓的不敢动，但大老虎只是温和地用他的头去摩蹭陆旭先地脸颊和颈子，毫无攻击的意思。陆旭先愣了一下。
高向北看准了这个时机，一个马步上前就要将长剑送进大老虎的身体里。陆旭先一把抱住老虎，突然大叫：「不行！它是小虎！是小虎啦！」
长剑收势不及，擦过了老虎的身体也刺伤了陆旭先的手臂。两人同时「啊」了一声。老虎则是被激怒地以四肢站直，对著高向北示威般地露出尖牙吼叫起来。
高向北退了一步，长剑指著老虎抖道：「你说这、这只老虎就是那个小孩儿？」
陆旭先急点头。他怕老虎就这样扑上去咬伤高向北，抱紧它不停安抚：「小虎，小虎乖，你忘了我了吗？我是爹啊！你别生气，听话，乖乖啊。」
「陆旭先！你是睡糊涂了吗？这只老虎怎麽可能会是那个小娃儿！快让开，让我杀了它！」
陆旭先急摇头。
「他是小虎！一定是小虎！向北你今晚不是一直都守在门口的吗？那怎麽会有老虎跑进来，又怎麽小虎会不见了！」
「这……我哪知道啊！」
「怀安说过小虎是妖怪，那他一定是虎妖。你看它，一点都没有要咬我的样子，它一定是小虎！」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歩声靠近。陆旭先正想著不知是谁的时候，他手中的老虎突然从床上猛地跃向门口。
「哇呀！」陆旭先整个人被它拖下了床，他爬上老虎的背紧抱住，却不敢放手。老虎跃到了走廊，猛然一跳，就背著他扑向一身单衣的高怀安。
「小虎，不要！那是怀安啊！」陆旭先收紧手臂，放声尖叫。
见了高怀安的老虎突然狂暴起来，陆旭先被他东跑西跳，身体和地面跌跌撞撞地强碰了好几次。他全身都疼，却死不放手。
高怀安在过来的时候心里早有了准备，他不慌不忙地闪开老虎的尖牙利爪。手中握著长剑，却犹豫著不知该怎麽办才好。平常只要一剑将妖怪劈成两半，就天下太平什麽事都没了。但这次的妖怪是小虎，是他心爱的人最宝贝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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